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溫了梁實秋老先生的《雅舍談吃》，新看了唐魯孫先生的《中國吃》，家里十歐分一兩的大厚餅干明顯少了許多。除去藝術和思想的建樹，巴黎在美食上的造詣同樣值得一談。只可惜我這么個靠住房補貼過活的窮學生，實在是沒什么本錢、更沒什么魄力去探索這座花花都市的異國珍饈。

前些日子，我那三年沒來巴黎的老恩師終于大駕到此，承蒙他老人家的厚愛，我這才領教了法國煎餅、生牛肉餡等幾道名菜。以這幾位老人家的經(jīng)歷來看，美食家是既要見識，又要天賦的。不才倒是酒肉通吃，生冷不忌，卻唯獨吃不來甜食，一淺碗奶油烤蛋就能要了我的親命。我曾買來法國有名的檸檬蛋撻、千層蛋糕，企圖練練自己的“甜量”，可甜量沒見長，水量倒大了。大概這玩意和酒量一樣，早有一定之數(shù)，沒法靠后天找補。

寫不了至善至美的細饌佳肴，就只好寫點市儈的吃食啦。頭一個就從午飯說起。

我們學校很通人情，可學校的課表就未必了，時常弄出上午兩節(jié)連臺、下午三堂不歇，中間就留半個點午休的事來。學校里倒是也有個食堂，可這個食堂沒有溫水槽熱著的葷素熱炒，只有三臺賣冷三明治、涼沙拉菜的售貨機，不過想吃口熱的倒也方便，一拐角就是滿墻的微波爐，用就是了。

便宜便宜，在學校吃夠得上方便，但算不上便宜，售貨機再怎么體恤優(yōu)惠，也比一般超市的定價要貴上一點。于是乎，吾等精打細算之輩便只好多走幾步，去地鐵站附近的Franprix踅摸了。Franprix是家法國超市，大概可以翻譯成“貨真價實”的“價實”，雖然大家公認它一點兒也不實惠。進了超市直奔左手邊，一溜都是沙拉、三明治之類的快餐。對我而言，食物的賣相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包裝上有沒有寫著“七折”的橙色圓簽。臨期處理的產(chǎn)品往往都會讓一點折扣，能花兩歐多買到一份大號的雞丁或魚糜三明治，就算得上天大的喜事了。

如果這一天從早到晚課程滿滿，亟需咖啡與能量的支持，又或者剛發(fā)了補助，心情大好，我這只鐵仙鶴偶爾也會跺一跺腳，花五歐買下一盒烤雞。說是烤雞，其實就是兩條呈橫折形的雞腿，底下鋪上些一爐所生的土豆。土豆烤糊可謂是家常便飯，有時糊得馬馬虎虎，有時糊得酷似黑炭，得像磕毛豆似的捏住兩頭，用嘴把中間那點干凈的給吸出來?？倦u的味道也糟糕得很。早上趕集的時候總能遇見大鐵棍上串著的烤雞，以前沒吃過虧的時候買過一回，那真是色香俱全，獨缺一個味字，不蘸點醬料是沒法吃的；而這家超市走的是言派的路子，用我們煙臺話說就是打死賣咸鹽的了。我常常一邊撕著雞肉，一邊發(fā)著牢騷，心想你們就不能改良改良，哪怕從中國超市買點新奧爾良腌粉呢？

好在課程也不是天天這么緊，多數(shù)時候能有一兩個鐘頭的空閑，可以踏踏實實地吃頓好飯。哪兒吃？學校附近有日本壽司、泰國拌飯，還有印度人開的土耳其卷餅、阿拉伯人開的意大利披薩……多則多矣，價錢是個問題。巴黎的館子盛行套餐制，一套前菜、主菜帶甜點的全餐在普通飯館大約十六歐上下，若換作中心地段的高級餐廳，那貴得就沒邊了。和它們一比，這些七八歐的小館子真可謂行善，可我這人有個愛換算的毛病，不合計不要緊，小算盤一扒拉，嘖，還是不如撿三明治去。

成天吃三明治，那哪兒受得了啊。過了個月有余，這胃口就遭不住了。凈是面包跟肉，沒點綠色，營養(yǎng)也是個問題。這么個工夫，我忽然把法國的大學食堂給想起來了。

法國的Crous（讀庫司）食堂是貨真價實的福利機構，專門給學生提供營養(yǎng)、熱乎又實惠的飯菜（就是不一定可口）。一查地圖，巧了，離學校不遠就是巴黎大學城（說白了就是一片大學生宿舍），那兒正好有一家。趁著風和日麗，閑暇無事，我一路溜溜達達，穿街過橋，還沒等進去，先被食堂前面的大草坪給震住了?？磻T了路上的灰街黃樓，這一片蔥蘢著實令人眼前一新，食欲大振。草坪后頭是棟長條吐司形狀的平樓，吐司芯兒里就是食堂。

食堂提供午晚兩餐，只許學生入內，結賬時出示學生卡，吃完飯自己拾掇餐盤，垃圾分類。中午十一點半左右開飯，傍晚六點半前后放餐，每逢飯點必排長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得眼尖腿快才能找著座位。未曾打飯，先要從門口的架子上取一個白盤子，拿好刀叉、玻璃水杯，再從架子頂端的淡紫色大框里拿塊一拃左右的小面包，白吃不要錢，就是有些費牙。

打飯區(qū)分為五個主菜檔口，披薩一檔，純素一檔，魚類一檔，肉類一檔，鐵板燒烤一檔，另有涼菜柜兩個，自選沙拉區(qū)，自選水果區(qū)，甜點區(qū)，飲料區(qū)，花樣繁多，菜品時換時新。所有菜品不明寫價格，只標點數(shù)，每點約合0.55歐元，主菜收四點，燒烤收五點，其他涼菜、點心等收一到兩點，沙拉、水果各收一點，飲料單算，在一歐上下。

除披薩以外，食堂的主菜都由一份主食（米飯、雜糧飯、意大利面）加一份蔬菜（清水煮菜或番茄燉菜）再加檔口當天所做的一道大菜組成。魚類有炸魚排、奶酪魚肉腸、咖喱魚串，甚至海鮮燴飯；肉類有番茄釀肉、包菜裹肉、紅燴豬肉、紅燴牛肉、烤雞腿、烤雞排、咸肉配意面，盛在不銹鋼大盤子里，一盤賣完上保溫箱再取；純素那兒我從來不去，大都是各種丸子；燒烤有烤魚、烤牛排，烤碎肉餅，佐以細薯條與一把快刀，天天排隊。

單吃主菜不夠，還可以來點配菜。沙拉臺共有八樣菜碼，什么生菜、玉米、黃瓜、奶酪、各種豆子任君搭配，但如何讓僅有拇指肚深淺的小碗物盡其用卻是門學問，初來乍到者須謹記壓、蓋、填三字，切不可一味摞高，因盛得過滿被款臺多罰一點，再就是撿貴的拿，別老跟菜葉子較勁（市儈了不是）。

小吃的花樣就更多了，愛吃肉有生熟火腿、愛吃魚有罐頭魚糜、口味輕有水煮雞子、口味重有小塊奶酪，怕不消化，可以拿杯酸奶，意猶未盡，不妨來份點心。連我這么個對甜食應激的主兒，吃了食堂的出品也是贊不絕口。

選好了菜，就趕緊結賬吧。食堂有三個款臺，不收現(xiàn)金，要么刷卡，要么用他們這兒的電子渠道。以常人的飯量，六點足可一飽，不夠就多拿塊面包。付完了錢，先別忙找座，款臺后邊還有小包的各式調料，可以使寡淡的面包和牛排多一分滋味。

水足飯飽，記得用食堂的餐巾紙擦擦嘴巴，移步出口，使垃圾與剩菜各歸其位，把盤子放上傳送帶之前，別忘了將餐具擱到大盤子上，以便工作人員收拾，也省得挨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