雨,陰天(上)
“好討厭下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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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中下旬,每年最熱的時候,不同于三伏天純粹的炙烤,這時候是一種逐漸升溫的煎熬——就像溫水里的青蛙。而我在五十號人的教室里,已經(jīng)完全喘不上氣了。我側(cè)了一下頭,看向窗外,我在我的鏡像之后,透過柵欄,勉強看見了拍打在窗上的雨滴。我情不自禁地要往窗戶上哈一口氣。
“張強!站起來!”
我聽到后下意識就站了起來。哦,對,我是在學校上課,哈哈,差點忘了。
“來!你把這篇課文背一下!”
嗯……是在上《五柳先生傳》吧……我想了四秒,“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
“怎么?會背就敢不聽課?你們知道現(xiàn)在的復習課多重要嗎?已經(jīng)初三了!要老子說多少遍?我現(xiàn)在講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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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趙老師越來越暴躁了呢?!币粋€熟悉的女聲帶著笑容輕聲說到,“剛結束的這次月考,好像大家的成績都不是很理想呢,你也熟悉趙老師這人吧,別耷拉著個臉了?!?/p>
我的視線突然能聚焦起來了,微微抬了下頭,下意識地擠出一個笑容,然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大臉貼在我的臉上。愣了一秒后,身子不由自主立刻倒向了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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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臥槽!李強你他媽沒事吧!”伴隨著后桌的驚聲,我和椅子砸到地板的巨響,鐵椅子腿刺啦地面的聲音,我往后這么突然一靠,摔倒了。一秒的瞬間寂靜后,全班爆發(fā)出了如雷的笑聲。這么一摔也腦子就清醒不少了,艱難地從窄道里爬起來,我撓了撓頭向后桌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把桌椅擺好,撿起掉到地上的書本一氣呵成。隨后便伸手抓了旁邊笑聲最大的一個男生,明顯擠著臉上的笑容繃著擠出一句話:“就你笑聲最響,就巴不得我哪天噶了然后繼承我的花唄是吧?!?對方也故意用夸張的語氣笑著說:“咋可能呢,咱是這種人?——你噶了我多少不得騙個保險?”說罷便拍了拍我,在又一陣笑聲中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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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班里朋友不少,跟哥們開這種缺德玩笑也是常有的事情,初一初二經(jīng)常逗得全班都挺開心的。但是為什么,總感覺最近突然講不出來這種笑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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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扭過頭一看,那張大臉也不在了,我便起身走到了她的座位旁邊?!鞍?,老七你沒事吧,剛才沒碰到你吧……”
“第一,我叫洛琪!其二,沒傷到我但是嚇到我了!”洛琪略帶認真的眼神看向了我,一向低而細的聲音突然帶上了憤怒而略微洪亮了一些,但隨后又恢復正常,“嗯……叫我老七也挺好的,嘿嘿,還是只有你一直拿外號喊我啊……真的是,你剛才突然像癲癇病犯了,要給我心臟嚇出毛病了!虧我看你被老師罵了還想著安慰一下你?!?/p>
“哎呀,沒事的,我這成績,能撐著班里半壁江山。趙東強也得敬我三分,我會被他說難過?”我依舊掛著笑臉。
“那就好,該上課了哦?!甭彗髀詭б唤z悵然,輕歪著頭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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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回了座位,像往常一樣上完了下午的課。走出教學樓,瞬間感受到純粹的一股涼爽,不自覺地就開始甩起來了雙臂,大跨步走了起來,頭又往左一臺,看到了天邊泛紅的一條絲帶,太陽便像一顆明珠嵌在上頭。呼吸雨后的涼空氣和泥土,漫步在晚霞之下真的太美好了。走著,身后跑來了一個男生,拍了一下我的背問了聲好就自然跑開了,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大聲問候回去,而是自顧自繼續(xù)沉溺在夏日中的小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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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散發(fā)著汗臭味的食堂走出來,空氣又開始變熱了,就準備去小賣部買點飲料喝。我順手從路邊招呼住了一個同學,喊他陪我一塊買。兩人都是在貨架上隨手拿了一瓶可樂,付完錢出了門,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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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家里,癱在沙發(fā)上的媽媽抬頭看了我一眼以后繼續(xù)玩著手機,我徑直走進了房間把包撇在了地上,掏出練習題。但老媽隨后就轟的一聲破門而入,握著手機的手伸出一根守著指著我罵道:“你甩臉色給誰看?考這么差不好好學還耍脾氣?趙老師給我說了,你這次退步了十三名!我天天給你吃穿,你還有臉退步?噢噢,我給你講,少去談戀愛什么的,要是被老娘發(fā)現(xiàn)了打斷你的狗腿!”喊完,啪的一聲關上門走了出去。我愣了一會,想隔著門大喊些什么,但又咽了回肚子里頭,一把趴在床上。用手把眼皮壓住,模糊中我好像看到了有奇怪的人在朝著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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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客廳里聒噪的手機音效,我醒了過來,天花板刺眼的圓餅燈直直照著我,嘆了口氣站起身,坐到書桌前寫起了作業(yè)。隨手一翻卷子,嘖,這種簡單的代數(shù)我居然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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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睜眼,起床,開燈,去廚房拿了片面包賽在嘴里,洗個臉出了門。要說夏天有啥好,就是太陽出的早,不像冬天還得摸黑去上課。今天到校略早,還有半個小時才上早讀,不妨去操場打打球,便開始在班里拉人一起。到了操場,帶上我叫到的五個人打起了籃球。傳球的時候,有個哥們問我萬一被老師抓到了怎么辦,我對他擠了下眼,“教務處那個老登,這會指不定還在夢里哩!”我笑著接過球,正欲來個華麗的跳投,可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一身熟悉的格子襯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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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啊,不要覺得沒上課就可以玩了!”趙東強看相教室最后的我們,一拍講桌,皮笑肉不笑著點起了頭,“啊,張強?初一那會班里的第一,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成績,你是怎么能安下心去一大早打籃球的?!我在班里正式聲明一下——以后早上到學校,必須所有人都給我站起來早讀!來,洛琪”,他環(huán)視了一圈班里,看向了她,“成績上初二以來就一直在進步,你值得當全班同學的榜樣!你以后就負責早上監(jiān)督大家,誰不好好晨讀,逃課的說話的都給我把名字記??!”全班瞬間大量目光刺向了她,洛琪驚恐得把頭埋在了語文書里,過了大概五秒,緩緩抬起頭站了起來。趙老師看了看她,點了點頭,做出一個手勢讓她坐下,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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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學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在公交站等車的洛琪,我抿了下嘴拉直了校服,走上前去叫住了她.
“嘿老七!那個……你坐哪路公交?”
她略帶一絲驚嚇地回頭,依然是小聲說:“608路。”
“好巧誒,我也是608回家!要一起嗎?”
洛琪低了下頭,隨后扭捏地回答:“呃……?。看蟆?,當然可以!”
車來了,乘客很少,我倆上了車,在后排坐了下來。
我先開了口:“認識這么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和我坐一班車?!?/p>
洛琪瞥向了我,“今天我爸加班,沒能來接我?!?/p>
“你到哪站?”
“廠三路?!?/p>
“誒?那咱們居然住的還挺近,我在兩站后下?!?/p>
“怎么,你要送我回家嗎?”
我瞬間慌了,“嗯……你要我送也不是不行的……”
她笑了出來,“鐵直男,誰要男生送啊,尤其是你這種給我起這種難聽外號的直男!”
我撓了撓頭,說:“嗨,你這名字過于像從書里出來的了,不覺得‘老七’反而很接地氣嗎?”
我和洛琪是在初二漸漸開始認識的,當時班里要求選幾個去參加數(shù)學競賽,我和洛琪就被選上了,她在短期的培訓中教了我不少,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給她起了這么個奇怪的綽號。
“你媽媽最近身體還好嗎?”
“剛出院,醫(yī)生說只要注意休息飲食,不要情緒波動就可以了。”我能感受到她的開心。
“那你最近一直進步,媽媽很高興吧?”
“也沒有啦,我媽媽反倒是在家里常鬧著要去陪朋友出去玩呢?!彼裏o奈又幸福地擺了擺頭。
“有這么個活寶媽媽家里肯定每天都是開心的吧。”
“嗨,沒有的啦……有時候還是挺讓人頭疼的?!?/p>
我扭過頭看了看窗外。
“怎么,你媽媽最近還是一回家就罵你嗎?!?/p>
“也……沒有啦……”
“你家里人一直很嚴格呢……”
“還好啦,習慣了也沒啥?!?/p>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么繼續(xù),就趕忙轉(zhuǎn)移了話題:“你最近學習肯定很累吧,考第一可太難了?!?/p>
“我倒是覺得你更累,最近你天天死氣沉沉的?!?/p>
“有嗎?”
我癱在了椅子上,開始莫名發(fā)起了呆。
“你還好嗎?我就是感覺你最近不像之前一樣有活力了。”
我沒有理會她,繼續(xù)發(fā)著呆,是啊,最近我天天渾渾噩噩的。
洛琪看我沒理她,便拿起了單詞本背了起來。
……
”我到站了,拜拜!“洛琪起身走下了車。
她剛下車的時候,我突然驚醒了起來,打開窗戶探了出頭,她看見了我,少有的提高了嗓子問我:”怎么了嗎?“
“啊,沒,沒事!”我大聲回應,隨后馬上鉆了回去拉上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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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家,媽媽依然在沙發(fā)上看著短視頻,看我回家了,喊了聲”快去洗手!最近好像又有啥感冒了,你可別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給病咯!”
我沒有理會她,走進了房間,把書包甩在了床上,開始回想——剛才,我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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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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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來到班里,今天我沒敢遲到,走的特別早,所以到班里的時候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我一眼就看到了洛琪,順道走了過去,如往常一樣互相道了聲早。但是這一個早字,讓我一天心都開始癢了,時不時就想著扭頭看一眼她,雖然基本可以克制住,但還會瞬間地瞟過去一眼,這一天的心思少說一半都花在怎么不讓她發(fā)現(xiàn)我在偷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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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學,我突然腦子一激靈,狂奔到公交站,準備等著洛琪再次出現(xiàn),過了二十分鐘,
經(jīng)過了三班車,只等來了接孫子放學的鄰居大爺。也是啊,她每次都是爸爸接她放學,昨天只是偶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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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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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干啥去了?!”一到家,老媽就開始吼我。
“哪里晚了?每次不都是這個點嗎?”
“你今天晚了少說半個小時了,別讓老娘再遇到一回!不知道你又偷偷跑哪去玩了,你記住咯,你現(xiàn)在第一要務是學習!”
“啊對,我又出去鬼混了,我——錯——了!我就該像你一樣天天在家里刷手機!”
“哈?張強你啥意思?翅膀硬了不認媽了是吧?你都要初三了!除了學習你還要干啥?當娘的說兩句就不樂意了?。磕氵@么牛逼你能倒退成這樣?你咋不把你這犟勁放在學習上?你看我還說別人不,???別家小孩……”
早習慣了,早習慣了,早習慣了。在媽媽的罵聲中我不再反抗,拖著包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剛把門關好,客廳馬上一陣斥責:“把門開著,我要監(jiān)督你寫作業(yè)!免得老師再找我麻煩!”
行,行。我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來,用力打開門,門啪一聲甩在墻上,雖然看不到她,但還是能感受到媽媽憤怒的目光,好在她也沒多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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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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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了,作業(yè)大概寫完了,啊,好像還有單詞沒抄,明天早點去學校補完吧,好在開著門的時候我媽還會收斂一點,沒有用噪音折磨我的耳朵,每天寫完作業(yè)之后的常態(tài)就是感覺世界已經(jīng)被壓縮在我這個房間了,而我這個三四平方米的窩只有床是值得眷戀的,就理所當然地撲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