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飄落的小鎮(zhèn)-白紗帳-》試閱(上)
*本文中,“アマザクラ”將按照前作的漢化翻譯版本,譯為“雨櫻”,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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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剝落的殘片,從天而降——
曾幾何時,這座小鎮(zhèn)有櫻花飄落。
在與春天相去甚遠的寒冷空氣中,在仿若能融化大樓的酷熱陽光里,櫻花花瓣如漫天飛舞的碎紙屑,傾注而下,為小鎮(zhèn)增添了一抹別樣的色彩。
某日,一枚淡紅色的花瓣,落到了她手捧的書本上。書頁翻飛,花瓣被夾在了逝去的舊日時光里。那不過是一枚花瓣罷了。然而,正是這薄薄的一片,扭曲了書的形狀。
記憶,以及沉眠于其中的思念,也在逐漸扭曲著我們的存在方式。
這是在一座不可思議的小鎮(zhèn)之中發(fā)生的故事,它扭曲了的我們,讓我們伸出雙手渴求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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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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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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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葉掛在了公交車的窗框上。隨風震顫著的黃色葉片,宛若魚鰭一般。
一對母女從車站上了車。母親懷抱著小嬰兒,四歲模樣的女孩則摟著一個玩偶。她們走到我所在的最后排,在旁邊坐了下來。
“喜歡嗎?”
“嗯!圓圓的好可愛!”
女孩摟著的是峰上市的吉祥物“峰上貓”。我讀初中的時候,市里曾公開為它征名,這吉祥物誕生至今也已經有三年多了。
女孩不停捏著峰上貓那櫻花形狀的肉墊。
“媽媽,為什么它手上長著一朵花呢?”
“因為峰上貓的工作就是向大家介紹峰上市,它要告訴人們這里會下雨櫻哦?!?/p>
“魚櫻?”女孩子口齒不清地反問道。
“就是櫻花的花瓣從天空中輕飄飄地落下來。”
“花會落下來嗎?從天空中?”
懷中沉睡著的嬰兒突然哭了,母親趕忙哄了起來。
與母親的對話中斷了。女孩看向我這邊,在座位上挪著屁股湊了過來。
“花會落下來嗎?”
我瞥了一眼那位母親,希望她能照看好自己的女兒,但前座的老夫妻向她搭話,并開始幫忙哄小寶寶。結果母親光顧著跟他們交談,而沒有注意到這邊的事情。
“這種與櫻花花瓣類似的物質從天而降的現(xiàn)象被稱為‘雨櫻’,是大約三十年前開始在東亞的特定區(qū)域觀測到的氣候現(xiàn)象哦。”
我解釋完了,但女孩還是一臉迷茫的樣子。
“話太難懂了,大姐姐你不擅長解釋呢?!?/p>
“等你上小學就會在課堂里學到了??傊襁@樣飄落櫻花的小鎮(zhèn)有好幾個?!?/p>
“為什么?”
“雨櫻的產生原因,只有在特定區(qū)域才能觀測到的理由,以及對飄落花瓣的顏色產生影響的因素,所有這些都還沒有科學的解釋?!?/p>
“還不明白嗎?明明是大人?”
女孩挑釁般的感想,不禁令我心情愉悅。
“沒錯,大人們也不明白哦,雨櫻的真相?!?/p>
對于我別有深意的回答,她歪著頭表示困惑。
“那大姐姐你明白嗎?”
要不干脆就把自己知道的“雨櫻的秘密”披露出來好了,我心中產生了惡作劇般的想法。不過,就算這么做,周圍人也只會覺得這是一個騙小孩的不良女高中生罷了。
雖然有些可恥,但我還是岔開了話題。
“那孩子是男孩?女孩?”
母親懷中的小嬰兒還在抽泣著。
“女孩哦!名字叫做真晝!大姐姐,你有妹妹嗎?”
面對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卻沒能立刻給出答案。
“嗯,算是有,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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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寫著醫(yī)院名的車站下車,剛穿過環(huán)島進入院內,消毒液無情的味道便撲鼻而來。我乘坐電梯來到八樓,打開了其中一間病房的門。
床前的名牌上寫著“紫紫吹愛里”的名字。
“愛里,好久不見了。跟以往不一樣,這次是工作日過來的,也許有點嚇到你了吧?!?/p>
病床上沉睡著的她并沒有回應我的問候。只有風吹隔簾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中。
“對了,今天還有小禮物呢,把手借我用一下哦。十一月已經結束,天氣越來越干燥了,所以給你買了護手霜。雖然我想選比較香的那種,不過柑橘系的味道或許更合你心意吧?”
我握住愛里的手,涂上了護手霜。在此期間,她也并沒有因發(fā)癢而笑出聲來,只是平穩(wěn)地呼吸著。
仿若陶瓷的嫩白肌膚,散在床上的濃密長發(fā),惹人憐愛的高挑鼻尖。仿佛她馬上就要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來。
然而,她已經沉睡了一年。
伴隨著敲門聲,護士走進了病房。長期負責照顧愛里的她,看到我正坐在床邊,不禁驚訝地“啊”了一聲。
“小露好久不見,真是嚇了我一跳,今天可是工作日啊。之前聽說你父親回峰上了,小露也跟著一起回來了嗎?”
護士一邊看著我身上的九重高中校服,一邊歪著頭問道。
“只有我還住在九重。因為高中手續(xù)的問題,我要在那邊獨自生活到明年春天?!?/p>
已經一個月沒見到愛里了。雖說我的老家就在峰上市這里,但現(xiàn)在卻住在距此約200公里的鄉(xiāng)下小鎮(zhèn)九重,這個距離可不是想來就能來的。
“那么今天是翹課來故地重游嘍?”
“不,現(xiàn)在正在修學旅行途中。午后是自由活動時間,所以來這里了?!?/p>
她記錄愛里心跳和血壓的手停了下來,朝我露出了微笑。
“竟然用這種時間過來探病,真是個好姐姐。”
她應該知道我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妹,但仍然一口咬定我就是“姐姐”。
“只是如今京都已經沒有想去的地方罷了。”
雖然修學旅行是繼兩個月前學園祭之后的又一重大活動,但目的地是自己老家的話,就很難讓人提起興致了。
“那也很厲害了哦。你的母親每天都過來打招呼,父親也在調職到九重后,又很快回峰上找了一份攝影的工作。這些神明大人一定都看在眼里的。”
才沒有什么神明大人吧,我在心中自嘲般地嘀咕道。因為自己也同樣相信著某件非科學的事情。
——愛里的心,和雨櫻緊密相連。
這座小鎮(zhèn)落下的雨櫻,反映著她的情感,這種事情大概沒人會相信吧。
——正是雨櫻,讓我的妹妹長眠不醒。
就算這樣說,也只會被當作是在開玩笑吧。
放眼窗外,干燥的天空中只有幾朵云漂浮著,如同吃剩的棉花糖一般。沒有要下雨的跡象,雪啊冰雹啊雨夾雪啊,什么都沒有。當然,雨櫻也是——
直到一年前為止,這座小鎮(zhèn)都能觀測到雨櫻。
不過,自去年的平安夜以來,雨櫻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而這與愛里開始長眠不醒,在時間上恰好重合。
——我想從雨櫻那里把她奪回來。
對于自己這樣的愿望,世界怕是都會報以嘲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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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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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母親跟著別的男人離開了家。
客觀來看的話,母親也不過是全人類之中的一個。但即便如此,在父親忙于工作很少顧家的情況下,代替他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母親,對于幼年的我來說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母親的突然離去讓我受到了極大的沖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
自那以后,我始終對他人抱有細微的不信任感,通常在見面前就已經做好了遭到背叛的心理準備。
愛意也好,牽絆也罷,諸如此類的言語,就好似飛天馬和錘子蛇那樣,只是虛構的事物罷了。
所以,當得知平日滿臉笑容的同學背地說自己壞話的時候,或是班主任的緋聞在教室里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我都并不感到吃驚。
不過如此而已。對我而言,依靠各種紐帶建立起來的人際關系,簡直像紙牌塔一樣搖搖欲墜。倒不如說,散亂地堆疊在桌子上,才是最為自然的狀態(tài)。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愚蠢的并非人類而是自己。我并非頭腦精明,只是舍棄了普通人與生俱來的能力;我并非洞若觀火,只是任性地封閉了自己的視野。
進入中學后不久,我把從男生那里收到的情書扔掉了。那時才注意到,塑料垃圾箱上反射出的自己的面容,與母親何其相似。
我也長著一雙拒絕與別人建立紐帶的、冷漠無情的眼睛。
擔心遭到背叛的恐懼,無法相信他人的懦弱,以及為了自我保護的決絕。
各種情感混雜在一起,結果就是我成為了一個極端冷漠的人。
就如同討厭別人那樣,我也非常討厭自己。
我的手之所以冰冷,正是因為完全不想與他人分享溫暖。
只要把緣分之線的兩頭都緊緊攥在自己手里,就不會與這個世界糾纏不清。
如此一來便可以感到輕松和安心。
必須要改變什么的,我壓根沒想過,因為這就是自己最真實的姿態(tài)。
或許在其他人看來,被孤立的我一定顯得很可憐吧。不過,這就是我應當接受的懲罰。既然選擇了與互信互愛的世界作對,那么本就不應享受其中的溫暖與幸福。
身體外部的導線全部斷裂,已經徹底壞掉了的機器人。
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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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愛里的相遇,是在初中二年級。當時父親向我介紹新女友沙里阿姨,而她的女兒愛里也正好在場。
“這孩子叫愛里,愛情的愛,故里的里。偶爾會有人錯讀成‘愛梨’,不過正確的應該是‘愛里’?!?/p>
自那以來,我們四個人經常一起外出。愛里是個沉穩(wěn)且有禮貌的孩子,即使在學校里有很多朋友,卻也不會因此而洋洋得意。她正是這樣一個誠懇的女孩子。
不久,父親與沙里阿姨正式再婚,愛里成為了我戶籍上的妹妹。
同居生活開始后,她也依然很有禮貌,絕不會大大咧咧地介入我的私生活,也許是敏感地察覺到了我身邊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吧。
我和她,用一道紙門把廣闊的和室隔成了兩塊,分別作為各自的房間。只是這道紙門很少有機會打開。
剛開始同居的時候,為了避免被門對面的各種生活雜音吵到,我特意準備好了耳塞,結果使用的次數寥寥無幾。愛里從不會邀請朋友到房間里來,掃除和整理似乎也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完成的。
于是我所能聽到的,只有一些細微的聲響。衣物的摩擦聲,紙筆的書寫聲,書頁的翻動聲,她制造出的這些小小的動靜,已經儼然成為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早上起來打個招呼,把兩人份的面包放進烤箱里,對雞毛蒜皮的新聞交流下感想,時間正好的話就一起走路去上學。
我們不會穿配套的衣服,沒有特別的理由也很少一起玩。她一直稱呼我為“露卡姐”,使用著恰如其分的敬語。周圍人經常誤以為我們是前后輩,而非姐妹。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我們的長相完全不同,但恐怕更多還是因為我的言行舉止,從外表看來完全沒有姐妹或朋友的感覺吧。
雖然父母對于我們之間的距離感心存憂慮,但對我而言這已經是奇跡般的展開了。竟然會有這樣一個人,非但沒有和難以伺候的我吵得拳腳交加,反而一起享受著平穩(wěn)的日常生活,真的很令人吃驚。
不過,愛里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她對于雨櫻,懷抱著某種非現(xiàn)實的想象。
那是我們同居半年后的秋天,在從初中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偶然遇到了愛里。
“啊,露卡姐!歡迎回來。”
“愛里也辛苦了?!?/p>
夕陽西下,大地光輝猶存。我注意到她身穿的連衣裙上沾染了些許污漬。
“摔倒了嗎?”
愛里抓住自己的衣服,有些害羞地看著臟污的部分。
“明明有運動會的練習,今天卻忘記帶體操服了。”
“你竟然也會忘帶東西,真是罕見呢?!?/p>
“因為今天早上做了個不太好的夢,感覺昏昏沉沉的……”
早上我也見到了她,看起來和平常并無分別,不過似乎并非如此。
“是個什么樣的夢呢?”
愛里的視線落在了腳尖上。
“是個,過去的夢……”
她的話語,讓我想起了父親再婚前曾講過的故事。
——愛里,還有一個雙胞胎的妹妹。
記得她的名字好像是“莉亞”。
似乎在愛里三年級的時候,因為交通事故去世了。
父親接著告訴我,不要輕易在家里提及關于莉亞的話題。
——那是悲傷的記憶,也是她們不愿提到的事情。等什么時候沙里阿姨想說了,你再去問她吧。
我本來就不是對別人的過去刨根問底的性格,既然沙里阿姨和愛里從沒提起過,那我這邊自然也不會主動觸及。沙里阿姨偶爾會看看兩位女兒曾經的合照,不過我從未想過瞪大眼睛偷偷窺視,因為對自己而言,將秘密維持下去或許才是正解吧。
現(xiàn)在亦是如此,我并沒有追問愛里口中“過去的夢”與莉亞有何關系。既不傷害到她,又能夠確認過去之事,我還沒有習得這么高明的方法。
“我做噩夢的時候,或是睡眠不足難受的時候,就會做教輔書上的習題讓腦子清醒一下。”
“露卡姐也會做不好的夢啊?!?/p>
“當然會了,比如夢到討厭的蟲子,或是想起了母親什么的。”
“想起母親也是不好的夢嗎?”
“也不能明確說是憎恨或厭惡,但不是什么積極的感情就是了?!?/p>
愛里反復嘀咕著我所說的“不是什么積極的感情”。
“我要是夢到父親的話,也會感覺很討厭?!?/p>
因為我們的境遇相似,所以生父生母的事情并非禁忌。不過這終究不是一個讓人想要深入討論的主題,因此我又把對話拉回到了與夢相關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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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夢,似乎是大腦在睡眠時整理記憶而產生的?!?/p>
“啊,有一種在腦海內播放回憶的感覺?!?/p>
前方鐵道口的閘桿落了下來,我們駐足等待。愛里注視著路緣石上堆積的花瓣,那黯淡的灰色花瓣,并非自周邊的樹枝上掉落下來,而是今天早晨從天而降的雨櫻。
“或許正是因為做了過去的夢,回想起了過去的心情,所以才會落下這么灰暗的花瓣吧?!?/p>
峰上市飄落的雨櫻,反映著自己的情感。之前愛里也說過這種不切實際的空話。
——這座小鎮(zhèn)的雨櫻能夠反映人心的變化,高興的時候會落下漂亮的花瓣,而痛苦和悔恨的時候則會落下污濁的花瓣。
按照她的說法,似乎撿到那片閃著光、不可思議的花瓣后,翌日起這座小鎮(zhèn)便開始有雨櫻從天而降。這種孩子般的空想,完全不像平日成熟沉穩(wěn)的她。
“對了,今天我的夢里也出現(xiàn)了雨櫻哦,是一種純白色的花瓣?!?br>“白色?”
雖說雨櫻的顏色會不時地產生變化,但基本都在淡紅色到黑色這樣的范圍之內,峰上市以外的地區(qū)也沒有觀測到過純白色的花瓣,因此我覺得她的話越發(fā)異想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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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一年后,我上了高中,愛里則進入了初中。
事件就發(fā)生在五月,那時我們剛習慣新學校的生活。
那天,我去參觀父親朋友舉辦的攝影展。原本是父親、愛里和我三個人一起去的,但父親還要跟那位朋友商量工作順便吃個飯,因此我和愛里就先回家了。
從作為會場的百貨商店走出來時,愛里開口說道:
“真是精彩的攝影展啊?!?/p>
“確實,專業(yè)人士的作品果然不一樣?!?/p>
父親是以雨櫻等風景攝影為中心的攝影師,而他的那位朋友則更多拍攝一些身邊的小動物,像是貓啊狗啊之類的。
愛里滿足地抱著裝著紀念明信片的袋子,她選的是站在雪山山坡上的白兔照片。
“你喜歡兔子嗎?”
“是的,我曾經照顧過小學里飼養(yǎng)的兔子,從那時開始它就是我最喜歡的動物了。”
就是在這條餐飲店林立的街道上,我和她遭遇了那個事件。
一位女性突然停在了我和愛里面前,本來我以為是在避讓什么東西,沒想到她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露卡?”
我開始確認她的面容,當看到那相貌和五官,以及唇上涂抹的鮮艷口紅時,一個詞從我口中極其自然地蹦了出來。
“媽媽……”
站在面前的,正是五年前拋棄我離家出走的母親。她的容貌沒有什么變化,但最后一次見面時的長發(fā),如今已經剪成了及肩短發(fā)。
“果然是露卡啊?!?/p>
她自己似乎也對這場碰面感到驚訝。看來并不是刻意蹲伏,而是偶然看到打了個招呼。
我用幾秒鐘整理了一下現(xiàn)狀,隨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敗之處。
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裝成陌生人的樣子。因為自己最后一次見到母親還是小學五年級,所以裝傻充愣應該也能混過去。
“你還好嗎?”
雖然能感到她的困惑,但面對五年未見的女兒,這種問候實在是太輕描淡寫了。
接著,一個男人開口問道。
“怎么,你認識的人?”
他親昵地摟住母親的腰,盯著我的臉反復確認。
我考慮了幾種對策,可以諷刺她一下,或者表達自己的恨意,問一下旁邊那個男的是離家出走后的第幾任似乎也不錯。
但是,在進行選擇之前,愛里已經拉住了我的右手。
她就這樣拽著我,朝與母親相反的方向跑去,跑了很遠很遠。
街上人聲鼎沸,周圍的商店更是嘈雜無比,然而此刻我能夠聽到的,卻只有自己和愛里的腳步聲。
轉過無數個街角,進入一條狹窄的小巷后,我叫住了愛里。
“愛里,已經可以了?!?/p>
她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朝著我們跑來的方向回過了頭。
“但是……”
“沒關系,她不是那種會追過來的人。”
那個人對我可沒有這么大的熱情。
愛里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朝著這條無人小巷的入口望去。
“對不起,因為露卡姐叫了一聲‘媽媽’,所以我覺得必須要幫你……”
愛里似乎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震驚。
“露卡姐之前好像說過不擅長對付那個人,所以我想你剛才一定很困擾,不自覺就……啊,真是對不起?!?/p>
愛里慌張地放開了我的手,掌心殘留的她的體溫逐漸消散在空氣中。
“我看起來很困擾嗎?”
愛里想要辯解一般地垂下了頭。
“我是覺得,如果自己遇到同樣的情況或許會很困擾。你和那個人有想要說的話嗎?”
“是有一些想要說的東西,但現(xiàn)在想想,不管說什么大概都會后悔的吧?!?/p>
這場突然的遭遇,確實也令我陷入了混亂。雖然有想要朝她一吐而快的情感,但若是在那個場合說出來,豈不證明自己被母親的存在擾亂了內心。要是之后回想起這件事,只怕一定會無地自容。
“在那種狀況下一溜煙地逃走,愛里也有豪爽的一面啊?!?/p>
像這種搗蛋時被發(fā)現(xiàn)的小孩才會選擇的沖動行為,自已一個人是絕對無法做出來的。也正因如此,脖子上的汗水,喉嚨里的刺痛,都讓我感到新鮮甚至爽快。
“謝謝你,幫大忙了?!?/p>
愛里張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露卡姐原來也能這樣笑出來啊。”
這樣到底是哪樣啊。我用手摸摸臉頰,但自己還是搞不明白。
“我該笑的時候也是會笑出來的哦?!?/p>
“啊,剛才是不是有點害羞了?”
愛里注視著我的臉,那副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流星一般。
為了躲避她的視線,我走了起來。
突然,我回憶起了剛與愛里一同生活時的事情。有一次,在沙里小姐的建議下,愛里開始直呼我“姐姐”,我告訴她沒必要故作親密,隨后便為自己無情而糟糕的行為辯解了起來。
——抱歉,因為我從來沒有做過所謂的“姐姐”。
對于我這個丟人的借口,愛里安心地笑了。
——愛里也是一樣,這是第一次當“妹妹”。
與素不相識的人突然成為姐妹,這點對于我和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愛里與冷漠無情的我完全相反,有禮貌、認真、還很體貼,因此我們的心靈之線不可能纏繞甚至連結在一起。但即便如此,我們也切實擁有著一個共同點。
只是連這份小小的心意,都被愚蠢且自以為是的我踐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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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就在我們剛穿慣了新制服上衣的時候,峰上市開始出現(xiàn)名為“雙色花開”的罕見現(xiàn)象。
通常來說,雨櫻每次只會落下一種顏色的花瓣,而這種現(xiàn)象則是雙色的花瓣同時飄落。峰上市同時觀測到了淡紅色和灰色的花瓣。
鑒于這一現(xiàn)象在有限的幾個雨櫻飄落的地區(qū)都非常罕見,因此受到了全國新聞媒體的關注。電視節(jié)目中也播出了學者們毫無科學依據的曖昧預測,以及峰上市民的相關感想。
然而,每周數回的“雙色花開”現(xiàn)象僅維持了一個月,進入寒假后便又回歸常態(tài)了。
十二月的末尾,補習班的寒假課程結束了,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我被鐵道口攔住了去路,那正是之前和愛里討論雨櫻與心靈間關系的地方。
閘桿發(fā)出高亢警告音,而在對面,我看到了愛里的身影。
“愛里?”
她雙手捂著臉,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泣。無論是扭傷了腳無法參加運動會的時候,還是在小學的畢業(yè)典禮上,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的她,現(xiàn)在卻哭得如同嬰兒一般。
——夠了,好想消失。
從她抹眼淚的手腕間隙之中,我看到她的嘴在動,確實說出了這樣的話。而下個瞬間,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發(fā)生在我的眼前,她的身體開始閃爍出櫻色的光芒。那絕非街燈或霓虹的反射所致,而是她自身在黑暗中閃耀出些許的光輝。
電車轟鳴著,從我們之間駛過。在風壓的作用下,光芒化作微粒飛舞而上,接著如同雨櫻一般,在風中掙扎著落向地面,最終消失不見。與此同時,愛里也在原地倒了下來。
“愛里!”
我鉆過還未抬起的閘桿,朝她飛奔過去。
“你怎么了?愛里!愛里!”
雖然還有呼吸,但抱起上半身后,她的手臂仍然無力地攤在地面上。
從那天開始,峰上市的雨櫻就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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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檢查,都無法知曉愛里沉眠不醒的原因。隨著各種疾病的可能性一一被否定,
我心中某種猜想開始逐漸占據上風。
愛里的心,難道真的和雨櫻聯(lián)系在一起嗎——
關于雨櫻的未解之謎尚且數不勝數,如果原因真的是它,那么自然無法判斷出愛里陷入昏睡的理由,她在沉眠前出現(xiàn)的發(fā)光現(xiàn)象也就能夠接受了。當然我也明白這是個很愚蠢的假設,但對自己而言,其真實性正在緩慢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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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結束了,我離開家準備去學校。
感覺好像忘帶了什么東西。到車站后,我開始確認書包里的物品,但所有東西一應俱全。出門時沒有忘記上鎖,早上用的烤箱也拔掉了電源,然而還是感覺缺了什么似的。
“啊,是這樣啊……”
缺的是原本走在我右邊的那個人。
那個一邊等車一邊望著馬路的女孩,今天并不在這里。
在與愛里共同生活之前,獨自上學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無論在學校還是家中,基本都是一個人度過的?,F(xiàn)在明明只是回到了之前那種狀態(tài)而已,我的心卻如同被冰錐扎了一般刺痛。
我回到家,愛里的房間開著門,當然她并不在那里。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如果說雨櫻能夠反映愛里的內心,那么雨櫻的異常就標志著愛里內心的異常。在“雙色花開”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時候,愛里的心中或許涌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情感。
——夠了,好想消失。
那時,由于閘桿的警告聲,我沒聽清愛里在說什么。但每次回憶起那個瞬間,我的腦海中都會響起她的聲音。
愛里遇到了讓她甚至想要消失的“某種事情”。然而,我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愛里身體開始發(fā)光,也正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如果雨櫻和她的心存在聯(lián)系這一前提是真的,那么簡直就像雨櫻在回應著她的愿望一般。
一定是與她的心靈緊密相連的雨櫻,為了守護她的內心,才令她陷入沉睡的吧。
我也想和她坦誠相見啊,不過說這種話只是自我安慰罷了。
哪怕一次也好,我真的有嘗試過接近她的內心嗎?只是自我滿足于這種不深不淺的關系,始終與他人若即若離,這就是我。
自愛里沉眠以后,許多人都在為她擔心。沙里阿姨也好,初中的朋友和老師也好,都在祈禱她能夠醒過來。
在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知道愛里的煩惱,所以這并非我自己的責任,我沒有任何過錯。但每當像這樣在心里為丑陋的自己辯護時,罪惡感反而都會進一步膨脹。
對于那天拉著我的手一起從母親身邊逃走的她,我想多少給予一些回報。如果我能更多地體諒一下她的心情,和她構筑起信賴關系的話,或許就能避免這樣的悲劇了吧。
“對不起……”
在傾聽對象都沒有的地方道歉,實在太空虛了,簡直毫無價值。
“我不明白啊,因為一直都是一個人……”
珍視別人的方法,體貼別人的方法,這些我都不懂。
所以如今,我根本無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把愛里逼到了這個地步。
已經無法向她尋求答案了。羞愧感和無力感從腳尖涌出,漸次充斥全身,最終化作一滴淚緩緩落下。
你又有什么悲傷的資格呢?嘲諷我的,正是心中那個冷漠無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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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離開了,病房中只有我和依舊沉睡著的愛里。
沉默扼住了我的咽喉,其力度雖不至于窒息,卻足以令人刻骨銘心。
床邊的電視桌上,堆滿了她沉睡期間收到的各種慰問品。有她所在的籃球部送來的色紙和千紙鶴,有裝載著同班同學留言錄音的MP3播放器,還有插著干花的花瓶,這些全都是祝愿她早日蘇醒而送來的。
這份層層堆疊的愛意,讓我的心變得沉重。我開始焦躁起來,覺得必須做些什么來消除自己的罪孽。
病房外傳來了敲門聲,本以為是護士又回來了,結果打開門進來的,卻是和我一樣身穿九重高中制服的少女。
“抱歉,稍微遲了一點,從班里溜出來之前被老師給逮到了?!?/p>
神屋敷翼有些難為情地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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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http://www.kyotoanimation.co.jp/books/sakuranofurumachi/shirotoba/sample/
翻譯:yszk
潤色:撫璃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