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個暮年，借我碎片，借我瞻前與顧后，借我執(zhí)拗如少年。

? “很久以前，我會想過，如果你回頭，如果我不走，我們都留在這里，會有怎樣的現(xiàn)在。”似乎是覺得這樣的話在此刻說出太過好笑與諷刺，青年笑了笑，止了話題。

? 空氣緩緩流瀉著，颯看著面前的青年，意外的心情平靜。想象中的聲嘶力竭與不可開交沒有發(fā)生，他現(xiàn)在，很平靜。

? 平靜得沒有情緒。

? 平靜得如一潭靜水。

? 且活著。

? 他開口：“好久不見?！?/p>

? 僅僅是好久不見。

? 卷發(fā)現(xiàn)，他都要不認識他了。

? 以往刻在靈魂深處的笑容音貌，在遇見他的此刻通通都消失不見了。

? 他看不見他最愛少年的笑容，也聽不見最愛人的呢喃低語。

? 片刻后，卷終于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他會消失。

? 因為，他最愛的人不再年少了。

? 也不再對他笑了。

? 午后。

? 在這個與他重逢的午后，陽光熱烈得刺眼，勿忘我的香氣經(jīng)久環(huán)繞。

? 沉默的幾秒里，卷像是恍惚了，他又神經(jīng)質(zhì)的想到:如果你回頭，如果我不走，我們都留在這里，會有怎樣的現(xiàn)在？

? 他做夢似的囈語：“阿颯，我們會有怎樣的未來？”

? 眼角余光看到一抹藍，美麗得像要刻盡生命里。

??

? 卷躺在草坪上，有暖洋洋的身體環(huán)抱自己，他眨眨眼，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噢，我的男朋友，暖的，喜歡的。

? 他伸出雙手，回抱住小男朋友。臉頰蹭蹭他柔軟的頭發(fā)，滿足地發(fā)出一聲喟嘆：“真好啊，我的?！?/p>

? 微風輕輕拂過，藍色勿忘我的花瓣互相推搡著，悠遠的香氣細細飄散開。

? 卷垂下眼，一動不動的盯著颯看。

? 緊緊抓住。

? 心告訴他這樣做。

? “......”

? “......”

? 乍一對望，卷呆了一秒。只一秒，恣意的少年便環(huán)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 這一吻，他眼里只有少年，只有他上挑的眉和嘴角的笑弧。

? 那一刻，所有的違和感在卷心里都被擯棄。

? 那一刻，他看到了鮮活少年。

? 那一刻，他看到了他以后再沒能擁有的無畏意氣。

? 心告訴他，緊緊抓住。

? 嗯。

“還想去哪里？”

? 颯被卷拉起來，伸了個懶腰，沒精神地回答：“回家睡覺?！?/p>

? 卷笑著，答應(yīng)了他。

? 他們分別在每天上學時都會相遇的十字路口。

? 卷依稀記得那天分別時太陽還沒落下，花也很香。是路口那家小花店店長的最喜愛花的氣息。
? 藍色勿忘我。

? 打開手機，正準備給颯發(fā)消息的卷在看見手機屏幕的一瞬間，身體關(guān)節(jié)好像全被銹死了。滿屏的“卷喜歡華颯”映入眼中，卷起了滿身冷汗。

? 我以為我能停留，誰知我早已遠走。
? 我以為我能抓緊，誰知是我放棄。

? 這是天堂嗎？
? 這是地獄。
? 是重來一次幻夢的現(xiàn)實一擊，是更撕心裂肺的別離。

? 我又要離開了，我最珍愛的少年。
? 為什么要有希望？


? 走進家門，卷沒有注意任何東西，外界言語充耳不聞。

? 不對......我沒有能在意的東西，也沒有外界言語。

? 房間，密密麻麻地貼著所愛之人。

? 每一張都寫上與他有關(guān)的東西。名字，擁抱，親吻，那天一起吃的冰激凌，午后難忘的香氣。
? 越看到這些，卷心里就越惶恐。他似乎就能看到那些暖洋洋的回憶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流走。
? 而他根本無能為力。
? 越做這些，越是徒勞功。

? 他茫然了。
? 明明經(jīng)歷過一次，為什么還這么手足無措？
? 喂，卷，別緊張。

? 不緊張，名為緊張的情緒已經(jīng)逃走了。
? 親愛的，我只剩對你的愛。
? 我已經(jīng)丟無可丟了，我已經(jīng)，抓不住那些了。

? 還想做些徒勞功，卷拿出珍而重之的日記本，小小的，邊緣已經(jīng)泛黃。

??

?他鄭重地提筆，緩緩寫下，如果有一天，我什么也說不出口，你只能面對沉默。我還是愛你，即使我不知道。

? 卷，別讓他知道。

? 你只愛他。

? 放下筆。

? 卷能感受到有東西流走，他變成空蕩蕩的軀殼了。

? 因為遺忘，回憶好像變成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 他突然想起一件好久遠的事，有個男孩指著他說：“看，這是個怪物，他什么也感覺不到?！?/p>

? 似乎有人問他更多的情況，男孩卻答不出來了，噘/嘴揪著衣服上的絨毛。

? 男孩嘴巴張張合合和了好幾下，才憋出一句：“他自己說的！”

? 這樣，他當了十八年怪物。

? 成了別人眼中的不正常。

? 現(xiàn)在他終于變得不正常了，這個困他一生的詛咒，如影隨形。

? 第二天，清晨。

? 上學路上，那個十字路口，他們相遇了。

? 颯總是像沒睡醒的，剛一見面就掛在他身上。因為天氣冷，卷可以看見他通紅的鼻尖和困得水潤潤的眼。

? 熟悉又陌生的情緒在翻滾。

? 暖暖的身體靠在自己身上，好聞的香氣拂過鼻尖，誰都拒絕不了。

? 卷好笑地攬住颯，讓他半夢半醒地睡在自己身上。

? 十八歲少年還略微單薄的背影已經(jīng)有穩(wěn)重的可靠感。

? 就這么晃晃蕩蕩到了校門口，卷站定，屈起手指撓了撓颯的后頸。

? “快去。”

? 颯還沒睡醒，抓住他的手放到肩膀上，聲音有一股濃濃的撒嬌氣。

? “你和我一起?！?/p>

? 卷一直掛在嘴角的笑弧淡了幾分，他輕輕催促了颯一下：“小寶，乖。中午我在松樹下等你?！?/p>

? 颯睡意早就消散了，他擰著眉，看向卷。

? 沉默的幾秒鐘。

? 颯突然側(cè)過頭，指著自己的臉頰，示意要親親。

? 卷失笑，正要吻上去，颯卻突然轉(zhuǎn)過頭，捧著他的臉結(jié)結(jié)實實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

? ……

? “學壞了?！本淼贸鼋Y(jié)論。

? “不學壞怎么把你追到手？”他是奪目的，此刻的光似要將他一切污濁都照出。

? 卷又催促了一下：“快去吧?！?/p>

? 來學校的人漸漸多了。

??臨近中午放學。

? 最后一節(jié)課是自習課，卷坐在位置上發(fā)呆。思緒朝窗外的松樹飛去。

? 教室的騷動把他拉回。

? “哇啊啊?。∵@不是二班的大帥哥嗎？他來我們班干嘛……草……好帥啊啊啊，唔唔唔……”應(yīng)該是嘴被捂住了，那個聲音發(fā)出沉悶的抗議。

? 卷心臟重重一跳，抬眼望去。

? 颯。

? 他們這節(jié)課應(yīng)該是體育課，卷能看到他鬢角未干的濕意和亮得逼人的眼眸。

? 鈴聲響了。

? 他聽見那句話：“男朋友——我們一起回家吧——”

? 窗外陽光正好，一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