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升起的焰火

       深不見底的海中，茫然無措的少女往下沉落，男孩意欲抓住她時，突然海底卻升起了燦爛的煙花，緊接著，模糊的城鎮(zhèn)背景下煙花跟隨著一朵朵綻放。

       升起的煙花，該是從下面看，或是從側(cè)面看？這個意義不明的標(biāo)題之下，電影卻以俯視的角度從海底為觀眾們放了第一次的煙花。從這一刻開始，我便知道，新房的團隊從來不會讓我覺得他們落入窠臼。

       我很能理解給差評的人們?！稛熁ā返娜秉c猶如泥石之殼之于珍珠，暗淡粗糙的制作之下，是熠熠生輝的故事與畫面細(xì)節(jié)。抱著君名這樣普適性廣泛的戀愛作品與之對比的觀眾從第一個鏡頭就能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宣發(fā)又一個成功的圈套而已（國內(nèi)票房7500w超越刀劍聲之形）。

       《煙花》有著巖井俊二原作的光環(huán)，有著八爺抓耳的主題曲，以及東寶宣發(fā)的保底。背靠令人艷羨的資源，正當(dāng)人們滿心期待下一個君名的現(xiàn)象級動畫時。始料不及的是，SHAFT卻用不穩(wěn)定的作畫，TVA平均水準(zhǔn)以下的3D以及為了宣傳主角啟用演員而非專業(yè)聲優(yōu)，去做了一個完全作者化的作品。遑論深夜動畫的惡趣味黃段子，用畫面場景或者特寫去替代傳統(tǒng)正反打的對話，故事的留白以及過量的隱喻等院線觀眾的大敵。單是男女主聲優(yōu)糟糕的演技（在一眾配角聲優(yōu)的表現(xiàn)下可謂之公開處刑），便會令本應(yīng)是目標(biāo)受眾的阿宅群體望而卻步。

       但我卻又無比感激，感激他們的傲慢與勇氣，呈現(xiàn)出了這樣《煙花》。繼承了巖井俊二道出的關(guān)于失去的美好的醍醐味，卻又多了一份空靈；延續(xù)著大根仁的奇妙構(gòu)想，卻又不落俗套且更深一步。要打個比方的話，君名是熱烈夏日美好感動的世界系交響樂，那煙花應(yīng)為仲夏之夜恬淡哀傷的小鎮(zhèn)青春夜曲。一日一夜，一黑一白，遙相呼應(yīng)。如此看來，同君名捆綁銷售亦不無道理。

注：以下稱呼女主角なずな為小薺，國內(nèi)譯作菜津奈，但是我更喜歡薺這個翻譯。

夢(中)以外的女孩

       接近初中的階段，正處青春伊始，而對于在其中的孩子來說，女孩的第二性征出現(xiàn)總是會比較早，身高的增長，體態(tài)的豐滿，猶如含苞待放的花蕾。那些男孩？不過仍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罷了。但，他們也在成長。于是在那樣的一個時刻，你忽然發(fā)覺身邊的一個女性，或是的大聲說笑的同班女生，或是鄰家的大姐姐，或是電視里面那個撩人的歌手，她們的身上仿佛有一股不可言說的魅力，那些眼神與動作中似乎承載著夢里所有的美好與秘密。

       典道似乎是這樣想的。而且正好，那個夢中的女孩小薺，也喜歡他。

       如果說現(xiàn)實世界線中斜坡里小薺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典道為什么會輸?shù)簦涞罒o辜地回答道是自己看她過于著迷而傷到腳的時候，小薺趕忙反問：“那這樣說是我的錯嗎？都是我造成的嗎？”是戀心的急切表現(xiàn)；那么對待游泳打賭的勝者的態(tài)度則是喜歡的暗語，一邊是對祐介直白到無情的“我喜歡你”，另一邊而是笑著舉起水管敷衍典道，愛在心有口難開。

       早熟的女孩帶領(lǐng)懵懂的男孩去探究這世界的未知，最終墜入愛河，也算是一個俗套的搭配了吧。只是我們知道，再怎么樣成熟的女孩，她不過是只有初中的年紀(jì)。青春是這一切的起始，也是最后的桎梏。

       我們最后明了，這只是一個夏日中，不滿家中狀況的初中女孩一場失敗的離家出走而已。小薺的心中始終是明白的，她的結(jié)局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所以她在喜歡的男孩的私奔自行車上為沒有目的地那句“我不知道”開懷大笑，所以她在列車上訴說成為偶像時的美妙場景之后說希望這個夏天在一起，所以她在典道虛構(gòu)的茂下鎮(zhèn)的海中說只想享受這一刻，所以她終而與典道約定：什么時候我們能再見面呢？她的愿景，與私奔的距離成反比，因為幻想愈發(fā)美好，牢籠邊界帶來的痛苦就愈發(fā)明顯。

       那么在典道眼里呢？那個夢中的女孩，那個曾經(jīng)在是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秘密所在的地方。在一次又一次的時間回溯中，逐漸變得明晰，逐漸變得哀傷。就好像，他經(jīng)歷過的所有的夏日的煙花一般，朦朧而又轉(zhuǎn)瞬即逝。

       這大概在他的夢以外吧。

變與不變的煙花

       “升起的煙花，從側(cè)面看，到底是圓的還是扁的？”如此無聊的問題，也就能從初中的學(xué)生口中問出來了，一眾人甚至提出了爬上燈塔從側(cè)面看的餿主意，就這樣作為線索貫穿了整個電影。整個故事由煙花而起，也終于煙花。無論是在現(xiàn)實世界，所謂的“奇跡”的世界，還是“if”世界，“祭典之夜升起的煙花”這樣的一個事實，都是確切地發(fā)生的。于巖井俊二，煙花是這場荒謬逃離的美好結(jié)局；于大根仁，煙花是“if”世界區(qū)別的標(biāo)志；于新房，煙花是夢的起始與終結(jié)。

       作為整個故事的最好注解，煙花璀璨而短暫，如小薺與典道的邂逅，如他們的青春。典道通過“如果玉”一次次地改變這個世界，從逆向旋轉(zhuǎn)的風(fēng)車，到老師忽平忽滿的胸部；從泳池獲勝到構(gòu)建了虛擬的茂下鎮(zhèn)，但是無可避免地，每一次，煙花的綻放都是那個世界的休止符。

       直至最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那顆改變世界的神奇珠子，不過是一枚沒有放出的煙花球。

       煙花在變，于是我們看到了扁的煙花、奇怪花邊的煙花，到最后迸裂出所有可能的世界的碎片的煙花；煙花沒有變，它從始至終代表著長大的一瞬間，而且終將來臨。沒有放出的煙花，在典道的手中，是鏈接不同世界的通道，是人生分岔路口重新選擇的“if”。煙花就像是疊加態(tài)系統(tǒng)，我們做出選擇之后，便坍塌為單一的觀測結(jié)果；正如影片最后的巨大煙花，五彩斑斕，閃閃發(fā)光，而終將碎裂。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碎片，便是那些“if“，那些不同選擇的可能未來，那些長大前做過的關(guān)于世界的一切的夢。

       這一切，隨煙花的飛散而流逝。

       影片的最后，煙花是圓是扁的爭論，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煙花在這個夜晚綻放的事實，不可避免。所謂青春逝去的陣痛，大致如此。這一點上，新房對于巖井俊二的感懷是一脈相承的。

“世 界”

       三周目的時間回溯，從第一次沖破自己的軟弱內(nèi)心，到第二次擺脫家長的束縛，至于第三次從小鎮(zhèn)中解放，這一對私奔的初中生與周遭的沖突愈演愈烈，直至不可調(diào)和。我們跟隨典道的視角看去，憑著這個神奇的“如果玉”的力量，仿佛前方有任何的困難都是迎刃而解，面對著已知的未來，終歸是有一個能令自己有利的解答；但是如果從小薺的視角來看呢？這個早有預(yù)謀的離家出走，不過只是自己對母親再婚的一次任性的吶喊罷了。她從來沒指望自己能走多遠(yuǎn)，否則怎會輕易在車站拋棄行李？每一次的回溯解決了面前的難題之后，小薺都會笑。這或許只是簡單的如釋重負(fù)的笑，面前那個自己喜歡的男孩，總是能做出不可思議的行為，阻止一次次的自己早就預(yù)料到的結(jié)末發(fā)生。

        列車改道了，紫色夕陽浸染的海面上，列車仿佛在一面鏡子上滑動。典道向小薺道出了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他甚至于相信那顆珠子是能實現(xiàn)所有愿望的，能通往幸福的捷徑。     “這種事情難以置信吧”他說?！拔蚁嘈排叮涞谰f的一切我都相信。“但是她看著窗外：“我都知道的，但是做這種事情也是沒有用的?？墒菬o論如何也要離開這個小鎮(zhèn)的話，哪怕只是今天一樣，我也希望能和典道君一起?！贝巴獾暮Ｃ媸裁炊紱]有，但是卻切實存在著的，小薺感受到了，托那個有勇氣的男孩與神奇珠子的福，她能看到那個牢籠的邊界，那個名為“世界”的牢籠。

       這個“世界”，是實在存在的茂下鎮(zhèn)，是典道與小薺所能見識到的世界，是與成人社會隔絕的青春時光的世界。小薺的那一句“我相信哦”，不是單純的對典道所訴之事的肯定，因為她知道那顆神奇的“如果玉”只是她在父親逝去的沙灘上撿到的煙花球，而不是典道所以為的萬能的許愿機。煙花，只能把本身包括其中的火藥點燃綻放形成而已，并不能創(chuàng)造新的可能。典道與她所能見識的局限，能描繪出的世界，不過這個茂下鎮(zhèn)而已。所以列車在拋開了所有阻止他們離開茂下鎮(zhèn)的所有可能之后，沒有理所當(dāng)然地朝著東京前進，而是拐往大海平靜地行駛，猶如《銀河鐵道之夜》一般。

       終而回到了茂下鎮(zhèn)。

      “我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去不成?！按迳洗簶淙缡钦f。明了這一切的小薺，憂傷卻又釋懷。她早已想到了無法逃離的結(jié)局，但是從沒想到束縛他們的牢籠，無關(guān)她所厭惡的生活，無關(guān)她自以為理所當(dāng)然的原因，僅僅只是這個世界的法則而已。因為青春，所以妄想逃避，又因為青春，所以故步自封。于是她選擇擁抱大海，選擇與自己喜歡的男孩至少這一刻，在一起。

       煙花綻放，一切存在的，所有的“if”似閃耀的流星般點綴著夏日的夜空，看到這一切，還有那個真正的東京的可能性的典道反應(yīng)了過來。在宣告著所有美好與不幸的“if”消失的耀眼花火中，男孩女孩似乎參透了這世界所有秘密的一角。至于擁吻——

       畢竟只是一場仲夏夜之夢

 

 

       而這夢的結(jié)尾呢？

       老師已經(jīng)不會在課堂念小薺的名字了，但是典道的座位仍是空的。

       友人三途如是說：“電車上女主曾奚落男主的無知，私奔可不是殉情啊。男主在虛幻的世界不斷穿越，終于以現(xiàn)世為底構(gòu)筑了最完美的夢境。他不顧一切地下水與女主擁吻，好似在慶祝私奔成功一般?；ɑ鹁`放，夢境逐漸落寞。她不在了，而他第二天也沒有來上課?；蛟S，他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p>

       我卻以為典道只是去向她好好做個道別，同時向部分自己懵懂的青春道別。

       與牢籠相對的，是自由。我們選擇的只是自由的絕對與相對。Shaft將這場仲夏夜之夢的選擇交給我們，少男少女們終能在成人的桎梏中追求自己們的邊界。面對這無數(shù)的它設(shè)的自設(shè)的所謂“世界”的牢籠，至少要為自己的自由做點什么。不要為自己意識到的束縛自怨自艾，畢竟你連自己自由的邊界都沒找到呢。不然，只能在沉入海底之時看到如煙花般消散的可能的美好。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