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文哲/編輯

在眾多文學、影視作品的影響下，唐代社會的審美共識被烙印上以胖為美。因此，凡是涉及唐朝的影視作品，其中的女性大多都是以豐肥濃麗、 熱烈放姿的形象出現(xiàn)。

典型的是林芳兵在《唐明皇》中豐滿勻稱的楊玉環(huán)獲得高度贊譽，相反殷桃在《楊貴妃秘史》中被指責為不符合楊貴妃的氣質(zhì)，與大家想象中的楊妃形象相去甚遠。

這樣的審美定位大致來看是沒有問題的，就連近年來出土的土陶俑和壁畫都發(fā)現(xiàn)其間女性形象較之魏晉以來的確豐滿了許多。

但其中還有許多細節(jié)需要考察，比如：為什么中國人的審美會突然在唐朝這里轉(zhuǎn)了個彎，從先秦到魏晉崇尚纖細美女突然轉(zhuǎn)變?yōu)樽非笾閳A玉潤、雍容華貴？這種審美是否在唐近三百年間一直如此呢？

一、唐朝初年以前的審美：崇尚“抱月飄煙一尺腰”

唐朝以前，中國社會的女性審美總的來看是崇尚纖細苗條的，甚至在春秋時出現(xiàn)了“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說法。直到漢朝人們也是喜愛輕盈掌中舞的趙飛燕，到南朝以“抱月飄煙一尺腰”的張靜婉為美人的標尺。

隋朝末年唐朝初年這種審美標準也沒有飛躍式發(fā)展，1957年發(fā)掘的隋朝樂平公主楊麗華（隋文帝嫡長女）外孫女李靜訓墓出土的女子陶俑說明了這點，其中女子都是體型頎長，腰肢裊娜的。

2012年在西安市發(fā)掘的“隋唐時期的夫婦合葬墓”發(fā)現(xiàn)，侍女俑身材是修長的，是秀眉鳳目，高髻平闊、高聳如冠，身著長裙，姿容嫻靜端莊。

唐高祖和唐太宗時期，社會上的審美標準也依然如此，沒有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崇尚肥美。文化界的審美可以作為代表來分析。當時“宮里束細腰”、“纖腰弄明月”、“纖腰向舸”、“愿作輕羅著細腰”、“小腰麗女奪人奇”、“一搦掌中腰”等詩句也是不斷涌現(xiàn)的?？吹贸鰜?，當時人們對纖細瘦弱還是十分贊賞的。

可以說，柔枝嫩條的纖瘦一直是唐朝初年以前的審美主流標準。

二、審美轉(zhuǎn)變的開始：唐高宗和武則天時期

根據(jù)鄧天開在《辨析唐代的“以胖為美”》一文中的研究指出，隨著唐朝綜合國力的增強，政治清明，文化昌盛，尤其是西域胡族生活習慣的引入，社會風氣也開始有所變化。初唐的女性已經(jīng)有了不同于以往的一些轉(zhuǎn)變，這種轉(zhuǎn)變主要發(fā)生在高宗朝，并在武后時期成型。

鄧天開指出，《新唐書·外戚傳》中記載：“（太平）公主豐碩，方額廣頤，多權略，則天以為類己?！笨梢娢鋭t天本人的長相應該也是寬額頭，下巴豐滿。而武則天正是因“貌美”而被太宗聽聞選入宮中的，說明武氏“方額廣頤”的樣子已經(jīng)被公認為美人的標準，否則不會得“媚娘”之名。

武后入宮時為貞觀十二年，可見從太宗后期開始人們已經(jīng)對那種柔若無骨的清瘦美女不再推崇。從出土壁畫作品中也可以找到類似證據(jù)，李晦墓壁畫中的侍女也是面部豐腴，體態(tài)略胖，但還不至于豐滿。李晦官至秋官尚書，卒于永昌元年（684年），正是高宗目眩武后掌權時期。

三、盛世大唐美人的標桿——楊貴妃

楊貴妃向來被賦予“太真資質(zhì)豐艷”的形象，歷代文人對其的記載和想象大多不脫豐腴雍容之辭藻。如《開元天寶遺事》中記載：“貴妃素有肉”。白居易《長恨歌》： “溫泉水滑洗凝脂”, 似乎可以想見楊玉懷豐腴艷麗的身形。

最極端的夸贊當屬李白的《清平調(diào)詞三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其一）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其二）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其三）

這三首詩將楊貴妃的美貌展現(xiàn)到了極致，云霧、花朵、水露、春風……種種世間的美景都用來形容眼前的美人，極盡比喻襯托之事，貴妃的美貌已經(jīng)難以正面去描繪，只能用種種物象去靠近去形容，一位傾國傾城的佳人躍然眼前。李白筆下的楊貴妃是豐腴的、絕美的、柔軟的，是盛唐的明珠，帶著盛唐的氣象，高貴而美麗。在李白的筆下，楊貴妃才是健康的，是生機勃勃的。（劉曉青，2020）

正如，鄧天開指出的那樣，以胖為美之“胖”絕非是肥胖，更不是越胖越美。唐人董逌就有評論：太真豐肌秀骨。 楊貴妃的胖之美是一種局部的豐滿，整體的勻稱，即所謂的“骨秀”，而不是被民間誤讀的“體豐怯熱難上馬”的胖女人。盛唐之風包括一種婦女個性的解放，摒棄女性充當男性附屬物的傳統(tǒng)觀念，要求女性也有健康的體魄，反對弱不禁風的病美人。實際上唐人提倡的是“臉如芙蓉胸似玉”的局部的豐滿，整體上才能呈現(xiàn)雍容華貴的大唐氣象。

四、審美標準隨著盛世的衰落走向崇尚纖細的回潮

安史之亂是唐代社會的轉(zhuǎn)折點，它打破了太平盛世，也擊垮了唐人的自信與豪邁，人們的審美心理也發(fā)生了極大的扭轉(zhuǎn)。就女性審美觀而言，纖瘦輕盈又逐漸取代了豐肥秾麗，成為流行時尚。

女性在體態(tài)上也呈現(xiàn)出了這一特定時期的特點，那就是纖瘦。但這一時期的纖瘦不同于唐初乃至六朝的纖瘦羸弱，不勝羅綺，而是瘦勁輕盈。

呈現(xiàn)出“腰細偏能舞柘枝”、“柘枝初出鼓聲招，花鈿羅衫聳細腰?！薄?“腰支一把玉”、 “素女腰支輕若燕” “腰身瘦小歌圓緊”、 “腰身如柳枝”的狀態(tài)，這些詩句皆證明纖瘦在中唐女性中極為普遍。

與此同時，盛唐時期豐腴圓潤的女性審美觀依然在延續(xù)。元稹的“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即是證明。這盛唐時期的女性審美觀在中唐并未完全消失，但從僅有的詩句和不多的實例我們可以看出，盛唐時期豐腴肥碩的女性審美觀在中唐已不是時尚的風向標之所指，已失去了它的主流地位。

晚唐的女性審美觀呈現(xiàn)出向唐初乃至更早的纖瘦回歸的現(xiàn)象，而且這種纖瘦中又多了幾分羸弱和柔媚，這是與哀婉深沉的晚唐之韻相符的。

在晚唐，已經(jīng)很少見到盛唐時期豐腴圓潤的女性了，而纖腰裊娜的女子卻活躍了起來。體態(tài)纖瘦，柔弱婉媚的女子在晚唐是頗受寵愛的。

郭麗（2009）指出，方干在《贈美人》詩中寫道：“剝蔥十指轉(zhuǎn)籌疾，舞柳細腰隨拍輕?！边@是在酒令游戲中寫給舞伎的詩，舞伎應該算是當時處于時尚前沿的女性了，既然她們都是細腰，可見細腰是當時女性所追求之流行風潮。于僨《宮怨》亦云：“誰憐頰似桃，孰知腰勝柳?！笨坍嫵鲆晃槐焕渎涠@的細腰宮人。又有《女世說》載：“唐武宗王才人，狀纖頎， ……每畋苑中，才人必從。”

花蕊夫人《宮詞》亦云： ”“自教宮娥學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庇纱丝梢钥闯觯w腰在當時宮中也是很流行的。此外，還有薛能《柳枝詞五首》：“纖腰舞盡春楊柳”；杜牧《揚州三首》：“纖腰間長袖”；《大雨行》：“眼底不顧纖腰娘”； 李商隱《無題》：“腰細不勝舞”； 陸龜蒙《贈遠》“本是細腰人”。

可以看出，纖腰在晚唐頗受歡迎。

總觀晚唐女性審美風尚，與盛唐的流行趨勢有很大差異，與中唐特色也略有不同，尚纖細羸弱成為女性審美的主要準則。這與末世的時代特征是相符的。晚唐國運衰竭，處于末世的人們再也沒有盛唐人蓬勃的朝氣和向上的激情，也失去了中唐人求新求變的勇氣。他們關起門來，縮避在個人的狹小空間里，用哀婉、幽怨的筆調(diào)書寫著他們的感傷與無奈。較之于雍容典雅，勁瘦輕盈，他們更欣賞纖弱柔婉之美。在晚唐，素肌纖弱、不勝羅綺似乎越來越來成為美人的標志。（郭麗，2009）

五、結語

綜上所述，人常說的唐人“以胖為美”并不是指唐代將近三百年的整體狀況，而僅僅指盛唐時期的女性審美觀，然縱觀有唐一代，從大的方面看，人們的女性審美觀經(jīng)歷了由以纖瘦為美到以胖為美，再回到以纖瘦為美的過程，其中“以胖為美”最能代表唐代特色，所以被人們口口相傳直至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