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滑稽好笑，但是有肉吃還真不錯。

萬象峰年，未來事務(wù)管理局簽約科幻作家，有豐富的科幻行業(yè)新人培育經(jīng)驗。擅長多種風(fēng)格，以混合現(xiàn)實、奇觀、情感而著稱。代表作品包括《后冰川時代紀(jì)事》《三界》《點亮?xí)r間的人》等。《后冰川時代紀(jì)事》獲得2007年銀河獎讀者選擇獎；《三界》獲得第二屆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中篇科幻小說獎銀獎；《點亮?xí)r間的人》獲得2019年引力獎。

?狐變

(全文約20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5分鐘)

灰狐貍從一群烏鴉中撲過去，烏鴉“哇”地一聲飛起來，在城頭盤旋。城頭上的冷風(fēng)帶著鐵器的腥味，吹得灰狐貍的毛豎起。它砸吧了一下嘴巴，吐掉一根烏鴉毛，支起腦袋望向城郭外。這城頭已經(jīng)長滿了野草，許久沒有人巡邏，城外也一樣，雜草把原先的道路覆蓋了，鋪開到遠(yuǎn)方的山腳。太陽快落山了，一個暗紅色的圓盤懸在距離地面不遠(yuǎn)的地方，隔著昏昏的煙塵。鉛灰色的天底下有幾柱黑煙冒起，這種顏色的煙不是人煙。它最后一次看見人記不清是多久多久以前了，還是一個快要餓死的，它痛快地幫他咬斷了喉嚨，美餐了一頓?，F(xiàn)在它已經(jīng)快忘了人的味道?，F(xiàn)在它的肚子已經(jīng)餓得咕咕叫——這一趟出來什么收獲都沒有。

亂世，呸。

灰狐貍從城墻上一蹦一跳繞下來，竄上城郭旁的土丘。它沿著一條雜草下隱隱可辨的小徑跑跑走走。忽然前面飄來人的衣物的味道，然后它看見了一個身穿紅衣的身影，是個人！灰狐貍躲到路邊的草叢里，看著那人經(jīng)過。那是一個小女孩，穿著紅綢布做成的衣褲，手如月光般細(xì)膩白潤，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女子，至少曾經(jīng)是。

灰狐貍使用讀心能力，看到了小女孩的念頭。小女孩要赴約去跟一個砍柴少年見面，那個少年有著安靜的臉和溫柔的眼睛。她應(yīng)該是很喜歡他吧?；液傂南掳迪病Ｋ觳礁Z到前方的路口，變成砍柴少年的模樣。

灰狐貍一邊讀著小女孩的念頭，一邊做出砍柴少年應(yīng)有的樣子。“蓮紓?！彼萌祟惖臏厝嵴Z調(diào)叫出了小女孩的名字。

“嘻嘻，阿橋！你真的來了?！毙∨⑿老驳?fù)溥^來。對，這就是他的名字。

他偽裝得很好，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他就是阿橋。他們沿著荒草中的小路走啊走。這是他們曾經(jīng)私會過很多次的地方，野花站在草叢中寧靜鮮亮，像往常那樣等著采摘。是時候下手了，他摘下一朵黃色的野花。

“阿橋，跟我回家吧！”蓮紓轉(zhuǎn)過身來對他說。

什么？家？他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蓮紓說：“別怕，我家人不會趕你走，你勤快點就好。”家，家人。跟著她去，能找到更多的人?；液偘底蕴蛄颂蜃彀?，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灰狐貍跟著蓮紓來到一幢大宅子。周圍的宅院都在兵禍中被搗毀，或者被拆來做了柴燒，只剩下獨獨的這一幢，成為了幸存者的避難之所。走進(jìn)院子，灰狐貍感覺又回到了人的時代。蓮紓輕輕地拉著他的手，安撫他的緊張。蓮紓把他介紹給她的兄弟姐妹、叔叔嫂嫂們。

這一天晚上，蓮紓的家人燃起了篝火歡迎阿橋到來。家人拿出平日里不舍得享用的肉和美酒。肉在旺旺的火上滋滋冒著香味，大家舉著酒杯圍著篝火跳舞?；液偢糁t紅的火苗望著那一張張笑臉，感覺人真是滑稽好笑。但是有肉吃還真不錯。

他決定先住下來，享受不用奔波有吃有喝的日子，等到時機(jī)成熟了他可以一個個解決掉。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灰狐貍雖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也熟悉了這幢大宅里的人。劈柴的阿伯力氣很大，看起來像個粗人，但是晚上他會坐在火堆旁拉很好聽的二胡；學(xué)做木工活的小伙子會偷偷地把木料藏起來，雕刻成玩具，被師傅發(fā)現(xiàn)了就會被好一頓臭罵；做飯的阿姐每次都會留一些菜來喂野貓，灰狐貍肚子餓的時候，蓮紓曾帶他溜到廚房里偷菜吃。蓮紓？蓮紓，他不知道，他不想去想自己對蓮紓的感覺，但是他身上正穿著她縫的衣服。在別人眼里，他是一個沉默寡語的少年，名叫阿橋的那個少年。有一天傍晚灰狐貍打完谷子，坐在曬臺頂上看著人們忙碌。院子里被陰天下的夕陽曬成酒紅色，炊煙正從廚房上面升起。他看得微瞇起眼睛，有點陶醉。

轉(zhuǎn)眼就到了秋天，中秋節(jié)臨近，大宅里的人們忙著準(zhǔn)備野菜做的月餅?；液偟男睦镬话财饋恚驗樵聢A之夜他就會變回原形。蓮紓察覺了他的焦慮，問他有什么心事。他說沒有。蓮紓對他笑笑，沒有再問這件事。

中秋節(jié)那天，灰狐貍假稱自己生病了，裹著被子，一整天躺在屋子里。蓮紓來敲過幾次門，他都把她打發(fā)走了。傍晚的時候，夕陽照在窗紙上，火紅火紅的，仿佛是一道薄如刀片的火焰的墻，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外面?zhèn)鱽砣俗邉拥穆曇簦f笑的聲音，竊竊私語的聲音?；液偘驯蛔庸酶o了，縮在床上瑟瑟發(fā)抖。

天黑了，灰狐貍變回了原形。外面的篝火燒起來，劈啪作響。多么熱鬧啊，他們的世界?；液偺蝮轮兹椎碾p爪，心里感到恐懼。

然而它沒有聽到人聲。外面?zhèn)鱽?“吱吱”的狐貍叫聲，好像有十幾只，幾十只，高低起伏?；液傑b手躡腳走到門邊，趴在門上透過門縫往外望。院子里有一群狐貍在上躥下跳。圓月在灰蒙蒙的天上高懸，火堆的火星四處飛竄，仿佛要飛上天外。狐貍們狂歡著，在火星里飛竄，發(fā)出尖叫。

灰狐貍推開門，滿腹狐疑地走出去。一只紅色的狐貍蹲在火堆前，轉(zhuǎn)身望著它?；液偤鋈灰庾R到，它就是蓮紓。

“這是……怎么回事？”灰狐貍問?！澳阋詾檫@世界上還有人？”紅狐貍說，“這世界早就沒有人了。我們聚在一起，扮演著他們的身份，繼續(xù)著他們的生活。每年的中秋節(jié)晚上，就是我們變回自己的節(jié)日?！?/p>

灰狐貍想從它的眼睛里看到蓮紓，然而紅狐貍搖了搖頭。

紅狐貍指了指同伴們，說道：“過了今晚，你可以選擇離開，以一只狐貍生活；或者你可以選擇留下來，跟我們一起扮演人?！?/p>

不管用哪一種語言，灰狐貍都說不出話來，四下里起伏的是狐貍們的尖叫聲?；鸲训幕鹧嬖谝癸L(fēng)的勁吹下，膨大了身軀，升上天空，妖艷地舞蹈。紅狐貍的眼睛像一口干涸的黑色的井，幽幽地懸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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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狐貍化成的少年，結(jié)識了穿紅衣的人類少女。然而，當(dāng)月夜降臨，鬼魅徐徐登場，等待少年的，卻是令人錯愕的真相。

——責(zé)編 宇鐳

責(zé)編 |宇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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