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憶》續(xù)52(上)

第五十二章(上)
被雨水清洗過的天空,像深藍的絲絨一般,圓月在雨住之后分外明亮。
館驛的屋檐上,三道黑影動作利落,只一瞬便沒入了主殿之內(nèi)。
無聲進入主殿,借著明亮月光,殿內(nèi)之物看得分明,一個眼神,黑影們分頭翻找起來,不時地關注著內(nèi)室之中的動靜。
似一聲蟲鳴,其中兩道黑影已尋聲而去。
盛著玉蠶的特制冰盒被擱置在內(nèi)室床邊的低案之上,與圖中所繪一致,三影對視點頭,為首的黑影剛將一個黑色布袋套上冰盒之時,寒芒乍現(xiàn),冷絕的殺氣帶著勁風已劃過他伸出的右手,一聲慘叫,黑影的右手齊腕斷掉。
緊接著又是兩道狂肆劍氣,分別朝著另兩道黑影削去,來不及多做反應,另兩道黑影只能驚惶后仰,幾個團身后滾,才勉強躲開這致命一擊。
一個聲音冷喝道:“什么人?膽敢盜取玉蠶!”話音未落,只聽得衣袂一響,一個單薄的身影冷然而立,手中長劍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著森寒的光。
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黑影的反撲。長滿倒刺的鐵鞭從兩個方向,哧啦啦向李寧令襲來,舉劍擋住右邊的長鞭,李寧令借勢一轉(zhuǎn),右腕一旋,將原本纏在劍上的鐵刺長鞭順勢遞出,只聽得“哧啦”一聲響,兩鞭已牢牢纏在一起,一時之間難以解開。
“看刀!”一聲斷喝,野利榮已至,舉刀便劈,兩黑影一驚,同時拉緊鐵鞭相迎,只見火光一閃,鐵鞭被硬生生劈斷,黑影不敢戀戰(zhàn),借力前翻,一左一右挾起受傷的同伴破窗而出。
在衛(wèi)兵們“有刺客”的喊聲驟起,火光驟亮前,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野利榮欲飛身去追,卻聽得李寧令冷聲道:“別追了,你追不上的?!?/p>
野利榮止步,回頭,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崩顚幜钷D(zhuǎn)身,還劍入鞘。
隨著野利榮的趕來,主殿中的燈火亮起。
近身的侍衛(wèi)們匆匆趕來,只見到一地的鮮血和一只被削斷的手掌,大驚之下紛紛跪地,道:“我等救駕來遲,公......王......王爺受驚了,望王爺恕罪!”
李寧令垂眸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侍衛(wèi)們低低嘆了一口氣道:“算了,來人也并非你們可以對付,都起來吧。”
“謝王爺不罪之恩?!笔绦l(wèi)們起身,站立兩旁。
“王爺,您怎么樣?有沒有傷著?”野利錦驚恐地睜著一雙大眼睛,上下仔細打量著李寧令,又將她左左右右地看了個遍。
“阿錦,你別這么緊張,我這么厲害,怎么會有事?!崩顚幜钗兆∫袄\有些冰涼的手,忽閃著水汪汪的眼睛笑道。
“您就逞能吧,遇到這種情況您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大叫,卻選擇只身對敵?這里是大宋的汴梁城比不得興慶府,您就不怕引火燒身?”野利錦見李寧令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著實很替她擔心,蹙眉責道。李寧令總是仗著自己的功夫,太過鋒芒畢露。
“哪有那么多火?就燒著我了?”李寧令笑看著野利錦,撅著嘴道,“別這么膽小好嗎?一點都不像黨項兒女?!?/p>
“是啊,阿錦,你又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憑公主的武藝,再加上我,敢問有幾個對手?”野利榮附和道。
“就是嘛?!崩顚幜詈艿靡獾爻袄麡s一昂下巴,眼中自信滿滿,在野利榮看來此時的李寧令就如夏日驕陽般絢爛,不由得就有些晃神。
野利錦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道:“哥,你就捧著她吧,遲早捧出禍來。今夜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已經(jīng)有人開始打玉蠶的主意了?!闭f話間,不動聲色地行至耶利榮近旁,狠狠地擰了她這個哥哥一把,為了討好李寧令,他真是一點原則都不講。
“他們的武功路數(shù)都是漢人的路數(shù)?!崩顚幜罹従徸叩绞⒅裥Q的冰盒邊,取下黑衣人未來得及帶走的布袋,又斂眸撇了一眼那只斷掌和被野利榮劈斷的一截鐵鞭,思忖片刻后,利落地將手中布袋拋給野利榮,道:“將這個布袋疊好,再把那只斷掌和斷鞭找個盒子裝起來,明天一并作為證物,我要去找大宋天子,好好地評評理去?!?/p>
說完,背轉(zhuǎn)身,徑直走向床邊,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了?!?/p>
“是?!北娛绦l(wèi)領旨而去。
李寧令見眾人已退,便準備褪去外衣,抬眸卻見野利榮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李寧令納悶地問道:“你愣在這里干什么?”
“公主命我將證物收齊備好,只是這......在公主的寢殿會不會......”野利榮紅著臉,有些語無倫次。
“你收你的,我睡我的,你又不會妨礙我?!崩顚幜顫M不在乎地說道,接著轉(zhuǎn)頭小聲地對野利錦慫了慫鼻子,“你哥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扭扭捏捏的了?”
野利錦無奈的看著一臉單純的李寧令,
忙趕著幫她放下層層紗幔,又遞給野利榮一個“還不快去”的眼神,轉(zhuǎn)回身卻見李寧令已脫掉外袍坐在了床邊,慵懶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提醒:“還有,阿榮,你記住,在館驛里和有外人在的時候,我是王爺?!?/p>
快步上前,伺候她穩(wěn)穩(wěn)睡下,看著剛剛還凌厲霸氣的李寧令此時天真的睡顏,野利錦低低一嘆,這個小冤家,就沒把她哥哥當成是個男人吧。
野利榮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挫敗地轉(zhuǎn)身,快步走出李寧令的寢殿,相比在他面前熟悉到忽視了男女大防的李寧令,他真寧愿她在他面前是一如那日在別院中,對那個陌生人那般嬌羞的李寧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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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身著一襲紫棠滾銀繡蟒袍的“召靖王爺”靜靜等候在垂拱殿的偏殿之內(nèi)聽宣,野利榮一身黎色近衛(wèi)服飾,手捧著三個錦盒昂首立于她身旁。
野利錦一襲碧色衣裙襯得原本白皙沉靜的她更顯溫婉可人。這樣的野利錦,一路行來,哪怕是見慣了美人的宮女內(nèi)侍們也忍不住紛紛側(cè)目。
看著如此明媚的野利錦,李寧令很是驕傲,接過她遞來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笑盈盈地說道:“阿錦,你看到那些宮女內(nèi)侍們看你的眼神了沒?我敢打賭這皇宮內(nèi)院里的娘娘,公主們肯定都比不上你?!?/p>
野利錦俏然一笑,斜睨著李寧令道:“王爺這話是在贊美阿錦還是在贊美公主呢?阿錦可比不得公主三分呢。”
“討厭。”李寧令嗔道。雖說明知野利錦這話帶了幾分恭維,但李寧令還是很受用。
“王爺。”看著李寧令一時忘形,又露出女兒態(tài),野利錦連忙小聲提醒道。
李寧令聞言微怔,旋即立刻會意,忙掩住嘴,兩人相視一笑。
“阿錦?!崩顚幜钚表袄\,突然道,“待會兒,你想不想隨我一起去覲見宋天子?一睹大宋天子的氣韻?”
“我?可以嗎?”野利錦有些興奮地看向李寧令,旋即又有些黯然道,“這不合禮制吧,您去覲見天子,能允您有一名近衛(wèi)隨侍就已經(jīng)是皇恩浩蕩了,不可能還容您帶一名侍女的?!币袄\很明白,她沒有任何身份足以支撐她去覲見天子。
“是啊,王爺,這里可是大宋皇宮,不是黨項皇宮,您可得收著點。”饒是野利榮再怎樣順著李寧令,他也覺得不能讓她在宋天子駕前太過分。
李寧令朝他兄妹二人狡黠一笑,道:“行啦,我有分寸,別擔心,看我的?!?/p>
正說話間,宣旨太監(jiān)已站立門口高聲宣道:“皇上有旨,宣黨項國召靖王爺覲見?!?/p>
李寧令起身,略整衣袍,遞給野利錦一個眼神,讓她隨行,野利錦會意,隨她步出了偏殿,朝垂拱殿而去。
“啟奏皇上,黨項國召靖王爺覲見?!毙继O(jiān)躬身回稟道。
“宣?!倍俗诘钌系奶熳?,聲音悅?cè)弧?/p>
宣旨太監(jiān)抬頭為難的覷了一眼趙禎的神色,又立刻低頭躬身囁嚅道:“啟奏皇上,召靖王爺還帶著一名女眷,說是一位重要的人證,叩請皇上恩準她一同入殿覲見?!?/p>
“人證?”趙禎疑惑地看了一眼王喜,見王喜也是一臉無奈。
輕輕搖了搖頭,趙禎含笑朗聲道:“宣?!?/p>
“遵旨。”宣旨太監(jiān)領旨,退至殿外宣道:“皇上有旨,宣召靖王爺覲見。”
話音弗落,李寧令已步入殿內(nèi),隨行的野利榮手中捧著的三個錦盒,被殿前侍衛(wèi)攔下,李寧令止步回身,示意野利榮將錦盒交由殿前侍衛(wèi)代為保管,先隨自己見駕。
趙禎見狀,心中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分。
“臣,李寧令見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野利榮見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p>
“奴婢野利錦,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趙禎沉穩(wěn)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謝皇上!”三人謝恩而起。
站起身來的野利錦,偷偷抬眸覷著高坐于上的宋天子,鏤金織造的二龍搶珠明黃緞面的皇冠,壓不住那至清至純的眸光;滾金精工的龍騰祥云的皇袍,掩不住那由內(nèi)而外的寬厚善良;唯有那一直隱于眼角的自信笑意彰顯著他作為天子的從容與傲氣。

“不知召靖王爺今日見朕,所謂何事?這“人證”,又是從何說起?”趙禎看了看垂首立于一旁的野利錦道。
“皇上,臣今日覲見乃是有一件公案要訴于君前?!崩顚幜罟笆?,對趙禎一禮道。
“公案?”趙禎有些訝然。

“不錯,”李寧令抬眸看向趙禎,目光炯炯道:“昨夜臣在館驛遇刺,玉蠶也險些被盜,還望皇上能為臣主持公道?!?/p>
“什么!竟有這種事?”趙禎一驚,旋即沉聲問道:“御林軍統(tǒng)領范昂何在?”
王喜立刻躬身回道:“奴婢立即差人去傳。”隨即一名傳旨太監(jiān)已疾步而走。
不等趙禎再問,李寧令已微轉(zhuǎn)身形,給了野利錦一個眼神道:“野利錦,你是親歷昨晚行刺的人證,就有你來向皇上稟明吧?!?/p>
“是,王爺?!币袄\對李寧令一屈膝,抬眸正對趙禎,盈盈一禮,道:“皇上容稟,昨夜大概丑時三刻,奴婢......”
野利錦剛將事情經(jīng)過講到一半,御林軍統(tǒng)領范昂已急急趕至垂拱殿前。
“皇上,御林軍統(tǒng)領范昂已在殿外候旨?!蓖跸卜A道。
“傳!”趙禎濃眉微蹙。
“遵旨!”王喜拂塵一揚,高聲宣道:“傳御林軍統(tǒng)領范昂見駕。”
“臣,范昂,見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狈栋杭膊叫兄恋钋跋蜈w禎叩首道。
范昂昨夜收到回稟,黨項王爺?shù)酿^驛遇刺,原本他已立即帶人急匆匆趕到館驛,卻被王爺?shù)慕l(wèi)攔下,說是王爺已經(jīng)安歇,不便打擾。問過駐守驛館的手下,卻被手下告知,整個驛館他們御林軍根本就不得近衛(wèi),只能外圍防范,所以只知遇刺,一切詳情都不得而知。
心中惴惴了一夜,原本想著天明后親自向王爺請罪,不曾想竟被一狀告到了御前。
“范昂,你可知罪?”
“臣知罪,是臣失職,讓刺客潛入館驛,害召靖王爺受驚。作為御林軍統(tǒng)領,臣愿領受責罰?!狈栋捍鸬?,“只是......”
“只是什么?”趙禎沉聲道。
“只是,請皇上開恩,不要責罰館驛駐守的兵士們?!?/p>
“他們作為御林軍,直接負責館驛安全,出了這等大事,焉能不罰?”趙禎威然道。
看了一眼立于一旁的野利榮,范昂道:“啟稟皇上,派往館驛的兵士們,都被攔在館驛的外圍,不得近衛(wèi),又怎能及時發(fā)現(xiàn)危機?”
野利榮聽得范昂話中暗指自己刁難于他,頓時怒道:“你們那些御林軍,一身紅艷艷的俗氣行頭,無論白天夜晚,都那么扎眼,就算讓你們近衛(wèi),刺客看見也早繞開了,還怎么防?”
“野利榮!”李寧令喝道:“御林軍乃是皇上憂心本王安全而特派,漢人尚紅,戎人尚黑,你怎能以服飾顏色為由,言辭輕蔑,當真放肆!還不快向皇上請罪!”
“臣一時情急,口無遮攔,望皇上恕罪。”野利榮向趙禎撩衣跪下,請罪道。
趙禎沒有示意野利榮平身,此人太過放肆,竟敢當面嗤笑他的御林軍,艷俗!如此明朗,正氣的紅,竟被人用了這般不堪的評價!
然而......轉(zhuǎn)眸看向李寧令,趙禎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王爺則更顯厲害幾分,方才的一番數(shù)落之辭字字鏗鏘,有禮有節(jié),似乎既奉承了他,又責備了屬下,但李寧令眼中那一絲輕描淡寫地嘲弄,趙禎還是看得很清楚。
所以,當一襲紅袍“艷俗”地落入眼簾時,李寧令還沒有來得及嘲弄,就被一雙澄澈明亮,溫暖如春的黑眸奪去了心神。
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