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五年》

首先說明一下，不是廣子，一分錢廣告費也沒收。

研究歷史的同仁們，大概都讀過一本書，叫做《萬歷十五年》。

不因為別的，而因為這本書實在是太經(jīng)典了，書名一拿出來，就是如數(shù)家珍那個級別的。

《萬歷十五年》的作者，是黃仁宇。

老先生已經(jīng)去世二十多年，但縱觀其一生，不得不說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

首先，他是一名華裔，其次，他主要在美國的一些大學(xué)做教授，最后，他還并不是一位專業(yè)的歷史學(xué)家，因為這位仁兄是學(xué)電機工程出身的，是妥妥的理工男。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二十世紀的最后十年，成為了一位風(fēng)靡中國大陸的“暢銷書作家”。

而讓大多數(shù)人認識黃仁宇的，想來就是他那一本經(jīng)典的《萬歷十五年》了。

這當然是一本名氣很大很大的書，大到就就算不熟悉歷史的人，一定也聽說過此書的大名。

但實事求是的說，《萬歷十五年》其實并非那種特別專業(yè)的學(xué)術(shù)性歷史著作。

如今看來，這樣的書在市面上已經(jīng)屢見不鮮，但在黃仁宇的年代里，這樣的創(chuàng)作方式在當時卻是極為罕見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本書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截至到2022年5月，《萬歷十五年》在國內(nèi)已經(jīng)整整出版了40年。

而它的銷量，更是達到了驚人的600萬冊。

作為一本史學(xué)讀物，足可以傲視群雄了。

1959年，還在讀大學(xué)的黃仁宇剛剛完成了他的論文《明代的漕運》。

《明代的漕運》

寫論文，對絕大多數(shù)大學(xué)生來說只不過是交差而已，但黃仁宇卻因為這一次的歷史創(chuàng)作，對明代歷史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們知道，封建帝制時代，封建王朝把對百姓們征繳的糧食通過水路運輸?shù)街付ǖ牡胤?，這就叫做漕運。

這是中國歷史上一項十分重要的經(jīng)濟措施，尤其是在明代，南直隸要承擔明王朝一半以上的財政壓力時，漕運簡直可以說是經(jīng)濟的代名詞。

研究完明代漕運制度的黃仁宇很快對明朝的經(jīng)濟制度也產(chǎn)生了巨大的興趣，從論文發(fā)表之后，黃仁宇筆耕不輟，開始廣泛的閱讀明史資料，搜集地方縣志，總結(jié)歸納加整理，七年之后，《萬歷十五年》書成。

外國人歸納歷史，時常會遇到的一個問題是，他們國家的歷史太短，太單薄，沒什么好研究的。

美國人如果研究歷史，往回倒退個兩三百年，那大概率他們研究的歷史將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別人的。

而中國人研究歷史，當然通常也會面臨一個十分讓人頭痛的問題，那就是中國的歷史太過悠長，太過璀璨，太過龐大了。

我們從夏商時期就有史官，史官寫官修的正史，文人又寫私修的野史，中國的史書可以說是數(shù)不勝數(shù)，汗牛充棟。

且不說如《資治通鑒》這樣的大部頭，單是一套《二十四史》，想要徹底研究的明白，也許就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

《二十四史》

有人認為不可能，但作者要告訴你的是，這很有可能。

生活中如果有人跟你說，他通讀過《二十四史》，你最好不要相信。

為什么呢？

首先，《二十四史》不是通俗小說，也不是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它是古文，閱讀難度很大，這其中又有非常多如今我們讀者不熟悉的生僻字，典故，地名，人名，如果你啃過古史，那么你就會知道，這個過程是相當費力的。

假如有一個人的生活非常規(guī)律，并且每天都堅持讀《二十四史》3000字，那么他將整套書都讀完需要多長時間呢？

答案是，需要三十六年。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三十六年？又或者說，如張舜徽那樣能用畢生時間去鉆研史料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作為一本十分經(jīng)典的歷史著作，《萬歷十五年》的篇幅十分短暫，只有不過七章。

但在這七章的內(nèi)容里，黃仁宇卻為我們塑造出了一大批生動鮮活的人物。

比如，消極怠政的明神宗朱翊鈞，也就是萬歷皇帝。

和稀泥的大學(xué)士申時行，性格復(fù)雜，一言難盡的張居正。

光腚的海瑞海清天，充滿矛盾的思想家李贄，以及孤獨的將領(lǐng)戚繼光。

全書的主人公，大概就是這六位，書中的每一章，像是這些人物的傳記和生平，黃仁宇就以一種緩慢的，平穩(wěn)的姿態(tài)，把這些歷史人物的一生，如泛黃的紙一樣，展現(xiàn)在了我們的面前。

盡管把書寫成了傳記，但黃仁宇故事中的人，并不是故事中的主題，故事中的主題，仍然是思想。

張居正和申時行是明朝政治的縮影，而海瑞則可以透析明朝的經(jīng)濟發(fā)展，戚繼光則可以洞見軍事規(guī)律，李贄則可以代表這個時代的思想發(fā)展。

（紫禁城一角）

• 宮廷固然偉大，但是單調(diào)。

• 即使有宮室的畫棟雕梁和其它豪華裝飾，紫禁城也無非是同一模式的再三再四的重復(fù)。

• 每至一定的節(jié)令，成百成千的宮女，把身上的皮裘換成綢緞，又換成輕紗；又按照時間表把花卉從暖房中取出，或者是把落葉打掃，御溝疏通，這一切都不能改變精神世界中的空虛和寂寞。

• 在按著固定節(jié)奏流逝的時光中，既缺乏動人心魄的事件，也缺乏令人企羨的奇遇。

• 這種冷酷的氣氛籠罩一切，即使貴為天子，也很難有所改變。

這是《萬歷十五年》中描述萬歷皇帝的原文，在黃仁宇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歷史敘述方法。

人們研究歷史的時候，從來不會認為，歷史其實是有溫度的。

很多人會覺得，歷史就是史料，是一本一本古籍上的記載，是一處又一處的考古發(fā)掘，所有古往今來的歷史人物，他們的正邪，他們的善惡，他們的性格，他們的功過是非，早就有了板上釘釘?shù)恼撟C。

的確，歷史是要嚴謹?shù)?，但所謂文史不分家，我們在研究歷史時，真的要如一個一絲不茍又不懂變通的理科生一樣，把歷史數(shù)據(jù)化，把歷史人物模板化么？

黃仁宇用他的《萬歷十五年》給了我們答案。

在他的筆下，萬歷不再是一種象征，也不再是一種符號，而是從字里行間躍然于紙上，成為了一個真實存在過，且有血有肉人。

皇帝困在紫禁城里的孤獨，掙扎在亂象叢生的大明政壇中的郁悶，大明最高統(tǒng)治者的內(nèi)心變化，在這樣的歷史書寫方式下，萬歷皇帝不再是“神”，而是一個人，有血有肉的人。

（萬歷皇帝）

比如，我們通常會站在上帝視角，站在后人的視角去看待萬歷皇帝，然而黃仁宇卻把自己，同時也把讀者引導(dǎo)到了萬歷皇帝本人的視角上。

盡管把一個皇帝分析到了如此具體的程度，但黃仁宇的敘述方式仍然保留著他極大的一個特點，那就是，你很難從他的作品中判斷他的觀點。

如果觀點有左右，那么我們無從得知黃仁宇究竟是左是右，但有趣的是，無論讀者本人是左是右，卻都可以在書中看到很多和自己意見相同的東西。

作為一個歷史作家，這一點尤為罕見。

《萬歷十五年》是一本好書，所以作者逢人就會去推薦一二。

盡管它是一部史學(xué)專著，但只要讀過，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它更像是一本具有超現(xiàn)實魔幻主義色彩的小說，就如卡夫卡的《長城》那樣。

中華書局原總編輯傅璇琮說：這本書（指《萬歷十五年》）的撰寫，確實拓新了我們看待歷史、觀察社會的眼光，而作家王朔則評價道：這本書改變了我對歷史書、對歷史的看法……《萬歷十五年》像一扇窗，打開了我的視野。

多年以前作者就曾經(jīng)讀過這本書，今朝再讀，又有不少收獲。

黃仁宇對傳統(tǒng)史觀的解讀和解構(gòu)不動聲色，但又震撼人心，使人振聾發(fā)聵。

朱翊鈞，張居正，申時行...這六個人生不同，命運不同，故事不同的人，就以這樣一種相同的方式走向了歷史的舞臺，演出了一場精彩的話劇。

那個時代的人們，如何在被潮水裹挾的過程中奮力向前，如何在愛恨交織中構(gòu)成悲壯的圖讖。

一本好書，不用介紹太多，也不用去大張旗鼓的吹捧，因為它就在那里，散發(fā)著屬于自己的光芒。

（黃仁宇）

文章最后，再次引用《萬歷十五年》中的一段原文：

• 1587年，是為萬歷十五年，歲次丁亥，表面上似乎是四海升平，無事可記，實際上我們的大明帝國卻已經(jīng)走到了它的盡頭。

• 在這個時候，皇帝的勵精圖治或者宴安耽樂，首輔的獨裁或者調(diào)和，高級將領(lǐng)的富于創(chuàng)造或者習(xí)于茍安，文官的廉潔奉公或者貪污舞弊，思想家的極端進步或者絕對保守，最后的結(jié)果，都是無分善惡，統(tǒng)統(tǒng)不能在事業(yè)上取得有意義的發(fā)展。

有的身敗，有的名裂，還有的人則身敗而兼名裂。

因此我們的故事只好在這里作悲劇性的結(jié)束。

《萬歷十五年》的故事早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它所帶給人們的沉思，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