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明地覺坐在妹妹的身旁，凝望著戀貓眼石般極冰冷而極絢麗的瞳。二人緊閉著的和睜開的那令人厭惡的瞳交織在一起。

覺感覺到自己在逐漸變冷。不僅僅是自己，周圍的什物，甚至戀的身體，摸起來也都冰冷。覺能看見戀的靈魂，自己的靈魂，和自己和戀在此交織的世界的靈魂。覺能看見一道道小小的縫隙，縫隙中是另外的千萬個世界，千萬個同樣長相和名字的妹妹和自己所發(fā)生的事。千萬個世界中有千萬個幻想鄉(xiāng)，堆積如山的公文，小說的廢稿和地上世界的花邊新聞，和尸體一起被運往灼熱地獄千萬次燒成灰。千萬個能聽到別人心之音的妖怪覺，千萬個放棄了讀心的能力的妖怪戀。還有更多的沒有幻想鄉(xiāng)的世界，自己是普普通通的書店老板，妹妹是收容于精神病院的瘋子；或是自己是得了直木獎的文學新星，戀是她病榻上沉睡不醒的妹妹。

無數(shù)種靈魂在世界中交織，綻放。每一次綻放便留下一道道縫隙。若有勇氣承受住靈魂的眩目的美，有勇氣向著那縫隙中再多看幾眼的話，甚至能看見那些世界的過去和未來，能看見無數(shù)種神話與傳說。這條縫是七天的創(chuàng)世，那條縫是諸神的黃昏。無數(shù)個繆斯女神在空中飛旋，合唱著圣歌，地上是城邦的勇士同外敵廝殺。最圣潔的長袍和最野蠻的戰(zhàn)吼彼此呼應(yīng)，熏香味和血腥味融匯，戰(zhàn)士流出的血化作一道道猙獰的戰(zhàn)紋。創(chuàng)造與毀滅的偉力將世界撕扯開，世界的碎片又融合成一面鏡子。其上映著同覺所在的世界一模一樣的幻想鄉(xiāng)，一模一樣的自己與戀。飛翔著的紅白巫女，戀的笑顏，地靈殿的彩色玻璃，燈火輝煌的舊都，灼熱地獄遺址的烈火，最后是自己的死相。隨后一切又輪回，重演，不曾有絲毫改變。這影像只一會兒便讓覺頭昏眼花，目光從縫隙中抽離開，從千萬個重復的世界和千萬種不同的生活中抽離開，從記憶的蒙太奇與生命的殘片中抽離開，又停在戀天真無暇又無比悲傷的笑顏上，那鏡上重演過無數(shù)遍的笑顏上。覺想，果然啊，一切都是難逃的。

覺心里突然生起莫大的悲傷，她感受到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妹妹戀的獨一無二的悲傷，是比千萬個悲劇詩人所譜寫的千萬個悲劇史詩，千萬個覺之瞳所窺見的千萬種愛憎離別都更猛烈，都更崇高的悲傷。覺是密契主義的僧侶，只靠片刻的神識瞥見所愛之人的心，瞬間連自己靈魂的一切都淪陷其中。但她又偏偏是在被厭惡的傻子死后才發(fā)現(xiàn)她身上驚心動魄的美，但她又偏偏絲毫無法奈何那殘酷的時間與命運。于是愛與情欲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眼前戀的笑顏壓倒了一切。覺噙著淚，抱著戀纖細的身軀倒在沙發(fā)上。

“請幫我遺忘，”覺親吻著戀的脖頸和耳側(cè)，幾滴淚粘在戀的皮膚上，“遺忘無數(shù)種嘈雜的心之聲，遺忘無數(shù)個世界，遺忘幻想鄉(xiāng)，遺忘地靈殿，遺忘燐和空，遺忘你?！?/p>

戀仍懷著如不諳世事的孩童般無垢的笑，雙臂環(huán)上覺的脖頸?！拔抑溃彼f，“我知道，姐姐，姐姐。”

覺吻上戀的唇，舌繞上戀的舌，拉出銀絲。指尖在戀身上游走。意亂情迷時，覺不合時宜地想起自己曾看到過的一篇雜文，其結(jié)尾如此：倘若命中注定。

倘若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