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後紫陽夫子殆五百歲矣，每恨不得摳衣於潭溪考亭之間。又自多難以後，不得懷《匪風》之好音，已三十年矣。噫！好惡，人情也，然惡者屬陰，故逆而多私；好者屬陽，故順而多公。昔有惡解姓人者，猶惡水中蟹，則其好之也亦然，而或甚矣。夫解與蟹，聲近而字異，猶且相親，況其所好焉，而字又不異，則其好之也又當如何也？

今吾於二朱君者，愛慕而無斁者，不知其何心，而必有以焉矣。余於今歲暮春，獨居書室，讀朱子書。既而神疲，步上高丘，北望燕云，愴然有千載不盡之恨矣。二君者忽以門紙來投，見之不覺驚喜者，其姓使然也。噫！《匪風》之感，紫陽之慕，忽然而新矣！蓋以惡蟹之意推之，則彼草間之蛛，亦當愛之，況如二君者哉？於是亟延而坐而叩之，則欲聞紫陽《緒論》於書中矣。然則不獨其姓之為可喜也，獨念無以副其遠來之意，則此為可愧爾。已而二君出示其監(jiān)司閔公大受書，而又欲以鄉(xiāng)飲酒等禮歸而行之北方。昔唐之賢刺史，有使人之傍大郡學古儀而行之，其部吏民從化，大悅。古人之事，復(fù)見於今日矣。蓋閔公選擇而使子矣，子其勉之哉！

且余於是極有所感焉。昔我寧考末年，嘗語賤臣曰：“國家欲有作為，則西北人勁質(zhì)可用，急宜獎拔其尤者，以勸進之?！辟v臣敬對曰：“如教?！苯褚蚜吣辏褚舄q在耳中，每思之，血不勝抆也。蓋嘗聞朱夫子論秦之俗，以為文王用之，以興二南之化，如彼其忠且厚也。秦人用之，則悍然有招八州、朝同列之氣，蓋其民重厚質(zhì)直，無驕惰浮靡之習，故以善道之，則易興起而篤於仁義；以猛驅(qū)之，則亦足以強兵力農(nóng)，而成富強之業(yè)。聖考超越之見，實有符於此者矣。

今二君歸，而與北方之士講服乎朱夫子之緒餘，以達於文、武、周公之訓(xùn)。平居則以篤孝敦弟，居仁服義為學；有事則以尊主禦侮，親上死長為義。則聖考所嘗擬議者，庶幾不負，而萬一天心悔禍，使皇祖龍種起於荊棘，如劉文叔，則安知北方之人不為世用，奏垂拱之劄，建鄂渚之都，以成朱夫子樓下永歎之志哉！且念北方，實我聖祖發(fā)跡之地，而朝廷待以荒裔，故文獻少遜於東南，豈不為北人之恨也？然亦在乎其人矣。念昔全閩，實蠻蜒之藪，而朱夫子崛起於是，則其文明之盛，上軼鄒魯，而冠於天下。夫地理有區(qū)域之辨，而人性無豐嗇之殊，只在乎其人之奮厲勉慕之如何爾！二君歸，以此告於監(jiān)司節(jié)下，又以語於鄉(xiāng)秀而共勖焉，則北俗之變也，余將側(cè)耳而仔聽也！

嗚呼，二君行矣，吾無以相贈者，故只以皇朝紫陽之所嘗感者，縷縷為言而送之。從今以往，余之所好，不止於草間之蛛，雖茱與株之無情者，亦將無斁於心也。乙巳重午，橋山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