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還是有些心慌地回了家。

而這些，炸炸全都看到了。他覺得奇怪，把門口鞭炮的殘骸掃掃也就罷了，平白無故地掃那些泥干什么。

見颯颯回了家，炸炸才從自家的門里走出來，去到剛剛颯颯站過的地方，沒什么異樣。拿腳刮開那些草葉，炸炸心里一驚，又連忙蓋上。他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也回了家。

既然是颯颯想要隱藏的東西，那炸炸絕不會泄露。

颯颯想著主人可能還要睡好一會兒，便沒急著做午飯。他輕手輕腳走到里屋的床邊，脫了鞋子爬上床，又站起來跨過主人的雙腿，到里面躺下。

颯颯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粘著這個人。

他沒有鉆進被子里，怕一掀被子又進了涼風，或者把主人弄醒，就躺在軟和的被子上看天花板。躺了一會兒，又翻過身，盯著主人睡著的樣子看。

十辰于。

颯颯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

怎么就陰差陽錯遇見他了呢？如果當時知道這人的身份，一定是說什么也不敢跟著他，弄不好命就沒了?？墒秋S颯居然活下來了，而且日子好得不得了，颯颯這輩子都沒有過這樣好的生活。

這真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殺人犯嗎？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兇，分明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啊。甚至，比普通人還要溫和一些。

殺人犯都是這樣的？那可太奇怪了。

這是颯颯第一次盯著主人的樣子看，一邊看一邊想心事。意識到自己盯的時間久了，又緊張起來，趕緊閉上眼，自己也歇一會。這幾天忙著過年，颯颯總是興奮得一大早就起來，現(xiàn)在確實有些累了。

午后，冬日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

十醒來的時候，見颯颯就在自己身邊躺著，便給他蓋上被子，然后出了門。

一路上，十感到高興。

自己在颯颯面前暴露了身份，還緊接著睡著了，他知道這是把命交到了颯颯手上。而颯颯什么都沒有做。

有那么一會兒，他又多希望颯颯真的下得了手。要么自己死在颯颯手里，要么颯颯失手，十也為自己找到了殺他的理由。從此以后，還是像以前一樣，一個人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

他和颯颯兩個人，誰死了都挺好。可是要想一起活著，怎么就這么難呢？

十如愿以償?shù)匾姷搅司怼?/p>

這回是在一個更隱蔽的地方，周圍站著的都是卷的心腹，十沒有蒙面，卷也沒有再抱著個美人。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了。

“十辰于?！本砜粗Ｊ孀邅?。

“你想要什么？”十以劍指地。

“颯颯?！本砉垂醋旖?，“我喜歡颯颯，是真心喜歡他?！?/p>

“嗯?！?/p>

十拿劍往卷面前一勾，幾縷長發(fā)掉在了地上。意思很明顯，不行。而且他十辰于現(xiàn)在很想殺人。

可是一旦殺了這個人，他和颯颯便只能四處漂泊，再沒好日子過了，所以十忍著。

卷知道十的忌憚。他也有他自己的忌憚。一旦動了颯颯，他不敢保證這個瘋子會做出什么樣的事來。于是，卷早就有了新的打算。剛剛只是試探，試探颯颯對十辰于有多重要。

“那就都退一步，我不要颯颯，你也不要亂來?！本眍D了頓，“幫我做事，把我想殺的人都殺光，我不會暴露你們在哪，也不再糾纏你們。”

十自從上次和卷打了交道，也大概了解了他此時的想法。他知道，卷雖然色鬼一個，看起來不靠譜，但從小也是在軍營里歷練過的，帶兵打仗頗有一套。

花家曾盛極一時，然而最近幾年，勢力卻大不如前了。卷又新上任，不少舊日的仇家借叛軍一事暗中使壞，讓卷頭疼不已。

他很欣賞自己的能力，如今好不容易尋到了自己的軟肋，當然不會為了占有一個人而誤了大事。美人隨時可以買來無數(shù)個，而能幫他殺人的十辰于只有一個。卷想要借此機會，用他十辰于的手，重新立起花家的威風。

“反正你殺什么人都是殺，不如幫我除掉那些朝廷的害蟲，也算有功一件?！?/p>

“好?！笔齑饝?。

“別后悔，你是死是活，和我無關?！闭f著遞給他一張字條。卷想要殺的人，有高官，有將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一言為定?！笔舆^來就走。

“嗯，君子之約?！?/p>

出了將軍府，十穿過大年初一擁擠的集市，買了些點心帶回家。

剛要走，看見一個小孩拉著母親的手，吵著也要買點心吃。那女人摸摸他的頭：“兒子，咱們去奶奶家，她家里什么都有?！毙『⒉豢?，兩個人爭吵起來。

十笑了笑就走了。

“兒子。”

曾經也有一個人抱著他的腿喊兒子，然后死在他的刀下。

此刻想起來那一幕，說不上難過，只是覺得有些茫然。他發(fā)覺自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為什么就不一樣了呢？

自從他收留了颯颯，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是為什么非得是颯颯呢？但凡是隨隨便便任何一個普通人，也都能讓自己不一樣吧。他也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被人指使，而是依然在家里，過著美美的小日子。

十殺人是為了取樂，而一旦變成任務，便一點樂子也沒有了。他只覺得厭煩。

就是現(xiàn)在把颯颯送走又如何，送給隨便什么人，或者賣到妓院，還能得點錢。然后自己一個人該去哪去哪，樂得自在。

想什么呢。

十拎著點心回了家。

距離小村子不遠的地方，散散落落巡邏著一些兵，以前從來沒有。十知道這是卷的心腹，既是保護，也是監(jiān)視。

十視若無睹地進了家門。

小院子最近被颯颯種上了些花花草草。太陽快落山了，斜陽把小院染成金色。

一進門，卻四處找不到颯颯。

院子里沒有，廚房里也沒有。往常，颯颯這個時候都是在院子里坐著唱歌，或者在廚房里鼓搗好吃的才對。

十有些心慌，他大踏步地進了里屋。颯颯正抱著腿，在床上坐著。見主人進來，他反而把頭扭到一邊去，臉上似有淚痕。

十松了一口氣，卻不明白颯颯這是怎么了。

“一天都沒下床？這幾天玩累了？”十把點心放下。

颯颯沒有回答。倒不是一天都沒下床，颯颯下午還出去了一趟，只是一天都不高興。

這小東西也不知道生什么氣。十站了一會兒，正尋思著該說些什么，颯颯卻跳下床，鞋子都沒穿，直接撲到他懷里。過了好久，才聽出來颯颯在哭，一直哭。

“你去哪了…沒和我說…”半天擠出來這么一句話，帶著哭腔。

十這才意識到，這還是他第一次沒有和颯颯說一聲就出了門。再加上最近發(fā)生的事，確實讓這小東西擔心了。

“誰讓你睡著了?！笔扬S颯抱緊了一些。

想想也是。颯颯越想越覺得理虧，漸漸地也不哭了。他掙脫主人的懷抱，擦了眼淚，去抽屜里拿了個東西出來。

颯颯遞上一個小香包。香包是颯颯找梅姨縫的，樣式很簡單。又去求了一個平安符，放在了里面。

颯颯希望十辰于平安。

這幾天，十都是拿刀佩劍，早出晚歸的。颯颯覺得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可是也沒有問。

其實剛開始兩天，十哪里都沒有去，而是在村子外面一棵茂密的樹上坐著。

那些兵監(jiān)視著颯颯，十監(jiān)視著那些兵。

現(xiàn)在他還不敢完全相信卷，他怕自己走了，卷就找人動手。如果卷把颯颯抓起來，以颯颯的命要挾自己，十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守了沒多久，就看見卷出現(xiàn)了。一個大將軍，他來這里做什么？十立刻拔了劍，警惕起來。

可是卷什么都沒有做，他和那些兵說了幾句話，就坐在一個小山坡上，一直坐著。那個小山坡就是之前藏著十幾個死人的地方，只不過現(xiàn)在早就被卷的手下打掃干凈了。那里剛好可以看見十和颯颯的小屋，遠遠地看著。

看颯颯嗎？可是颯颯不常出門，他看什么呢？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

中間颯颯倒是出來過幾次，去集市上，或者和村里人說說話什么的。卷就一動不動地坐著，偶爾起來伸個懶腰，或者讓人給自己倒杯茶，往往坐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才走。

十想不明白，終于跳下了樹。

卷正坐著，忽然感覺脖子上冰涼，接著就看見一把劍橫過來。

“你？！…”卷著實嚇了一跳。周圍的兵也才反應過來。這個十辰于真的是神出鬼沒，隨時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你這幾天在這里做什么？”

“喂，你不會一直監(jiān)視我吧？！”卷滿心的委屈。

十從他背后繞過來，走到他面前，劍依然沒放下?！澳阍谶@做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啊，看風景不行嗎？”卷平靜下來，笑了。

“嗯，這里風景很美?！笔灰啦火垺?/p>

颯颯很美。

“還不信任我？要是騙你，我早就動手了?！?/p>

十想了想，也是，他收了劍。

“我說過，我喜歡颯颯，是真的喜歡。”卷說話一向不著邊際，而說這話的時候卻很鄭重。

十站著沒動。

“你放心殺你的人，我會保護好他。以后你帶他去別的地方，離這里越遠越好。這里離皇城太近，太多人認識他，不安全?！?/p>

卷讓十為他做事，也是想多看幾眼颯颯。

十還是沒有走，欲言又止。

卷似乎察覺了十的心思，笑了。他拿起脫在一旁的外衣甩在肩上，慢悠悠地踱著步子。早有車馬來接將軍回府。

“只可惜，他恨著我呢！”

風吹起卷的長發(fā)，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