邏輯的用處(二)
續(xù)上篇
吳先生抽了一口煙,緩緩地說道:“周文璞!我首先問你。假若我說‘一切讀書人是有知識的人’,可不可以因之而說‘一切有知識的人是讀書人’呢?” “當(dāng)然可以!”周文璞直截了當(dāng)?shù)鼗卮稹?“哦!我再請問你。假若我說‘所有法國人的父親都是人’,可不可以因之而說‘所有的人都是法國人的父親’呢?” “嘻嘻!當(dāng)然不能這樣說?!?“為什么?” “因為,所有法國人的父親固然都是人,可是不見得所有的人都是法國人的父親。例如,我們這些人就不是法國人的父親。所以,不能將‘所有法國人的父親都是人’這話倒過來說的?!?
“對的!頭一句話‘一切讀書人是有知識的人’也是不能倒過來說的。可是,因為我們對于‘讀書人’和‘有知識的人’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弄清楚——不知道‘讀書人’是‘有知識的人’的一部分還是全部,于是胡亂顛倒來說,結(jié)果弄出錯誤。其實,一切讀書人是有知識的人,而有知識的人不一定就是讀書人,因為除了讀書以外,還有其他許多方法可以得到知識,所以‘一切讀書人是有知識的人’,這話也不能倒過來說的。
不過,我希望各位明了,我之所以說剛才這一段話,完全是為了使諸位易于了解,否則我用不著說這一段話。像這樣一個語句一個語句地推敲,不獨太費事,而且有時沒有把握;簡直不是合乎科學(xué)的一種方法。可是,假若從邏輯的觀點來看,那就很容易辦了。邏輯告訴我們:這兩個語句同屬一種型式,都是‘一切……是……’這種型式的語句。凡屬具有這種型式的語句,無論它們所表示的內(nèi)容是什么,一概不可倒過來說的。這么一來,我們一遇到具有這種型式的語句,不管它所說的什么,一概不顛倒過來,那么總不會出毛病的?!崩辖淌谡f著,深深地抽了一口煙。?
“周文璞!我又要問你?!眳窍壬Φ?,“假若我說‘一切化學(xué)系的學(xué)生都是在化學(xué)實驗室工作,甲組的學(xué)生都是在化學(xué)實驗室工作,所以甲組的學(xué)生都是化學(xué)系的學(xué)生’,這個推論對不對?”
“當(dāng)然是對的。”周文璞毫不遲疑。 “所以啰!所以要學(xué)邏輯!”吳先生笑道,“不學(xué)邏輯,自己弄錯了還不知道哩! “我再請問你,周文璞,假若我說,‘一切尼姑都是女性,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女性,所以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尼姑’,這個推論對不對呢?”吳先生又問他。 “當(dāng)然不對?!?“為什么?” “因為在事實方面,我們知道并不是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尼姑。” “哦,假若在事實上我們不知道,那么怎么辦?”吳先生追問。 周文璞不響。 “王蘊理,你想想看?!眳窍壬坪跤悬c發(fā)急了。 王蘊理慢吞吞地道:“上面的一個推論,我……我……想是不對的。吳先生!那個推論中的第一句話只是說‘一切尼姑都是女性’,并沒有說‘一切女性都是尼姑’。照吳先生在前面說的道理,從‘一切尼姑都是女性’這句話推不出‘一切女性都是尼姑’??墒?,吳先生那個推論中的第三句話‘所以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尼姑’必須從‘一切女性都是尼姑’這句話合上‘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女性’才推論得出??墒?,既然‘一切女性都是尼姑’這句話不能從‘一切尼姑都是女性’這句話推論出來,所以第三句話‘所以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尼姑’這話也推論不出來。而吳先生卻這樣推論了,因此是不對的?!?/p>
“呀!對了!對了!”吳教授很高興?!爸芪蔫眲偛耪f第一個推論對,說第二個推論不對。其實前后兩個推論都是錯誤的,并且它們錯誤的地方完全相等——同樣犯了王蘊理剛才指出的毛病。然而,兩個推論既然犯了相等的錯處,周文璞為什么說第一個對,而說第二個錯呢?請各位注意呀!”老教授加重他的語氣?!耙话闳说拿【驮诖?。這種毛病,就是由于沒有邏輯訓(xùn)練而生的。我說,‘一切化學(xué)系的學(xué)生都是在化學(xué)實驗室工作,甲組的學(xué)生都是在化學(xué)實驗室工作,所以甲組的學(xué)生都是化學(xué)系的學(xué)生’,周文璞聽不出什么不合事實的毛病,因此他以為這個推論是對的。而我說‘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尼姑’,這句話不合事實,他知道在事實上并非‘一切蘇州女人都是尼姑’,因此他便說我的第二個推論不對。的確,這個推論是不對的,可是,他說我的推論不對之理由卻不相干,不是邏輯的理由。他正同許多人一樣,從對于事實上的知識來判斷我的推論不對。恰恰相反,我們確定推論之對錯,不可拿事實作根據(jù)。在施行推論時,我們所根據(jù)的,有而且只有邏輯規(guī)律。
“為什么呢?假設(shè)我們對于經(jīng)驗的知識周詳無遺,那么也許有得到正確的結(jié)論的希望;如果不是這樣,可就麻煩了。結(jié)果常常會弄出錯誤的結(jié)論,并且我們自己很難察覺。周文璞在上面所說的,便是很好的證據(jù)。
“吳先生是不是說,我們不必要有經(jīng)驗,我們對于事實不必知道?”周文璞很疑惑似的。 “哦!在我所說的話里面,絲毫沒有包含這個意思。我也很注重經(jīng)驗,我也很注意事實,經(jīng)驗和事實對于人生都是不可少的。我在上面所說的,意思只是在行嚴格邏輯推論的時候,推論的對或錯,完全以推論法則為依據(jù),不依靠經(jīng)驗或事實;經(jīng)驗或事實對于純粹推論絲毫沒有幫助的?!?“關(guān)于這一點,我還沒有弄清楚?!蓖跆N理說。 “當(dāng)然,要真正清楚上面所說的,只有在切實的邏輯訓(xùn)練中求之……這要慢慢來吧!” “我們希望吳先生以后多多指教,不怕耽誤時間吧!”周文璞說。 “不要緊!不要緊!” “我們今天花費吳先生的時間太多了,以后有機會再來吧!”王蘊理望著周文璞。 “好!謝謝!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