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真搞不懂，你為什么要哭呢？會變成這樣，不正是你自己親手造成的嗎？”

那已經(jīng)是，大約十年之前的事了嗎？

那個時候的我還很幼小。也許已經(jīng)上了小學，也許還沒有，我記不清了。

即使只是小孩子，也會有心情不順的時候呢。

事情的起因我已經(jīng)忘掉了。只記得那個時候，我感到異乎尋常的委屈和憤怒。對自己遇到的事情感到劇烈的不滿，好想破壞、好想發(fā)泄，好想不顧一切的去釋放自己這難以抑制的沖動。

那個時候。我所做出的舉動是……

將我最最喜歡的玩具高高舉起，然后，狠狠砸在地上。

即使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我也依然記得，那是個蘑菇形狀的小玩具。貌似是一種陀螺，只要施力得當，就會轉(zhuǎn)個不停。

小時候的我沒有玩伴。這簡單卻有趣的小玩具給我幼小的心靈帶來了遠超想象的快樂。毫不夸張的說，我的內(nèi)心深處是將其視為【朋友】的。

那個時候的我還分不太清楚有生命的人類和沒有生命的玩具。在我心目中，能夠一直陪著我，帶給我快樂的。就足以稱之為【朋友】了。

明明是，對我而言，那般寶貴的東西。

卻被我在一時的盛怒之間，親手毀壞了。

蘑菇的傘蓋裂開了。柄也斷了。已經(jīng)完全無法轉(zhuǎn)起來了。

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家里仆人把它掃走，如同一切不再有價值的垃圾一般。

還記得那個時候的我哭得很厲害。大約是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雖然不再繼續(xù)哭泣，但是心里卻依然悶悶的，感覺異常難過。這種狀態(tài)又持續(xù)了好長一段日子。

那個時候。母親并沒有安慰我。只是冷冷的說了一句。

“真搞不懂，你為什么要哭呢？會變成這樣，不正是你自己親手造成的嗎？”

啊啊……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母親說的并沒有錯呢。

一切都是我親手造成的。

我重要的玩具，不……應(yīng)該說是，我重要的【朋友】。就這樣。被我親手毀滅了。

全都是因為，我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沒能用正確的方式來釋放自己內(nèi)心的沖動。

我從來沒有怪過母親。大概是我內(nèi)心深處，也認為她不嬌慣孩子，讓孩子能對自己行為后果負責的做法，是正確的吧。

即使理性上清楚這一點。

內(nèi)心卻依然感到痛苦。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應(yīng)該是相當廉價的玩具吧。

上了中學的我，用零花錢就可以重新買到類似的東西。

話雖如此，我卻并沒有再去買一樣的陀螺。

因為我想要把這件事記在心里。作為一道傷痕，作為我生命中，給我留下劇烈而深刻的印象，令我難以忘記的一道傷痕。

我不想忘記當時的自己，所體會到的那份心痛。

對自己感到氣憤。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后悔。并且在內(nèi)心深處發(fā)誓……再也不會重復同樣的錯誤。

明明應(yīng)該是這樣的……

為什么，在十年后的今天，我會再度聽到這句話呢？

“真搞不懂，你為什么要哭呢？會變成這樣，不正是你自己親手造成的嗎？”

我抬起頭，看著用冷冷的語調(diào)說出這句話的人。

櫻坂佳織里。

“這孩子已經(jīng)不行了吧?！睓眼嗫聪蛭覒阎械闹许殻院翢o起伏的語調(diào)說道?！氨认胂蟮眠€要強力呢……我今后也得注意點了。”

你在……說什么……

腦子無法理解。

我只能呆呆的，看著渾身是血的中須。

雖然想強迫自己冷靜。但卻怎么都無法穩(wěn)住心神。

……可惡，現(xiàn)在是慌亂的時候嗎……當務(wù)之急，難道不是趕緊去想救中須的方法嗎？我到底還要混亂到什么時候！

仿佛抽離于自己之外的存在一般，我的理性在吶喊著，身體卻動彈不得。

雖然我的大腿的確是血流如注。但這應(yīng)該不至于會影響我的行動力才對。

既然如此……我為什么動不起來？

是我被自我厭惡感所吞噬，以致于身體在拒絕大腦的指令嗎？

中須……

低頭看著懷中的中須。

多處要害被洞穿。

鮮血現(xiàn)在還涌個不止。

她到底……還活著嗎？

剛剛，就在九把劍全部刺完，橢球體宣布我們通過本場賭局的那一刻。她無疑是還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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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分鐘前。

被解放的我第一時間撲到了中須的身邊。想要大喊她的名字。但卻終于什么聲音都無法發(fā)出。

沉默之水的效果，依然沒有解除。

……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的。

做好了接受【中須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來傷害我】這一事實的，心理準備。

然而。

事態(tài)卻往與我的想象截然相反的方向發(fā)展。

超離了我的想象。

出離了我的控制。

一句話也無法說出的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中須，一句句的下達指令。

即使被劍刺穿。

即使痛到慘叫。

即使痛到幾乎無法慘叫。

也都沒有停下的。堅定、無情、毫不猶豫的指令——

將后面的七把劍……

全部……刺向了她自己。

其中三把穿了過去。

而且。全部都是偏上的部位。明明應(yīng)該是……只要被刺中一次，就會痛到說不出話的，要害部位才對。

即使如此，她還是堅持著，報完了全部的編號。

從14到08……全部的編號。

然后。在被解放了之后。在我飛奔到她身邊，將渾身是血的她抱住的那一刻。

她笑了。

仿佛擠出最后的力量一般。

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對我說道：

“能保護你……真是太好了?！?/p>

然后，就失去了意識。

太好了……？

到底哪里好啊……！

嗚咽聲從我喉中擠出。

繼而變成嘈雜而凌亂的低吼。

充斥著心痛和不甘。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回來啊，我的聲音……現(xiàn)在才回來有什么用?。?/p>

“為什么……中須……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是在問誰呢？明明中須已經(jīng)無法再回答了。

“還在裝什么，都成這樣了。你以為現(xiàn)在還能一臉若無其事的裝成無辜者的樣子嗎。”

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邊的櫻坂，對我拋下冷冷的話語。

啊……原來如此。

我在無意識間，已經(jīng)抱著不知是死是活的中須，走到外面來了嗎？

在外面一臉擔心的等待著的同伴們，無論是kyan還是朝香，看到中須的慘狀，全都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唯有櫻坂。不但沒有表現(xiàn)出動搖，甚至還對我說出苛責的言辭。

為什么你要說這種話呢？為什么要責怪我呢……不，就算是我的錯，難道中須不是你的同伴嗎？不是你的同學嗎？不是你的好朋友嗎？為什么你的態(tài)度會如此冰冷呢？

莫名的沖動再度在我心中翻騰了起來。雖然想要質(zhì)問她。卻隱隱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你是真的不知道為什么嗎？真是的，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自覺的加害者，比有自覺的加害者更加可惡呢。”櫻坂的眼神冷徹如冰，仿佛要射穿我的靈魂一般?！耙擦T，既然你自己不知道的話，就讓我來告訴你吧。你到底對中須同學做了多么過分的事情?！?/p>

“你就不能換種口氣說話嗎？浦星也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說到這種份上嗎！”一個聲音突然在另一側(cè)響起。

櫻坂有些驚訝的看向那個方向。畢竟就在剛才，那里還沒有任何人在。

此時此刻，一位綁著麻花辮，戴著眼鏡的少女正站在這里。

“冷靜點，浦星?！毖坨R少女說道，“麻油雞還有救?！?/p>

還有……救？

啊……對了，使用亞蘭八世的治療功能的話……

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櫻坂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不行哦。那只機器貓剩余的資源，已經(jīng)救不了這種傷勢了吧?！闭f到這里，櫻坂將視線轉(zhuǎn)向了眼鏡少女，“不過話說，你會到這里來，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但就憑現(xiàn)在的你，對這孩子的致命傷應(yīng)該也無能為力了吧?！?/p>

“我的確無法做到之前那種程度了。”眼鏡少女說道，“不過亞玖璃出發(fā)前寄存在我這里的東西，現(xiàn)在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p>

說著。眼鏡少女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打開。

七彩的華光瞬間從盒中射出。旋即轉(zhuǎn)為了柔和的光環(huán)。圍繞在盒子周圍。

里面放著的，是一個粉紅色的，嬌小花苞。

“【開花宣言】……？！”櫻坂發(fā)出驚愕的聲音，“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原來如此……亞玖璃學姐把這個交給你了嗎？你難道是打算……”

眼鏡少女沒有回答。只是緩緩的從盒中將花苞取出，小心翼翼的將其放在中須的胸前。

花苞閃耀著柔和的光芒。中須蒼白的臉色也隨之變的柔和了起來。就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真是令人驚訝，你是這么打算的嗎……？”櫻坂的口氣也比剛才平緩一些了?！坝谩鹃_花宣言】維持七天生命，在這段時間等候機器貓的醫(yī)療機能恢復是嗎？”

“沒錯?！毖坨R少女回答道，“我們現(xiàn)在還不能失去麻油雞?！?/p>

“話說回來。我來這里只是碰巧遇到這事，還有正事需要處理的?！毖坨R少女突然將視線轉(zhuǎn)向一旁的朝香，“未夢學姐。雖說久疏問候了。但是沒有太多時間閑聊了。虹之咲那邊出了點問題，可以請你立刻跟我回去一趟嗎？”

朝香目光有些呆滯的點點頭。

“是有什么事嗎？我也一起回去幫忙吧？”櫻坂說道。

“別太入戲了?！毖坨R少女冷冷的說道，“我們虹之咲的事還不需要外人來幫忙。你還是留在這里玩你的游戲吧?！?/p>

“誒……燈露為什么說佳織凜是外人??？”朝香滿臉寫著混亂，“我不在的期間……你們，吵架了嗎？”

櫻坂則砸了咂舌，沒有再說下去。

等等……燈露？

之前在旅途中聊天的時候，的確聽中須說過。

這是她的學姐，優(yōu)木燈的昵稱才對。

鬧了半天這眼鏡妹是優(yōu)木燈嗎？

發(fā)型、語調(diào)、氣場都跟我之前見到時的樣子大相徑庭。而且還戴了眼鏡。

不過仔細辨認一下，還真就是優(yōu)木燈啊……我的認人能力，看樣子比想象中的要差啊。

“至于你，浦星黃玉髓?！眱?yōu)木將臉轉(zhuǎn)向了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麻油雞會變成這樣，毫無疑問是你的責任。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再度發(fā)生。有些事我必須要給你講清楚?？梢猿辄c空聽我說么？”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