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黑夜之物(終下)

博士行走在一片荒蕪的沙漠。
黃沙飛天,充塞于鐵銹味的空氣。孤身一人,迷失在廣袤的凄涼里。
頭已經(jīng)不疼了。博士剛剛蘇醒的時候頭痛得要命,就好像有個健壯的男子手持巨錘敲打他的眉心。幾分鐘的沙漠行程讓疼痛感煙消云散,暫且讓博士恢復了主動思考的能力。
鉆心的刺痛不再困擾博士的一霎那,博士的腦袋里只有一個問題。
我走了多久?
沙塵低喝,暴風催促博士繼續(xù)前進。踽踽獨行的他眼下別無選擇,只能毫無目的地筆直前進。
我在哪里?
問題開始一個個地從他的腦袋里冒出來,博士寧愿用剛才的疼痛替代思考帶來的負荷。
為什么我的頭會痛?
地平線的那頭指引著他。太陽伸出金色的絲線,操縱著他僵硬的身體,讓他沉默地向前走去。
我…是死了嗎?
越是行過這片沙漠,博士的記憶就越清晰。他的腳掌快要踩在流沙上的瞬間,空曠的遠方傳來一聲槍響,將他嚇得遠離了原來的危險。他看著緩緩流淌的沙石,眼前被鮮紅色的血液染得模糊。
眉心的傷口又開始劇烈得疼痛起來。
艷陽炙烤博士的后背,讓他沒潤過水的喉嚨越發(fā)干癟。從側(cè)面?zhèn)鱽硪宦暿煜さ暮艉?,聲音是一個高昂的女聲,話語里帶著一絲不情不愿。
博士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磥硭哪康牡鼐驮谀抢铩?/p>
走過三個沙丘,他站在沙丘的最高處向遠方眺望,只見一片綠洲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有一個人影正在朝他揮手,同時發(fā)出喊聲。
這片沙漠中居然還有其他人。博士對此表示驚訝,同時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隨著距離的拉近,博士確信自己的面前不是海市蜃樓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綠洲。遼闊的沙地中央竟有著一片草地,博士能聽到涓涓流水淌過草坪的聲響。而蓋過這個清脆聲音的女聲究竟在呼喊著什么,博士也能夠聽清了。
“喂!憨X!X草X!你XXX!”
怎么能在這種地方還遇到她啊。
博士快步跑過去,就算他所剩體力不多,他仍然選擇消耗自己那一星半點的體能,加快腳步奔向那個銀色短發(fā)的女人。那人張開雙臂揮舞,似乎也在歡迎他的到來,就可惜嘴里的話一句比一句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歡迎博士來還是在趕博士走。
不過那都無所謂了。博士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笨X!”
“給我閉嘴!”
“嗚嗚嗚,XX民女啦,有沒有公德心啊,男女授受不親…”
“你XX的…”
博士猛地封住她的嘴唇。
踉踉蹌蹌地走到池邊,清澈的泉水,茂密的叢林,滴滴答答從枝葉上掉落的露珠,吹來的樹林之風;從泥土中探頭的昆蟲,搖頭晃腦的小魚,夏日半夜飛舞的螢火蟲,秋天夜晚攀上墻壁的守宮,萬物聚焦在世間最離奇的一幕上;博士進攻得相當急促,好似他馬上就要遠行,這是與w離別前最后的告別。w不知道自己在經(jīng)歷什么,沙漠的酷熱與綠洲的涼爽讓她的大腦蒸發(fā),灼熱擴散到她的周身。
“嗯…嘎哈!你X的,渴死我了...”
博士放開w,俯下身去啜飲清泉中的水。他捧起一旺泉水大口大口地往喉嚨里灌,瞬間他的疲憊和干渴化為烏有。得到滋潤的身體迫使他繼續(xù)喝著生命的源泉。w沉默地捂著嘴唇站在他的身后,由于她從一開始就喝著泉水來抵抗口渴,因此她并不會像博士那樣激動地飲水。
“啊,爽!”博士擦擦嘴巴,“你怎么也在這啊?!?/p>
“我啊。死了唄。”
“怎么死的?”
“沖到特雷西斯的領(lǐng)地里大鬧了一番,然后把自己炸死了?!?/p>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傻...”
“我是挺傻的?!?/p>
博士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w。而w只是冷冷地把手插在兜里,斜眼看著博士。
“傻就傻在和你這種人扯上關(guān)系。扯上之后還沒有立刻斷掉,甚至到死都沒能擺脫你?!?/p>
“那我沒啥辦法?!辈┦柯柭柤纾胺凑闼赖粢仓皇莵韴髲臀野??哦,特雷西婭我還沒找到,可能要往下走幾公里…”
“我是來問你問題的,傻X。”
“哈?有什么好問的?”
“那句話。”
“哪句話?”
“你死前跟我說的那句。那三個字。什么意思?”
“沒啥意思啊?!?/p>
“別跟我打啞謎!說,到底什么意思?!?/p>
“就字面意思唄?!?/p>
“為什么是’謝謝你’?!?/p>
哦,自己好像是說了這么個詞來著。博士撓撓頭,當時被狙擊槍射中腦門的他大概是腦袋壞了才會那么說吧。
“我也不知道??赡苌盗??!?/p>
“…我都到這了,你跟我講你不知道?!”w猛地抓住博士的衣領(lǐng),使勁搖晃他的身體?!澳憬裉毂仨毜媒o我解釋清楚!如果是’我恨你’,我能明白,如果是’我愛你’我也不意外,畢竟我長得的確挺漂亮的…為什么偏偏是謝謝你!”
“哎呀,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那剛才那個呢?”
“哪個?”
w指指自己的嘴唇,大概是感覺到沙漠的酷熱,她的臉上居然罕見地出現(xiàn)了紅暈。
“這個!”
“哦,這個啊,啊?!辈┦吭诖擞檬謸现约旱暮竽X勺,嘿嘿傻笑起來?!熬屯ο朐囋嚳吹??!?/p>
“你管這叫是試試看?我的初吻就這么沒了,就因為你這一句試一下?”
“你人都沒了,還在乎初吻干嘛啊。真是的?!?/p>
“我在意得很!因為你這樣,我怎么忘記你!你連死了都不讓我安寧嗎!死了也不愿意放過我嗎!”
“我才要說這句話,w。你寧愿死也要來找我問清楚那三個字究竟意義何在,真是陰魂不散…啊,我也是陰魂,無所謂了?!?/p>
博士笑了笑。太陽似乎沒有那么灼熱了;w微微皺起的眉梢上有一處燒傷,博士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創(chuàng)口貼,貼在她的額頭上。
“干嘛?。 彼荒蜔┑嘏闹┦康氖直?,但是并沒有抗拒?!盎卮鹞业膯栴}?!?/p>
“謝謝你,因為你讓我活著?!辈┦恐刂氐匕戳艘幌聞?chuàng)口貼,讓它正巧遮住傷痕。“這句話啊,就是這個意思。”
“可你不是死了嗎?”
“不。我曾忘記我的過去,是你讓過去的我復活的。我曾深陷過去之中無法自拔,還是你讓現(xiàn)在的我復活的。你曾經(jīng)無法追隨特雷西婭的身影,是我讓過去的你復活的。你曾經(jīng)深陷于特雷西婭的死亡,是我讓現(xiàn)在的你復活的。我們兩人從相遇的那一刻起就絕無可能分離,這比起鎖鏈還要緊密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超出愛或是恨了??吹侥悖揖蜁吹轿业倪^去,我會想到我的現(xiàn)在,我會想到我的未來…雖然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未來了?!?/p>
太陽的光芒熄滅。隨著記憶的流沙緩緩下降,綠洲隨著沙地的消退逐漸壯大,高過兩人幾個頭的樹木伸出它們的長手遮住炎熱的天空,慢慢的,綠色的枝葉將日輪徹底遮蓋,從層層疊疊的葉下,黑暗與陰影里誕生出無數(shù)的生命。
w和博士浸潤在這片涼爽的黑暗中,感覺到無比的熟悉。他們都是誕生于這片黑暗的人,也會回到黑暗之中,這是他們的宿命。
“我也沒有未來。你起碼還有一幫羅德島的干員,而我早就失去唯一的太陽了。今后我也只能陪你長眠于這里,說不定還能找到特雷西婭呢。”
博士看著w。她的眼睛里是安寧與柔和,真的像一個壽終正寢的老人那樣,好似神燈已經(jīng)完成了她的欲望,令她不再渴求著特雷西婭那樣的陽光,甘心投身于黑暗之中。
“這樣就夠了。”
博士微微一笑。他憎恨著w,w也憎恨著他;這樣綿長的憎恨,不論在什么時候,在哪里,在何處,都一定會延續(xù)下去吧。
“w?!?/p>
“嗯?”
博士指指自己的嘴唇?!澳阒肋@個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p>
“我要讓你用下半輩子永遠記住,你最憎恨的人奪走了你的初吻。而你會帶著這樣的深仇大恨,往這個人的石碑上踹好幾腳,往他的墓地上倒他最討厭的酒…”
博士深吸一口氣。
“最后呢,一直懷著這樣的憎恨,好好地活下去。”
w從未這樣動搖過,她驚訝的表情令博士甚是滿意。能在離開前看到這幅表情,這輩子值了。
“喂,我不是死了嗎?下半輩子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活下去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博士的臉像是那片清泉,慢慢蕩漾開來,悄悄消失在w的面前;w這才發(fā)現(xiàn),這片綠色的森林早就變成了純凈的黑色,所有的景色,所有的事物,全部吞沒在這樣的漆黑當中,包括她自己。而博士則離自己越來越遠,仿佛不可見的手將他拖走,就這樣帶著討人厭的微笑死去。
“解釋清楚??!我不是死了嗎?”
“….”
“喂!開什么玩笑!我要怎么活??!”
“….”
“你XX的,你…你!?。 ?/p>
w自己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眼睛居然被淚水淹沒。她拼命地伸出手,卻只能被光芒的漩渦吞沒。在即將看不見博士之前,她掙扎著大喊。
“我恨你!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你!”
“這就對了?!辈┦哭D(zhuǎn)過身。
“行走在黑暗之下吧。憎恨是你的拐杖,希望是你的燈光,朝著森林外的太陽的方向走就行了。”
“行走在有陽光升起的黑夜中吧。我最恨的人?!?/p>
光芒將w無情地吞噬。
“….”
“生命體征…”
“她睜眼了!醫(yī)生,凱爾?!?”
“喂,聽得見….”
“聽得見嗎?w?”
w睜開眼睛。
空氣的味道很熟悉。消毒水,白大褂,酒精棉球,血。
凱爾希就在她的面前。
“滴,滴,滴。”
“太好了!搶救成功了!”
手術(shù)室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人們?yōu)橐粋€生命的延續(xù)和存活歡欣鼓舞,盡情享受著緊張術(shù)后的興奮與成就感。
w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她被繃帶包得嚴嚴實實的身體似乎還在那片沙漠之中,相當?shù)每仕?/p>
但是自己不口渴。她掙扎著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嘴唇很痛。
可是有他的味道。
淚水奪眶而出。
混賬。該死的…
w的腦海中飄過一個又一個人,或是歡悅,或是悲傷,或是沉郁,或是憤怒。所有人串聯(lián)在一起,就像她最擅長使用的炸彈那樣,嘣得一聲炸開,黑色的煙霧將曾經(jīng)的那個她炸死,而新的她在火光中誕生;她的臉朝著手術(shù)燈的方向,如同太陽的耀眼和灼人。
一片亮光里,她好像能看見一個男人。男人邊哭邊笑地朝她揮了揮手,背過身走入黑暗。
數(shù)年后。
一個長發(fā)的女人拿著啤酒和一卷合同來到了一座破舊的石碑前。她把啤酒倒在石碑的附近,把那卷泛黃的合同蓋在石板之下。
女人自己開了一瓶酒往喉嚨里灌。灌完之后,她把垃圾丟在石碑旁邊的草坪上。
猶豫再三,她蹲下身,看著石碑上的名字。她摸了摸石碑,將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默默地丟下了一句謝謝你。隨后她便起身,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了,消失在陽光最明媚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