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幻想的人，將白日夢認(rèn)為錯覺，狂熱且盲目。

捍衛(wèi)癲狂的人，不惜以屠戮為代價，入魔且極端。

??????????????????????????????????????????????????????????????????????????????????? ——伏爾泰

家妻黎沉墨新近過世，照這神州國的規(guī)矩，自然是要到婆家人報一下喪，再商量后續(xù)的善后工作。于是我便只身一人來到南?？?，一來說明家妻的死，二來也可以領(lǐng)略一下南國風(fēng)情，排解思妻之苦。

可我剛到南?？さ某情T，便被這景象給嚇住了——那天雨下的很細(xì)，昏暗的城樓里，一個女人，一個赤裸的女人，身體遍體鱗傷，手和嘴上都沾滿了鮮血，在直勾勾地看著行走在大街上的人群。人們好像對此見怪不怪一般，冷漠地走過去，壓根不看她。冷不丁的，她的眼睛和我對上了眼，我一害怕，腳步比平常走的更急了一些，希望早點到達(dá)公婆家。

可我走的越急，她跑的也越快，正當(dāng)我走到正義門的門前的時候，她站在面前，顫抖地問了我一個問題——

“請問？你見過我家哥哥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我又看了看此時的她，雙眼放著冷艷的光，嘴巴癡癡的，像一個小傻子，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我連南海郡的城門都沒邁入，我怎么可能會知道她的哥哥在哪里呢？我向來是不愛說謊的，但看她如此可憐兮兮的樣子，難免有些憐憫，不如搪塞她說在渝州看過他罷了。

“那，你覺得我家哥哥帥嗎？”

“帥？”我支吾著，不知應(yīng)該說什么好，要說之前搪塞還好，這時我卻半句都不敢說了，只想一心進入城中，逃到家里。

可突然她一把手抓住了我的衣襟，雙眼變得通紅，嘴咧開得像一只流浪在鄉(xiāng)野的野狗一樣，露出尖牙，發(fā)了瘋似的向我撲過去，隨時要準(zhǔn)備咬我，不時還能聽到她胡亂的言語。

“你竟然不認(rèn)識我的哥哥，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你知道我哥哥他在全神州多有名嗎？你竟然不知道！我要殺了你！”

“果然我才是最能感受到哥哥存在的歐吼吼吼……”

這時亡妻的妹妹黎千夏趕了過來，見到瘋女人正準(zhǔn)備撕咬我，當(dāng)即就拿油紙傘給了那個女人一頓暴捶，然后又讓錦衣衛(wèi)將這個瘋子帶走才草草了事。

等到了家，黎千夏才和我把情況說明白——原來這個女人叫做莫楠蓓，是個南海本地人，也算是黎沉墨和黎千夏的好朋友，小的時候三個人一起玩的很開心。那時的小莫還是個正常的人，品學(xué)兼優(yōu)，對人十分友善，是南?？な锇肃l(xiāng)的好姑娘，追求她的人也不老少。

“那她到底有沒有一個哥哥啊？”我擦了擦汗，試圖要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嗨，哪有什么哥哥啊……”黎千夏邊為我整理行李，邊和我說，“這只是她自己胡思亂想罷了?！?/p>

“胡思亂想？”

“沒錯，也只是胡思亂想罷了……”黎千夏收拾好屋子，打理好我的行李，便離開了。

之后的幾天里，大抵是先去公婆宅子里告慰一下二老，勸二老不要傷心過度；然后請南門的媽祖廟里的僧人，東門道觀里的道士，給亡妻做一個超度亡靈的法會，做幾天白事，大抵可以回到蓋州繼續(xù)工作了。

幾天的忙碌下來，我再也沒看見小莫的身影，也許關(guān)在巡檢司里一時半會還沒出來，也許她被家里人關(guān)起來。但無論如何，我馬上就要離開這里，再也見不到這個瘋女人了。想到這，我不禁長舒一口氣，安然的睡下。

第二天的早晨，我被一陣鞭炮聲吵醒，以為又是誰家在做紅白喜事，或者是哪個家族又在迎媽祖娘娘以求海事順利，便關(guān)上窗繼續(xù)睡下去，畢竟無論如何，今晚我就要坐火車回蓋州去了。

但每當(dāng)我將要睡下之時，總是會有惱人的、抑或有趣的事情煩擾我本就敏感的神經(jīng)，所以也擔(dān)心這事讓我睡不好。果不其然，這事很快就來了——窗外，人們就像過了節(jié)一般高聲地慶祝，而黎千夏也不顧男女授受不親的關(guān)系，直接就闖進我的屋子里。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什么事讓你這么高興？”我問。

“還不是那個瘋……，是小莫啦！”黎千夏剛想說的真心話又改了口氣。

“小莫？她怎么了？”我又趕緊的問。

“還能怎樣，死了唄……”

“死了！”我心頭猛地緊了一下，但又長舒了一口氣，至少我在出城門的時候可以不會再見到這個女人，便重回鎮(zhèn)定地問：“怎么死的??？”

黎千夏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表示出我如此這般關(guān)心一個瘋女人的不解：“還能怎么死，她那德行，不被巡檢司打死就不錯了?！闭f完便走出了我的房間。

冬日的南海不像蓋州，日落的很晚，天氣也沒那么冷。雖說將近黃昏，可這種慶祝一個人的死的熱鬧，卻依舊沒有消下去。隨便坐在一家酒肆里，聽到的談資也不再是北方的戰(zhàn)線還是松江的股票，全然都是這個瘋女人的故事。每當(dāng)談到最癲狂的，都會引起這鄉(xiāng)親們的哄堂大笑。我坐在角落里，小酌一杯過后，便想——這女人為什么而瘋，為什么沒有人會救她……

但后來又想想，不論是問黎千夏，還是這南?？だ锏乃腥?，也許都是無用功，便不再亂想，提著行李箱，準(zhǔn)備登上北上的火車。

南海的雨下的很不穩(wěn)定，還沒走兩步，風(fēng)雨便匆匆來了這里。沒有辦法，我只能先找一座屋檐下躲個雨，期盼它趕緊停下。

就在這等雨的功夫，一陣風(fēng)刮來了幾頁殘卷，落在了我的面前。我的紙筆和書本早已放進箱子，想要再拿出來看也費時間，倒不如撿起那幾張紙，看一看里面寫的是什么。上面的字跡起初很工整，看起來像是一本日記的殘卷，而越往后越潦草，甚至還有幾滴甚至大片的血漬，猶如一張符咒一般，從兜里拿出單片眼鏡來，才看清那里面寫的是什么。

也讓我漸漸看到，那個叫做莫楠蓓的瘋子，亦或稱之為女人之悲劇而短暫一生的殘片……

她是個南海本地人，從小是一個好女孩，南?？ず苄。运?dāng)年的優(yōu)秀人盡皆知，人人都稱贊她是一個好女孩，如果你能在五年前的南?？ご蠼稚峡吹揭粋€穿著淡藍(lán)色旗袍和黑色長裙的女孩，多半就是她了。

南?？げ凰闵裰輫淖钅隙耍窍鄬τ谂f港宣慰司所在的獅城，南海郡和在蘇州府的松江縣，算是泰西諸國貿(mào)易的重鎮(zhèn)。隨著貿(mào)易的往來，伴隨著而來的是泰西諸國的新鮮玩意。一年前，有一個叫做霍華德的男人，他好像是亞美利加國的一個流行歌手，來到南?？ら_演唱會，第一次來到這里獻(xiàn)唱的時候，就把這個久在樊籠里的小女孩給迷住了。

“自我看到他起，我就已經(jīng)迷上了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和他結(jié)婚！”那殘卷的第一頁里寫了這些話。

但在那個時候，人們還會叫她莫姑娘，或者莫小姐，并沒有排斥這個懵懂時期追星的女孩。畢竟這是港口城市，年輕的孩子有些新思潮也是很正常的，自然也會很理解，誰還不是個年輕的時候呢。

那究竟是什么，讓她從一個乖乖女變成這樣的瘋子呢？我繼續(xù)看著殘卷，想要繼續(xù)找到答案。

聽黎千夏說，莫家好像是個搞神秘主義的世家，莫姑娘耳濡墨染，也自然學(xué)習(xí)了不少關(guān)于“下蠱”的方術(shù)。想要通過下蠱來獲取那個叫做霍華德的男人的心。

當(dāng)她把這個事情和黎千夏說的時候，黎千夏還苦口婆心地勸她：“都皇歷22XX年了，咱能整些唯物主義的活不？你再看看你，因為追星，學(xué)習(xí)都變得多差了，你還在想著那個叫做霍華德的男人，人家都回亞美利加國多久了……”

“千夏！”她喊道，“我覺得我這一生就只認(rèn)他這一個男人！不會再想別的人了，非他不嫁!”

“人家是亞美利加人，你一個神州人，你想咋樣，去亞美利加嗎？”

“哼哼哼，我自有辦法！”她說道。

“別把你這唯心主義那一套給我復(fù)述一遍……”

自她有這個想法一來，她好像變得越來越魔怔了，瘋狂用自己的錢去買這個男人的周邊，有時候甚至都要去做一些在帝都八大胡同里的人才做的事情才能維持生計。這無疑是被人所不齒的，但大家雖然心知肚明，卻不會公開這個秘密，在街上還是叫她，莫姑娘。

但在她不在的地方，就再也沒人提起她的名字……

終于到了這一天（可惜我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天，殘卷上的日期早已燒焦），她興奮地拿著一大堆東西來到了家里，畫好了要用的法陣，把那個姓霍的寫真放到中間，念念有詞的說著一些奇怪的話語，往中間放了一把火，便開始她那所謂的‘下蠱’。一段時間過后，那中間出現(xiàn)了陣陣的迷霧，一個長得很像‘霍華德’的男人從中間走了出來，走到那莫姑娘的面前，抱住她的頭，親吻了她，還送給了她一副眼鏡，輕聲地說——

“帶上它，我就一直在你的身邊了……”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她躺在自家床上，周圍莫小姐的家人和家妻姐妹倆在看著她，見她蘇醒，立即歡呼了起來，立即把準(zhǔn)備好的皮蛋瘦肉粥端在她的面前，讓她好生休息一會。

誰知莫姑娘她眼神失身的出奇，一句話沒說。半晌，她揉了揉眼睛，在千夏不經(jīng)意間，差點就強吻了她。

“喂，小莫，你在干什么??！”千夏氣憤地看著那早已瘋了的女人，但那女人非但沒有收手，還膽敢猛撲過來——

“霍華德哥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p>

“我才不是你那個姓霍的哥哥啊喂！”千夏跑到柜子后面，嚇得不輕。

“你不是霍華德哥哥！”瘋女人的眼睛突然變得通紅，伸出自己些許天沒有剪的指甲，“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要不是醫(yī)生及時趕到，差點千夏就先家妻而去了，而這件事過后，那個人就再也沒人管它了。

“下蠱很成功，現(xiàn)在霍華德哥哥就在我的眼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這本殘卷里最后的一句話。

之后的事情就如同我初到南海和千夏說的那樣了——這個莫姑娘，徹底瘋了。早年間大家還饒尤其是地配合一下，讓她不在那么發(fā)瘋?？赡虾？ぞ瓦@么點兒，她問了一圈，全南海郡的人都已經(jīng)能夠記住她的話，便不再理她。但不理她，她就像發(fā)了瘋一樣撕咬著全郡的人，就像一種濾鏡在她的眼睛上，已經(jīng)永久的摘不下來了。

自她上一次被錦衣衛(wèi)和巡檢司抓去后，我便不知道她怎么樣了。是最后流浪街頭，繼續(xù)她那瘋癲的行為呢；還是已經(jīng)被巡檢司拉去槍決了。我不知道，或許我也不想知道。雨停了，我繼續(xù)拉著箱子，往車站走去。

坐在火車?yán)铮以僖淮蜗肫鹆诉@個瘋女人的故事，不免有些害怕了起來。被自己喜愛的人或事物所帶上的濾鏡，在我們的心中還少嗎。旁邊坐了一個懂事的孩子，她那天真的眼光看著我，如此的純潔無瑕，她未來，也會被蒙蔽嗎？

救救孩子……

也救救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