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xué)？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xué)，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季康子是魯國大夫，在上論中提到過。他問孔子，學(xué)生中哪一位最好學(xué)？孔子曾再三提到，只有顏回，不幸他短命死了。另有一種說法，孔子有一次與顏回等學(xué)生，一起在魯國的東門，站在城上看泰山下面的景色?？鬃油蝗粏枌W(xué)生們，那遠處是什么東西？學(xué)生中有眼力好的答道，看見好像有一條白鏈。很快過去了。顏回就說，是一個穿了白衣的人，騎了一匹白馬跑得很快，所以看來像條白鏈。顏回的眼力太好了。所以后人說顏回讀書太用功，視力又過分好，營養(yǎng)又不良，經(jīng)常餓肚子，因此三十二歲短命而死?？鬃訉︻伝氐乃朗呛芡葱牡?，“今也則亡”，現(xiàn)在就沒有那樣好學(xué)的了。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這段故事，也是后人據(jù)以攻擊孔子的。 顏回死了，家里很窮，顏回的父親顏路，也是孔子的學(xué)生，來商量辦喪事。古人辦喪事，棺材外面還套一樣?xùn)|西叫槨?，F(xiàn)代也還有，我們看到出喪的行列，在棺的外面套一個花的罩子一類的東西，那就是槨的古制。當(dāng)時顏路買不起槨，孔子有一輛車子，顏路就和老師商量，想變賣孔子的車子，買一具槨給顏回送喪。孔子說這不可以，你是愛你的兒子，有這個想法?？墒钱?dāng)我的兒子鯉死的時候，同你一樣窮，有棺而無槨，當(dāng)時并沒有把車子賣了為我的兒子做槨。而且他說自己之所以不能徒步當(dāng)車，是因為從事政務(wù)，常和當(dāng)時一些大臣往來，不能沒有車子。這要有這個體驗的人才知道。記得當(dāng)年在大陸的時候，因為有事，去看一位某省的大員，坐黃包車到省政府門口下了車，警衛(wèi)多番盤問，還要辦一些很麻煩的手續(xù)，我怕煩就回去了。剛好一位廳長有事打電話給我，就順便借了他的汽車，坐著一直進去了，非常方便簡單。五四運動以后，有人攻擊孔子擺臭排場，一部破車子，既不給兒子，又不給自己最愛的學(xué)生。但孔子的意思是說人應(yīng)該行其本分，就是《中庸》第十四章中所說的“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貧窮時就過貧窮的生活，不要做本分以外的事。家里沒有錢，為了死要面子，向別人借錢負債來辦喪事給活人看，這真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孔子說他兒子死了，沒有錢，喪事也辦得很簡單，有棺而無槨，沒有關(guān)系。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這是顏回死了，孔子非常傷心的話，因為顏回在所有的弟子中，是最足以傳孔門學(xué)問的?，F(xiàn)在他死了，孔子學(xué)問的繼承人，也將成問題。難得有像顏回這樣可以傳道的人了，所以孔子說：“天喪予！天喪予！”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所謂慟，就是非常傷心的意思。顏回死了，孔子哭得非常傷心。當(dāng)時跟從在孔子左右的學(xué)生們說，老師哭得太傷心了?？鬃勇犃艘院笳f，我真的哭得很傷心嗎？可是像顏回這樣誠懇好學(xué)的人死了，我自然是很傷心的。如果顏回這個人死了我不傷心，那么還為哪一個傷心呢？還有哪個人的死亡，會令我這樣傷心呢？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顏回死了以后，同學(xué)們主張厚葬他，來向孔子建議，但是孔子說不可以，因為厚葬對于顏回已經(jīng)沒有幫助了，而且依據(jù)顏回的德行思想來說，他也不會希望厚葬的?？墒沁@件事學(xué)生們沒有聽孔子的話，還是厚葬了顏回。孔子知道以后，就感嘆地說，顏回生前一直把我看成他的父親一樣，可是在安葬他這件事上，“予不得視猶子也”。所謂“猶”者如也，猶子就是如同兒子，后世人稱侄子為猶子。這里孔子是說在安葬的事上，不能把顏回看得如同自己的兒子一樣，依平日顏回生活儉約樸素的本性來辦。所以他對已死的顏回帶點歉意地說“非我也”，這樣的厚葬，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的同學(xué)們的意思?？鬃拥倪@一個感嘆，正是率直坦然的一種表示。講到顏回，使我們想到古往今來，許多有才而短命或薄命的人物，頗為傷感。唐代詩人李商隱有兩句詩說：“中路因循我所長，由來才命兩相妨?！闭媸沁_人知命的論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