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芹澤鴨 作者:司馬遼太郎

這年,土方歲三28歲,還只是一個武州多摩郡石田村農(nóng)民的三兒子。文久二年年底,他和傳授他劍術(shù)的老師天然心理流近藤周助的養(yǎng)子——近藤勇,同門沖田總司,山南敬助,井上源三郎,其他流派的永倉新八,藤堂平助,原田左之助一起加入了幕府招募成立的浪人團(tuán)。
浪人團(tuán)的全體成員第一次見面是在第二年,文久三年的二月四日。
地點(diǎn)在小石川傳通院的處靜院,在這里土方第一次認(rèn)識了那個男人。
土方對這個男人所有的愛憎喜怒都是從這天開始的。
這次幕府征募的浪人共有二百三十四人。
組織隊伍的后臺清川八郎,一開始給隊伍起名叫浪人隊,不久就改名新征組。表面上這支隊伍的任務(wù)是保護(hù)駐節(jié)京都的將軍。但據(jù)說這支隊伍的另有一個隱秘的任務(wù),就是鎮(zhèn)壓正在京都飛揚(yáng)跋扈的“尊王攘夷”浪人。傳說幕府已經(jīng)出了賞格,最高可以賞賜這些浪人們一個旗本(幕府直系軍官)的職位。這個消息一傳出,江戶內(nèi)的劍客、豪俠都爭著加入這支隊伍,其中包括有前科的博徒(賭徒)、只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用心棒(保鏢)。
處靜院這次會面,正趕上個大冷天。大家都聚在一個大的疊(草席)間,中央坐著浪人奉行鵜殿鳩翁,浪人取締役山崗鐵太郎。
負(fù)責(zé)招待這幫亡命徒的主人是山崗的朋友——羽州浪人清川八郎,主持會議的是清川的心腹彥根浪人石阪周造,藝州浪人池田德太郎。
鵜殿的訓(xùn)話結(jié)束,兩人給大家分發(fā)了安家費(fèi),然后大排酒宴,開席吃飯。
這時清川八郎開始分桌敬酒,他的話不多:“大家慢用,談得開心點(diǎn)。”
跟在他后面的石阪和池田兩個人,站在一邊。等清川回到座位,才開始每桌敬酒,語氣也非??蜌猓骸拔覀冞^去都是陌路之人,以后要一塊辦大事,趁著這個機(jī)會大家要敞開心扉,好好談?wù)勛约旱谋ж?fù)?!?/p>
可是浪人們都顯得愛理不理的,這倒不是因?yàn)樗麄兪恰皭灩拮印?。該聽的都聽了、該拿的也拿了、美酒佳肴擺在面前,誰都很開心。可要這幫人和初次見面的人,立刻稱兄道弟實(shí)在是太困難了。
自然而然的,一塊入隊的幾個人就集結(jié)在了一起。浪人團(tuán)的派系之分,就從這天開始成立了。近藤看著周圍亂糟糟的狀況,起身招呼圍在他周圍的七個人,用手一指東面陰暗的角落:“(我們)到那里去?!?/p>
作為頭目的近藤本來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跟著他的人幾乎都滴酒不沾,所以談話的氣氛異常沉悶。除此之外,這幫人在江戶可以說是岌岌無名,沒有人和他們打招呼。周圍的人誰都不會想到這八個人,就是今后赫赫有名新選組的核心成員。
和他們成正反對比的是另外一個小集團(tuán),這五六個人拿著酒菜坐在屋檐下,旁若無人一般談笑風(fēng)生。為首是個大眼的肥漢,他正在開懷大笑,可笑聲尖利暗含著殺氣。推杯換盞之間,這人的眼睛如同其他生物一般,冷冷地環(huán)視周圍,一看就是個異人。
“那是誰啊?”土方歲三悄悄地問旁邊的沖田,沖田和近藤一樣得到了天然理心流劍術(shù)免許皆傳(代理老師)的特許(畢業(yè)證書),年紀(jì)輕輕的他,劍術(shù)水平早已經(jīng)超過了近藤、土方很多。可是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有一臉稚氣,為人也是相當(dāng)明朗。
現(xiàn)在也是這樣,他笑嘻嘻地回答:“到底是誰哪?我猜是水戶藩的人?!?/p>
“你怎么知道?”
“那個人的口音太重了,他的吐沫星都快飛到這里了。”
土方沉默了一會兒,又向旁邊的近藤提出了同樣的問題,近藤回答也差不多,但是他補(bǔ)充說:“那個人大概是芹澤鴨吧?”
“是他?”土方又仔細(xì)看了看那個大漢。
土方知道芹澤是個天下聞名的劍客,使得一手神道無念流的劍法,在常州的潮來館一帶聚集的水戶攘夷浪人“天狗黨”內(nèi)有些名號。后來“天狗黨”遭到了幕府的鎮(zhèn)壓,芹澤鴨雖然僥幸逃出,但還是不改殺人如麻的習(xí)慣。
“那就是芹澤?”
“對,應(yīng)該是的,但是,土方君”近藤拉了拉近藤的袖子,“還是不看為妙?!?/p>
土方無言地點(diǎn)點(diǎn)頭,將頭轉(zhuǎn)了過來。
一旁的原田左之助嘴里嚼著烤魚,充滿遐想地說道:“這個烤魚,真香?!?/p>
原田的老家在伊予松山,那里的魚兒鮮美天下聞名的。
二,
新征組的隊員一共二百三十四人,從板橋出發(fā)向京行進(jìn)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這天是文久三年二月八日。
所有的隊員被分為七個隊伍,每個隊伍的隊長被稱為“伍長”,所有的人都是經(jīng)過山崗和清川的精選,比如一隊的隊長就是江戶著名的浪人根岸友山。只有這樣武藝高超的人才能壓住手下這幫亡命之徒。有個叫山本仙之助,原來是甲州一帶有名的開嫖放賭的“總瓢把子”,綽號“佑天仙之助”,不知道看重了他身上什么了,居然被提拔成為了第五隊的隊長。
芹澤鴨被授予了獨(dú)立于各隊的“取締付筆頭役”官職,以他的資歷來說,這已經(jīng)是破格的提拔,換了別人大多應(yīng)該知足了。
“總瓢把子”都成了隊長,近藤一行八個人卻只能當(dāng)普通隊員。以他們的武藝來說,八個人隨便挑一個都可以打遍隊內(nèi)無敵手??墒钦l都注目于那些名噪一時的“老大”,根本沒有人來注意這些無名之輩。他們被歸到六隊隊長村上俊五郎麾下,和大家一塊從木曾街道直奔京師。近藤大小也算是個劍道館的館長,現(xiàn)在卻成了普通隊員,心中自然不會高興。后來他和新征組分道揚(yáng)鑣,這時的寄人籬下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原因吧。
幕府派遣鵜殿鳩翁、山崗鐵太郎隨同隊伍一塊進(jìn)京。隊伍里那些人每到一處,驛館的主人總是成遑成恐地出來迎接。每到一處還會往旅館門上貼上大紙,上寫
鵜殿鳩翁樣御宿
山崗鐵太郎樣御宿
新征組御宿陣
有的隊員看見這些抬頭,興奮的如同過年的孩子一樣。這也難怪,這幫人是鄉(xiāng)士,老百姓,町人,如今受了如此高級的待遇難免有些“昨嫌破襖短,今嫌紫蟒長?!?/p>
隊伍里有個任務(wù)叫做“宿割”,就是走在隊伍前面,在隊伍到來之前,按官職安排所有人的住所。每個普通隊員都要輪換擔(dān)任這個任務(wù)。
有天輪到了近藤干這活了,土方歲三知道近藤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讓他去干這類跑腿打雜的活,難免會心理不快活。就特意對他說:“你還是請病假吧,這活不應(yīng)該是你干的。”
“沒事?!?/p>
“那我和你一塊去吧?”
“這還要人幫忙,實(shí)在有些說不過去?!苯俾燥@不快地說道:“這活誰都要干,我也要試試看,再說有人幫忙做向?qū)В覒?yīng)該能夠完成的?!?/p>
“你行嗎?”
不出土方所料,近藤出了件不大不小事故。近藤趕到了驛站,按官階順序,幕吏的鵜殿、山崗,肝煎的清川,七個分隊的隊長,普通隊員安排了所有的房間??墒谴箨犎笋R趕了過來,所有人都有了下榻的地方,唯獨(dú)少了芹澤鴨的一閑宿舍 。
“這算什么啊?”芹澤一聽到這件事,邊走邊用“精忠報國”的大鐵扇敲著自己的臉,走進(jìn)了近藤的房間,大聲說道:“老子的房子在哪里!”
近藤臉一下子變蒼白了,
“沒有是嗎!”
“我,我馬上去辦。”
近藤戰(zhàn)戰(zhàn)兢兢同伴商討解決辦法,可一轉(zhuǎn)眼芹澤人就不見了,找來找去,才發(fā)現(xiàn)芹澤大模大樣的盤坐在大路上抽煙。近藤要和他說話,自然要蹲下來和他說話。
“這次我做的事情,太對不起您了,我是個粗心大意的人。請您一定要原諒我?!?/p>
說這個話時,近藤雙手平服,頭著地,看上去就像跪著求饒一般。對這個男人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大的屈辱了。
芹澤好像根本沒有看見近藤一樣,一聲不吭。等煙抽完了,他才開口了:“沒什么,我是個四海為家的人。這條大路就是我最好的下榻之地,但是長夜漫漫,寒氣逼人,請你幫我升起一攤篝火,火最好大一點(diǎn),麻煩了。”
圍在旁邊的芹澤的手下新見錦、野口建司、平山五郎、平閑重助馬上把附近的一閑小屋給拆了,堆在了大路上點(diǎn)著了。不久天就黑了,篝火經(jīng)久不息,火星直躥天際,鄰村的人還以為這里著火了,都跑來看熱鬧。這下好了,別說鵜殿、山崗,整個隊里上上下下一夜誰都沒睡好。
近藤這次的面子可是丟大了,半夜里藤堂平助幾次按捺不住,大叫:“(我去)砍了他?!笨墒撬麣怛v騰地沖到門口,就被近藤止住了。沖田坐在窗邊坐立不安,土方一聲不吭的盯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間的氣氛異常沉悶。
整個隊伍來到京都時,已是二月二十三日了。
因?yàn)榫┒贾行臎]有適合的房屋,所以全體隊伍來到了壬生鄉(xiāng),總部駐節(jié)新德寺,所有的隊員分住在周圍的鄉(xiāng)士家里。
可是他們在京都只待了二十天,江戶就“變天”了,表面上的理由是因?yàn)榘l(fā)生了“生麥?zhǔn)录?,幕府不希望這股排外的浪潮波及京都。實(shí)際上是因?yàn)榍宕ú唤?jīng)許可和公卿暗通取款,要把幕府設(shè)立的新征組要賣給公家。鵜殿和山崗帶著所有的人準(zhǔn)備回京都,但是近藤和他那八個兄弟,以“勿改初志”的理由滯留京都,令人吃驚的是芹澤也自愿留了下來。
兩派人合起來一共十三個人,派系斗爭從這天就開始了。
他們一行人還住在老宿舍里,可是不管是幕府還是皇室都不給他們?nèi)魏伪幼o(hù)了,十三個人變成了沒權(quán)沒勢的浪人團(tuán)體,日子過的非常艱難。
櫻花散去,京都初現(xiàn)綠色的三月。十三個人聯(lián)名在十三日向京都守護(hù)職松平榮保提出了請愿書,讓人非常意外的是當(dāng)天就得到了許可,成為了“會津中將(容保)”的“御預(yù)”(部下),并被授予了正式的法理位置和充裕的經(jīng)費(fèi)。新選組從這天就正式成立了。
有錢加上官方的認(rèn)定,原來的小組織馬上膨脹到了一百余人。到了初夏,這個團(tuán)隊已經(jīng)初具雛形了。
局長是隊伍最高的領(lǐng)導(dǎo),共有三個人,首席為芹澤、次席為近藤,第三是芹澤的心腹新見錦。表面上看是芹澤一派處于優(yōu)勢,但是中級干部卻是近藤一派占了壓倒多數(shù)。副長山南、土方,副長助勤(小隊隊長)沖田、永倉、原田、藤堂、井上等十四人都是近藤從江戶帶出來的心腹。土方又新招了大阪浪人山崎蒸、松原忠司、谷十三郎,明石浪人齋藤一。在江戶誰都正眼不瞧一眼的近藤一幫人,現(xiàn)在勢力如日中天,“抖起來了”。
被任命為副長助勤芹澤的心腹,只有四個人。芹澤這個人志大才疏,對于政治方面更是一竅不通,根本沒做一點(diǎn)防范措施。他哪里知道土方和山南都是這方面的高手,土方早就在普通隊員開始了“小動作”了。他經(jīng)常以近藤的名義給別人一些小恩小惠,或散布近藤如何能干,如何照顧手下。
有次土方悄悄對近藤說:“近藤兄,新選組總有一天是你的?!蓖练疥P(guān)于奪權(quán)計劃已經(jīng)有了很完整的一套計劃了。
土方和近藤在沒外人的時候,說話總是這么直白。也難怪,兩個人都是多摩的農(nóng)民出身,近藤老家在武州多摩郡上石原,后來成為天然理心流道場的主人近藤周助的養(yǎng)子。整個青年年代近藤都和八王子附近村寨的農(nóng)家孩子進(jìn)行劍術(shù)練習(xí)。土方是多摩郡日野村鄉(xiāng)士佐藤彥五郎的小舅子,佐藤又是天然理心流的保護(hù)者。他們頭一次見面,近藤二十二歲,土方二十一歲,兩個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十年之閑,兩個人早已經(jīng)成為了生死與共的朋友。
土方向近藤談了自己的計劃,近藤臉上露出了笑容,表示了他對這個計劃的贊成。土方接著說:“這不是為了一己私欲,是為了天下大事。新選組現(xiàn)在處于這個亂世之中,一定要確定和諸蕃和貴族有同等的位置??壳蹪珊托乱娔菐碗u鳴狗盜之徒,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p>
近藤惜字如金的說道:“但別走的太快了。”
“我知道,但是近藤兄”土方加重語氣說道:“我以前也說過,你在隊伍里什么都不要說,每天笑嘻嘻的辦事。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增加大家對你的愛戴。”
“我明白了?!?/p>
土方認(rèn)為近藤身上有大將之才,輔佐他成就霸業(yè),對這個自認(rèn)絕對聰明的土方來說,也是一種莫名的快樂。
一方面他和近藤一樣對芹澤深惡痛絕,一方面他自認(rèn),近藤的帥才加上他的組織能力,絕對能夠成大事。早在多摩郡那個小道場時,他們就是這么合作的。他在周圍的四鄉(xiāng)八鎮(zhèn)招募喜好劍術(shù)的年輕人,并把天然理心流從小地方的劍術(shù)套路提升為各地流傳的大門派?,F(xiàn)在土方又把新選組——當(dāng)成了他下一個強(qiáng)有力的作品。
現(xiàn)在阻攔他完成這個作品的只是一個人,局長芹澤鴨。不過要?dú)⑺⒉皇悄敲慈菀椎?。芹澤好酒貪杯,酒過三巡就變得暴躁不堪。但是他那一身神道無念流的劍法,讓人生畏的膂力。只能讓土方繼續(xù)等待下去。
三,
歲三從副長助勤平閑重助那里聽了很多關(guān)于芹澤在常州潮來館的逸聞,平閑在芹澤還在水戶的時候,就跟著他了。
說是逸聞,聽上去更像恐怖故事。比如在常州有段時間他覺得隊伍的很亂,就拉出來三個年輕隊員,讓他們并排站在土壇場(刑場)上。只見芹澤嘴里發(fā)著怪聲從他們面前疾風(fēng)般快步走過,只見三個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在地。
隊伍里的頭頭腦腦認(rèn)為他這是在實(shí)施私刑,將他關(guān)進(jìn)了地牢。
“我的赤膽忠心,應(yīng)該有人知道?!鼻蹪稍诘乩卫锝^食數(shù)日,其間咬破小指,寫下了“梅花長現(xiàn)雪霜色,零落泥土猶存香。”的和歌貼在牢門口。展示了自己逸秀的文采。
芹澤出生在常州芹澤村,是一個鄉(xiāng)士的兒子,本名好像叫木村繼次?,F(xiàn)在“芹澤”這個姓是他脫藩后自己取的,但是為什么要把名取成“鴨”就實(shí)在不知何所取義了。不過取單名在當(dāng)時的志士中是一種潮流。
新選組結(jié)成之后,芹澤鴨變得更加狂暴。有次他興致一起,拉著一個隊員到島原《角屋》喝“花酒”,喝著喝著芹澤不知道為了什么,臉色一沉、大聲叫道:“叫老板出來。”他一喝醉酒,那幅“吃相”太可怕了。
正好土方也在店里喝酒,看到這個情況,馬上悄悄跟身邊的隊員吩咐,下樓找到老板角屋德右衛(wèi)門趕快逃走。并叫人回報芹澤:“德右衛(wèi)門跑了?!?/p>
“跑了,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芹澤冷笑一聲:“土方你還是這么機(jī)靈?!?/p>
土方嚇了一跳,但還是面不改色的說道:“什么事?”
“我在夸獎你,你肯定知道德右衛(wèi)門到哪里去了,你跟我來。”
“告訴您,我實(shí)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p>
“你別客氣了?!?/p>
芹澤的口氣異常冷峻,芹澤令人感到恐怖的就是,他即使喝的再多,腦子總是異常清醒。歲三對這種清醒感到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表現(xiàn)出了一絲恐怖。芹澤那雙光棍眼全都看在眼里,略帶嘲諷地說:“土方,你和我一塊去報仇,新選組組長芹澤鴨、副長土方要到角屋德右衛(wèi)門的房子里去報仇?!?/p>
兩個人走進(jìn)德右衛(wèi)門的房間里一查,非常不巧,座榻還是熱的。
芹澤冷眼瞟了瞟土方,高聲喊道:“我被人出賣了,仇家居然逃跑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p>
只見他一下子拔出了刀,一下子砍倒了一旁的燈架,動作又快又狠,讓人目不暇接。接下來半刻(半小時),芹澤揮舞手中的鐵扇,把房間里的家什,擺設(shè)全部砸了個稀巴爛。
歲三回到座位上時,芹澤還在那里稀里嘩啦的砸東西,土方一聲不吭低頭喝酒,忍受著砸東西的噪音,根本沒有半點(diǎn)制止的意思,他突然拿起了手中的酒杯。
土方心想:“你繼續(xù)瘋下去,只是自取滅亡。近藤現(xiàn)在就在等這一天?!毕氲竭@里,土方突然被嘴里的酒給嗆住地咳嗽了起來,顯得相當(dāng)失態(tài)。
京中的市民看到新選組如同看見猛虎,很具諷刺性的,新選組的隊員看見芹澤,如同看見了豺狼一般,躲之不及。
近藤對身邊發(fā)生的事情,一向是不聞不問,從來不對芹澤發(fā)一句評論。他要提起芹澤只是為了打聽芹澤的去向,近藤對芹澤的行動一向兩眼一抹黑。雖然說隊伍里的大小事情都要芹澤、近藤、新見三個人同意之后才能決定,但是芹澤無論做什么事情從來不跟近藤商量,一直和新見搞“黑箱作業(yè)”。
隊伍成立五個月之后,八月三十日這天,芹澤的惡作劇終于到達(dá)了頂點(diǎn)。這天近藤走出房間,只看見院中間芹澤正在指揮大家把門大炮從倉庫里拖出來。
近藤還是如同往常一般一聲不吭,他知道這時開口,兩個人肯定是“話不投機(jī)”,一轉(zhuǎn)身又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回房間,他就派人找來了土方歲三,低聲吩咐:“你看見了(芹澤正在做的事)?”
“看見了。”
土方一臉的愁容,“怎么辦?那門大炮是為了抵抗外夷,特地向會津中將衙門借的。但是對方的條件是,要調(diào)動大炮要經(jīng)過你們?nèi)痪珠L的一致同意,經(jīng)過會津中將的同意才能動用?!?/p>
“你這算是批評我嗎?”
近藤略顯不快的回答道,但還是讓沖田總司去調(diào)查。沖田報告說芹澤拉著這門炮,要向萌屋町一條的富商大和屋莊兵衛(wèi)敲詐勒索。
土方聽說這件事,嚇了一跳:“大和屋,是不是因?yàn)槟莻€舍札(告示牌)?”
“對就是那個和舍札相關(guān)的大和屋?!睕_田一如往常,嬉皮笑臉地回答道。
大和屋指的是不久之前,發(fā)生在京都一起和攘夷志士相關(guān)的暗殺事件。
后來才知道,這是準(zhǔn)備在大和地方舉兵的天誅組藤本鐵石、吉村寅太郎干下的勾當(dāng)。他們?yōu)榱嘶I劃起事的經(jīng)費(fèi),假借誅伐奸商的名義,悄悄闖進(jìn)了佛光寺高倉油商八幡屋卯兵衛(wèi)的家,大肆掠奪一番,還把主人卯兵衛(wèi)拖到千本西野砍頭,把腦袋擺到了三條大橋旁邊還立了一塊舍札。
近藤現(xiàn)在正焦頭爛額的尋找兇手。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那個舍札上寫的清清楚楚地寫著“不久之后,我們就要將大和屋莊兵衛(wèi)和其他兩、三名富商梟首示眾?!边@里面寫的清清楚楚下個目標(biāo)就是大和屋。大和屋自然是心驚膽戰(zhàn),馬上托關(guān)系找守護(hù)公用人求新選組保護(hù)??墒撬麉s耍了點(diǎn)小聰明,通過朝臣醍醐家,向藤本鐵石提供了一大筆“賣命錢”。這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被芹澤知道了。
“原來如此”土方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件事,沖田略帶稚氣的說道:“我認(rèn)為是大和屋做的不對,芹澤先生自然是要發(fā)火的。這邊找我們給他保護(hù),那邊卻悄悄地給那些奸人賽錢,不說別人,至少我是非常討厭這種做法?!?/p>
“小子——”
歲三很喜歡沖田的稚氣。
“我知道你的脾氣,也知道大和屋做的不對。我想要知道的是芹澤拉著那門大炮去干什么?你給我去查查看。”
“是?!?/p>
沖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個不查都知道,芹澤先生想詐點(diǎn)錢,拖著大炮到他的門口,催要現(xiàn)款?!?/p>
“沖田君,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是不是幼稚的無可救藥了?芹澤先生這樣做確實(shí)不對,他這樣做和那些不法之徒藉著籌措軍費(fèi)目的搶劫,有什么區(qū)別?但是這樣做不是很豪爽嗎?我喜歡芹澤先生這種豪俠之風(fēng),大天白日拖著大炮敲詐——”
“你別說了,回去吧?!蓖练綋]揮手讓沖田出去。
等沖田一走,土方一揮手“近藤兄,現(xiàn)在”做了個砍頭的動作。土方認(rèn)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處理芹澤一幫人最好的理由了。第一,芹澤沒有經(jīng)過許可就擅自使用大炮。第二,隊伍里有規(guī)定“不許擅自籌措資金”,并且明確規(guī)定誰犯了這條法規(guī),不是切腹就是砍頭,這個刑罰適用于任何人,哪怕是局長。
近藤一抬眼:“但是,有沒有能砍倒芹澤的人哪?”
“沖田可以,我也可以和他拚一拚。對付新見,原田那套寶藏院槍法就可以搞定了,平山、平間只要藤堂和永倉就能夠?qū)Ω读??!?/p>
近藤回答說:“還得繼續(xù)等,土方老弟。”
第二天,芹澤命令手下,將大炮從壬生駐屯地拖到了萌屋町一條。炮口對著大和屋的大門,大炮旁邊升起了一大堆篝火,這一來不但是大和屋的雇員,連周圍的鄰居都被震動了。一幫人把十幾個鐵球扔進(jìn)火堆中,準(zhǔn)備造炮彈。芹澤看看鬧得差不多了,用鐵扇悄著脖子,走進(jìn)大和屋。一屁股坐在門框上“老板在不在?。俊?/p>
“我是個喜歡直來直去的人,你們老板已經(jīng)麻煩我們新選組保護(hù)你們了,可是還要塞黑錢給他媽的那幫強(qiáng)盜,做事情太不上路啦!莊兵衛(wèi)怎么啦?變成狐貍還是狗啦!”
從番頭(經(jīng)理)到手代(普通店員),齊刷刷地跪了下來,誰都嚇得不敢說話。
“要是他媽的還有點(diǎn)人性,你們就馬上拿出一萬兩,馬上!”
“您容我說,說一句。”
“有屁快放!”
“我們老板,現(xiàn)在出去旅游了?!?/p>
芹澤立刻沉下了臉,這個男人非常厭惡別人對他說謊,說疾惡如仇,那還不如說是病態(tài)。
“噢,旅行去啦?”
芹澤沒有再問下去,起身就往外走。店里的人都提心吊膽地想接下去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只見他大步走進(jìn)路對面的油漆匠藤兵衛(wèi)家里,他從二樓天窗爬上了樓頂,一屁股坐了下來。芹澤把這當(dāng)成了“指揮部”,只見他打開鐵扇,向下大喝一聲“好了嗎?”
芹澤是個喜歡耍威風(fēng)的人,他手搭涼棚看了看周圍的地形,等下面準(zhǔn)備好了,他模仿古代的炮術(shù)號令,大聲喊道:“準(zhǔn)備,發(fā)——射。”
只見炮口轟的一聲,炮彈射入了商店倉庫厚厚的墻壁,但是并沒有燃起火災(zāi)。
“再來一次!”
打了兩、三發(fā)炮彈,芹澤瞄準(zhǔn)的目標(biāo)——倉庫,就是不起火,可是崩散的流彈卻點(diǎn)燃其他地方的雜物堆,開始還是冒青煙,頃刻就變成火焰熊熊了。
眼看大和屋著了回祿之災(zāi),負(fù)責(zé)地面治安的官員,馬上找火消(消防隊)來救火,但是一看見到新選組,這幫人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更要命的是新選組隊員晃著明晃晃的刀說:“我們是奉命辦事,現(xiàn)在正在懲治奸商,誰要是敢滅火,就是對政府的背叛!”
公然的炮擊持續(xù)了幾個小時,大和屋的倉庫終于成了一片廢墟。芹澤鴨一幫人就這么拉著大炮回了壬生營地。
他們回到了營地,自然要大吹特吹一番。近藤和土方一臉的不開心,一般人這天根本不敢在他們面前提起這件事。
例外的就是沖田,這天夜里他來到歲三的房間,半開玩笑的說:“土方先生,您為什么不開心啊?”為了忍住笑容,他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我。。。。?!?/p>
土方苦笑說:“你是不是喜歡看著火呀?”
“是的,我喜歡看著火,今天那場大火太好看了。大炮火災(zāi),這在江戶都很難見到?!?/p>
沖田這個年輕人出身于奧州白河藩江戶定府,在近藤的道場他劍術(shù)水平可以說“萬里挑一”,他很小時候就在市井中流浪,行事作風(fēng)自然和土方陰柔的作風(fēng)不一樣,顯得很明朗。
“但是我想芹澤先生也算是個怪人,他會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夢中說出來.”
“夢話?他說什么?”
“上個月十四日,我和芹澤先生一塊去大阪,對了,您不是和我們一塊從伏見寺田屋上船的嗎。那天我就是睡不著,可芹澤先生一上船,就好像到家了一樣,倒頭大睡,說了一夜的夢話。不過那夢話說的太可笑了,木魚干,魚餅,都是些吃食。我搖著他叫先生、先生,他就是不醒,我一看他睡著了的臉,我才恍然大悟,他說不定是我認(rèn)識的人中,最善良的一個。。。。?!?/p>
“沖田君?!?/p>
土方臉色為之一變,“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芹澤一直沒有醒嗎?”
“是的”沖田點(diǎn)了點(diǎn)頭,突然反應(yīng)過來“我說這件事,不太好嗎?”
說完頭也不回,就走出了房間。
“原來那個男人還有這么個習(xí)慣啊,”土方想了半天,居然得出了一個方案,可最后還是否定了自己的方案,“真是個餿主意?!?/p>
其實(shí)在七月十四日這天,他們是受了京都守護(hù)職命令到大阪進(jìn)行巡邏,這次芹澤也尋釁斗毆,鬧出了很大的一件新聞。這天除了芹澤、沖田之外,一共有十五人包括近藤、土方、山南、永倉等人。
新選組原來的目的是為了鎮(zhèn)壓尊王攘夷的狂躁浪人,芹澤則不然,他到哪里,就會把周圍的人,包括新選組都帶入騷亂中。
這天,一行人沿淀川而下,在中島對岸的鍋島濱上岸。芹澤走在前頭,后面跟著近藤、他左面是土方,右面是沖田,在后面是芹澤的手下,野口、平山,這時芹澤已經(jīng)顯得非??簥^了。
果然,當(dāng)他們來到老松町時,對面走來一個大阪的相撲手,那人也喝得五迷三道了。芹澤這時步履蹣跚,嘴里哼著剛才船上藝妓教給他的小調(diào),迎了上去。道路非常窄,總要有一個人讓一讓才行。當(dāng)相撲手走到芹澤面前時,可能因?yàn)樗腴_開芹澤的玩笑吧?突然像小孩惡作劇一般,張開雙手,笑著說:“不讓你過去?!?/p>
芹澤的腳步非但沒有慢下來,反而迎了上去,眼看兩個人就要撞上了,只聽
“啊”
一股鮮血四散飛濺,相撲手張開著雙手被從右肩至小腹被一刀兩斷,一頭栽倒在地,芹澤跨過相撲手的尸體,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看。
歲三走到尸體旁一看,相撲手的傷口慘不忍睹,白色的脂肪泛在外面,肋骨被砍斷了幾根,連肚臍都被砍成了兩半。土方心想:“只有一刀,真是又快又準(zhǔn)?!?/p>
新選組一行人撇下死尸,來到了北陽新地最有名的住吉屋和花酒??墒遣坏桨雮€小時,就聽見外面吵鬧了起來。剛才還酒興十足,非常愉快的芹澤,一下子站了起來,拔出了佩刀,大聲說道:“近藤君,有人來助我們的酒興了?!?/p>
“……….”
土方站了起來,手扶欄桿往下一看。只見四五十個頭卷毛巾的胖子,殺氣騰騰地手執(zhí)八角棒、角木擠在窄窄的路上。
領(lǐng)頭的一個人大聲叫到:“有種的就滾下來,我們來替朋友報仇來了,別人怕新選組,大阪三鄉(xiāng)的相撲手可不怕你們!”
近藤噌地一下跳起來
“土方君,你來安排一下?!?/p>
“要干嘛?”
“到了這個份,不干也不行了!”
近藤甩掉外衣,往自己的三尺二寸五分的傳虎撤的目釘上碰了一口酒。
土方的家伙也不差,他的長刀是二尺八寸和泉定兼守,短刀是一尺九寸五分的倔川國廣。土方顯得異??簥^,滿腦子就在想,他能不能像芹澤一樣,給眼前的這幫肉塊,來個“一刀兩斷”。
只見他很快的安排了一下,接著就率先躥下樓去,站在店堂里。土方原本就是個身手敏捷的人,現(xiàn)在更是機(jī)警的掃視周圍。
“我是新選組的副長土方歲三,哪個不怕死,那就上來吧!”
他聽見腦后生風(fēng),只見一根角木掃了過來,歲三反手就是一刀,搞偷襲的相撲手“嗷”的一聲,就倒下蜷成了一團(tuán),不過他的刀只傷及了相撲手身上的肉和脂肪,但并沒有砍斷相撲手的骨頭。
“不行,我比芹澤還差很多?!?/p>
還沒等他想完,他左面的相撲手又掃過來一個角木??墒沁@個人功架擺的雖好,一看前面那個人的“光榮”了,卻嚇破了膽,“嗚嗚”哭著準(zhǔn)備走。歲三怎么會放走他,趕上前一步,一刀來了個“袈裟斬”。
“這次應(yīng)該可以了吧?”土方想
相撲手踉踉蹌蹌地倒地不動了,土方趕上去一看,那人已經(jīng)咽氣了,但是令他失望的是,傷口比起芹澤砍人時,刀口深入骨髓的狀況還差了一點(diǎn)。
這時,又有一個人從背后趕了過來。
歲三躍過面前的尸體,躲過揮舞過來的角木,刀鋒靈巧的翻了個。然后從頭砍了下去,土方聽著刀口砍進(jìn)肉體的聲音,感到異常的舒服。
和泉兼定守非常鋒利,相撲手連哼都沒有哼一聲,腦袋就變成了兩半,直挺挺地的往后面墻上倒了下去,徹底“挺尸”了。土方這次的“作品”還不錯,但是比起芹澤還是差一點(diǎn),芹澤是邊走邊砍,土方是擺好功架再動手的。
土方手中的刀把已經(jīng)變得滑溜溜的了,刀口也沾上了人體的脂肪,因此,他接下來的戰(zhàn)績“不佳”,雖然砍倒了前后左右?guī)讉€人,但是都不致命。
這次斗毆,持續(xù)了十五分鐘之后相撲手的師傅才趕到現(xiàn)場。一看見眼前的慘狀,大罵:“王八蛋,你們跟武士打架不是找死嗎?”
接著就跪在芹澤面前求饒,芹澤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一看這樣,收起了刀,隨口說到:“就這么辦吧,土方,我們這里有沒有受傷的人?!?/p>
“沒有?!?/p>
“好的,我們繼續(xù)喝酒?!?/p>
相撲手這次可輸大發(fā)了,死者一共五個人,拉回去的人又死了五個。十,五六個重傷,輕傷的二十幾個人。新選組除了平山五郎胸口受了一點(diǎn)打擊之外,大家都平安無事。正是從這次大阪北陽新地斗毆之后,新選組的威名立即傳遍了天下。
但是對于芹澤來說,這正是他個人不幸的開始。
大阪西町奉行所的與力內(nèi)山彥次郎,向上呈送了一份報告。這份報告經(jīng)過大阪的地方首腦轉(zhuǎn)交給了京都守護(hù),這讓時任京都守護(hù)長官松平榮保非常不快。他悄悄地把近藤叫到二條城,暗示他除去芹澤。近藤當(dāng)時沒有明確表示態(tài)度,他這時更恨得是內(nèi)山彥次郎。因?yàn)檫@種風(fēng)塵俗吏居然有膽子中傷“精忠報國”的新選組的清譽(yù),這實(shí)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應(yīng)該來個斬草除根。他這么想了,也確實(shí)這么做了,十個月之后元治元年五月十二日的傍晚,內(nèi)山在大阪天滿橋上被新選組的刺客給暗殺了。
四,
芹澤也確實(shí)是個“不看山水”的人,就在這次斗毆之后,又發(fā)生了所謂的“阿梅事件”。還是老樣子,土方還是在九月初,和沖田閑談中聽到的消息。沖田是個從不談?wù)搫e人感情問題的人,可是這次突然說到:“土方先生,你知道這樁故事嗎?”
“什么事?”
“你真是個老古板,永倉都說了,這種尤物在江戶都看不到了。那個女人把大家的心都給俘虜了,當(dāng)然,我不喜歡那種女人?!?/p>
“你在說女人???”
“真是的,你以為我在說馬??!”
據(jù)沖田說,最近每天都有一個女人造訪駐屯地的芹澤。這個女人名字叫阿梅,是四條崛川一帶吳服商菱屋太兵衛(wèi)的小妾。太兵衛(wèi)的發(fā)妻早就死了,阿梅現(xiàn)在就是這一大家子的主事人了。
“芹澤倒是艷福不淺?。 ?/p>
“真是沒想到,土方先生這么敏感的人,都會有百密一疏啊?!?/p>
“怎么說?”
“我可沒說阿梅是在吊膀子,女人對芹澤來說這是家常便飯,大家都沒有覺得這有什么奇怪。但是阿梅是來討債的,芹澤一看到阿梅來了,就臉色大變,找地方溜了。”
“真他媽的熊啊。”
沖田說了說前后原委,芹澤是個喜歡“鮮衣怒馬”的花花公子,經(jīng)常關(guān)顧商菱屋太兵衛(wèi)的吳服店,但是從頭至尾一文錢都沒付。菱屋是靠買賣為生的,番頭幾次三番來討債,有次把芹澤給惹火了,芹澤晃著明晃晃的刀大聲說:“我會付錢的,但是這兩天手頭有些不便。你們以為堂堂正正的芹澤是盜賊嗎???”
番頭一看這樣,嚇得連滾帶爬地逃了回去。
“但是,老板菱屋太兵衛(wèi)也是個狠角色?!?/p>
他知道芹澤有“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看見女人是一貼藥。他讓阿梅來討債,芹澤真是遇見了“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碰不得”,一聽到阿梅來了:“不在,不在,說我不在?!?/p>
“是不是挺意外的,你是不是認(rèn)為芹澤先生是天下無敵?。俊?/p>
“放屁!”
第二天,土方還是老樣子,一早起來就和隊里的練武,一練完,就脫下防具穿著練功服到井口梳洗一番。當(dāng)他用水嘩嘩洗臉的時候,就覺得背后轉(zhuǎn)過來一個人。
他臉悶在臉盆里低聲問:“誰?”那個人一點(diǎn)不回答,好像只是低著頭一聲不響。土方?jīng)]好氣地抬起了頭,這一看不要緊,如同書本上說的,他——“驚艷”了。
“我是菱屋的阿梅?!?/p>
“。。。。。。”
只見這個女人皮膚如同生絲一般潔白,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只見阿梅瞇了瞇眼睛說到:“您是土方先生嗎?我一直想麻煩您一件事情。?”
“我是土方。您有什么事?”
“芹澤先生常來光顧我們的商店,土方先生,什么時候也來逛逛啊?”
“到時候,我會來叨擾的。”
“但是,芹澤先生在不在?”
阿梅三言兩語就進(jìn)入了主題。以她的想法來說,向土方這樣高級別的人提問,他應(yīng)該不會撒謊。
土方淡淡的感到了失望:“我下午看見過他。”
一說完,他就飛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喚過侍從來泡茶。她只覺得心潮澎湃,自己也覺得自己非常狼狽。
“真沒用!”
為了平復(fù)自己澎湃的心情,土方給自己的刀打粉,用力擦了好長時間,還呆呆地盯著自己光閃閃的刀口發(fā)愣。他滿腦子都是阿梅的一舉一動,溫柔的話語刷刷地閃過他的腦海。
“我這是怎么啦?我這是怎么啦!”
土方想到這里,馬上提起刀到練習(xí)場練劍。接下來,他天天和隊員練劍,大家都在私下里說這兩天副長練功練得非常狠。
可是事情并沒有這么結(jié)束,幾天后沖田的小報告讓土方更加心潮澎湃。一聽完,土方臉徹底變得鐵青,這把沖田弄的非常狼狽。
“您怎么啦?”
“? 沒,沒什么?!?/p>
“您臉色很難看,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啊?”
沖田說話還是這么幼稚。
“剛才你跟我說的話,別到處亂傳!”
“土方先生”沖田噗哧一下笑了出來,“您真會開玩笑,這件事情在隊伍里快成舊聞了!”
“沒啦?。俊?/p>
土方顯得異常狼狽不堪,說話也是莫名其妙。
“當(dāng)然都知道了,包括久助?!?/p>
久助是近藤的馬夫。
沖田說,有天白天阿梅又來討債了,芹澤這次可沒這么老實(shí)了。一把阿梅托進(jìn)寢室,掐著她的脖子,要輕薄她。阿梅連叫都沒叫一聲,她是怕別人知道了這件事。
“太慘了?!?/p>
來討債,結(jié)果連貞操都陪上了,真是又滑稽,讓人扼腕嘆息。土方妒火中燒,暗下決心準(zhǔn)備殺掉芹澤。
可是讓人吃驚的是,阿梅從此之后,每到傍晚,都會濃妝艷抹,梳著時下流行的“松葉返”頭型到駐屯地來。據(jù)說她一到屯所,就直奔芹澤的臥房,兩個人“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止”,直到天亮才回家。土方聽到這件事,心里想:“阿梅被操了還這付樣子,女人啊,真是搞不懂?!?/p>
這事當(dāng)然瞞不過近藤,不久之后有天晚上把土方歲三叫到自己房間,海闊天空扯了一通,突然說:“芹澤算是個有德之人?”
土方當(dāng)然是一頭霧水,“您在說什么?”
“把長發(fā)的討債鬼變成自己的情婦,甚至連借的錢都不用還了,便宜都讓芹澤占了,不過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菱屋太兵衛(wèi)也太不要臉了!”
“您也知道了這件事?”
“阿梅是個大美人,這誰都知道。”近藤略略顯出一絲妒嫉。
土方點(diǎn)點(diǎn)頭,回答道:“菱屋也是個烏龜,叫阿梅來討債,那不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p>
“我想說說這只餓虎?!苯兕D了一頓說:“看來不徹底解決是不行了?!?/p>
“時機(jī)成熟了嗎?”“我看差不多了?!?/p>
“要悄悄地干,等辦完了,把這些臭事在隊員之間散布,芹澤的名聲自然會好不了,那干掉他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隊里也不會搞的人心惶惶了?!?/p>
“什么時候?”
“九月十八日,怎么樣?”
“我看行。”
土方是近藤肚子里的“蛔蟲”,他知道近藤在想什么。九月十八日隊伍里的全體干部準(zhǔn)備在島原角屋喝“花酒”,這個活動的日程已經(jīng)傳達(dá)給了所有干部。近藤準(zhǔn)備在這天夜里,趁著大家都喝的稀里糊涂的時候動手。
“所有的行事都要機(jī)密,不能向任何人泄漏半點(diǎn)。最后偽裝成長州的人干的,動手就有你領(lǐng)頭,加上沖田,原田、井上。”
所有參與行動的人都是江戶時期以來近藤的心腹。
“土方兄,這可不能失手。你要趁著白天,好好在芹澤的臥室、走廊、雪隱(廁所)走上幾遍,記住地形,要閉著眼睛也能走一遍。最好把臥室和隔壁房間相隔多大,用腳步量一量?!?/p>
“遵命?!?/p>
“那么土方君,局里金庫里還剩多少錢?”近藤提問讓土方感到一頭霧水,不過土方每天都會聽取勘定方岸島由太郎的財務(wù)報告,大致數(shù)目還是在掌握之中的。他一說現(xiàn)金的數(shù)目,近藤說:“噢,還有這么多,那就好好用上一票。”
“什么?哪個?”
“葬禮。把隊里的經(jīng)費(fèi)一半全都花在葬禮上,好歹也是新選組的隊長死了,葬禮的級別千萬不能出一點(diǎn)紕漏!”
土方對近藤策計劃的精細(xì)性感嘆不已。
被委以重任的沖田還是那么不可思議,雖然嘴里總是說:“芹澤真倒霉!”但對暗殺準(zhǔn)備最熱心的就是他,他原本就是個工作狂,現(xiàn)在更是專心致志。沖田時不時到芹澤的房里串門,從房門到屏風(fēng)到第一間房間用腳量了幾次。各個房間的關(guān)系,寢室天花板的高低,走廊的長短,房檐的樣式,甚至連芹澤的臥房里的行燈(方形紙罩做燈)擺在哪里都調(diào)查清楚了。
“沒問題啦,現(xiàn)在我閉著眼睛都能走一圈!”
沖田對即將來到的工作顯得躍躍欲試,但是還要時不時說:“芹澤真倒霉!”
對這個純潔天真的年輕人來說,眼前的事情讓他倍感矛盾。有一次他甚至說了這樣的話:“土方先生你真壞!是不是準(zhǔn)備沖進(jìn)去砍第一刀啊!我不答應(yīng),打探地形的我,我出的力最大,你要把這個(任務(wù))讓給我!”
土方知道這個“過門”是逃不過了,就答道:“就照你說的做?!?/p>
“但是我擔(dān)心一件事,阿梅,那天晚上要是阿梅在房間里怎么辦?”
“殺了”土方斬釘截鐵地說道。
“非殺不可,女人靠的是運(yùn)氣,運(yùn)氣好的話,阿梅就不會來‘出條子’。但是如果她來的話,那他就是目擊暗殺現(xiàn)場唯一的一個人,對不起,只能殺了她!”
“真可憐。”
沖田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表情顯得異常痛苦,土方無法理解他是什么心態(tài)。
終于,那天來了。
從天黑之前,新選組就把角屋整個給包了下來,戊刻(晚上11點(diǎn))拍子木(關(guān)門的暗號)響起來之前,副長助勤尾形俊太郎舞劍舞到一半,就倒地打起了呼嚕。大家都喝得有些高了,平素道貌岸然的近藤都喝醉了(大概是裝醉)。
傍晚時下起的小雨,到了夜里雨滴漸漸變大,打在周圍的灌木上,沙沙作響。到了姑娘們“留髡送客”時又刮起了大風(fēng)。
“芹澤先生,您要回營房嗎?”
近藤異常誠懇地問道,芹澤已經(jīng)喝的連北都找不到了,但還是說:“我要回去?!彼鲋母蛊缴轿謇傻募绨蛘酒饋恚骸鞍⒚吩谕蜖I里等我?!?/p>
土方心里咯登一下,但還是若無其事地說:“平間,平山你們照顧芹澤先生回去?!?/p>
芹澤前腳剛出門,近藤就跟了出去,風(fēng)大雨大,他連傘都撐不住了。
“正是月黑風(fēng)高夜。”
“新見那次也是這樣的?!?/p>
近藤毫無表情的說道,他是指新見錦,這個芹澤從水戶帶出來的心腹,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在了。在九月初,新見到經(jīng)常去的祗園《山之尾》喝花酒,正喝得開心時,近藤帶著土方一幫人闖了進(jìn)來,大聲數(shù)落著他干下的壞事,硬逼著新見切腹自殺了。這時芹澤身邊從江戶帶出來的老部下,只剩下平間重助,平山五郎、野口健司三個人了。
近藤一行人回到前川莊司宿舍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diǎn)了。
芹澤的宿舍在八木源之承的家里,和近藤的宿舍只隔著一條窄窄的小路,這兩處房子和在一塊就是新選組駐屯地。
只見暴雨傾盆,小路寂靜。
沖田在八木家傭人的房間里一直盤桓到天黑,跑回來時已經(jīng)渾身濕透了。
“芹澤先生回來之后,還是大喊拿酒來、拿酒來。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安靜了,我看是時候了。”
“平間重助、平山五郎、野口健司哪?”
“平山帶了島原桔梗屋的吉榮睡在芹澤隔壁房間,平間睡在大門進(jìn)去靠右的房間里,正和輪違屋的系里干得歡哪?!?/p>
到了十點(diǎn)過后,雨終于停了。從窗口可以看到天上飄過的白云,高掛在天邊的明月。
“土方兄,走?!?/p>
所有人把羽織(外套)都脫了,都扎上了襟帶(綁帶),光著腳。悄悄從前川家的后門走了出來,快速走過道路,他們推開八木家虛掩的大門,踢倒屏風(fēng),急風(fēng)暴雨般沖入黑漆漆的房間里。
當(dāng)沖田一馬當(dāng)先沖入芹澤的房間時,西側(cè)的窗口泄入了一絲月光,藉著這一點(diǎn)點(diǎn)亮光,沖田一眼掃到了芹澤赤條條躺在床上。大概剛行完“周公之禮”他就睡著了,他連下帶(內(nèi)褲)都沒穿。阿梅也睡得很熟,雖然穿著襦袢(內(nèi)衣)但是,她白白的腳連同赤裸的下身全都露了出來。
只見沖天手中的刀光一閃,殺戮正式開始了。
芹澤的右肩挨了一刀。
“啊”
他掙扎著去抓擺在床上的刀,可是什么都沒摸到,他徹底失望了。他連滾帶爬來到隔壁房間,這時被趕上的原田佐之助兜頭一刀,但是刀被門梁給擋住了,芹澤總算逃過了這一劫,跑到了走廊里。
走廊里橫著一張書案。
他被書案給絆倒了,芹澤急忙用手支撐自己不穩(wěn)的身體,但土方一刀捅了過來,慢慢地,冰冷的刺進(jìn)了他的胸口。
這時阿梅早就咽氣了,她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被人當(dāng)成臭蟲一般捅死了。但是誰都不知道是誰下了的手,應(yīng)該不是土方,難道是沖田?平山五郎被原田一刀砍掉了腦袋,非常奇怪的是,侍寢的桔梗屋吉榮不知道哪里去了,她算是個聰明的女人。
平間的臥榻上也空無一人,是不是聽見響動溜掉了?但是大家把各個房間走了個遍,還是沒找到人。這個男人可能知道刺客的來頭,從這天開始,平間就從新選組消失了。到了明治時代,這個時期新選組的隊員都開始出頭,發(fā)表各自的回憶錄,但即使到了這個時期,芹澤派最后的一個成員也沒有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中。
翌日清晨,近藤來檢查了尸體,給京都守護(hù)打了個報告——“病沒”。
葬禮在事件發(fā)生后的第三天舉行,這天是文久三年九月二十日,葬禮的排場異常龐大,除了京都守護(hù)派來祭奠的人,諸蕃的京都留守役(留守處)之外,水戶藩還找來了芹澤鴨的親哥哥木村某某,一塊來參加葬禮。近藤在這時表演異常出色,可以說是他生涯中的巔峰。他充滿感情地朗讀長長的祭文,邊讀邊擦著不斷涌出的淚水。事實(shí)上,近藤的表現(xiàn)是因?yàn)橐种撇蛔⌒闹械募?,?dāng)祭文讀完時,新選組這個組織徹底落入了他的手中,這天離新選組結(jié)成以來,不過半年。
葬禮的指揮者土方突然在參加者發(fā)現(xiàn)了一張面孔,那是張泛青柔弱的四十歲男人的臉。沖天告訴土方那是阿梅的丈夫菱屋太兵衛(wèi),沖田異常嚴(yán)肅地說道:“那個男人是來拉生意的?!?/p>
土方一開始沒理解沖田在說什么?問了幾句才知道,菱屋想成為新選組的御用達(dá)(供應(yīng)商),所以特地湊了一個香典(喪禮),藉著這個機(jī)會來套近乎。
“噢,他是為了生意啊?”
“就是啊?!?/p>
沖田說話時,一臉的嚴(yán)肅。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么不知廉恥的人?。。?/p>
土方突然想:參加葬禮的菱屋太兵衛(wèi)也好,指揮葬禮的自己也好、局長近藤也好、沖田也好,在不知廉恥方面上都是一樣的。
(阿梅也一樣,人、所有的人——都是不知廉恥的?。?/p>
雖然已過了仲秋,但是葬禮這天直到傍晚,氣溫都如同蒸籠一般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