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三代斯巴達戰(zhàn)士計劃

第六章

2532年12月27日 1950分（軍事日歷）

劍魚座ζ星系，瑪瑙星，克洛西營區(qū)

? ? ? ?庫爾特看著迎面飛來的鵜鶘號機隊。又重又大的噴射動力飛機還是那么遙遠，看起來只是夕陽余暉中的點點掠影。他啟動頭盔面甲的放大功能，看到飛機在重新進入大氣層時尾巴搖曳著一道道火焰，預(yù)計將在三分鐘后降落。

? ? ? ?在過去六個月中，他制定了一套培訓(xùn)制度，比原來的斯巴達計劃還要苛刻。他在一片叢林與灌木原上蓋起了障礙超越訓(xùn)練場、射擊場、教室、食堂和宿舍。

? ? ? ?他收到了他向海軍特種武器部第三組要求的每一件裝備。不論是槍支、彈藥或運輸機——甚至星盟科技與武器裝備的樣品，就像變戲法一樣如實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

? ? ? ?所有的工作人員均術(shù)業(yè)專攻，各司其職：一共七十二名人員，分別是精心挑選的教練、物理治療師、醫(yī)生、護士、心理學(xué)家，以及最為重要的廚師，只剩下最關(guān)鍵的一個人，現(xiàn)在還在迎面飛來的運輸機上：二級軍士長富蘭克林·門德茲。

? ? ? ?十幾年前，門德茲訓(xùn)練了庫爾特和其他所有的斯巴達戰(zhàn)士。對于準備新一代的第三代斯巴達戰(zhàn)士而言，他具有無法估量的作用，但光靠他是無法解決庫爾特所有的問題。

? ? ? ?庫爾特對于新兵檔案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均仔細斟酌過，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符合哈爾希博士原始挑選計劃中所設(shè)定的完美心理與遺傳標準。阿克森上校曾警告過他，他們不得不從“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上較沒那么強壯”的族群中進行挑選。這些新兵絕對遠不及他、約翰、凱莉，或原第二代斯巴達戰(zhàn)士中任何一個成員。

? ? ? ?這只會在原本已經(jīng)是一長串的困難列表上又添上一筆。預(yù)定的最終目標人數(shù)是第二代斯巴達戰(zhàn)士的四倍，龐大的人數(shù)嚴重打斷培訓(xùn)計劃，而隨著每個月戰(zhàn)況愈來愈吃緊，讓這些戰(zhàn)士投入戰(zhàn)爭的需求壓力愈來愈大。事實上，庫爾特估計，這么下去，他們恐怕離災(zāi)難不遠。

? ? ? ?鵜鶘號調(diào)整推進器的角度，準備俯沖而下。操場上覆蓋著的草皮頓時像是天鵝絨一樣蕩漾起一波波的漣漪。一架接著一架小心翼翼地降落地面。

? ? ? ?雖然庫爾特的雷神錘盔甲上無法佩戴軍銜肩章，他卻還是感覺到海軍中尉的階級章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上。仿佛足足有一噸重壓在他身上，仿佛整個戰(zhàn)爭以及人類的未來均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肩上。

? ? ? ?“長官？”一個聲音透過通訊頻道低聲喚他。

? ? ? ?那聲音屬于人工智能恒春。他被正式分配給駐扎在這個半島北部的一個行星勘測小組。

? ? ? ?庫爾特不知道為什么阿克森上校堅持將克洛西營區(qū)建在該機構(gòu)旁。然而，他相信其中必有很好的原因。

? ? ? ?“請說，恒春?！?/span>

? ? ? ?“已備妥最新人選的詳細信息?！彼f道。

? ? ? ?“謝謝?！?/span>

? ? ? ?“等你完成所謂的測試后，再來謝謝我吧，長官?！焙愦航K止傳輸，只留下靜電的嘶嘶聲，聽起來像是怒氣沖沖的蜂群。

? ? ? ?在第三組的高級將官出面哄騙勸說下，恒春終于同意投入百分之九的運作時間給第三代斯巴達戰(zhàn)士計劃。這個AI是屬于“智能型”的那一種，這意味著它的知識能力或創(chuàng)造力沒有局限。盡管它偶爾會不照牌理出牌，庫爾特還是樂見有它提供幫忙。

? ? ? ?庫爾特眨了眨眼睛，將人選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抬頭顯示器上。每個名字都配有一個序號，并連結(jié)到背景檔案?？傆嬘兴陌倬攀呙诉x，集合了四歲、五歲和六歲的兒童，他必須想辦法將他們打造成為戰(zhàn)爭史上一支無與倫比的戰(zhàn)斗力量。

? ? ? ?最靠近的一架鵜鶘號的艙門嘶地一聲打開了，一名高大的男子大步邁出來。

? ? ? ?門德茲明顯老了不少。他清瘦的身體像是由樺木鑿刻出來的雕像一樣輪廓分明，但如今頭發(fā)已花白，眼角周圍有深烙的皺紋，兩頰凹凸的疤痕從額頭一路延伸到下巴。

? ? ? ?“軍士長。”在門德茲敬視時，庫爾特得忍住立正的沖動。感覺真是奇怪，庫爾特現(xiàn)在居然成了他的指揮官。

? ? ? ?庫爾特向他回禮。

? ? ? ?“二級軍士長門德茲前來報到述職，長官?！?/span>

? ? ? ?在第二代斯巴達戰(zhàn)士計劃之后，門德茲軍士長自己請纓，愿意接受被重新分配上戰(zhàn)場。他周游五個世界征戰(zhàn)星盟部隊，并獲頒兩枚紫心勛章。

? ? ? ?“你在飛機上聽過簡報了？”

? ? ? ?“聽完了，”門德茲說道。他望著庫爾特的雷神錘盔甲，復(fù)雜的情緒溢于臉上：敬畏之余帶著認可，更多的是果斷的決心?！拔覀儠堰@些新兵訓(xùn)練好，長官?！?/span>

? ? ? ?這正是庫爾特期待聽到的回應(yīng)，門德茲在斯巴達戰(zhàn)士之間是一個傳奇人物。他在他們還是小孩的時候就不惜以謊言、設(shè)圈套，甚至是嚴格的訓(xùn)練來對待他們。一開始他們都對他恨得牙癢癢的，到后來逐漸學(xué)會欣賞這個男人。他教他們?nèi)绾螒?zhàn)斗——更重要的是如何取勝。

? ? ? ?“這年頭他們會讓斯巴達戰(zhàn)士們喝酒嗎？”門德茲問道。

? ? ? ?“軍士長？”

? ? ? ?“糟糕的笑話，長官，不過這一天結(jié)束前我們可能都需要來上一杯，”他說道?！斑@些新學(xué)員，唉呀，長官，個個都無法無天。我不知道我們兩個有誰已經(jīng)準備好面對這一切了?！?/span>

? ? ? ?門德茲轉(zhuǎn)身面對鵜鶘號，深吸一口氣，然后喊道：“新兵，解散！”

? ? ? ?那些小孩沿著運輸機的坡道暴沖出來。數(shù)百名兒童爭先恐后地奔赴操場，漫天尖叫，挖起一團團的草皮就往彼此身上互相投擲。在飛機上關(guān)了好幾個鐘頭后，他們簡直像一匹匹脫韁之馬。但是，有幾個還流連在運輸機附近兜圈子，他們的眼睛下方有嚴重的黑眼圈，蜷縮得更緊，彼此抱成一團。成年的教練趕他們到草地上去。

? ? ? ?“你讀過《蒼蠅王》嗎，長官？”門德茲嘀咕著。

? ? ? ?“我讀過，”庫爾特答道?！暗悄愕谋扔鞑怀闪ⅲ@些小孩會有人指導(dǎo)，必須服從紀律，而且他們會有一樣?xùn)|西是普通孩子沒有的，甚至連第二代斯巴達戰(zhàn)士人選都不會有的。就是動機?！?/span>

? ? ? ?庫爾特連上營區(qū)的擴音器。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隆隆如雷，頓時響徹整片操場。

? ? ? ?近五百名瘋了似的兒童停下腳步，沒有人敢出聲，驚訝地看著這個一身耀眼的翡翠色裝甲巨人。

? ? ? ?“注意，各位新兵，”庫爾特說道，兩手叉腰站著?！拔沂前膊剂_斯中尉。你們都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才來到這里。我知道你們每個人都失去了你們的親人，不論是來自耶利哥七星、豐饒星或比科星。星盟害你們大家變成孑然一身的孤兒?！?/span>

? ? ? ?每個孩子都盯著他，有的眼中泛著淚水，有些燃燒著仇恨的火花。

? ? ? ?“現(xiàn)在我要給你們一個機會，學(xué)習(xí)怎么打仗，讓你們有機會成為UNSC有史以來培養(yǎng)出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給你們摧毀星盟的機會。我要給你們一個成為像我這樣的人的機會：一名斯巴達戰(zhàn)士?！?/span>

? ? ? ?孩子們擠到他面前，將他團團圍住……但實際上沒有人敢伸手去動那波光粼粼的淡綠色盔甲。

? ? ? ?“不過，我們不能收下你們每一個人，”庫爾特繼續(xù)說道。“你們總計有五百人，而我們只有三百名的培訓(xùn)名額，所以今晚，二級軍士長門德茲”——他朝軍士長點點頭——“已經(jīng)想出了一個辦法，單獨將那些真正想要抓住這個機會的人挑選出來?！?/span>

? ? ? ?庫爾特冷不防的遞給他一臺平板閱讀器?！败娛块L？”

? ? ? ?門德茲果然不負所望，盡管震驚，但就那么一秒鐘過后，他隨即恢復(fù)自若的神色。他瞄了那臺平板閱讀器一眼，皺起眉頭，但還是鎮(zhèn)定地點點頭。

? ? ? ?“是的，長官?！彼吐曊f道。

? ? ? ?門德茲對孩子們大吼了一聲。“你們想成為斯巴達戰(zhàn)士們嗎？那就回飛機上去?！?/span>

? ? ? ?他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盯著他。

? ? ? ?“沒有人，那么我想我們已經(jīng)找出要淘汰哪些人了。你?！彼S手指著其中一個孩子?！澳?。還有你?！?/span>

? ? ? ?被選中的孩子面面相覷，又低頭看了看地面，然后搖搖頭。

? ? ? ?“沒有？”門德茲說道?！澳沁€不趕快上鵜鶘號去。”

? ? ? ?他們照做，其他人不待吩咐就跟著上去，拖著腳步形成一條人龍，緩緩跟著排隊登機。

? ? ? ?“訓(xùn)練教官?！遍T德茲下令。

? ? ? ?三十六名軍士啪地一聲立正。

? ? ? ?“你們可以在操場上找到鷹翼空降裝備。盡快送上飛機，并確保學(xué)員們穿戴正確，從現(xiàn)在起，他們的裝備安全就是你們的責(zé)任了。”

? ? ? ?訓(xùn)練教官們點了點頭，向捆綁好的鷹翼空降背包跑去。

? ? ? ?軍士長轉(zhuǎn)身面向庫爾特。“你居然打算讓他們空降？”他驚訝地揚起兩道眉毛。“而且還是晚上？”

? ? ? ?“鷹翼空降裝備是最安全的空降裝備?！睅鞝柼卮鸬馈?/span>

? ? ? ?“恕我直言，長官，他們其中有些人還只有四歲?！?/span>

? ? ? ?“動機，軍士長。如果他們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就已經(jīng)準備好面對我們必須讓他們通過的艱難考驗?！睅鞝柼乜粗Y鶘號噴出火花，燒焦那一片草地。“但以防萬一，”他補充道，“還是部署好所有的運輸機，等著救援。說不定會發(fā)生意外?！?/span>

? ? ? ?門德茲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大口氣。“遵命，長官?！彼_始走向最近的一架鵜鶘號。

? ? ? ?“軍士長，”庫爾特說道，“很抱歉，不得不由你來下這個命令?！?/span>

? ? ? ?“我明白，長官，”門德茲回答，“你是他們指揮官。你必須激發(fā)并贏得他們的尊重。我是他們的教官。我理當(dāng)成為他們最慘的噩夢?！彼o庫爾特一個苦笑，轉(zhuǎn)身登上飛機。

? ? ? ?謝恩緊抓著鵜鶘號船體一側(cè)的塑料拉環(huán)。他與其他小孩比肩而站——沙丁魚似地擠在一起，他就算松手也不會摔下去。鵜鶘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但他仍然能聽到自己胸口狂亂的心跳聲。

? ? ? ?這是他在多年前就開始的旅程的終點了。他聽過像這樣一架運輸機發(fā)動時的聲音，當(dāng)時他聽到的是輕型貨船飛離豐饒星時噴射引擎的呼嘯聲。當(dāng)時船上也是十分擁擠……擠滿了試圖逃離的難民，希望可以盡快逃離那些入侵家園的異獸。

? ? ? ?六艘船里只有一艘成功地逃離。

? ? ? ?有時候謝恩寧愿自己沒能活下來，這樣他就不必眼睜睜地看到那些怪獸燒死他的家人，焚毀他的故鄉(xiāng)。

? ? ? ?當(dāng)海軍派人到孤兒院來找他，問他想不想跟他們討回公道，他立即自愿入伍。不管要付出什么代價，他誓言要殺光星盟。

? ? ? ?他們讓他做了大量的測試，書面的一種，也驗了血，然后是為期一個月的太空之旅，同時間海軍人員依然馬不停蹄地募集到愈來愈多的志愿者。

? ? ? ?當(dāng)他們終于鉆進鵜鶘號，來到這個新地方時，謝恩還以為測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他才剛剛踏上這塊土地，他們馬上又被趕回飛機上，送回空中。

? ? ? ?驚鴻一瞥中，他窺見那個負責(zé)的人。他穿著的盔甲就跟謝恩在童話書中看到的一樣：打敗巨龍的綠騎士。這就是謝恩夢寐以求的。總有一天他要穿上那樣的鎧甲，殺死所有的怪物。

? ? ? ?“檢查你們的肩帶?！币粋€年老的海軍人員對著他和其他孩子咆哮。

? ? ? ?謝恩拽一拽他們在三分鐘前幫他穿戴好的黑色背包。掂一掂重量幾乎跟他差不多，肩帶已經(jīng)緊得陷入他的肋骨里。

? ? ? ?“誰有松動的馬上報告?！痹撁凶釉诎l(fā)動機的轟鳴聲中厲聲大喊。

? ? ? ?其他二十個孩子都沒說什么。

? ? ? ?“新兵，預(yù)備?！蹦悄腥伺叵Ｋ雎犓亩鷻C，直到他頭部附近面板上亮起了綠燈。那個男子在鍵盤上輸入一串?dāng)?shù)字。

? ? ? ?鵜鶘號的尾部咻的一聲打開，坡道下降，旋風(fēng)在謝恩身邊打轉(zhuǎn)，呼號聲驚人。他大叫了一聲；其他的孩子也跟著尖叫起來。他們?nèi)纪巴?，擠到船艙的前半段。

? ? ? ?那位年老的海軍人員守在打開的艙門邊上，臉上毫無懼色，無視于他的屁股后方不到一米處就是空蕩蕩的天空。那群蠕動不安的孩子讓他看得一臉憎惡。

? ? ? ?只見他身后一圈昏暗的橙色鑲在世界的邊緣。蒼茫的暮色和愈拉愈長的陰影劃過白雪皚皚的群山。

? ? ? ?“你們排成一隊，輪流往下跳，”那人喊道?！皵?shù)到十，然后拉這個?！彼焓值剿蠹缟?，抓住那邊的一條鮮紅色把手，假裝做一個拉的動作。“有些手忙腳亂是正常的?！?/span>

? ? ? ?孩子們盯著他。沒有人有動靜。

? ? ? ?“如果你們連這個都不能做到，”那男人說道，“就不能成為斯巴達戰(zhàn)士。隨你們選擇了?！?/span>

? ? ? ?謝恩看著其他孩子。他們也看著他。

? ? ? ?一個綁辮子，缺門牙的女孩上前來?！拔蚁葋恚L官?！彼暗馈?/span>

? ? ? ?“好女孩。”他說道。“直接走到門邊；抓住引導(dǎo)索?！?/span>

? ? ? ?她像嬰兒學(xué)步一樣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運輸機門邊，然后動也不動。她深呼吸了三口，尖叫了一聲，然后往下跳。轉(zhuǎn)眼間就被風(fēng)帶走了。

? ? ? ?她消失在黑暗中。

? ? ? ?“下一個！”那個老海軍喊道。

? ? ? ?所有的孩子，包括謝恩，慢慢排成了一隊。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居然這樣做。真是瘋了。

? ? ? ?下一個男孩來到艙口邊緣，低下頭，尖叫一聲。他往后跌倒，然后七手八腳地逃掉?！安恍?！”他說道?！皼]辦法！”

? ? ? ?“下一個！”男子大叫，至于蜷縮在甲板上的那個孩子，老海軍連看都懶得再看一眼。

? ? ? ?接下來的這個男孩看也不看地跳下去。然后是下一個。

? ? ? ?很快就輪到了謝恩。

? ? ? ?他突然手腳無法動彈。

? ? ? ?“快點，敗類。”他身后的男孩不屑地說道，還推了他一把。

? ? ? ?謝恩往前踉蹌了好幾步——在離邊緣只剩下半步時才緊急打住。他轉(zhuǎn)身后，連忙克制住想報復(fù)那孩子的沖動。那孩子足足比謝恩高一個頭，黑色頭發(fā)覆蓋在他的眼睛上，看起來像是沒有額頭一樣。謝恩才不是怕這怪胎。

? ? ? ?他轉(zhuǎn)身面對從他眼前快速飛逝的夜晚。這才是他害怕的。

? ? ? ?謝恩的雙腿像灌滿了凝固的水泥。撲面而來的風(fēng)咻咻作響，他無法聽到任何東西了，連他自己沉重的心跳聲都聽不到了。

? ? ? ?他動彈不得。他卡在門邊，完全沒辦法往下跳。

? ? ? ?但現(xiàn)在，他很害怕，怕得甚至無法轉(zhuǎn)身，無法臨陣脫逃。不過，如果他坐下來，說不定他可以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縮回去——

? ? ? ?“去吧，蠢蛋！”他身后那個怪胎小孩又推了他一把。而且是很用力的一把。

? ? ? ?謝恩掉下坡道，跌落在一片深夜當(dāng)中。

? ? ? ?他翻了好幾個筋斗，一路尖叫，直到他無法呼吸。

? ? ? ?謝恩看到一抹逐漸消逝的夕陽余暉，黑漆漆的地面，白雪皚皚的群山，以及閃爍的星星。

? ? ? ?他吐了出來。

? ? ? ?有些手忙腳亂是正常的。

? ? ? ?紅色把手！他必須抓住它。他將手往上伸，但什么都沒有。他猛抓他的肩膀，直到兩根手指頭終于有了發(fā)現(xiàn)。他用力一拉。

? ? ? ?一個撕裂的聲音，有東西從他的背包里解開來。

? ? ? ?謝恩挺直身體，兩條腿在后方甩動。突如其來一陣足以讓骨頭軋軋作響的減速，連帶讓他兩排牙齒啪地撞在一起。

? ? ? ?旋轉(zhuǎn)的世界終于停了下來。

? ? ? ?謝恩喘著氣，眨掉他的眼淚，看到最后一抹琥珀色的余暉逐漸消逝在世界的邊緣，而星星像是在唱搖籃曲一樣在他身邊輕柔地搖晃。

? ? ? ?頭頂上狂風(fēng)呼嘯，吹得降落傘的黑色傘布上一波波的風(fēng)紋。繩索將謝恩與這黑色傘翼連接在一起，雙手本能地一陣抓。他一拉，傘翼轉(zhuǎn)向，換個角度往另一個方向飛去。

? ? ? ?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動讓他再度頭暈?zāi)垦＃B忙放手。

? ? ? ?謝恩瞇起眼睛，認出輕輕滑過他周圍的身影：一個個黑色降落傘就像是豐饒星上的蝙蝠一樣。那些身形想必是其他孩子，像他一樣滑翔在天際。

? ? ? ?他突然激動得臉熱了起來，因為他想起在鵜鶘號上，甚至連那么弱小的女孩都已經(jīng)搶先一步跳下去，而他居然最后一分鐘才臨陣退縮……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 ? ? ?被嚇得這么丟臉的經(jīng)驗，謝恩可不想再來一次。也許，如果他能想象自己已經(jīng)死了，那就沒什么好怕的了。就當(dāng)成他早在豐饒星上就已經(jīng)與他的父母一起撒手人寰了。

? ? ? ?他振作精神，將意念集中在這個畫面上——想象自己已經(jīng)死去而無所畏懼——并往下看，開始測試這個念頭。首先測試的是：掠過他晃來晃去的雙腳底下的兩平方毫米的綠色方塊。片刻之后，他意識到，那里就是鵜鶘號登陸的那片平原。一條條細線蜿蜒在平地上，由微小如螢火蟲般的目標定點照亮這片場地。

? ? ? ?“沒什么可怕的。”他低聲說道，試圖說服自己。

? ? ? ?他強迫自己拉下繩索，將角度調(diào)整為向下，加速往那片綠色的平原降落。

? ? ? ?強風(fēng)頂著黑色絲綢傘翼猛吹，并刮在謝恩的臉上。他不在乎，只想快點降落。也許，如果他第一個下來，他就能讓大家知道他并不害怕。

? ? ? ?謝恩看到底下有細小的人影以及鵜鶘號燒過草地所留下的焦痕。還沒有看到其他人的降落傘。太好了。他是第一名，而且他就降落在綠騎士的面前。

? ? ? ?謝恩碰到地面。他的膝蓋撞向他的胸口，把里面的空氣都擠了出來。

? ? ? ?黑色傘翼里還鼓著風(fēng)，拉著他的腳往回拖，將他拖到草地另一頭，拖著他在泥巴里滑行。他上氣不接下氣，但他并不害怕。他只是很生氣，氣自己看起來那么愚蠢，還得手忙腳亂地跟這副降落傘搏斗。

? ? ? ?鷹翼空降裝備撞到圍欄，并卡在那里，還在不停地翻騰。

? ? ? ?謝恩起身，從降落傘背帶、糾纏的繩索和傘翼中脫身。熱騰騰的東西沿著他的腿淌下來。才不可能是他被嚇得尿濕褲子?？謶值男那檫€是讓他忍不住瞧一瞧。原來是血，雙腿背后的皮膚被劃破了。他試探地走了一步，一陣火熱熱的感覺爬上兩條大腿。

? ? ? ?他笑了。不論是血或是尿，又算得了什么呢？總之，他做到了。

? ? ? ?“嘿，蠢蛋。有什么好笑的？”

? ? ? ?謝恩扭頭一看，是推他一把的孩子。他躺在草地上，他還困在降落傘背帶里。

? ? ? ?謝恩走向他，忘了雙腿的疼痛。

? ? ? ?那孩子一個膝蓋跪著，伸出一只手來?！拔沂橇_伯——”

? ? ? ?謝恩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鮮血從那孩子的臉上噴涌而出，他痛得在地上打滾。

? ? ? ?他得為推了謝恩那一把而付出代價。他是唯一知道謝恩到了艙口才動彈不得，打算臨陣退縮的人。他也得為此而付出代價。

? ? ? ?謝恩開始用左右拳頭狠狠給他教訓(xùn)。

? ? ? ?那孩子舉起手臂抵擋來勢洶洶的拳頭，但謝恩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中好幾下，打得他的指關(guān)節(jié)都脫皮。

? ? ? ?羅伯特干脆用頭撞謝恩，撞得他摔了下來。

? ? ? ?羅伯特站起來，摘掉他的降落傘背帶，然后咆哮著，跳到謝恩身上。

? ? ? ?他們在草地上扭打翻滾，又是拳打又是腳踢。

? ? ? ?謝恩聽到清脆的一記響聲，他不知道是他或是羅伯特的骨頭折斷了；他不在乎，他不停地打啊打，直到鮮血跑進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 ? ? ?一只大手抓住了謝恩，并將他拉開。謝恩還在拼命掙扎，與一名海軍人員架在一起，將他眼睛上方的眉骨撞得瘀傷，那男子松手丟下他。

? ? ? ?“住手！”一個莊嚴而權(quán)威的聲音下令道。

? ? ? ?謝恩眨了眨眼睛，擦過流到眼睛上的鮮血。那個下令叫他們跳傘的銀發(fā)男子站在他和其他孩子之間。

? ? ? ?那個遭到波及的海軍人員一邊按著腫起的眼睛，一邊說：“軍士長，這兩個打算殺了對方?！?/span>

? ? ? ?“我看到了?！崩先苏f道。他點點頭，贊許地望著謝恩，然后轉(zhuǎn)向羅伯特。

? ? ? ?羅伯特不理會那老人，掄著拳頭朝謝恩踏出一步。

? ? ? ?“我說住手！”

? ? ? ?羅伯特放下他的手，踉蹌退了幾步，仿佛挨了一拳。

? ? ? ?“我覺得你說的沒錯，中士，”那個較為年長的海軍人員說道。“他們真的有可能想置對方于死地?！彼α?，只不過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笑意。還不如說他只是在呲牙咧嘴?！昂脴O了。他們在第一次跳傘后還能打成這樣？而且還是夜間跳傘？我的老天，我只希望其他人都有這樣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