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前些日子，請朋友們燒烤小酌，酒過三巡便聊起了各自見聞。輪到我了，卻并沒有什么想講的故事，思來想去，就給他們講個人吧——一個名叫阿P的老頭兒。

? ? ? ?阿P差不離兒70多歲，家住在東北一座三線城市的小縣城。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老伴兒早年間癌癥去世，自己這些年也沒有續(xù)弦，兒子在國外工作，一年也就回來一回，80來平的房子一個人住，說不上是大還是小，但心空空的，就怎么都覺得房子太曠了。

? ? ? ?阿p也不是沒想過找點業(yè)余愛好，但阿P和周圍的老頭兒老太太玩不到一起去，讀書寫字雕刻插花這種文藝活動，對于急性子的阿P來說，又靜不下心來。

? ? ? ?“找個老伴兒吧！”兒子孝順，總是在電話里勸父親重新找一個人搭伙過日子。但阿p不想，他忘不了妻子，而且這些年了，也習慣了，一個人挺好。

? ? ? ?對于阿P而言，每天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晚飯后背著個小馬扎遛彎，在小區(qū)門口的修車攤和老板吹牛。

? ? ? ?男人嗎，年輕的時候喝點小酒嘴里都是家國天下，老了呢，腦子慢了，但不用喝酒，嘴里依舊是天下家國。

? ? ? ?兒子怕阿P寂寞，特意給他買來了最新款的水果手機，還貼心的手繪了一本使用手冊，在手機里下滿了各種有用的app。除了微信視頻，阿P最喜歡的就是一款名叫每天頭條的軟件——新聞不少，趣事不少，每天看看，晚飯過后就跟修車攤的老板有了談資。

? ? ? ?光做到這些還不夠，父母的愛做孩子的一輩子也還不完，總是想著能為父親做些什么，思索再三，兒子給阿P買了條狗，棕毛小泰迪，狗窩狗糧一應俱全。

? ? ? ?“我不喜歡狗，你也不用總想著我，照顧好自己就好，這狗等哪天有空，我就找個館子給它賣了！”阿P在視頻里板著臉對兒子說道。卻天天樂呵呵的帶著狗，一天三趟的遛彎。

? ? ? ?“我兒子買給我的！”阿P逢人便炫耀道。

? ? ? ?日子是波瀾不驚的過，日復一日，毫無新趣。阿P也早就習慣了規(guī)律且平凡的生活，等死而已。

? ? ? ?在與兒子的聊天中，阿P總是聊些什么后事，聊些什么過去。而兒子的故事里總是國外新奇的經(jīng)歷，工作上的瑣碎日常。

? ? ? ?“沒什么的！”阿P經(jīng)常安慰著兒子，都見過，都經(jīng)歷過，也還活著，還沒有死，所以那些沒什么的，殺不死人的……

? ? ? ?兒子慌了，怕阿P離去，想到那些因為孤獨抑郁而離去的老人，兒子想到了歪方法，給阿P寄了一本《圣經(jīng)》。信點什么，對于一個老頭兒而言，也不算什么大問題，更重要的是圣經(jīng)說得好啊，不能自殺，自殺上不了天堂。

? ? ? ?阿p信了，所以阿P不會自殺，阿P本來也沒打算自殺，他只是在等死，但等死也是一種自殺。所以，不如讀讀西方人的經(jīng)。

? ? ? ?許是有緣，阿P這般急性子的人，竟也能耐得下性子讀經(jīng)，他帶著兒子送的金絲眼鏡，借著臺燈，輕輕閱讀著經(jīng)書，手指拂過牛皮封面和泛黃的紙張。一字一句，耐著性子去讀，去品。

? ? ? ?當別人打你的臉，那你就讓他打你另一邊。

? ? ? ?當阿P讀到這一句時，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他仿佛領悟了到了什么。手指激動的反復劃過這句，一遍又一遍的誦讀。

? ? ? ?當別人打你的臉，那你就讓他打你另一邊。

? ? ? ?阿P悟了，雖然不知道自己悟了什么，但肯定是懂了。因為不懂他也不至于哭出來。

? ? ? ?隔天清晨，阿P早早的來到了車鋪，車鋪老板正在拆卸二手電動車的電瓶，老板的生意不錯，每天都有來找老板低價售賣二手電動車的陌生人。但老板從不收車，只收電瓶。車太麻煩，賣著費心，還是電瓶好賣，畢竟天天都有不少人在丟電瓶。

? ? ? ?這車和電瓶是什么情況，阿P和老板門清，但都不知道，心照不宣，一切就都在不言中了。

? ? ? ?阿P是推著輛電動車來的，不是自己的，是路邊倒的，腳蹬子壞了，放在路邊還礙事，阿P心善，就給扶了起來。許是昨晚讀的經(jīng)的緣故，又或是與修車鋪老板的“有生意，您照顧照顧！”有關，阿P尋思著修好了再給推過去。也算做件善事，能上天堂。

? ? ? ?“你這老頭兒也偷別人電動車是吧！”修車老板看著阿P打趣道。

? ? ? ?“修個腳蹬子，然后就放回去！”阿P也不反駁，自己可能就長著一張偷車的臉。沒必要解釋的，沒意思。

? ? ? ?修個腳蹬子也要不了多久，五六分鐘。阿P從包里掏出一百塊錢，遞給了老板，老板也算和善，給了阿P成本價，也就收了八十塊錢。找給阿P一張二十的。

? ? ? ?阿P接過錢還沒收好，就見一年輕女子掏出手機，咔嚓一聲，拍了下來，隨后開始錄像。

? ? ? ?“家人們，看看啊，為老不尊，偷人家電動車，人家今天電動車停在路邊好好的，這老頭兒就給偷走了，還賣給這個偷車鋪！我早就要曝光這家偷車鋪了，今天總算被我逮到現(xiàn)行了！”

? ? ? ?“姑娘，你誤會老頭兒了，他就是幫你修個車，修完了就給你放回去。錢還是人老頭兒墊的！”老板在一旁說好話解釋道、

? ? ? ?“呵呵，修好了自己騎走是吧？！”

? ? ? ?“不是！我一個老頭兒我騎什么電動車，而且你這又沒鑰匙，我這修好了就給你送回去了??！”阿P這時有些委屈，感覺鏡頭前面自己百口莫辯。

? ? ? ?“行，狡辯是吧，我這里錄像證據(jù)確鑿，走，公安局解釋去吧！你看法律聽不聽你解釋！”小姑娘錄著像，走上前拽著阿P的衣領就向著馬路對面的警察局拽，阿P心有不甘，就和小姑娘推搡了起來。一個不注意，就把小姑娘推到了地上，這小姑娘倒在地上就開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 ? ? ?“來人?。】炜窗?！老頭兒偷東西不成還打人了！有沒有天理了！嗚嗚嗚”小姑娘是哭的帶雨梨花，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襯衫被扯得全是褶皺，名牌OL裙也沾滿了泥灰，從襯衫的破口，能看到胸前紋的一朵玫瑰，毫無之前光鮮亮麗的模樣，就像是高中校門口約架被打的小混混兒一般。

? ? ? ?女孩兒的男友此時趕來，看著女孩兒的模樣，也不去問，上來就是給阿P一個巴掌，扇了阿P的右臉。

? ? ? ?“老筆登！TM敢打老子女朋友?！闭f句實話，看著這男孩兒一身西裝領帶人模狗樣的，嘴里出來的全是發(fā)不出來的話，倒也是諷刺。

? ? ? ?忽如耶穌降臨，阿P靈光乍現(xiàn)，想到圣經(jīng)所言，也不惱怒，微微一笑，伸出左臉：“你再打我一下?！?/p>

? ? ? ?這小伙子也不管什么，掄圓了啪又是一個巴掌，打的阿P一個囫圇個，阿P順勢直接倒在了地上，暈死了過去。

? ? ? ?“殺人了！殺人了！這小伙兒給老頭兒弄死了！”一旁的車鋪老板總算回過神來，急忙的喊道。

? ? ? ?緊接著就是現(xiàn)場的一片混亂。

? ? ? ?而阿P再醒來，就是躺在了病床上，單間，僻靜一應俱全，病房門虛掩著，就聽到外面?zhèn)鱽砹藘鹤拥穆曇簟?/p>

? ? ? ?“沒有用，我爸這么大歲數(shù)你TM也下的去手，呵呵，沒得商量，我們家不缺錢，我們就是要讓你付出代價，我已經(jīng)找好律師了，你就等著進局子吧！故意傷害罪，性質惡劣，想想你打算蹲幾年吧！”

? ? ? ?“病人醒了！”隨著護士的聲音，兒子反映了過來，也不管小伙子，飛一般的來到了病房，握住了阿P的手，“爹，你總算醒了！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好好休息，兒子給你出氣！”

? ? ? ?“大爺，您身體好點了嗎？我來給您道歉了！”只見小伙子沒皮沒臉的湊了進來，放下果籃，微笑的，和藹的跟阿P攀談了起來。

? ? ? ?兒子皺了皺眉，起身想要趕走他，卻被阿P拍了拍手。

? ? ? ?“兒子，我的手機呢？”阿P也不管小伙子在一旁做什么，伸手想要手機。

? ? ? ?“爹，您剛好，就別玩手機了，傷身體。”

? ? ? ?“我就看一下！”阿P哀求一般的看著兒子，兒子心軟，就把自己手機遞了過去：“您先玩我的，等過兩天身體好了，我再把您手機還您?！?/p>

? ? ? ?阿P點了點頭，瞟了一眼尬笑賠笑臉的小伙子，點開頭條，發(fā)現(xiàn)距離事件發(fā)生已經(jīng)過了三四天了，這件事情也上了頭條，被全國人民所討論。

? ? ? ?那個女孩兒，在事情發(fā)生后，先是委屈，一副受害者的樣子，說阿P碰瓷，而隨著事件真相的揭露，這女孩兒開始與男朋友的行為切割，表示自己只是誤會阿P，想去警察局解決，是男朋友不管不顧先動手的！

? ? ? ?“和這種男朋友在一起，想想就可怕，家人們，千萬不要和這種有暴力傾向的男人在一起，不然以后給自己帶來的只有痛苦和恐懼！”

? ? ? ?看著一臉尷尬的年輕人，阿P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跟我兒子商量商量再說！”

? ? ? ?年輕人陪著笑：“那老人家您好好休息，有問題隨時找我，您放心，我們該賠償?shù)囊欢ㄙr償，就是您說告我故意傷害這件事，我最近要考編，您老人家大善人活菩薩，看面相就是活佛，您就大人有大量，看我年輕的份上，放過我！”

? ? ? ?說罷，悻悻然的離開。

? ? ? ?兒子皺了皺眉，對著阿P說道：“爹，你還真打算原諒他??！您這件事千萬別心軟?。∥腋f……”

? ? ? ?阿P擺了擺手，示意兒子停下，“為什么要放過他，我給過他臉了！”阿P如是說道。

? ? ? ?事情還在有理有序的推進，年輕人被告上了法庭，不日開庭，阿P也即將出院，這件事在頭條上發(fā)酵了多日，便被新的故事代替。

? ? ? ?阿P回到家里，打開頭條，看著那個姑娘的賬號，刪除了往日的頭條，轉發(fā)了今日頭條最火爆的那條。

? ? ? ?——警方搗毀一條收購盜竊銷售電動車的產(chǎn)業(yè)鏈，其中包括一名72歲的偷車老人。

? ? ? ?下方的評論都是批判，其中一條評論很是扎眼：“互聯(lián)網(wǎng)就是沒有記憶，想想前幾個月的那件事，還有人攻擊小姐姐！呵呵，這才過了多久風評就反轉了，當代網(wǎng)民真是變臉功夫一流。”

? ? ? ?阿P看罷，翻開圣經(jīng)，再次讀了起來，他對這套學的還是不夠深入，今天見到網(wǎng)上這群大師，才知道學無止境。

? ? ? ?后來的阿P如何，我不得而知，我非是想要借由這個故事去攻擊什么，不是去諷刺什么小伙兒或是姑娘，亦或是網(wǎng)民。

? ? ? ?我只是感慨圣經(jīng)中“臉文化”的博大精深，竟已無形中融入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千人千面，每個人都有一手變臉的功夫，有的人臉皮變厚，不怕被打，有的人臉皮變多，隨便被打，有的人左臉被打，變出個無辜的右臉，你打了他的右臉，他繼續(xù)變回左臉跟你講左臉的痛苦。

? ? ? ?曾經(jīng)看過一個笑話，是說只有腦殘才會被打了右臉，還給你左臉。

? ? ? ?但想想阿P的故事，我不由得覺得，給你另外一邊臉的人，真的是腦殘嗎？

? ? ? ?看著酒桌上思考的眾人，我不由得微微一笑，隨后掏出手機說了 一句：“哎呀，手機沒電了，這頓飯錢誰幫我墊一下？”

? ? ? ?看著桌上眾人的表情變化，我收起了笑容，無奈的掏出錢包：“喝多了，差點忘了還有現(xiàn)金了?！?/p>

? ? ? ?“哈哈哈！你看你，我就說你喝多了吧！”眾人又變成一副歡笑和諧的面孔。

? ? ? ?我沒喝多，我只不過給了他們一張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