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舞鞋(續(xù)寫)
【2019年在學校一個活動上的產出,當時很喜歡南美文學還有卡爾維諾,是有點帶著血腥氣的發(fā)瘋文學,至今讀起來還是覺得挺有意思的,發(fā)出來大家看著玩?!?/p>
原文:
女孩的舞步聲從遠處傳來,越過山坡與森林,穿過家門與教堂,她腳上的紅舞鞋在不停地起舞。是她自己穿上了這雙鞋子嗎?她臉上的淚痕早已干涸,眼中只剩疲憊與悲傷,卻只能踏著歡快的腳步一直前進。不久,這不斷舞動的身影來到了我面前,她用渾濁的雙眸望著我,輕輕開口道:“終于遇到你了,劊子手,請把這雙鞋子和我的腳一起斬斷吧……”
續(xù)寫:
我不是劊子手,但我實現了她的愿望。
只是做的不太好。
斷口有些不齊,因為連著皮肉而失去了應有的美感,而且位置有些過于向上了。
——比膝蓋還上,比腰腹還上,比胸腔還上。
女孩看起來有些震驚,但總體仍算滿意,那雙腳在帶著她的身體向森林更深處行進,可頭仍留在這兒,在我手里。我知道這是很多人的夢想——一直跋涉平原、探索高山,思想卻不會感到勞累,初心永不相忘??晌覐膩矶际且粋€有教養(yǎng)的人,我十分謙虛,在她張口夸獎之前就首先向她道了歉:“實在不好意思,我父親只教給過我一次用斧子的方法?!蔽遗踔哪?,仔仔細細。那張臉是美的,我看得見?!叭绻撬蛟S會做得更好?!?/p>
回到家我按母親交給我的方法處理了女孩的傷口,這都已經是第七日了,可她還只是睡著。母親要我別那么急躁,對女孩子要溫柔一些,看起來甚至好像在埋怨我總是這種脾氣以后可怎么辦。我的母親總是這么溫柔,她年輕時曾是城里最美的舞女,可她已經老了,還因為先前一次意外而有些殘疾。她看不見,也說不出話,行動常常不太方便。她這樣已有三十年了,可就在前一日她撫摸我時,卻突然悄悄告訴我她有了恢復的可能?!八貋砹恕!睉牙锏纳眢w因為激動而顫抖,“還帶來了我的繼承者,”她在我背上癢癢畫著,“你要和她做你父親對我做的事了?!?/p>
我父親已經去世二十年了,他是個令人尊重的劊子手,死在刀下最有名兩個人物是薩圖里諾三世和他的弟弟。
那時正值改朝換代,誰殺死前王誰將迎娶好運和前途。當朝正軍和他手下無數反水的將軍小兵都在搜捕他,習慣了走哪都前呼后擁的王突然孤單起來,最后像個沒頭蒼蠅般盲目但幸運地一頭撞進了我父親——這個忠誠的下屬的家里。我父親當然沒有殺他,他雖沒什么文化但一貫是個老實虔誠的公民和教徒,更何況連老婆都是王賜給他的恩情。整整七天,他和母親勤勤懇懇地招待著受驚的王。
當然或許他這么做還有一個原因——是他隱隱地盼望著教主大人能來救王,順便好好地獎賞他的勇氣和無量功德——因為仍擁兵自重的當今教皇、那不為人知的姓氏恰恰也是最如雷貫耳的——撒圖里諾。
正是三世王的胞弟。
父親揣揣不安地等了七日,終于等來了教皇,可教皇來的時候,卻只看見了兄長的尸體。王的頭顱不見了,身子倒映在血里,脖子的斷口不那么齊,連著些皮肉,液體仍然一股股沖出來。母親拿著斧子還未來得及藏,五官融化般掩進驚惶,但她今日是美的,甚至可以說是自嫁給父親之后最美的一日,甚至重新踏上了耀眼的紅舞鞋。
她直直地看向沖進屋子里的教皇,又直直望穿了教皇的眼睛,兩人就這么彼此盯著,如同萬年往昔歲月與復雜情感膠著碰撞。父親明白了,霎時沉默驚濤駭浪。
那之后的某個瞬間,教皇首先從中抽身,然后命令衛(wèi)兵砍下母親的頭顱。一切都在須臾之間,哪怕是已經將這一幕回憶了千遍的母親也不能確定事情發(fā)生的先后順序。衛(wèi)兵撲上來直擊女人的細頸,他年輕的身手很快,但父親并沒有阻止,反而撿起斧子踏前一步,繞過長達二十英尺的逼仄人??诚铝耸怯H王也是教皇的頭顱。身后同樣一聲悶響擲地,那是他畢生摯愛的,舞女的首級。
一場超出了正常歷史、發(fā)出者身體極限和雙方原本動機的刺殺就這樣完成了,但暫且還沒人反應過來。率先發(fā)出聲音的方向來自地上,所有人尋找到源頭都不免頭腦空白,愚蠢的尖音不斷成為人們倒地前最后留下的訊息。
?“你跳舞時很美,所以你要一直跳下去?!苯袒实念^說,這是詛咒,然而并非對著父親,而是另一具因為失去首腦而倒在地上的身體,“你將仍然和你的丈夫生下兒子?!?/p>
那時候母親已經看不見聽不見說不出了,所以并沒有什么表示,舊情人也只有短短幾句話就沒了動靜,紅舞鞋散在地上,她赤著腳,自此再沒穿上。等身體搖搖晃晃起來四處摸頭的時候,四周早已經無人言語了。
父親因為立功而被新王嘉獎了三車金幣,功勛則被理所當然地拒絕了,當時在場的人逃的逃瘋的瘋,清醒的也沒一個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把無頭的妻子鎖起來不見天日,自己則終日買醉。有一次因為喝多了麥酒挑釁一位新朝走狗而被人圍毆,回到家就這么渾身是血痛哭流涕地強暴了母親。
母親逃走了,以沉重的鎧甲做掩飾,逃進了山里。十個月后我出生了。七歲時母親帶我去找他,在那房間最粗的梁棟上發(fā)現了緊繃的、下垂的麻繩,那上面掛著我父親正準備腐爛的身子。
?“撿起斧子遞給我?!蹦赣H拉住我的衣襟,“告訴我他的位置?!?/p>
那是盲目的一斧子,因為力氣驚人而幾乎把那具不堪一擊的身體折斷,但位置驚人地準確,脖子的斷口不是很齊。
那之后就是幾十年的波瀾不驚了,母親的紅舞鞋在早年一次搬家時就丟了,但她看起來不在乎,所以我也并不費心找。只是如今這紅舞鞋又回來了,它不斷地跳啊跳啊,帶著女孩的身體,豐盈而美不勝收。
可我有教養(yǎng),我從不貪得無厭,我要的只是女孩美麗的頭。
母親說的是對的,要溫柔,女孩已經醒了,在我媽媽微微變形的蒼老身軀上神采奕奕,她清澈的眼睛照射出無限慈愛、和藹、心滿意足的光。
“你會承受痛苦,而自你的兒子生下之日起你的時間開始重置,直到今日的你重新追上他。”
“當我不再憤怒的時候,上帝會將我還回,我會一并帶著繼承者和救贖來找你?!?/p>
教皇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