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dāng)掌門平次和嬌貴世子新一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我狠狠刺了這小飛賊一劍。

其實也不是特別狠，因為我不小心刺歪了。作為武當(dāng)新任掌門，武林之中不可忽視的苒苒新星，這種重大失誤我一般不會犯——除非手抖。

本該刺向他心臟的那柄劍此刻穩(wěn)穩(wěn)朝左肩扎了一下，我目測扎得不深，但這小賊還是像片被風(fēng)吹得左搖右晃的紗似的，捂著傷處踉蹌一下，而后軟塌塌倒在地上。

嘁，一點陽剛之氣都沒有，打幾拳刺兩劍就倒了。這么弱還當(dāng)什么飛賊啊，回家種菜吧。我在心里竊笑。

溫柔拂過竹林的風(fēng)也溫柔拂過我的臉，可惜我額發(fā)留得太硬板，沒有這小飛賊那種飄逸的感覺，失策了。

因此我轉(zhuǎn)而決定在舉止言談間彌補一下發(fā)絲沒體現(xiàn)出來的瀟灑，于是甩甩袖子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看著他，冷哼一聲。

哼完我就后悔了。

小飛賊吐出一口血沫，眉毛擰起來：“有……有病吧你？我是工藤新一！”

我說他身為小賊青天白日只身闖武當(dāng)，怎的竟敢大搖大擺，連面也不蒙，原來他不是賊而是世子啊。

我猜自己現(xiàn)在的笑容一定十分僵硬。

禮數(shù)還是要周全，雖然人家看起來已經(jīng)不吃這一套了。我滿頭大汗地把這位世子殿下往屋內(nèi)請，好吧，是往屋內(nèi)架。路上遇見幾個小弟子，狐疑地打量著我旁邊這個走一路喘一路的人，被我用最凌厲的目光瞪回去了。這點威嚴(yán)本掌門還是有的。

山路不好走，工藤新一的那身衣服早被血和汗搞得亂七八糟，小臉更是蒼白得嚇人。我看不下去，捋了捋一直搔著頰邊的發(fā)絲——是他的——小聲提議：“世子，要不我抱您上去吧？”

今天第二句令人后悔的話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我這張嘴抖出來了。

工藤新一慘白的唇抿成一條線，停下步子剜了我一眼。大概……大概比我瞪小弟子的眼神狠三四倍。

我趕快閉嘴，同時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大家都是男子，憑什么他比我白這么多？

但是世子最后還是叫我抱著了，他貼著我耳邊輕輕喊了聲冷，大概是血流多了有點暈乎，走路抖抖豁豁的，再硬撐不下去了。

我打橫抱起他清瘦的身體，走得飛快，直到讓他躺到我榻上時才微微喘口氣，轉(zhuǎn)頭就去找藥匣好給他治傷。

“世子殿下怎么招呼都不打一聲，鬧了這出……”

我說著去揭他層層疊疊的衣服，最貼身那件被半干涸的血黏在傷處，我一碰，他就咬著嘴唇打哆嗦。

我快讓這個細(xì)皮嫩肉的小殿下給折騰死了，生怕把他給痛碎了，立馬屁顛顛地去拿小剪刀，好把里衣剪開。沒來得及擦汗，就聽他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我來得及說話嗎？上來就追著我打，你們這兒什么路數(shù)啊……嘶，輕點?！?/p>

我原以為他要大發(fā)雷霆，輕則劈頭蓋臉一頓罵，重則把我皮剝了掛山頭當(dāng)旗子。誰想世子殿下脾氣竟比傳聞好了十萬八千倍，看到他眼角可憐兮兮的一小片紅暈，我居然得寸進(jìn)尺地覺得自己這一腦門汗流得挺值。

呸，不要臉，又不是漂亮姑娘，想什么呢。

等等，是漂亮姑娘也不行！我是武當(dāng)掌門！

“你……什么表情？”工藤新一眼睛睜得溜圓，“我來接人回家。他在哪？”

我腦子一熱道：“是我嗎？”

“……”

工藤新一在疑問中沉默了。

我只好陪著他沉默。

過了會兒他用那種在我看來慈悲到有幾分愛憐的眼神看著我，聲音虛弱卻還是盡量一字一句道：“好。小師父你別忙了，叫你家掌門來吧?！?/p>

冷靜下來后我才意識到，他之所以這樣刻意吐字，可能是因為把我當(dāng)成聽不明白話的傻子了。

但不幸的是我當(dāng)時并不冷靜，只驕傲地用沾了血和膏藥的手整了整衣領(lǐng)袖子，大聲宣布：“我就是武當(dāng)?shù)男抡崎T——服部掌門！”

或許是之前對我的偏見，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工藤新一眼中的憐憫又多了幾分。

看到世子殿下和小王爺緊握著的雙手，我欣慰地在旁邊呵呵笑，抬手捋了捋花白胡子，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什么花白胡子，只好順勢捋了捋我披肩的長發(fā)。

說到披肩長發(fā)，其實我更想摸工藤新一的。

可是我不能摸，不僅如此，我還要說讓他不痛快的話：“世子不要急著帶小王爺離開，不妨在武當(dāng)多留幾日?！?/p>

他皺起眉：“你要攔我？”

你爸媽讓我攔，我哪能不攔啊！

我暗自叫苦，陪著笑臉道：“不敢過問世子家事，只是小門小派照顧不周，沒能盡待客之道，還陰差陽錯害得世子殿下受了傷，我心里愧疚，也怕王爺怪罪。我一人也就罷了，這山中數(shù)百子弟……”

我賣慘賣夠了，腦子又開始發(fā)熱：“就當(dāng)是我個人邀世子暫住，如何？”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小王爺。小王爺很給面子地點點頭：“掌門對我挺好的。留幾天吧?！?/p>

工藤新一尚可動彈的右臂抬起來，摸摸小王爺?shù)暮竽X勺，而后對我說：“那好吧，不過這住所……”他環(huán)視四周，仰起下巴：“我就看中你這兒了?！?/p>

我、我忍。

我訕訕笑道：“那我先搬去……”

“嗯？”他溪水般靈動的眸光流轉(zhuǎn)片刻，而后定格在我身上，“我沒讓你搬走啊。掌門這里寬敞，想必兩個人也是住得下的?！?/p>

他做了個“湊近點”的手勢。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好像有什么蠱似的，讓我果真老老實實湊上前去，聽他在我耳邊道：“剛剛那一長段兒背了好久吧？”

耳朵又熱又癢，害得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下意識“啊”一聲，而后出離憤怒了：

“都說了我不是傻子！”

這幾天過得真是過于喜悲交加了。

喜的是半路殺出個少林寺帶走了小王爺，這兩頭為難的擔(dān)子總算從肩上甩開了；悲的是本人堂堂掌門，居然天天丫鬟似的被使喚來使喚去。

算了，畢竟一見面就打了人一頓，而且是單方面吊打，他居然還沒計較，使喚就使喚吧，我欠他的。

這樣想著，我便心安理得地維持著一個很沒品地蹲姿，撿根樹枝繼續(xù)撥弄著熱灰。

“黑雞——黑雞——”

傷都好全了還裝病號的工藤新一又在屋里扯嗓子，仿佛這是我的諢名。

我，我再忍！

我咬咬牙用我那雙價值不菲的軟皮靴子火速踏了踏地上的余燼，抱著倆烤雞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屋里跑：“來了來了！”

工藤新一立刻換一副神情，接過其中一個，撲閃兩下睫毛靦腆一笑：“謝謝?！?/p>

他頓了頓，又以一種兔子般無辜神情說道：“差點忘了，你還餓著吧？那另一個給你好了?！?/p>

我假裝看不見他眼里對于烤雞的不舍，掰下一個雞腿惡狠狠咬了一大口：“謝了?！?/p>

工藤新一聽罷虛捂著嘴輕笑起來，我猜……可能是因為沒有咀嚼完不方便大笑？

不清楚，反正這小子忒麻煩，照顧他生活起居比寅時起來練功還痛苦。又是要靠軟枕，又是要天天擦身體熏香，吃口東西細(xì)嚼慢咽半天，門外母雞都下完一窩蛋了。沖他這個嬌氣勁兒，我真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哪位王爺府上的小郡主請進(jìn)來了。

我看著他綻開笑靨時柔和的臉頰弧度發(fā)愣，順便咬了一口烤雞。

好甜啊。

呃，我是說烤雞。

人不可以在背后編排別人，不然露餡的時候會很尷尬。

本掌門決定把這句話加入我們武當(dāng)派派規(guī)中，務(wù)必讓所有弟子牢記，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如何向工藤新一解釋我一直偷偷管他叫郡主這件事。

我輕松躲過那劈過來的一劍，然后裝作狼狽地往地上滾一圈，大喊：“世子饒命——”

他仰起下巴看我，利索地挽了個劍花似是要一招取我性命，而后卻讓劍入了鞘，然后用那雙撲棱著睫毛眸子瞪我：“以后不要再這樣了！”

我砰一下倒在水邊。

是被他氣鼓鼓的樣子迷倒的。

工藤新一沒得到回答還不甘心，蹲下來推推我，語氣里全是不滿：“聽沒聽到?。俊?/p>

他的頭發(fā)像瀑布垂下來，直往我手指小臂上蹭，我緊閉著眼睛哼哼一句，聽到了聽到了，然后偷偷把他的發(fā)絲往指尖纏。

壞了。

這算什么事啊。

我?guī)退澈冒ぃ笆值溃骸坝芯壴贂??！?/p>

他抬起手捏了捏我的左肩，笑起來眸光還是那樣靈動又閃爍：“江湖那么大，總會再見的?！?/p>

暖光透過山林落在他的一襲藍(lán)衣上，我瞇著眼看他額角的發(fā)被春風(fēng)簇?fù)碇枇艘磺?，總覺得可和神跡媲美。

“好，那……”我說著，下意識去摸自己額角的一撮碎發(fā)——娘的，還是一點都不飄逸，這么長時間了居然都沒想起來要改發(fā)型。什么破記性。

“……再會。”

我遺憾道。

我有自己的使命，在這武當(dāng)山上的絕大部分時間我都平靜而充實。只是偶爾會想起世子殿下——脾氣很好但是被喊“郡主”會大發(fā)一通脾氣的世子殿下。

去練功時我好像還能看到他奪過我的佩劍自己亂耍時翻飛的衣擺，可擦擦汗回到住所，只有幾個曾經(jīng)滾燙過的小灰坑和我大眼瞪小眼，沒有人再嚷嚷要吃烤雞。

我拾起樹枝把灰撥開，然后再把樹枝順手掰斷，反正也用不著了。

再說，本人堂堂掌門，怎會總是給人烤雞！肯定是那個什么。

被美色一時迷了心竅。

我摸了摸腰間的一個小荷包，甩甩披風(fēng)，推門往里走。

——如果我不說荷包里裝的是世子的一根發(fā)絲的話，我的背影大概會被認(rèn)為是相當(dāng)瀟灑的。不留那種須須也瀟灑。

又是一個春天。

天氣好得像是在嘲笑天下所有心情郁悶的人。當(dāng)然這之中不包括我。我這么強，才不會郁悶。

好吧，就一點點。

但這也不能怪我，主要是因為我一挽劍花就會想起那個誰——

小飛賊工藤新一。

偷心賊也算賊！

我咬牙切齒一個斜劈，真氣涌動，面前的竹子被打得一歪，搖晃兩下又站正了。

我收起劍，忽然感覺好沒趣。不練了，去打個盹。

要說我這人吧，文韜武略都不遜色，除了黑了點長得也十分說得過去，就是實在是倒霉得可以：喝水十次有八次被嗆到，抓飛賊一抓準(zhǔn)是個大人物。現(xiàn)在更好，在竹林睡著睡著還能被東西砸醒。

美夢一下子破碎，我唰一下回到現(xiàn)實。夢里笑意盈盈的藍(lán)衣郡主還沒走到我跟前呢，是誰——

我揉了揉左肩。

是誰這么缺德，彈石子彈到我身上?。?/p>

我扶著劍站起來，還沒開嗓就聽見一個久違的聲音：“總算是報了你那一劍的仇！”

我僵住了。

那道素藍(lán)影子從夢里走出來，果真還是笑得溪水般靈動：“掌門貴人多忘事，難道把我也忘了？”

他說著，把手中一個一看就是現(xiàn)做的粗劣彈弓往地上一扔：“干嘛，還要再打一架才能認(rèn)出本世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是從我越來越熱的眼眶來推斷，估計不會有多沉穩(wěn)俊逸。真煩，本掌門怎么一到他面前就不瀟灑了。

我咳兩聲，啞著嗓子勉強開口：“好久不見，郡……”

工藤新一的眉毛蹙起來。

我趕快改口：“——俊美非常的世子殿下！”

他的臉頰這才又堆起那個柔和的弧度，三步兩步走過來，對我說：“這次掌門在睡覺，沒空捉賊，我一路進(jìn)來果然感覺安全平穩(wěn)許多?！?/p>

我只得哈哈干笑，亂答道：“您福大命大……”

他并不計較我的驢頭不對馬嘴的答語，并且還很興奮地拉著我陪他四處看看這一年來武當(dāng)?shù)淖兓?，而后又告訴我，此次上山是為了學(xué)武。

那種難辨是幸運還是不幸的感覺又涌上我的心頭，但我已經(jīng)不想重申我不是傻子這件事了。隨便吧，搞不好我真是呢。

“你也知道，我工藤新一貴為世子，肯定樣樣都要選拔尖的。所以啊——”他胸脯挺得忒直，揚起下巴，臉卻有點紅，“掌門愿不愿意收我這個徒弟？我，我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p>

太好了，不止我一個人是傻子。

我舒一口氣，笑起了來：“幸甚?！?/p>

總之，我和他并肩走在春光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