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超高速列車傍晚七點從北京出發(fā)，晚上八點二十分就到達了香港紅磡站。宋瑞德和鄭義剛出站，就看見了馬特在向他們招手。

馬特是個英國人，年齡比宋瑞德小十歲，從小生活在香港，后來去了康奈爾大學攻讀天體物理。但他的興趣始終在尋找地外文明上，于是在畢業(yè)后選擇去了SETI（Search for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搜尋地外文明計劃）。那時的SETI已經(jīng)成立了快一百年了，但這個歷史悠久的機構(gòu)，當時正面臨著整體被關(guān)停的風險。從二十世紀80年代以來，它已經(jīng)花費了納稅人和投資人將近一百五十億美元，包括在非洲肯尼亞建立了二十個36米口徑射電望遠鏡陣列，專門用于探測地外文明信號。雖然比起人類在其他太空領(lǐng)域的投入來說，這些錢只是九牛一毛，不過，人們并沒有從這筆花費中看到任何能夠找到地外文明的希望。當馬特加入SETI時，整個機構(gòu)只剩下不到50人。如果不是后來宋瑞德的發(fā)現(xiàn)，恐怕現(xiàn)在的SETI已經(jīng)只存在于科學歷史館里了。

“你們的旅途怎么樣？”馬特問道。

現(xiàn)在，各國人之間溝通已經(jīng)沒有任何障礙，翻譯機可以零延時的幫助大家交流，但是馬特依然堅持說他那蹩腳的普通話。

“除了那個乘務(wù)員走來走去的，其他也就那樣?！彼稳鸬抡f道。

馬特看了看鄭義，后者只能聳了聳肩，無奈地笑了一下。

“鄭先生，您快做了宋教授一年的助手了，感覺如何？我可是跟人打過賭。你可能撐不過兩年呢？”馬特轉(zhuǎn)向鄭義，調(diào)侃著地說道。

鄭義十分尷尬，想說點什么，可是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反而是宋瑞德先開口了。

“你就不能說點正事兒了嗎？一定要展現(xiàn)一下你那所謂的英式幽默？在我看來，不僅不好笑，還浪費時間！ ”宋瑞德說道。

?“哈哈，”馬特笑道?！澳廊贿€是這么直白，ok，咱們這就上車出發(fā)?！?/p>

在去酒店的路上，馬特介紹了明天會議的流程。這是一場年度的科學研討會，在宋瑞德發(fā)現(xiàn)地外文明信號后，一開始，每個季度都會舉行一次會議，各國都會在這個會上分享他們的研究進度，暢談各自的假設(shè)。出席會議的除了有各國首席科學家外，還有高級別的官員。剛開始的那幾年，大家都很興奮，但是，這樣的荷爾蒙卻不能日以繼夜的高漲，腎上腺素也無法無時無刻地狂飆，隨著靈感的耗盡，研究的停滯，這樣的會議就逐漸變了味道，新的發(fā)現(xiàn)越來越少。兩年前，這個會變成了半年一次。從今年開始，變成了一年一次。

一路上，坐在后座的宋瑞德并沒有說太多的話，馬特也同樣話不多。他們兩個好像都有點心事，但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出來?，F(xiàn)在的宋瑞德，滿腦子都是明天的會議，因為這次，他帶來一個全新的假設(shè)，這個假設(shè)需要全世界主要國家的支持才能夠得到驗證 ，但是這個驗證方式又會帶來巨大的風險。他不知道全世界的同行會如何看待他的假設(shè)，而世界又是否會和他一起去冒這個險呢？

?

馬特三人很快到達了銅鑼灣的酒店，宋瑞德表示需要早點休息，今天就到此為止了。馬特沒有說什么，但是卻拉住了鄭義，說非要請他喝一杯。

鄭義本來想借口推脫，但是看到馬特對他使了個小眼色，手緊貼著褲子悄悄示意著讓他留下。鄭義就照辦了。

他們倆人出了酒店，來到了北角的一家小酒館。

這里顯然比銅鑼灣要安靜了許多，微醺的酒客坐在碼頭邊上，伴隨著海風，海浪，還有海面上貨船的汽笛聲，眺望著對岸璀璨的都市。距離這個碼頭10來米的小酒館，只有30來平米，晚上九點半，店里只有三位客人。馬特和鄭義找了靠窗的座位，鄭義點了一杯啤酒，馬特要了一杯不加冰的蘇格蘭威士忌。

“這是我常來的一個酒館，離我家很近，也很安靜?！瘪R特抿了一口威士忌說道。

?鄭義雖然之前和馬特有過交道，但卻是第一次見面。面對這個學術(shù)界的前輩，他不太敢以對朋友那種狀態(tài)去對話。

之后的十幾分鐘，馬特給鄭義介紹了香港好玩的地方，好吃的東西，對他說他應(yīng)該在會議空余時間到處去看看。等著鄭義說話狀態(tài)放松下來后，他才切入了正題。

“你是第一次參加這個會議吧？”馬特問道

“是的，我還挺興奮?！班嵙x回答道。

“我勸你可不要期待太高了。“

“為什么？”

“你要知道，剛開始的時候，外星文明的存在對于地球人來說是多么顛覆性的發(fā)現(xiàn)，不僅僅是科學家，所有人都關(guān)注著這個事態(tài)的一舉一動。

“但是，隨著信號的消失，一年，兩年大家還可以憑著一股沖勁兒繼續(xù)去做研究。但是五年了，沒有任何新的信號出現(xiàn)，研究也停滯不前。這對所有人的打擊都不小。甚至有人開始懷疑信號的真實性?！?/p>

鄭義沒有立即回應(yīng)，的確，在過去的一年里，他所看到的宋教授，少言寡語，整天總是在思考什么，明顯帶有高度的焦慮。

沒等鄭義回答，馬特又說道：

“這個會明年開始就不再定期舉辦了，除非有特別重大的新發(fā)現(xiàn)。今年會后官方會宣布這個消息。如果宋教授對此有什么怨言，也希望你可以幫著安慰一下，不要讓他太過于鉆牛角尖，雖然目前的成就全依賴于他這鉆牛角尖的性格才有所突破的，我也堅信那個信號肯定來自于地外文明。但是，現(xiàn)在看來，我們很有可能窮盡一生，也無法真正解開信號的秘密。”

??鄭義抿了口啤酒，抓了顆花生扔進了嘴里。

“我覺得可能會議不一定會暫停?！?/p>

鄭義如此自信地說出這個話讓馬特大吃了一驚

“宋教授這一年來，的確脾氣越來越不好，眉頭時常緊縮，我在旁邊很明顯地能感到他的焦慮感。但是這份焦慮，并不是絕望的焦慮，你可以隱隱地感覺到，有時焦慮里面帶有期待，當然有時也帶有點恐懼。我從小對人的肢體和精神狀態(tài)比較敏感，這是我過去一年對于宋教授最直觀的感受。當然，還有其他的一些事情。”

“哦，是嗎？”馬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什么事情？”馬特追問道。

“在過去的9個多月的時間里，軍方和宋教授的來往非常密集，我常?？吹接熊姺降能囁徒淌诨貋?，不過。。。?！编嵙x突然捂住嘴，“也許我不應(yīng)該說這些，但凡涉及軍方的事情，您知道，都比較敏感。”

“沒關(guān)系，我很理解，關(guān)于軍方的事情，你不必多說了?！瘪R特說到。

“不過除了軍方，宋教授還密集和國內(nèi)通信工程，軌道衛(wèi)星等方面的專家有密切的來往，這在之前也并不多見?！编嵙x說道?！安贿^，之所以我覺得這次會議不會是最后一次的原因是，來之前，宋教授對我說，我們可能要在香港多待幾天了。如果順利事情順利的話，就應(yīng)該從香港直接去云南了。”

馬特聽著鄭義的話，逐漸興奮起來?！斑@個老宋，到底藏著什么呢，神神秘秘地還真不太像他的風格??！”馬特有繼續(xù)抿了一口威士忌。

“我本來還真擔心他自己想不開呢，真是，你們那話怎么說來著。。。哦對了，叫做捉虱子上頭----自尋煩惱。哈哈哈?！瘪R特變得輕松了很多，拿起酒杯和鄭義的碰了一下。

“咱們換個的話題吧，我非常好奇，為什么宋教授會雇傭你呢？你一年多前才博士畢業(yè)。我沒有窺探隱私的意思啊，只是和大家一樣的有這個疑問?！?/p>

“沒關(guān)系。”鄭義急忙說道，“您別看我好像面上隨和，我想從本質(zhì)來講，我和宋教授還有點相像，也是個喜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吧。

“我記得在六年多前，我還在大學讀本科的時候，沒有學生愿意去當宋教授的幫手，因為這位教授30多年來沒有任何突出的研究成果，整天沉迷于尋找外星人。被很多人認為是個不正經(jīng)的學者。但我對于地外文明有著獨特的好奇，正好那個寒假我沒有回家的打算，就報名了宋教授的實習機會?！编嵙x回憶道。

“也許是沒有人報名的緣故，我很快被錄取了。但我沒想到我的第一個任務(wù)就是去幫忙申請云南的1200米口徑射電望遠鏡的使用時間。”鄭義苦笑道，“您也知道，以地外文明的科研理由去申請那個望遠鏡的時間，在那個時候幾乎是不可能的。有太多重要的研究需要那個望遠鏡了?！?/p>

“哈哈哈?！瘪R特笑道，“不好意思，雖然不想這么說，但我想老宋本來可能就沒指望你能干什么，索性給你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是的，我那時也是這么覺得的。”鄭義撓著頭回答道。

“但是，是不是連你也沒想到最后竟然申請下來了？”馬特繼續(xù)問道。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只能說幸運女神太眷顧我了。我只是憑著一股傻勁兒而已。那時候我天天去望遠鏡評審委員會主席的辦公室門口等著。一開始，主席還客氣的打發(fā)我，后來發(fā)現(xiàn)我軟硬都不吃，他只能躲著我?！编嵙x說起這段往事來，手舞足蹈起來。

“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他總得上班吧，我就在停車場去找他，在食堂去堵他，后來實在不行，就干脆去廁所等他。于是經(jīng)過一個多月軟磨硬泡，他終于答應(yīng)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了。”

“哈哈哈。”馬特聽完大笑道，“你這個倔強的性格還真和老宋有幾分相似呢?！?/p>

“后來的事兒，我想您也知道了?！?/p>

“是的，沒你這一小時，不可能發(fā)現(xiàn)那85秒的信號?！瘪R特說道。“那時，宋教授找到我，說有個信號需要用SETI的后臺軟件和數(shù)據(jù)庫去篩查，他說是用1200觀測到的，我當時十分驚訝他是怎么申請到那個望遠鏡的，原來是你的助力??！”馬特再次拿起手中杯子，

“雖然宋教授沒有當面的夸獎我，但我知道他內(nèi)心是很高興的。之后的幾年我也順利的在他那里實習，直到去年畢業(yè)正式成為了他的助手”鄭義說道。

“哈哈，來，干杯，感謝你為人類的未來做出了如此重要的貢獻?！瘪R特舉杯說。

2099年，當這85秒可疑信號被確認來自地外文明后，宋瑞德同樣拍著鄭義的肩膀說了諸如此類的話。

而在信號初次發(fā)現(xiàn)不久后，宋瑞德和馬特合作進行了進一步的探測，他們利用SETI在非洲的望遠鏡陣，同時邀請了澳大利亞105米口徑，智利120米口徑的射電望遠鏡，加上云南的1200，一起在不同時段同步進行了長時間的觀測，結(jié)果再次令人振奮，這個來自于5.3光年外恒星系的信號，無比的強烈，信噪比19，頻寬39赫茲，可以確定不是來自于自然。根據(jù)隨后的跟蹤探測，可以得出信號隨著那顆恒星系的升落而移動，偏振類型也同樣符合長距離傳播后的規(guī)律。

又過了一個月后，一篇由宋瑞德作為第一作者，馬特作為第二作者的論文發(fā)表在了《自然》雜志上，瞬間引爆了全球。

很快，幾乎所有國家的科研團隊都加入了進來，在更多不同時間段嘗試接收這個信號，當時，全世界擁有78臺射電望遠鏡，在論文發(fā)表的半年時間里，所有口徑大于或者相當于101米的射電望遠鏡都在不同時間，不同緯度，收到了同樣的信號，最長的時候，這個信號一直持續(xù)了一個小時。

不僅如此，這個信號之后還在不斷地變化，最終經(jīng)過持續(xù)半年多的觀測和分析，科學界一共從這個恒星系方向就收到了186種不同的信號，這個5.3光年外的恒星被命名為SD1016，所有科學家一致認同這些有規(guī)律的信號，一定來自于一個擁有文明的外星生命體。

“卡爾· 薩根如果在世，肯定想不到，他的小說中描寫的情節(jié)竟然真的就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了?！编嵙x說道。

“也或許。。。他早就料到了?！瘪R特神秘的笑道。

兩人在酒吧一直聊到凌晨才散去。

2099年底，世界主要大國的政府就聯(lián)合成立了新的地外文明機構(gòu)--IPEI (International Panel on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宋瑞德成為其中的首席科學家，而其他主要的科研團隊就是以SETI為核心擴充而來。

人類的宇宙觀在進入22世紀前就此被徹底改寫。諾貝爾物理學獎在21世紀最后一年的年末，特別增發(fā)了獎項，給宋瑞德和馬特，這對信號的共同發(fā)現(xiàn)者，頒發(fā)了獎項。

但是，這個后來改變了人類命運的信號，在2100年的第一天，忽然停止了發(fā)射，無論科學家們怎樣探測，都毫無所獲，它就像幽靈一般，隱匿在了浩瀚縹緲的宇宙深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