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家伙合租房》 第四十二話:錯綜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設(shè)計: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四十二話 錯綜
麻煩了——毫無前兆便撥來的電話被單方面掛斷時,我這么想道。無機(jī)質(zhì)的嘟嘟聲回蕩在房內(nèi),令人格外不是滋味。我一股火氣上來,把手機(jī)丟到床上,這才注意到自己失去冷靜了。
搞什么、搞什么啊,那家伙。我粗暴地搔著毛發(fā),反芻著剛才電話內(nèi)對方顫抖的聲音——盡管我自己呼吸都還沒穩(wěn)定下來。
「…………」
我一個咋舌。雖說自己的驕傲也是原因之一,但更討厭的是事態(tài)正往意料之外的方向發(fā)展。我在床緣坐下,雙手抱胸深呼吸以回歸鎮(zhèn)定。
對那只小狗狗完全看走眼了。我還以為那種天然樂觀的蠢貨會一直不爭氣下去的;應(yīng)該說,本來是那樣才對啊。所以我才會像那樣嘲諷挑釁他。想說如此便能讓他自發(fā)性追尋事情核心的。
現(xiàn)在想來,是我算盤打得太如意了。或者說,搞不好是我心中某種麻煩的感情,默許了如此天真的想法。還說什么自己對戀愛沒興趣,講出去怕是要笑死人。
畢竟腦中最先浮現(xiàn)的,是那只貓嘻嘻笑著的側(cè)臉。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結(jié)果是正合我意,但過程卻不是。諷刺也該有個限度啊。自稱超能力者結(jié)果落得這副狼狽樣,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人了。
……啊啊,不過就這么坐享其成可不是梓馬君的作風(fēng)。我一把披上掛在衣架上的夾克,踩著鞋子就直接沖出家門。

「大智他不在喔」
騎機(jī)車到達(dá)目的地后,貓打著呵欠告知那只狗不在現(xiàn)場。再加上室外氣溫跟大汗淋漓的身體,不悅指數(shù)正直線上升。我靠在他們開著的公寓房門上望著他,就看到惺忪睡眼正盯著這邊。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啦?」
「呃,不知道。好像我起來時就不在了」
善人揉著眼角,回頭環(huán)顧房內(nèi)。室內(nèi)毫無人的氣息,以空殼來比喻都不為過;只有空調(diào)的風(fēng)拂過腳邊。
「話說你找大智有什么事???還挺稀奇的」
「啊啊,要說是什么事……」
他仰望著我的眼神實在令人舒適,但我默默別開了頭。雖說自制力不是我的強(qiáng)項,但這特殊的情況不免讓我難以直視他。能不能把愧疚感瞞天過海還真不好說。
「……那還用說,當(dāng)然是想見到小善人你呀~」
「蛤?你明明是要找大智還說是想來見我……你怪怪的喔」
「嘿欸,是這樣嗎?」
「雖然平常也很奇怪,但今天更上一層了」
「真敢說啊,而且還是這種可愛的表情」
「可愛是多余的啦」
善人以站著說話不方便為由催促我進(jìn)門,我便老實接受。小善人在這種時候還挺不好對付的。要是一個不好被他看出端倪就麻煩了;那可有損我超能力者的名聲。
「話說這是不是,你第一次來我們家啊」
「那是。梓馬君對踏入兩人愛巢的行為,可是退避三舍哦」
「又在開這種玩笑……」
進(jìn)到客廳后,發(fā)現(xiàn)出乎意料地冷。寒氣籠罩全身,甚至令人難以呼吸。貓以平時的不悅眼神設(shè)定好空調(diào)的溫度后,便坐到沙發(fā)上抬頭看我,并催促著說「你不坐嗎?」。
「什么,這是在誘惑我嗎?」
「要你多嘴」
我沒理會他詫異的眼神,觀察起室內(nèi)周遭。跟惹人憐愛的貓共度兩人世界雖然也不賴,但現(xiàn)在還是那只狗的方面更讓我在意。想盡早弄清楚那張蠢臉之下有什么居心。
「吶」
「嗯?」
「那只小狗狗,有沒有說過什么話?」
「沒……什么也沒說。好像是有跟人通過電話的樣子就是了」
他搖動的尾巴彷佛在書寫不安、身子縮成一團(tuán)小小嘆了口氣后,再度以純真無垢的眼神仰望我。在寒冷的室內(nèi),兩人獨(dú)處;這情況換作平時我早就出手了。
「……梓馬?」
「…………」
「喂、喂。你干嘛啊」
我突然坐到他旁邊,挪近身體。為了不撞到肩膀,我把手搭在沙發(fā)椅背上,然后把吻部湊上去。感覺有點(diǎn)害臊。我慢慢拉近距離,然后——
「梓、梓馬」
「……喀哈」
我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樣子,一下就移開身子。實話實說,我是很想把他從頭到爪好好疼愛一番。但不巧,要對心里有了別的男人的黃花閨秀出手,不管是程序上道義上輿論上來說都不好。梓馬君還沒惡趣味到那種地步啦。
「你啊,昨天也好之前也好,怎么就一直在捉弄我啊」
「別怪我喔,都是小善人你太可愛的錯啦」
「……就說不可愛了」
「你看看,臉都紅了」
「誰臉紅啊、誰啊」
他的臉頰愈發(fā)潮紅。那略顯羞澀的樣子也是惹人憐愛。我笑著站起身,撫摸起貓因為睡覺而稍微雜亂的頭發(fā)。雖然他出乎意料地沒擺出厭煩的表情,不過我還是在陷得更深前自己抽手了。這份差事真是吃力不討好。
「你就算不戒備我也不會出手的啦」
「……誰知道呢」
「哎呀哎呀,還有那件事在嘛」
「那件……是指?」
「不是約定好了嗎」
約定。說出口后才能體會到實際的沉重感。那天在長椅上把臉湊近時,我們并沒有接吻。取而代之的,是我以絕妙音色的耳語,跟他說「我來幫你找回記憶」。
「就算你說約定,難道有什么保證不成」
茶色的眼眸以跟那時同樣的不安望著這邊。
「誒~。都把我叫去旅館了,現(xiàn)在還說這什么話啊」
「那是……怎么說呢,該說是一時不察嗎」
「別這樣說嘛。你其實也有所期待吧」
「……這個嘛,是有啦」
「喏,你看吧。就是說有交給我的價值啦」
「…………」
貓的胡須上下抖動了十幾秒后,才終于吐出「那好吧」幾字。他稍稍打直的后背跟閃著期望的眼神很是可愛。雖然還想再品味一下,但讓人火大的是接下來還得去見那張蠢臉。
「好啦,差不多也該告辭啦。反正小善人也享受完了」
「蛤,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怎么,因為想見小善人而來不好嗎?」
「就說了那是……」
「還是說你很困擾?」
「……不予置評」
我用鼻音嘿了一聲。你看吧,就是這點(diǎn)最棒了——明明就不坦率,卻還很老實。我抑止住涌出的感情,轉(zhuǎn)身而去。
「嘛,你相信我就是了」
我沒等他回答,就直接踏出房門。一出玄關(guān),就再度被熱到讓人噴汗程度的酷暑襲擊。在陰暗處抬頭,只見太陽在晴空正中唯我獨(dú)尊,燦爛地遍照大地。
……我要取回小善人的記憶。恐怕沒有比這還更無謀的約定了,但既然我都說過「會拿出看家本領(lǐng)」,也就覆水難收了。更重要的是,身為梓馬君可不能再失態(tài)下去了。
「首先呢……對了」
我喃喃自語,騎上了機(jī)車。引擎響聲、染汗的手把、感覺快過熱的散熱器——在被無情攻擊后背的酷熱擊倒前,必須趕快。

「好啰,老樣子的」
豹行云流水地擺好盛滿青椒肉絲的盤子。沾滿油污的三角巾煥然一新。作為他萌點(diǎn)的斑紋尾巴在他身后搖來搖去,不過因為他開始收拾隔壁桌了,我便打消對他惡作劇的念頭。
「才回來就開始打工啦」
「沒錢沒閑嘛。最近請?zhí)嗉倭?,得趁暑假補(bǔ)回來才行啊」
「真佩服你耶」
「所以,我想想,你剛才提到大智?」
「嗯啊」
我一邊把切細(xì)的蔬菜跟肉送入口中,一邊瞥向泰利。他熟練地把杯子跟碗盤迭好移到旁邊,仔細(xì)擦著桌子。隨著手臂劃出圓,尾巴也連動般繪出了弧??瓷先ゾ拖袷靠苋伺家粯?,挺有趣的。
「他剛才打電話來了」
「哦……欸,咦?」
「哎唷,你這什么反應(yīng)」
「哎、啊不是,我想說,大智居然會打電話給梓馬你……」
泰利回頭、苦笑著。雖然他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卻沒有要詳細(xì)討論的意思。雖然很抱歉你還一臉疑惑的樣子,但我可還有其他想要的情報。
「不是你從中斡旋的嗎?」
「斡旋?」
「我是指,那只小狗狗不可能知道我的電話號碼,那應(yīng)該是你告訴他的吧」
「啊~……這么回事啊。不過不是我喔」
他這么一說,我也只能抓抓后腦、不由得吐了吐舌。今天的梓馬君好像有點(diǎn)無能。我還以為肯定是泰泰告訴他的呢。
「雖然我不太清楚,不過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啊」
我喝了口冰水,茫然答道。雖然冰塊直冒冷氣,我卻把水一飲而盡。雖說喉嚨很干渴,但水太冰了,完全沒有潤喉的感覺。
「真的假的……」
豹呆然地吐了口氣,整正三角巾后喀鏘喀鏘地端起餐具。我的目光被他那條再度繪出圓弧的尾巴吸引過去,豹卻突然喊出「說起來」——
「謝謝你啊」
「嗯……?」
「哎呀你看,旅行的時候啦。多虧梓馬你才得救了」
「啊~,啊啊。梓馬君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啦,輕輕松松」
「超能力者不是浪得虛名耶。不愧是你,真的」
泰利開心地笑著,消失往柜臺彼端。剩下的狼以單手把被玻璃杯的水滴浸濕的餐巾揉成一團(tuán),在內(nèi)心自嘲。
會去那間旅館,雖說是被小善人叫去的,但真要說的話是為了牽制小狗狗。他們的行程,其實早在事前就掌握完畢,本來心中就有所盤算。
也就是說,那時我是別有居心。正因為有著這個自覺,被他鄭重感謝反而胸口一緊。更別提我還擺出了一副救世英雄般的態(tài)度。盡管是為了保有超能力者的人設(shè),這也著實是不要臉。
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自己了?!歌黢R君」這廝,還真是在不知不覺間膨脹起來了。自從背負(fù)了罪惡的那天以來,就名副其實地?zé)o法控制自己了。
――「你啊,真的很令人毛骨悚然耶」?。ㄈ咴挘?/p>
無論到何時都揮之不去的刻印。天真地為能隱約明白他人感情而驕傲自滿的那個時候;過于愚蠢的幼時記憶。
與其令眼光混濁,還不如保持遲鈍;與其令呼吸困苦,還不如當(dāng)個白癡;與其讓身體被玷污,還不如做個無能……都不知道有過多少次這種想法了。沒什么比半吊子的能力更讓人悲哀了。
正因為明白了這點(diǎn),「梓馬君」才誕生了。能夠預(yù)判對手的言行,藉此選出最佳選項。這就是我為了不被任何人討厭的秘策。
……明明只是創(chuàng)造出來的存在,我卻像這樣緊抓著不放,多半是因為想把他當(dāng)成本尊吧。從繼姊那受到的毫無情理的代價,恰恰是自身愚蠢的左證。正因如此,這匹愚蠢的狼才像這樣茍且偷生。
啊啊,在這層面上來說,還真羨慕那張蠢臉。像是在既沒有一廂情愿的正義,也沒有無底惡意的溫室中,只被給與溫柔以培育、對人世險惡毫無概念的蠢臉……真是受上天眷顧。
所以我才這么不爽。他居然偏偏說出那種蠢話。說到底在那通電話中,他為什么聲音會顫抖?完全無法理解、一點(diǎn)都不能。
我嘆了口氣。以那只狗為對象,我的超能力形同虛設(shè)這點(diǎn),才是我最火大的原因。真的是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還是說,其實他什么都沒在想?
無論如何,今后不能再鉆牛角尖了。在小狗狗說了那種話之后,我如果還貿(mào)然越線,可能會踩到老虎尾巴。
不過,這點(diǎn)就麻煩了。畢竟我——
「梓馬」
——視線一角探出的斑紋身姿,令我緩和了緊皺的眉頭。泰利拿來放了冰塊的水瓶,往空了的玻璃杯細(xì)心倒水,然后擺到我手邊。
「哎呀,難道你已經(jīng)不用了嗎?」
「不,3Q。我正想要喝呢」
「是吧?這點(diǎn)程度的超能力我也有啦」
「你這超能力真可靠」
身穿淺色襯衫的黑馬,從滿面春風(fēng)的豹后方現(xiàn)身。這充滿夏日氣息的服裝讓我回想起高中時代,不禁用鼻音「嘿」了一聲。
「你來啦,悟」
「直到剛才都待在大學(xué)就是了。不吃點(diǎn)你的料理就提不起勁做作業(yè)啊」
悟環(huán)顧滿是學(xué)生跟家庭的熱鬧店內(nèi),坐到了我對面的席位。雖說不是沒有其他空位可坐,但從他表情看來,應(yīng)該是找我有事。他從先前心情就一直不錯的泰利那接下水杯,并把手中餐券遞給他。
「好咧,老樣子的味噌鯖魚定食對吧?」
「今天不是,是烤鯖魚定食配納豆」
「那不還是鯖魚嗎」
「是你問我說『一直吃同樣的不會膩嗎?』的吧」
「我說,那結(jié)果不都還一樣是鯖魚嗎」
豹笑呵呵地再次返回柜臺。這樣一看,他已經(jīng)能笑得很可愛了。一開始在打工的書店遇見他那時,他明明還只會天真地拼命試圖融入周遭、一個勁地察言觀色的說。
「…………」
黑馬眼看豹的尾末端消失在廚房入口另一側(cè),便把單手拿著、看到一半的書放下,瞥了我鼻尖一眼。他今非昔比的赤裸雙眸,似有若無地捕捉著我。
……啊啊,原來如此。是麻煩的話題嗎。雖然對不知情下被支開的泰泰不好意思,但如果跟我想的一樣,這就正合我意。我擺正坐姿,回視眼前的琥珀色眼瞳。
「怎么啦悟君,你表情很可怕喔」
「……來了嗎?」
跟方才不同的沉重音色掠過耳邊。氣氛格外凝重,這大概是——
「你問來了,是指?」
「別裝蒜了。打來了吧,大智的電話」
「誰知道呢」
「……不,肯定打來了」
「你有什么根據(jù)這么確定啊,悟君」
從他生硬的語氣跟急促的態(tài)度來看,就算不是梓馬君我,也都能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么。唉呀,只是簡單的消去法而已。
「……是我告訴他的」
「告訴他什么?」
「你的電話號碼,是我告訴大智的」
你看~吧,果然是這樣。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觸發(fā)了我的壞習(xí)慣,令我嘴角就不禁上揚(yáng)。
「嘿欸,這又是為什么?」
「因為他跟我說有事要和你談……就」
悟壓低視線,摸著身旁書本的封面。那是跟喪失記憶有關(guān)的熱門作品。他挑書的基準(zhǔn),從高中時代起就沒怎么變的樣子。并且,連不擅長隱瞞事情這點(diǎn)也一樣。
「你還是一樣不會撒謊耶。看你這樣,已經(jīng)對那只小狗狗想談的話略知一二了吧?」
「…………」
悟閉口不語,默默盯著我。他表情下的真心,我卻漸漸讀不出來了。
「無論大智做出什么選擇,我都覺得無可奈何……只是」
「只是什么?」
「別問我。這也不是我的初衷,我沒想到會——」
「不是初衷、嗎」
周圍的喧囂平和下來。應(yīng)該是社團(tuán)活動結(jié)束后的高中生團(tuán)體一口氣離開了的影響。貍老板隨意收拾著用過的餐具時,保持沉默的悟再度開了口:
「……大智他人在大學(xué)。我看到他走進(jìn)研究室了」
「喀哈。突如其來的,說什么呢?」
「我剛才聽善人說了。他說你……正在找大智」
「哎~呀呀,情報傳得真快」
「理由我不會過問??傊拖雀嬖V你」
還沒等悟說完,我就把第二杯水喝光了。化了一半的冰塊貼在杯底,復(fù)雜地反射著窗外照進(jìn)的光。我盯著其中照在桌上的一道光,半笑著說道:
「難道說悟君你,對我有所期待?」
「…………」
「不然哪有里由特地坐來有我在的座位呢?」
「期待……說得真夸張啊」
「怎么樣?」
「我的話,是不明白該如何是好……但是」
躲躲藏藏的目光,只在那一瞬間與我對上??赡苁强罩酗h流的云遮住了太陽,陰影只蓋住了狼的周邊。瞇起眼睛的黑馬,在陽光的照耀下很是耀眼。說時遲那時快——
「……是你的話,或許就」
「喀哈」
我略感諷刺,笑了出來。當(dāng)初的情景浮上腦?!獕m埃飄散的圖書室內(nèi),初次見面時那淡薄的光照;從長前發(fā)的隙縫中窺探的,那混濁的琥珀色。
「你變了呢,悟」
「啊……?」
「你以前,明明擺著一副除了書以外沒有朋友的舉止的說」
「……都是以前的事了」
「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會為朋友著想的溫柔小馬哥了呢。這就是俗話說的人心易變嗎」
悟輕輕「呵」地笑了聲。他剪短的鬃毛被空調(diào)吹動,餐廳地面的影子隨之搖曳。云朵飄動、被風(fēng)吹散,稀疏的陽光遍照店內(nèi)。
「你又如何?」
「什么如何?」
「我是在問你有沒有變」
「嘿……有沒有呢,你怎么想?」
「誰知道。你連自己的事都不清楚嗎,超能力者先生?」
我正想用玩笑話回嘴,一陣山椒香氣卻撲鼻而來。豹伴隨一句「久等啦」現(xiàn)身,把以價錢來說份量豪大的料理擺到悟面前。
「…………」
「怎么了,悟?」
「這……量,是不是有點(diǎn)多?」
「你一直都吃這么多的吧?」
「那是因為那啥,你每次都給我添一大堆飯……我想說剩下的話對你不好意思……」
「咦,真假的。我還以為,悟你食量肯定很大的說……」
兩人沉默一陣,然后荒唐苦笑起來。這邊倒是挺順利的;跟某對讓人操心的貓狗大不同了。
「啊~啊~,羨慕嫉妒恨耶。別在這曬恩愛嘛」
「啊不,我沒、沒有這個意思啦」
「啊~也是啊,你可以盡情觀看喔。羨慕嫉妒恨的你也不失為一大奇觀啊」
「這我就敬謝不敏了。反正也吃飽飽了」
我聳聳肩,從座位站起。總之已經(jīng)把想要的情報得手了,也不方便再打擾他們倆的幸福。被甩的人就該乖乖離開才是。
「那么就祝你們兩位相親相愛啰」
「誒,你要去哪里?」
「有點(diǎn)事」
「…………」
我背對悟的目光,踏出店外。被托付的事一多起來,要考慮的事也就多了。哪怕當(dāng)中也有事跟自身問題有關(guān)也一樣。
雖說外頭曝曬依舊,但太陽倒是比剛進(jìn)店門那時西斜了不少。已經(jīng)快傍晚時分了。我仰望著大學(xué)方向的大塊云朵,因其給予的不祥預(yù)感而皺起眉頭。

到達(dá)大學(xué)的時候,先前的積亂云已經(jīng)變成局部雷陣雨,將大學(xué)周遭一帶染得灰沉。雖然姑且是把機(jī)車停在停車場的遮雨棚下面,然后隨意鋪了點(diǎn)東西遮住,但從這個降雨量來看恐怕無濟(jì)于事。
不過,現(xiàn)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雖然剛才是聽說他在大學(xué),但那也不代表他現(xiàn)在還在。他已經(jīng)回家了的情況是最糟糕的。不自然地把大智帶出去,只會徒增引起小善人注意的風(fēng)險。
我沖上大樓階梯,一路跑到那家伙的研究室門前。電燈亮著;里面有個巨大人影在動——透過毛玻璃,可以看見略有印象的紅色連衣帽在動。
他在;毫無疑問,就在這屋子里。我調(diào)整氣息,將手搭上門把。我渾身毛發(fā)濕得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呼吸紊亂,估計現(xiàn)在一副不堪入目的樣子吧。
……啊啊,不過,誰在乎啊。現(xiàn)在可沒有梳妝打里的閑情。「梓馬君」我所背負(fù)的擔(dān)子,可沒有輕松到能在意害不害臊、體不體面。
門被嘎地一聲打開。那只狗好像在里面的座位寫著報告。看樣子沒有其他人在。這個狀況再好不過。還沒等注意到聲音的狗回頭,我早已靜靜靠近他身后。
「……唷,小狗狗」
「…………」
雖然他的耳朵抖動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的意思。這很明顯是發(fā)現(xiàn)了對方是我,正在動搖的證據(jù)。這態(tài)度讓我更加火大。我現(xiàn)在心情跟外面雷雨的爆音一樣糟到不行。
「是怎樣啊,那通電話?」
「…………」
沒有回應(yīng)。
「你是明知善人的心意,還說出那種話的吧?」
「…………」
一樣,沒有回應(yīng)。
「你是想把至今為止相處的時間的責(zé)任,全都丟給我不成?是不是?」
「…………」
依然,毫無響應(yīng)。無論我怎么搧風(fēng)點(diǎn)火都不為所動。急不可耐的我一把抓住坐在椅子上的狗的肩膀,強(qiáng)行抬起他一直低著的頭。
「喂,你倒是說點(diǎn)什么……誒」
「啊……」
他的雙頰跟眼角都濕潤著、眼瞳充血。本該在那的蠢臉,如今搖身一變轉(zhuǎn)為前所未見的狼狽風(fēng)貌。我詫異地仰退身子。
「你,為什么在哭……」
「…………」
他趁我震驚時,將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用力甩開。為什么,是為什么在哭?我明明是為了打探他的真心而來,卻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了。
「嗚……咕」
「…………」
仔細(xì)一看,不管是衣服袖子也好、散亂在桌上的數(shù)據(jù)也好,到處都是淚滴的痕跡。看來是哭了好一段時間了。但是,為什么?到底是什么讓他哭成這樣?
「唔……嗚……」
雖然想問的問題多得是,但他一直哭也說不上話。閃電強(qiáng)烈的光芒閃過,我只能悵然若失地呆站在深鎖眉頭、持續(xù)哭泣的黑狗身旁。
「嗯、咕……唔」
他的哭法用潰堤來形容是再合適不過。能讓他這樣就算擦拭也不斷滴落眼淚的,究竟是什么原因?我看著看著就再度一股火上來,不爽地吼道:
「……你到底為什么在哭???」
「…………」
「真正想哭的,根本不是你吧」
「…………」
「你們都相處了那么久,最后還要拋棄他嗎?你這薄情男」
「……唔」
――喀當(dāng)一聲,椅子被彈飛,桌上數(shù)據(jù)也灑亂一地。雖說我被撞飛時身體直接倒在地上,但好歹以一紙之隔避開了被他壓制的情況。啊啊可惡,我最不擅長這種泥沼戰(zhàn)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說我不懂什么?」
「我們一直、一直都在一起。我們、真的是、一直……」
即使像這樣以對掌互推來抵抗,在單純的力量對決上,我的敗北也只是時間問題。小狗狗不在狀態(tài)這點(diǎn)倒是幫大忙了。
「……你難道以為我會拋棄小善嗎?」
「…………」
「你真的這么想啊,死臭狼……」
他不同以往的氣魄,讓我寒毛直豎。稍有松懈就會被他吞噬。在我的手臂還能對抗這家伙的怪力時,得趕快想出什么法子。雖然我是這么想的,但小狗狗的自白還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我無數(shù)次地?zé)馈o數(shù)次地考慮、無數(shù)次地……祈愿。但是,怎么都沒辦法」
「……嘿,你說什么沒辦法來著?」
「我是……不行的,我的話」
伴隨著細(xì)微的聲音,又一滴淚水滑下他的臉頰。我定睛一看,他原本怒瞪我的表情,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變回哭臉,鳴泣聲伴隨著窗外的淅瀝雨聲作響。
「要是我……要是我正常的話,絕對……嗚」
「你說正常,是……」
小狗崽子手上的力道一松懈,我就立刻一甩,從他壓制下抽身。我一面在腦中嘗試?yán)锴孱^緒,一面打算起身,卻因為散亂在地的數(shù)據(jù)而找不到施力點(diǎn)。我咋舌撥開數(shù)據(jù),目光卻突然被劃上紅線的文字所吸引。
「無性戀」——雖說看到這單詞的當(dāng)下,腦筋很難馬上轉(zhuǎn)過來,但不出幾秒就想通了。與此同時,我感覺至今為止的謎團(tuán)全都拼湊起來了。
「你、該不會……騙人的吧」
「…………」
雖然那家伙沒有回答我的想象,但從表情就看得出我沒有想錯??梢缘脑捳嫦M俏腋沐e了;真希望是我想太多了。可事到如今,那一縷希望也都落了個空。
「……既然你明白了,就快走開啦」
「…………」
「我也、不想交給其他人的啊」
黑狗一面收拾資料,一面哽咽著吐出支離破碎的話語?;蛟S是跟雨聲相互映襯,聽起來格外悲情。
「可是我……一定會讓他受傷的」
他把收集好的紙張往桌上一丟,以快哭了的表情說道。那家伙拉開一點(diǎn)距離,坐到椅子上沉痛地開口道:
「所以我才、拜托了你。我覺得小善他、應(yīng)該是喜歡你的」
他邊笑邊說,呼吸卻斷斷續(xù)續(xù),時不時地擦著眼角。
「你也……喜歡他對吧,梓馬」
我無言以對,只是一個勁地盯著眼淚劃過他的輪廓。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出。
「……嘿嘿。真沒用啊,我。真的是、很沒用……」
隨著苦笑背過身子的狗,用連帽衣的袖子擦拭起臉。最后他又轉(zhuǎn)過身來,臉龐蓬亂不堪……然后——
「小善他就……拜托你啦」
他以跟電話中同樣顫抖的聲音,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