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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老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因為他在回顧著夕陽,絲毫沒有留意今夜的星辰。他摩挲著一個老物件,是一個十元錢左右即可買來的簡易游戲機。只有黑白色的色調(diào),那么小小的兩個大拇指甲蓋長的顯示屏。只能玩些簡易如俄羅斯方塊的小游戲,可他卻在回憶得到這個早已淘汰落伍的游戲機時的模樣。他常常想如果自己可以回到那個時候該有多好,那個拿到游戲機時能被十元錢所欣喜到的童年。
? 這是一個專屬于名叫張偉的孩子的童年。雖然平平無奇但也是專屬于他的。
? 幼時,他常常跟著自己以打零工為生的父母一起去很多地方玩耍。與其說是很多地方,不如說是就僅有那幾個地方。離家一公里遠的公園到離家四公里遠的寺廟。這就是他童年時所認知的世界了。除此之外的地方,他甚至沒有了解到原來世界還有除此之外的地方。只是他想要翻過城市北邊的山,看看那一邊是什么風景。這對他來說充滿了幻想與甜蜜。因為他不知道山的那邊會不會住著哪位白發(fā)蒼蒼的神仙。
? 此時回想起來,是蒙著一層霧的童年。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塑料制成的玩具可以輕易得騙走自己手中的紫色畫紙,口中的糖果不會使自己感到牙痛,即使摔了一跤磕到了腦袋也不會當成多么大的事情。盡管捂著流血的傷口被家大人抱著跑到鄉(xiāng)村診所里也還是僅僅覺得疼而已。想來那次也是驚險,僅僅摔了一跤險些將命要了。好在送診所送得比較早,只是右額頭上留了個五厘米長的疤而已。
? 張偉在不知不覺中笑了起來,他又找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筆記本,是高中的同桌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不過那興許也算他的初戀?那時是真正的年輕,一群孩子開著伴郎、伴娘的玩笑。然后在陽光照耀下的校園里抱怨著作業(yè)的份量,抱怨著教導主任的嚴格。不過如今想來,都早已各奔東西了。他在畢業(yè)的時候也沒有向那個同桌表白,甚至到了今天已經(jīng)將對方忘了個干凈。他翻開了筆記本的封面,那第一頁上的黑色水筆字跡與昨天寫上的黑色水筆字跡毫無二異,甚至說可以以假亂真,可以騙不知情的人說就是昨天寫上的。只是那確實是九年前的字跡了,他也希望那是昨天的字跡。可不如說更希望這是九年前的字跡。
? 他成績平平得上了初中。在初中他沒有任何的閃光點,相貌平平,身材低矮甚至還有些微胖,只是好歹有著許多知心的朋友。到了高中,他的性格變得內(nèi)向不愛說話,朋友也少了,但是還是與之前一般平平無奇。他的同學有的鋼琴四級,有的善于繪畫,還有幾個跳街舞的……簡直就是八仙過海。只有他,什么都不會還拿著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成績。最后,他考上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三本大學,然后就普普通通的畢業(yè)了。到了社會上也沒有什么機遇,現(xiàn)在只是一個流水線上的普通工人。拿著每月三千的工資,交著每月兩百元的房租與每月一千元的拮據(jù)伙食費。剩下的就寄到了家里。
? 此時他也在家中,并沒有到那個大城市里。因為家里安排了相親,他也就回來了。明明一次面都沒有見過,可一見面就要談到共度一生的話題。這一點都不“羅曼蒂克”(浪漫)。不過自己已二十有五,也是時候了。
? “阿偉?”
? “啊,媽你回去吧。我自己坐火車去就好了?!?/p>
? “還記得你小時候經(jīng)常看著火車傻笑嗎?”
? “這事我怎么會記得?再見了!”
? 他笑著關(guān)上了房門,將自己與母親間隔開了。他很喜愛自己的父母。雖然他們沒什么文化,僅是個打零工的,有時甚至會吃上一個月的雞蛋醬油面。不過也興許是那雞蛋才讓自己長出了一米七八的高個。他已經(jīng)不是初中時的模樣了,盡管還是平平無奇的相貌,但不至于矮胖了,看著很精神。倒是他的父母,父親已經(jīng)在兩年前過世了。至于母親,由印象中的皮膚緊致到如今的皺紋滿面,挺直的脊梁變得逐漸彎曲,這次回來也不再像往常一樣要自己給她拔白頭發(fā)了,說著“不用了,越拔越多?!比缓髶]了揮手讓自己回了屋去。每想到這里他都有些傷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見到母親幾面,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賠母親多長時間。他從前從未考慮過這種事,可自父親病重之后,他就開始考慮了。
? 沒有那么多的時間考慮,他坐上了大城市的地鐵二號線。平日里就擠得滿滿當當?shù)牡罔F此刻更是沒有縫隙。好在他找到了座位,就拿著手機點開歌單,將耳機塞到了耳朵里,然后閉上眼睛。
? 并不是說他真的困了,而是他不想睜開,睜開眼睛后也不知道該看哪里。盯著面前站在車廂里的人的腰部……肯定是不太好的。低頭去玩那些網(wǎng)絡(luò)游戲,卻又嘈嘈雜雜的,安不下心。也讀不了書,就只能聽著歌閉上眼睛了。等到有地鐵提示音的時候再走下車廂去。
? 到了合租屋,還是那種熟悉的上下床鋪。年近四旬的大叔正在床鋪上坐著,好似很早就來了。
? “小伙子來了?家里怎樣?”
? “還是老樣子,我媽又老了點?!?/p>
? “人過四十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何況你媽都五十了呢?不過你真的不準備去學吉他了?”
? “不去了,還是不學了吧?!睆垈ヒ贿呎f著一邊將行李塞到了床下。
? “為什么?”
? “攢著點錢吧,學費太貴了。”
? “嗯……”
? 他躺在床上聽著耳機中傳來的音樂。其實他從小就想要去學吉他,想成為布萊恩·梅那樣的吉他手。但是這對他這個生于小城市的孩子來說太遙遠了,就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見,摸不著。記得幾月前他在家鄉(xiāng)給一個迷路的女孩帶路時所進行的對話。那是一個穿搭著幾乎拖在地上的沙色大衣和黑白間色長圍巾的矮個子女孩,打扮很是獨特。多余的記不清了,只記得兩段對話和那身打扮。
? “你這樣的相貌就很好啊,將來在社會上肯定會很方便的?!?/p>
? “為什么?”
? “美人誰不愛???我這樣的在人海里一站就找不出來。你不一樣,你長得漂亮,還是個女孩,這在我看來就是很大的優(yōu)勢了?!?/p>
? “您高估了。”
? “沒有?!?/p>
? ……
? “你成為不了作家的。就像現(xiàn)在,我也記不住你的名字?!?/p>
? “我叫白冰,你未來會記住的。還有!我肯定我可以做到!”
? “會顧不了溫飽的,現(xiàn)在的嚴肅文學可不比爽文、都市文?!?/p>
? “你看到這滿街的六便士了嗎?”
? “哪里有六便士?”
? “他們,還有你。你們只顧得溫飽,我卻偏要注視著月亮?!?/p>
? “是一本書嗎?”
? “嗯,是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p>
? ……
? 張偉逐漸回過了神,他在聽歌時很容易跑神,一跑神就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太陽都落山了……他不知這是否正常。
? 關(guān)于這兩段對話,他也大致明白為何會印象深刻。
? 是對自己的嘲笑,是對自己的無力。平平無奇的外貌導致他讀完大學卻只能和沒受過教育的四旬大叔睡在一個屋子里,導致他無法去追逐那遠在天空的月亮,他也沒了女孩那個年紀的一腔熱血。起碼他自己是這么覺得的。
? 一切如故。一切如故。
? 天空的月亮,也包括家鄉(xiāng)奔馳著的那列火車。一切都和幼時一樣,卻都沒有那種感覺了。
? 他拿出了手機,想玩上幾局富有趣味的,色彩與音樂以及娛樂性都十分現(xiàn)代化的游戲。卻又搖了搖頭,摩挲著從家鄉(xiāng)拿來的早已被淘汰了的無趣游戲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