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看完電影,時間已過深夜兩點。
今天看的是螢選的卓別林電影《舞臺生涯》。話雖如此,被進入視野邊緣的畫面光所照亮的螢的側(cè)臉卻始終面無表情。即便是在卡爾韋羅費勁渾身解數(shù)演出的馬戲團場景中,螢的嘴也緊緊閉著。
「不管看多少遍都不會褪色的電影呢?!?/span>
看著結(jié)尾職員表,螢如此說道。
「畢竟這是部黑白電影呢。」
聽我說完,螢終于笑了出來。
螢不會詢問我對電影的感想。這份輕松讓我很是喜歡。
「說起來,有人問我們倆有沒有在交往呢。」
我們背對背躺在床上。在我?guī)缀跻鴷r,螢開了口。
「什么時候?誰問的?」
我翻過身,把身體靠了過去。彼此在毛巾被下的腳尖碰在一起。就像是要讓這份溫暖將我們彼此融化一般,我們共享著這份睡意。
「大概一周前有個客人問的。就是一直點可可和布丁的那個女人。你認識嗎?」
「認識。不過為什么又來?!?/span>
旁人似乎比我想象中還要關(guān)注我們。
「前段時間我不是和倫君一起去大街旁的店里看家具嗎?那時候我們好像被她看到了?!?/span>
螢補上了一句「抱歉」?!覆唬瑳]什么。」我撫摸著螢纖細的黑發(fā)。那上面散發(fā)出與我一樣的洗發(fā)水香氣。
「不過,就因為這個嗎?」
并肩而行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更不用說是同性之間了。
即便我如此詢問,螢也仍舊一言不發(fā)。
「…嘛,是這樣嗎?!?/span>
肯定不止如此,他才會陷入沉默。我自行結(jié)束了對話。
「吶,你覺得我被客人說了什么?」
像是想起了那一幕,嗤嗤笑了起來的螢翻了個身。這下我們是面對面了。他偶爾發(fā)出歡快聲音的瞬間,就像是一個高中生一樣純粹。
「她說了什么?」
「她說“我不覺得同性愛很奇怪,倒不如說你們倆的話就像畫一樣高貴?!痹阃噶税伞!?/span>
「糟透了呢?!?/span>
比想象中要過分得多的話語,讓我笑了出來。
螢應(yīng)該有注意到,自己在說出壞事的時候,會變得充滿干勁一般歡快起來的習慣吧。
「不過我既不是同也不是雙呢。」
螢輕輕嘆了口氣。「嗯。」他非常普通地附和道。在一起直到今天,我還是第一次聽他把這事說出來。不過這和我們是沒有關(guān)系的事情。
「本來還想質(zhì)問她說難不成不像畫就不能交往嗎,最后還是忍住了,只是對她說我們僅僅是關(guān)系好而已?!?/span>
「這倒是一點沒錯呢?!?/span>
如果要把我們的關(guān)系告訴給別人,那就只能是“僅僅是關(guān)系好”了。
在這個意義上倒是一點沒錯。
「我和倫君的關(guān)系并沒有一個名字,太好了呢?!?/span>
螢從剛才開始就很開心的樣子,抱著從家具店買來的大鯊魚玩偶。
「我相信,世界上有得是沒法命名的東西?!?/span>
我的身邊,有太多因為被起了名字而隱藏在世界上的東西了。
「我也覺得有很多東西沒法用語言完全表達?!@是幸福的事情吧?」
「當然了。」
即便如此,這個世界還是有許多沒法化作言語的東西被創(chuàng)造出來。
夾著玩偶,我把手臂繞到螢的背后,幫螢重新蓋好毛巾被。
對我來說,就算是能夠用言語表達的東西,對某些人來說也已經(jīng)超越了能理解的言語的范圍。這時候我也只不過是「有把這些化作言語的打算」而已。
把一切都用言語表達出來可是很寂寞的事情。但寂寞這個心情不化作言語就無法傳達。這份不便也令人心醉。
「什么時候能治好?」我想起了多年前母親如此詢問我的那天。在我發(fā)自內(nèi)心無自覺地反問出「什么東西要治好?」時,母親終究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母親向我索求的,是讓我交到女友,與她結(jié)婚,然后生下孩子。
我花了很久才意識到這是她所說的「治好」,也應(yīng)該是因為我的生活方式并沒有名字吧。說到底我并不知道我和他人有什么偏差。因為這并沒有名字。
螢也好,我也好,硬要算的話都是能歸納進「單身」這個詞語中的。
但是,我們所懷抱的東西卻有著巨大不同。
我們越是待在一起,我們就越是知道我們很是相似的同時又并不相似。而這種事情又有什么必要讓什么人理解呢?
「不覺得這個很礙事嗎?」
我本想著捉弄螢而戳起了玩偶,但螢卻已經(jīng)睡著過去。他很少比我睡得更早,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一切都收起了氣息與光芒,就仿佛時間停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