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險的日子，大家都在買什么？

在封城的日子里，三十多歲的老計每天戴著口罩，騎著自行消毒的餐車，穿行在武漢的大街小巷。

他用一臺“破爛工作手機”，記錄下自己看到的一切，里頭有商家、客戶、醫(yī)生、寵物和同行騎手。

他說，現(xiàn)在的武漢，不是一座死城。每戶房、每扇窗背后，都有人。

跑才有錢掙，不跑就沒有

我是湖北人，老家是一個以水著稱的小城。

去年七月，我投資失敗，欠了一屁股債，只好來武漢當(dāng)一名“外賣老哥”。

一月初，我就決定不回家了，想趁著過年多掙點。

春節(jié)期間，不但單子多單價高，還連著一個冬季送餐挑戰(zhàn)賽 —— 只要不中斷，獎金可能高達六七千。

這個誘惑太大了，我平時的工資也就五六千。

和所有武漢人一樣，在1月20日鐘南山發(fā)表講話前，我都不覺得疫情有多嚴重。

1月21日號那天就不一樣了。一大早，便利店的單子突然變得特別多，打開一看，全是買口罩的。

晚上五六點，我收到一個跑腿單，客戶托我買N95。

那時我還不知道N95是什么，轉(zhuǎn)了好幾家藥店都沒有，想到早上那家便利店可能還有一次性醫(yī)用口罩，就問他要不要，他說那也行。

大家都開始做防護措施了，我肯定也要做啊，于是給自己買了三盒口罩。

23日凌晨兩點，我剛好在刷微博，刷著刷著就刷到封城的消息，還是官方發(fā)的，藍V。

第一反應(yīng)是太不真實了，上千萬人的大城市，說封就封，連市內(nèi)交通也停了。

不過我和家人都沒有太緊張。

家里曾經(jīng)有烈性傳染病人，我們照顧過他，知道該如何防護。

我不知道有多少騎手離開武漢。他們可能是春節(jié)返鄉(xiāng)，可能因為疫情離開，也有可能留漢但不送單。

可以肯定的是，除夕、初一、初二那三天，送餐的騎手特別少。

我是一名兼職騎手，和正職不同，沒有線下的統(tǒng)一組織，也沒有節(jié)假日的值班補貼。

跑才有錢掙，不跑就沒有。

大年三十晚上，我給自己放了假。第二天出工時，商家說除夕好多單子沒人送，最后都取消了。

我現(xiàn)在每天最少換兩次口罩，用酒精消毒液給餐車消兩次毒，用酒精片擦拭騎行手套。

平臺也反復(fù)提示風(fēng)險，督促我們戴口罩和消毒，并要求每天上報身體情況，選擇“發(fā)熱、不發(fā)熱、正常”等選項。

在我看來，最重要的防范方法是和別人保持安全距離。

比如送餐時，盡量不交談不接觸。

我會事先把外賣袋的手提部分給客人捋好。交接時，我托著下邊，他們從上邊一拎就走，這樣就避免了身體接觸。

沒過多久，平臺就推出了“無觸碰送餐”的服務(wù)，可以把外賣放在小區(qū)門口或單元樓下，讓客戶下來拿。

封城后，許多市民見到我都會詫異：“這時候還有外賣嗎，哪里還能點？”

我說對啊，我們一直都能送，一直都能點。

疫情發(fā)生后，我有種特別奇妙的感覺。

說實話，騎手這行，本來就是個蠻低級的工作，不需要多少學(xué)識多少技術(shù)。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我們好像也在為這個城市貢獻著力量，盡管非常微小。

只要大街上還能看見外賣小哥，就證明這個社會還在良好運轉(zhuǎn)。

大年初一就送呼吸內(nèi)科

大家最關(guān)心的，肯定是醫(yī)院里的情況。

我也想趁著送外賣去看看，是不是像微博上說的那么慌亂。

初一早上，我在APP的搶單大廳里看到送往中南醫(yī)院的單子，從起床到準(zhǔn)備出門，一直都沒人領(lǐng)，那我就領(lǐng)了吧。

中南醫(yī)院很大，有11棟樓，我的目的地在4號樓的16層。

我上去一看，正是呼吸內(nèi)科。

也太巧了吧，大年初一就送到呼吸內(nèi)科。

出乎意料的是，醫(yī)院里很安靜，沒有想象中的病患扎堆，我猜病人已經(jīng)進行了集中轉(zhuǎn)治。

偶爾走過幾個戴口罩的人，看起來也并不慌亂。

收單的是位老人，在普通病房，看起來狀態(tài)還可以。

我把外賣放在床邊的椅子上，說了聲“你好你的外賣”，就離開了。

下午我又接了一單，送去武昌醫(yī)院西區(qū)門診部。

這是個大單，光米飯就有十幾份。四個大手提袋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餐車都裝不下，還得放在踏板上。

到了門診部，我在馬路邊上給收單人打電話，他卻說自己沒有點餐，也沒在上班。

我只好聯(lián)系點餐人，等了大概五分鐘，對方給我發(fā)了個新電話和新地址 —— 洪山區(qū)梨園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wù)中心。

往常，這樣的單子是最讓人惱火的，既麻煩，還耽誤時間。

如果下單的地址和實際送達地隔太遠，會被系統(tǒng)判定為違規(guī)炒作。

來到新的地址，一位年輕的醫(yī)護人員戴著口罩走出來。

我先把踏板上的兩袋遞給他。他很意外，連說謝謝，提著東西就轉(zhuǎn)身離開。我又叫住他，把餐箱里的兩袋也拿給他。

他很驚訝，“還有嗎？”

我能感受到他語氣里的驚喜。

我不清楚點單者是誰，猜想是某位網(wǎng)友送給醫(yī)護人員的。

這個單子原本預(yù)計20分鐘就能送達，但最后花了一個多小時。

騎手間流行一句話，“你都他媽的當(dāng)騎手了，你還在乎個他媽的傳染病？”

這句話必須得帶臟話，不帶臟話就沒有那個意思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到里邊的自嘲。

雖然嘴硬，但大部分人還是不太愿意接醫(yī)院單。

比如2月2號早上，有個送往武昌醫(yī)院的單子，掛了很久都沒人領(lǐng)。直到又來了一單武昌醫(yī)院的，才被領(lǐng)走。

我猜想那位騎手本來不想跑，但一趟能賺兩趟錢，就愿意了。

幾天后，外賣平臺開通了醫(yī)院專送，可以根據(jù)醫(yī)院的安排送到指定地點。

醫(yī)護人員的三餐有了保障，我們接到的醫(yī)院單便少了很多。

即使不在醫(yī)院附近，依然能感受到生活的微妙變化。

有次送外賣，接單的大姐戴著口罩，一直咳嗽。

接過外賣后，大姐進樓刷卡，一對夫婦在后面。男的離得比較近，想跟著進去，免了再次刷卡的麻煩。

同行的女性見狀，喊了聲“嘿”，沖男的使了個眼色。男方大概明白了什么，立刻停下來，兩人等了好半天才上樓。

目睹這一切的我，心里五味雜陳。

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似乎與危險有關(guān)，有的吵鬧，有的平靜。

前幾天，我經(jīng)過武昌醫(yī)院門口，一位曬著太陽的阿姨忽然身子一倒，醫(yī)護人員趕緊跑過去扶住她，然后抱著往醫(yī)院里走。

很平靜。

周圍站著的人、后面的保安、街邊的醫(yī)護，身后商店的老板，都很平靜。

我卻覺得好像有一座山向我壓過來。

這里的生活還在繼續(xù)

封城后，人們的需求改變，我收到的訂單也跟著變化。點外賣的少了，買米面雞蛋零食等生活用品的多了。

到了夜里十一二點，外賣單又開始增加。

我推測大家都窩在家里，晚睡晚起的，對夜宵的需求比較大。

藥品的單子也多，奧司他韋和蓮花清瘟膠囊是最多人買的。

但口罩和各種消毒液基本買不著了。路過還有貨的藥店，我都有意識去排隊囤貨。如果之后有客戶再下單，我可以轉(zhuǎn)賣。

目前來說，市里生活用品的供應(yīng)還是充足的，沒看到哄搶物資的情況。

不過蔬菜算得上稀缺。

有一次，顧客讓我?guī)兔υ谀硞€超市買點青菜。

我有些為難地說，怕不好買。對面誤會了，趕緊說可以再給我個紅包。

到了超市，果不其然，凡是帶葉子的都賣光了，只剩下土豆，尖椒、洋蔥。

還好我知道的一個專門賣蔬菜的小店還有，趕緊亂七八糟的買了一些，但是老板說明天就不開業(yè)了，進不到貨。

還有一次，我在路邊菜攤遇到一個餓了么的騎手跟老板娘商量退貨。

原來顧客讓他按照半個月的量買菜，他買了七百多塊錢送去，顧客又嫌多，要退一部分。

老板娘說這都是葉子菜，不給退。

不單是人，動物們同樣遭受著疫情的影響。

初二晚上，我接了個跑腿單，幫一個不在武漢的姑娘去照顧她家的貓，她已經(jīng)離開四天了。

一進門，哇那個臭味，生化武器啊。

我還看到地上躺著幾個小東西，眼鏡霧蒙蒙的看不清，以為是死老鼠。走近一看，竟然是死掉的貓仔。

原來這幾天，有只貓生崽了。

主人知道后，哭得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只好把死去的小貓連同鏟掉的貓砂，一塊丟到垃圾桶里。

另一個離漢的主人，把貓寄養(yǎng)在寵物中心，那只叫年糕的貓卻不知道怎么就跑出來了。

主人下了個跑腿單，找人幫忙捉貓。

一大早，我們?nèi)齻€人信誓旦旦地出發(fā)，一路掃到33層的天臺，才發(fā)現(xiàn)了它的蹤影。

我們一開始用小魚干和貓罐頭引誘，它看都不看。

又找了雙襪子，用電線綁起來。面對這個粗糙的逗貓棒，年糕看了一眼，依舊不為所動。

無動于衷就算了，它還從沒關(guān)上的天臺門，一溜煙跑去了隔壁的單元樓道里。

還掃嗎？這個樓有他娘的三十三層！我爬不動啦！

幸好，下午我們終于把貓逮著了，每人分到了180元的酬勞。

我的生活和工作沒受到太大影響，只是經(jīng)常點的煲仔飯關(guān)門了，每周去的網(wǎng)吧停業(yè)了。

許多人都喜歡說“武漢加油”，但這個詞太大了，跟我好像沒什么關(guān)系。

我能記住的，都是那些微小而真實的感動。

有天晚上，我騎著車，看到一個姐姐抱著只泰迪在前面跑，三條流浪狗在后邊追。

我感覺不太對勁，停下來問她沒事吧。她說沒事，還說了聲謝謝。

我繼續(xù)往前走，車還沒起步呢，就聽見她在身后又大聲說了句，“謝謝啊?！?br/>

平時，我也許聽不到這樣的謝謝。

但在這個特殊時期，每一個身處武漢的普通人，都特別特別需要鼓勵，特別特別需要關(guān)懷。

有種被煙熏了眼睛的感覺，我差點哭了。

攝影 口述?老計??|? 采訪?東北旺???|??編輯?小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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