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伴我同行」。

今明兩天，帶來科幻小說《萊布尼茨的可能世界》連載：

在貓貓統(tǒng)治下的世界，人類才是寵物。人類利用貓的科研成果前往宇宙，卻通過黑洞進入了我們的世界……

?

本文收錄于未來局“不存在”系列科幻選集《貓不存在》。

?

蔡建峰 | 1994年出生，福建泉州人。小說《尼伯龍根之歌》獲未來科幻大師三等獎。《記憶捕手》收錄于“中篇科幻佳作叢書·科幻劇院系列”《未來往事》，《匯流》收錄于同系列《未然的歷史》。

?

萊布尼茨的可能世界（上）

全文約118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25分鐘

一番云雨之后，喵庫斯·英短愜意地發(fā)出一聲貓叫，便背過身獨自沉沉睡去。

“真的嗎？喵庫斯，就連一個擁抱都沒有？”喵格麗特·金吉拉不滿地蹭了蹭丈夫的后背。

回應(yīng)她的是一陣低沉的呼嚕聲，其聲勢之大宛如雷霆咆哮。

她的丈夫喵庫斯在拉扯得極長的美夢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不知又夢到了何種場景。但什么都有可能，喵庫斯唯獨不可能夢見自己。作為一名大廚，他更可能夢到麻雀的一千種烹飪方法，或是餐廳里那些優(yōu)雅高貴的波斯貓女士。

喵格麗特替自己感到一陣悲哀。她看著丈夫肥胖的背影，失落地從床頭柜上摸出一支女士香煙。

“出去抽，好嗎？”喵庫斯迷迷糊糊地說道，“我很累，想睡覺了?！?/p>

喵格麗特加重語氣，強調(diào)道：“我以為你已經(jīng)睡著了?！?/p>

回應(yīng)她的又是一陣轟鳴般的呼嚕聲。喵格麗特?zé)┰甑厮α怂ξ舶停ブ蚧饳C和香煙靜悄悄走出臥室。

她來到陽臺上，獨自憑欄遠眺?，F(xiàn)在已是凌晨十二點，玫瑰灣在龐大而隱秘的黑夜下顯得朦朧而又寧靜。晚風(fēng)習(xí)習(xí)，海面上飄來陣陣水汽，薄薄的白霧像輕紗般籠罩這個祥和平靜的社區(qū)。遠方，城市的絢爛霓虹在霧中浮浮沉沉，渙散為一團團扭曲的光亮。

喵格麗特低頭，點燃香煙，對著潮濕的空氣重重吐出一口氣。天上，除了朦朧的月之外，還有一塊不遜色于明月的光斑。青色的煙霧融入霧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桂香。她又趴在陽光的欄桿上，寂寞地凝望黑夜、霧氣和若隱若現(xiàn)的建筑輪廓。

就在這時，院子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異動聲。一個鬼鬼祟祟的人類從院子的灌木叢中鉆出，又躡手躡腳地朝著她養(yǎng)的伊芙靠近。

伊芙還側(cè)躺在它的小窩中熟睡，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同類正在步步逼近。

喵格麗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那個雄性人類要做什么？她緊張不安地望著樓下院子里的場景，情不自禁為自己豢養(yǎng)的雌性人類感到擔(dān)憂——人類這種寵物有著強烈的性欲，幾乎一年十二個月都在發(fā)情——如果那個雄性人類帶有某種傳染病怎么辦？

伊芙是一個高傲的漂亮人類，絲毫不像那些胡亂交媾的野人一樣不知檢點。喵格麗特曾帶著它去寵物醫(yī)院花了大價錢做了絕育手術(shù)，但這并阻止不了異性對她的覬覦。

顯然，靠近伊芙的那個雄性人類是有主之物——它披著一件簡陋的白色長袍，臉龐干凈而整潔，絲毫不像那些躲在巷子里偷食垃圾的野人——但究竟誰這么不負責(zé)任，竟然沒對自家豢養(yǎng)的雄性人類進行閹割?

雄性人類漸漸靠近了伊芙。它的腳步聲壓得極低，雙足踩在草坪上只留下一丁點兒沙沙聲。可是，即使是這點聲音，也仿佛踏在喵格麗特憂心忡忡的心弦之上。

她決定了。她決定厲聲呵斥，不管是否會吵醒丈夫，也不管是否會吵醒鄰居?？汕≡诖藭r，熟睡的伊芙無聲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對于那個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雄性人類，它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

然而，意想之中的交配畫面也未發(fā)生。伊芙醒了過來，卻一臉平靜，雙腿交疊，盤坐于地面。那個外來的雄性人類以同樣姿勢坐在它的對面。兩個人類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相視而坐，躲在院中桂花樹下竊竊私語。

潮濕寒涼的晚風(fēng)裹挾著破碎的詞句輕撫喵格麗特的臉頰。她隱約聽見了只言片語，卻不知道它們在談?wù)撌裁础Ｈ祟惖穆曇舨幌褙埖恼Z言那樣悠揚動聽。喵格麗特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這一幕卻比目睹人類交媾畫面更令她感到恐懼。

恍惚之中，她仿佛看見了伊芙和它的同類一起抬頭，快速而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

?

“你說什么？”喵庫斯翻著報紙，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伊芙。我覺得她怪怪的?！边鞲覃愄貜目鞠渲腥〕鲈绮?。“仰望星空”是英國傳統(tǒng)菜品，也是喵庫斯·英短最愛的食物之一。

“怎么個怪法？”喵庫斯把報紙攤到一邊，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只沙丁魚囫圇吞下。

“昨晚我在陽臺上親眼看見了，”喵格麗特在丈夫?qū)γ孀?，“伊芙和一個披著白袍的雄性人類交談，而不是交配。這說不通?！彼蠲伎嗄樀財嚢柚锌Х龋拔沂钦f，人類這種動物好斗而貪婪，簡直就像欲望的化身，可當(dāng)兩個人坐下來靜心交談，好吧，我不知道這是否正常?！?/p>

“這當(dāng)然正常，我看你才怪怪的?！边鲙焖诡^也不抬地說道，“我在附近見過那么一個披著白袍的人類，它是對門鄰居的寵物。也許，那個雄性人類被閹割了。任何被閹割的雄性人類都會柔順許多，坐下來交談并不奇怪。”

“我在考慮帶伊芙去一趟寵物醫(yī)院?！边鞲覃愄氐皖^抿了一口咖啡，“聽說，現(xiàn)在出了一種新技術(shù)，我想讓伊芙——”

“不行！不成！想都別想！”喵庫斯終于抬起頭，眼神卻充滿警告，“你又想帶伊芙去寵物醫(yī)院？貓酥在上，我們在那個地方浪費了多少瓶蓋？我們支付出去的瓶蓋都足夠我們再買另外一個人類寵物！”

“可是，伊芙不一樣！”喵格麗特倔強地說，“它還是一個嬰兒的時候，我們就開始飼養(yǎng)它。我至今都還記得我們從伊芙的母親身邊帶走它時，那個雌性人類哭得是多么傷心。我愛伊芙。我愛它，我們在它身上花費的不只是瓶蓋，還有感情。我不能失去它，可是，我覺得……她欲言又止，神色猶豫?！?/p>

“覺得什么？”喵庫斯追問道。

“我覺得伊芙正在背叛我們?！边鞲覃愄啬樕n白，畏畏縮縮地說，“親愛的，你能想象嗎？我覺得人類似乎正在暗中醞釀某種計劃。這太可怕了，它們正密謀對付我們。”

喵庫斯嘆了一口氣，吐出口中魚骨?！氨缓ν?，你的病又犯了?！彼荒橁幊恋卣酒鹕恚^望的妻子朝外走去，“親愛的，人類雖然貪得無厭，卻終究只是一種愚昧的動物。來吧，我?guī)闳タ葱睦磲t(yī)生，吃藥無濟于事，我們得一次性解決這個問題?！?/p>

?

車庫里傳來沉悶的轟鳴聲，噴氣式飛車的引擎發(fā)動聲驚碎了伊芙那五彩斑斕的美夢。她揉了揉眼睛，爬出小窩，恰巧看見她的兩位貓主子坐在車上疾馳著沖進碧藍如洗的天空。

伊芙猶豫了一下，慢吞吞走出窩棚，對著天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此時已是夏秋交際，雖然夜里已有一絲涼意，但白天卻仍舊暑氣未消。她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水，踮起腳尖，沖著街道，撅起嘴發(fā)出一陣急促而尖銳的嘯叫。

貓們永遠不會理解人類為什么喜歡吹口哨。事實上，這是人們之間相互聯(lián)絡(luò)的暗號。人類在這片社區(qū)地底挖通了一條隱藏的地道，家家戶戶的人類通過此條地道便可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秘密來往。

做完這件事之后，伊芙找了個涼爽的背陰處，懶洋洋躺在草坪上，看著天上的云溫柔繾綣，變幻形狀。片刻后，院子的草叢中傳來陣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聲，三個披著白袍的人類順著地道出口爬上地表，鉆出草叢。

“嗨，伊芙，你的主子都走了嗎？”一個俊美的光頭男人探頭探腦地望了一眼四周。這是喬達摩·悉達多，這個社區(qū)受苦最多的人類。他有一個心理極度扭曲的主子，那遍體鱗傷的軀體、光禿禿的腦袋以及頭頂被香煙燙出來的疤痕便是最好的證明。

“都走了。安全?！币淋近c了點頭，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其他人呢？怎么就你們幾個？”

“大家都還有事，暫時抽不開身。”李耳聳了聳肩，嘀咕道，“你知道的，貓們總是索取更多，我們不能暴露那條地道。”他是一位白發(fā)蒼蒼、形容枯槁的小老頭兒。

“好吧?！币淋捷p車熟路地從門口臺階旁的石頭下摸出鑰匙，打開房門。“都進來吧，”她回頭招呼道，“亞當(dāng)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和你們分享，對吧？亞當(dāng)？”伊芙?jīng)_著那個昨晚來過的白袍男人努了努嘴。

亞當(dāng)點了點頭，“是的，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他一臉肅穆地說，“趁伊芙的主子不在，讓我們進去說吧，外面也太熱了一些?！?/p>

伊芙大大咧咧打開室內(nèi)的制冷設(shè)備，一行人毫不見外地將自己丟進喵庫斯一家的沙發(fā)上。比起褊狹受限的窩棚，柔軟舒適的水牛皮沙發(fā)又冰又涼，在空調(diào)噴涌而出的冷氣下，貓的世界在這個炎熱的夏末愜意得恍若仙境。

“說吧，亞當(dāng)，”悉達多溫和地問道，“什么事情搞得這么隆重？”他駝著背，耷拉著愁苦的眉眼。

“你們應(yīng)該都知道我的主子吧？”亞當(dāng)慢條斯理地說道，“暹羅貓血統(tǒng)高貴，天賦異稟，幾乎勝任了這個世界的所有科學(xué)工作?！?/p>

李耳撫著白色的胡須，附和道：“是的，如果不是暹羅貓，人類或許就不會在自然界中敗下陣來，將世界拱手相讓?！彼D了頓，反問道，“但是，這和你要說的事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關(guān)系大著呢。”亞當(dāng)從冰柜中取出一罐碳酸飲料，“絕大部分暹羅貓性格孤傲而不合群，如果不是政府一手促成，暹羅貓更傾向于獨立工作而非分工協(xié)作。”他抿了一口汽水，悠悠說道，“所以，當(dāng)一只暹羅貓有了新發(fā)明，最先知道的永遠不是同類，而是被它們飼養(yǎng)的我們?！?/p>

“別賣關(guān)子了，”悉達多焦急地問道，“到底是什么？”

亞當(dāng)神秘兮兮一笑，“時空差分機，”他解釋道，“一種可以把波函數(shù)轉(zhuǎn)化為差分運算的時空機器。換句話說，也就是這臺機器可以通過計算概率密度進而分析出諸多潛在可能的平行時空?！?/p>

“我不明白?！币淋洁絿伒溃氨M管昨晚你已經(jīng)解釋過一次，但我還是不懂?！?/p>

“好吧，你們知道‘貓的薛定諤’嗎？”亞當(dāng)認真解釋道，“歷史上曾有一只暹羅貓?zhí)岢鲞@么一個思想實驗，將一個名叫薛定諤的男人關(guān)在裝有少量鐳和氰化物的密閉容器里，鐳的衰變存在幾率，如果鐳發(fā)生衰變，會觸發(fā)機關(guān)打碎裝有氰化物的瓶子，薛定諤就會死。反之，薛定諤就存活——”

“這個我知道?！崩疃e起手，笑著說道，“放射性的鐳處于衰變和沒有衰變兩種狀態(tài)的疊加，薛定諤就理應(yīng)也處于生與死的疊加狀態(tài)。此時，若那只暹羅貓打開容器，當(dāng)觀測行為發(fā)生，量子發(fā)生退相干，量子疊加態(tài)便坍縮為其中一種事實，即薛定諤要嘛生要嘛死?！?/p>

亞當(dāng)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彼跣踹哆墩f道，“MWI理論認為存在諸多世界，在一次電子雙縫干涉實驗中，部分世界的人看見電子通過左邊狹縫，部分世界的人看見電子通過右邊狹縫，而我們所在的時空正是其中之一?！?/p>

“我明白了?！毕み_多恍然大悟，激動地說，“所以說，亞當(dāng)，你的主子在那臺差分機中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能給我們講講嗎？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會更好？還是更差？”

“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亞當(dāng)撣了撣袍子，表情前所未有的莊嚴與神圣，“那當(dāng)然是一個更好的世界。主子看見的我也偷偷看見了?！彼麚u頭晃腦，欣欣然闡述著另一個可能世界的風(fēng)光，“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那是一個美麗新世界！在那個世界，人類統(tǒng)治太陽系，貓才是我們的寵物。在那個世界，我們用激光筆、毛線球和雞毛撣子恣意逗弄貓們。在那個世界，我們住著寬敞明亮的房子，吃著花樣百出的食物和飲料，活得像神話中的貓酥。”

隨著亞當(dāng)?shù)拿枋?，所有人都情不自禁陷入了那種對美好世界的向往之中。在這一刻，一股奇妙而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在眾人心中騰起。他們癱坐在沙發(fā)上，飄忽不定的眼神在華美的水晶吊燈、潔凈的白墻和深紅色的地毯間來回游移。

所有人類的眼光中都流露出占有欲，就好像他們已身處那個截然相反的平行世界，而這棟房子已歸人類所有。這樣的氛圍足足持續(xù)了數(shù)分鐘之久，眾人才漸漸回過神來，無不搖頭、撫掌、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嘆息，就好像為一場集體幻夢的消散而感嘆。

“可是，亞當(dāng)，”伊芙低垂眼瞼，眼神黯然而晦暗，“盡管你這么說，那個世界卻不屬于我們。就算我們能看到又能如何？我們活在這個貓族至上的世界，而非那個人類高高在上的時空?！彼丝劢堑臏I花，“兩個世界相距甚遠，甚至無法用空間距離來表達?！埥y(tǒng)治世界’在我們這個世界是真命題，而‘人統(tǒng)治世界’僅僅只是一個可能命題，我們注定只能呆在這個糟糕的世界遠遠觀望?！?/p>

沒有人說話。沉默像一條潮濕而又沉重的麻繩，在無聲無息間緊緊勒住在場眾人的喉舌。

亞當(dāng)仰著脖子喝光最后一滴飲料。他攥緊右手，易拉罐在他掌間變形。與此同時，他的臉上漸漸流露出幾分遲疑。“或許，我有辦法，”他猶豫不決地說，“我的主子，喵斯威爾·暹羅，對那世界極感興趣。它正在尋找方法前往那個世界，甚至提出一種設(shè)想……”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最終化作幾句咕噥吞入腹中。

“怎么了？”伊芙不滿地推了推亞當(dāng)，迫不及待地問道，“為什么不說完？你倒是快說呀！”

“好吧，”亞當(dāng)縮在沙發(fā)上，哼哼唧唧地扭了扭身子，“喵斯威爾認為，以這個世界現(xiàn)今的技術(shù)，要想觸及另一個平行時空，黑洞是唯一的途徑。黑洞旋轉(zhuǎn)帶來的拖曳會將時空撕裂，從而產(chǎn)生穿越時空的蟲洞?！彼ь^，掃了眾人一眼，“你們知道天上最近出現(xiàn)的大光斑嗎？那是海山二，一個距離地球7500光年的雙星系統(tǒng)，正在經(jīng)歷一場宇宙中規(guī)模最大的超超新星爆發(fā)。這種大到無法想象的引力坍縮會在宇宙中形成一個帶有角動量的黑洞?！彼黾埞P，一邊涂涂畫畫，一邊比劃手勢，“在這種情況下，只要落點恰當(dāng)，人不會在接近黑洞之前死去，如果我們可以僥幸進入黑洞，就可以去往一個從未有人抵達過的宇宙奧秘之地。那地方或許是第五維度，或許已超越時間與空間，不知道，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悉達多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但是，亞當(dāng)，這不是關(guān)鍵。”他敲了敲桌子，沉聲說道，“關(guān)鍵在于，我們需要一艘以空間翹曲技術(shù)為核心的泡泡貓飛船，而喵斯威爾·暹羅又怎么會愿意幫助我們？”

“會的，它會的，這也是我一開始猶豫的原因?！眮啴?dāng)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事實上，我和我的主人一直通過它研發(fā)的腦波交流器進行跨物種交談。喵斯威爾是不可能貿(mào)然親自前往黑洞中心，因此，它一直在培養(yǎng)我，換句話說，它需要幾個實驗對象。”他稍作停頓，神色復(fù)雜，“貓體實驗在法律上是明令禁止的，但人類的死活無所謂。因此，它決定讓人類充當(dāng)那個船員。那些貓口口聲聲說愛我們，卻一次次踐踏了我們的尊嚴。”

“我們丟失的尊嚴還算少嗎？”伊芙苦笑道，“貓們壽命悠長，而人不過短短三千多年可活。有多少人類慘遭化學(xué)閹割，又有多少人類在剛出生時便被帶離父母身邊？只要我們能抵達那個新世界，那么這點犧牲就不算什么?！彼鄙碜樱凵駡远?，“亞當(dāng)，我愿和你當(dāng)這個先驅(qū)者。”

?

這是一臺體積龐大的機器，由三大部件組成，分別是支持信息存取的數(shù)據(jù)庫模塊、負責(zé)時空運算的數(shù)字核心以及朝前兩者之間不斷往返運輸數(shù)據(jù)的控制器。

機器轟隆隆作響，像一只咆哮不止的鋼鐵怪物。在這臺時空差分機的運算下，系統(tǒng)在內(nèi)部以打孔的方式表示“1”和“0”，又不斷吐出穿孔卡帶將其輸入內(nèi)部核心。緊接著，在一陣雪花閃爍之中，另一個世界的縮影在屏幕上漸漸浮現(xiàn)。

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人類世界。

亞當(dāng)和伊芙各自躺在座艙中，昏昏欲睡。喵斯威爾在飛船和時空差分機之間忙忙碌碌、來回奔波。喵斯威爾的嘴角掛著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顯然，那只貓也很滿意這種結(jié)果。在漫長而枯冗的太空旅行中，最值得擔(dān)憂的并不是技術(shù)問題，而是孤獨。

飛船由中央電腦全自動化控制，喵斯威爾為其配備了生理體征反饋系統(tǒng)，人體健康數(shù)據(jù)可通過量子糾纏態(tài)實現(xiàn)超遠距離瞬時傳遞。沒有人知道這套信息傳遞系統(tǒng)在掉入事件視界之后是否有效，然而，喵斯威爾需要的也僅僅是飛船在被吞噬之前逃逸出的最后那么一點兒體征信息。

當(dāng)一切準備就緒，飛船升空了。在進入外太空之后，電腦自動將飛船動力切換至阿庫別瑞引擎系統(tǒng)。剎那間，空間扭曲，力場變化，泡泡貓飛船前方的空間開始收縮，而后方空間在平坦的紙張一般慢慢擴張。

他們在波動區(qū)間前行，“曲速泡”扯著飛船以十倍光速左右的宇宙航行速度朝著目的地急速前進。

750年后，飛船抵達船底星云。巨大的恒星在此誕生又在此死亡。到處都是灰塵和氣體云，碎片和殘骸被星光攪動、被引力凝聚。從恒星釋放的放射線雕刻著遙遠星系的冰冷氣體分子云，強烈的紫外線輻射炙烤周圍的氣體和塵埃。

電腦將亞當(dāng)和伊芙從冬眠艙中喚醒，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成型的黑洞——深不見底的黑色中心屹立于明亮立體的吸積盤之中，仿佛一位頭戴氣體圓環(huán)的威嚴神祇，又似吞噬一切光芒的深淵。

飛船由電腦全權(quán)控制，亞當(dāng)和伊芙皆無操作權(quán)限。此時此刻，他們能做的不過是呆在各自的座位上帶著惶惑、激動與不安一起面對未知的恐懼。

電腦正在計算飛船進入黑洞之后的落點。由于高速轉(zhuǎn)動，黑洞形成內(nèi)外兩個視界，除奇環(huán)之外，還額外擁有兩個奇點——外飛奇點和下落奇點。電腦選擇的落點在外飛奇點附近，這兩個奇點的空間曲率較低，因相對溫和而存活率更高。

在計算完成的那一剎那，飛船一抓準時機便義無反顧地沿著既定航線朝著黑洞滑去。伊芙情不自禁發(fā)出一聲尖叫。在被不斷拉長、逐漸尖銳的高分貝聲響中，飛船顛簸著、震顫著，如一只決絕的大鳥依次掠過靜界、能層、外視界……

外飛奇點擊中他們。

剎那間，伊芙的尖叫、亞當(dāng)?shù)膼灪咴谶@一刻盡皆潰散，一大段破碎而冗余的雜音從他們的喉嚨深處迸出，像壞了的收音機磁帶那樣重復(fù)著、卡頓著沙沙作響。

黑洞拖曳著時空，以光的速度無情旋轉(zhuǎn)著。在這一刻，時間失去了意義，就連空間也扭曲為混亂的漿糊。龐大的宇宙天體造就冰冷無情的黑暗，在這黑暗內(nèi)部，繁星在視野之中飛快遠去又迅速黯淡。

飛船在一瞬之間解體，電腦、舷窗、控制臺、冬眠艙在強大的時空拖曳下無不解構(gòu)為純粹而無意義的粒子碎片。黑色，無情的黑色，可怖的黑色。黑色吞噬一切，包括光線。在掉入過程中，亞當(dāng)和伊芙看見自己的身體像橡皮筋一樣變拉長。

他們在恍恍惚惚與神志不清之間看見了無窮無盡的光。

洋紅、淺紅、緋紅、深紅、猩紅、皇家藍、海軍藍、道奇藍、國際奇連藍……

赤橙黃綠青藍紫，數(shù)之不盡的繽紛色彩在他們眼前上演，就像畫家打翻了顏料盤，亮彩炫光像涌動的河流一般朝著亞當(dāng)和伊芙的雙眼奔襲而來，就像他們也被同化成了光的一部分。

一種奇妙的愉悅在兩人內(nèi)心上演，刺眼的光亮令他們的雙眼有些不適，但視神經(jīng)的痛苦并不能阻擋視覺上的美妙體驗，就好像肉體上的痛苦從來都不是苦難的根源。

盡管此時此刻，亞當(dāng)和伊芙置身于黑洞之內(nèi)、常識之外，可他們的內(nèi)心卻在這詭異的一瞬間產(chǎn)生了一種近乎飛躍的心靈體驗。在洶涌的宇宙漩渦中，心智像支離破碎的金屬框架，被打碎也只是為了更好地重塑。

彩虹般的光亮無窮無盡，在這被動接受的過程中，他們來到時間之外，看見無數(shù)發(fā)光的塵埃。幽藍色的時空觸手如虬結(jié)的樹根一般遍布這個荒蕪而又混沌一片的扭曲維度。每一只半透明的時空觸手上都有一枚小小的氣泡膜，每一枚氣泡膜上都蜷曲著一片浩瀚無垠的宇宙深空，而在每一個宇宙之中，總有那么一顆蔚藍色的星球居住著那么一些碳基生命。

宇宙之外還有無數(shù)個宇宙，每個宇宙總有那么一顆地球，這是必然命題——在所有可能世界中為真。然而，主宰地球的物種卻大不相同。在這些偶然命題中，統(tǒng)治地球的有時是人、有時是貓、有時是狗甚至有時是進化出智慧的蟑螂。

伊芙驚異地看著這一幕，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可在時間之外，語言失去了時間的支持就失去了遣詞造句的邏輯和順序。內(nèi)心想法經(jīng)由大腦醞釀從喉嚨中化作語言噴吐而出，她開口，只發(fā)出了一個簡簡單單的讀音。

然而，這個讀音又是如此復(fù)雜，以至于在正常四維時空中絕對不可能存在——它是一段話、無數(shù)個字在同一瞬的濃縮和疊加，沒有時間助其展開，這個讀音成了一個吊詭的矛盾體，短得像是一個感嘆詞，又冗長得像是一段持續(xù)三萬年不止的經(jīng)文。

這里是時間之外，一切皆無法按常理揣測。但同處于第五維度，亞當(dāng)那產(chǎn)生畸變的聽覺系統(tǒng)還是從那個詭異莫名的發(fā)音中理解了伊芙的話——

“我們必須找到一個最好的世界，”她說，“我們要找到人類至上的世界，所有那些非人類主宰的宇宙都不行，我們必須擺脫那些人類任憑擺布的窘境?！?/p>

亞當(dāng)點了點頭，“不錯?！彼_口說話，短短幾個字卻意外拉長得像繞梁不止的高音。

他們開始行動。兩人的身影在這個超越認知局限的詭秘之地閃爍不斷，就好像失去了時空連續(xù)性，決定其位置的不再是空間上的坐標，而僅僅只是心念一動和大腦的靈光一閃。

幽藍色的時空觸手透明而虛幻，伊芙在其中一枚虛無縹緲的氣泡膜上找到了亞當(dāng)先前所見的那個人類世界。

那是一個科技先進、高達發(fā)達的人類社會，在那顆蔚藍色的星球上，人類依靠自己的勤勞與智慧建立起了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文明。盡管那個文明在某些方面的技術(shù)并不如貓的世界那么發(fā)達，而生物的普遍壽命也只有短短幾十年，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嶄新的、美好的、令人向往的光明世界。

“快來，亞當(dāng)！”伊芙興奮地喊道，“我找到了！那個可能世界！”

亞當(dāng)心中一動，瞬間出現(xiàn)在她身邊?！翱墒牵覀冊撛趺醋?？”他瞪大眼睛，喃喃自語，“我們失去了飛船，沒有它，我們要怎么抵達那個世界？”

“或許，我們不需要？”伊芙若有所思地看了亞當(dāng)一眼。她抓著他的手，兩人一起伸出食指，小心翼翼觸碰那枚肥皂泡似的膜世界。

霎那間，他們的身軀如水中倒影般蕩起陣陣漣漪，扭曲的波紋覆蓋了他們的身軀。一股強烈的吸力順著指尖傳來，而另外一股斥力推動著亞當(dāng)和伊芙朝著眼前的可能世界摔去。

在這一刻，兩人的體型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他們像漩渦中的落葉，不受控制地掉進了那枚氣泡膜的世界。

?

伊芙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亞當(dāng)已消失不見，而自己則身處于某條繁華熱鬧的小街上。

這是一座宏偉的城市，到處都是鋼筋水泥和摩天大樓，和她原來的世界沒有什么不同。令她感到驚奇和興奮的是，街道上到處都是光鮮亮麗的人類——人們摩肩擦踵、絡(luò)繹不絕，穿著她之前從未想象過的漂亮服飾，昂首挺胸，邁著自信的步伐，像密集而忙碌的蟻群一樣穿梭于鱗次櫛比的城市建筑之間。

她站在馬路邊發(fā)呆，一時之間有些失神。一個拎著公文包匆匆前行的男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那人停下腳步，噙著禮貌的微笑向她道歉，以溫和的聲音詢問她是否安好。伊芙鼓起勇氣搖了搖頭，語言是共通的，她對此感到慶幸。

男人在確認她并未受傷后大步離去，馬路上多的是這樣形色匆匆的路人。這是一座熱鬧的城市，居住者不計其數(shù)的人類，長久以來積累的人類文明為其城市設(shè)計注入生機，絲毫不遜色于貓世界的高貴建筑師。

伊芙望著那人模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海中，心中卻突然泛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慌。我在黑洞中死了嗎？她情不自禁心想，這是真實的城市，還是死后的天堂？這個世界看起來是如此無暇如此美好，人們不僅可以披上精致的衣服，還可以像貓世界的主子們一樣燙染各種時髦的發(fā)型。這兒的一切恍如夢一般不真實，如果這不是真的該怎么辦？她感到害怕，甚至已經(jīng)有隱隱不舍，仿佛做了一個美夢而不愿醒來的孩子。

就在這時，風(fēng)聲呢喃，空氣在精心設(shè)計的城市布局間流動，混雜著淡淡的花香、些許刺鼻的煙味兒和若有若無的食物香氣。伊芙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已記不起上一次吃到真正的食物是在多久之前，但饑腸轆轆的感覺卻讓她大大松了一口氣。至少，她暫時可以認為自己還沒死，一切像鼻尖的香氣一樣真實。

伊芙站在人群中舉目四望，像一塊湍急河流中的頑石。這是一個新世界，毫無疑問，卻也陌生。她必須找到亞當(dāng)，這點毋庸置疑，但同時，世界這么大，一時之間，她卻不知該往哪兒走才好。

現(xiàn)在已是夜晚，群星隱沒于模糊朦朧的橘紅色光靄之后，城市霓虹和燈光將深沉的夜拒之門外，取而代之的是永無休止的購物、逛街、歌唱、廣告、鬼吼鬼叫和狂歡。

她還穿著那身喵斯威爾設(shè)計的宇航服，但過路人似乎并不在意這樣的奇裝異服。沒有人用奇怪的目光審視他，街道上還有比她更怪異的存在——有的套著恐龍服，頂著大腦袋，站在商店門口擺著手；有的戴著假發(fā)，握著塑料長劍，穿著衣著暴露的服裝站在街邊跳著某種可愛風(fēng)格的舞蹈——伊芙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但從直觀層面來看，這似乎是一個頗具包容心的世界。

驀地，她在人群中瞥見了一間以霓虹點綴招牌的破舊小餐廳，緊鄰著一家燈火通明、潔凈明亮的寵物店。有零零星星幾個客人牽著狗或抱著貓在寵物店門口進進出出，絕大部分顧客都是一些錦帽貂裘的貴婦人，還有小部分是衣著時髦亮麗的年輕男女。

街道上飄著潮濕的雨霧，伊芙在餐廳和寵物店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向后者。寵物店里干燥而涼爽，洋溢著熾烈的白色燈光。收銀臺后面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小胡子男人的肖像，頭頂靜靜運轉(zhuǎn)著的中央空調(diào)噴吐著冷氣，將街上黏糊糊的水汽拒之門外。

一名女性店員迎了上來，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溫暖笑容。“歡迎光臨，晚上好，”她招呼道，“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嗎？”店員的眼睛大而明亮，像浸泡在水中的海藍寶石。

“貓，我要看看貓，你們有嗎？”伊芙有些不好意思，臉上不自覺騰起一大片云霧狀的紅暈。

“貓？”店員眨了眨眼睛，掩嘴笑道，“我們當(dāng)然有，只是您想要什么品種？”

伊芙想起了自己的主子，“金吉拉，”她鼓起勇氣，大聲說道，“或者英短，其他都不想要?！?/p>

店員點了點頭，“跟我來，”她轉(zhuǎn)身朝著寵物店深處走去，在一排籠子前停下，“來吧，漂亮的小姐，這些都是，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伊芙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她身體微微前傾，謹慎地靠近那些籠子，借著頭頂燈光打量各個籠子中的貓咪——金吉拉、英短。這個世界的貓和她來之前的那個世界很不一樣，這里的貓嬌小而無害，不像她的世界里的貓那般高大而萬能。

“它們看起來悶悶不樂的，”伊芙瞪大眼睛，一絲不茍地看著籠中那些側(cè)躺著的動物，“貓不是這樣的，”她猶豫著說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貓——”伊芙察覺自己失言，立馬改口，“我是說，我以為貓要更活潑一些？”

“只是關(guān)在籠子里太久了，領(lǐng)回家后過一段時間熟悉環(huán)境之后就好了?！钡陠T皺起眉頭，警惕而緊張兮兮地看著她，“小姐，你是記者嗎？還是那個組織的人？聽我說，我們對這些貓實行科學(xué)管理，它們不愁吃喝，生活過得比我還要好。”

“組織？什么組織？”伊芙困惑地問道。她從那雙碧綠的眼眸中看出了淡淡的敵意。

“動物保護——”店員撇了撇嘴，心懷不滿地嘀咕道，“算了，沒什么，您還買嗎？不然的話，我還得去招呼其他客人?！?/p>

伊芙搖了搖頭，“不了，我沒看到喜歡的，”她吐了吐舌頭，歉意地說，“就這樣吧，抱歉，打擾你了?！?/p>

帶著淡淡的困惑與隱秘的不安，伊芙在店員狐疑的目光下落荒而逃。她知道自己表現(xiàn)得很容易讓人起疑，可這個世界的運轉(zhuǎn)方式卻又大大超出了她的認知。

一切都顛倒了，人和貓的位置互換——在原來的世界，貓有跑車和電視機，住在舒適的別墅內(nèi)，把人當(dāng)作寵物養(yǎng)，但在這個可能世界，擁有這一切的是人，貓僅僅只是萬千寵物的其中一種選擇，甚至還得和狗一較高下。

從現(xiàn)在開始，伊芙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我必須轉(zhuǎn)變觀念，把貓擁有的一切套在人身上，這樣就不至于在別人面前露了餡。

她重新回到街上，又進了一旁的餐廳。這是一家看起來已有好些年頭的小餐館，店里面只有兩三個服務(wù)員端著盤子來來回回，吧臺上方掛著一幅小胡子男人的肖像。

天花板上垂下一臺高清電視屏幕，角落里有一臺沾滿灰塵的音響，此時此刻正微微震顫著播放著這個世界人類創(chuàng)作的音樂。墻壁上貼著的泛黃墻紙早已在時光的流逝中斑駁脫落，僅剩嵌在墻壁上的霓虹變幻著燈光，勾勒出一副搔首弄姿的女郎形象。沒人在意這些晦暗不清的燈光和破舊老化的曖昧形象。這是一家早已被時代淘汰的酒吧，如今改制為一家味道尚可的小餐館。

餐廳里食客不是很多，有幾個坐在吧臺那里，還有些零零散散坐在各個旮旯的桌子旁。幾乎所有人都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除了少數(shù)幾個一起來的人。

“漂亮的小姐，能請你喝一杯嗎？”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沖著她吹了聲口哨。

伊芙?jīng)]有搭理，在一對年輕男女附近坐下。那應(yīng)該是一對情侶，手拉著手，躲在角落竊竊私語。男孩只有十八歲，濃眉大眼，而女孩穿著潔白柔軟的襯衫、搭配一條深灰色的百褶裙、一副及膝絲襪和一雙黑色小皮鞋，年紀看上去要比男孩更大一些。

伊芙從那個女孩的衣服上收回好奇和羨慕兼具的目光，為自己點了一大堆聽都從未聽過的食物。在那個貓的世界里，幾乎很少有菜品是為了人類的口感而專門研發(fā)。然而，在這個世界，樣式精美的菜肴和層出不窮的口味在一瞬之間就征服了她的味蕾，揪住了她的心。

奇怪的是，這個世界的人類似乎對各種食材開發(fā)出了多種烹飪方法，卻唯獨對貓肉不甚熱衷。當(dāng)她詢問服務(wù)員有關(guān)貓肉的情況時，那個系著黑色圍裙的中年女人開玩笑說“貓肉的味道像人肉一樣糟糕”。

伊芙臉色蒼白，覺得這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

“一共50信用點?！碑?dāng)伊芙對著滿桌事物大快朵頤的時候，服務(wù)員拿著賬單走了過來?！爸讣y還是虹膜？”服務(wù)員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什么？”伊芙鼓著腮幫，吃驚地問道，“我只有瓶蓋，難道你們不是用——”

“什么瓶蓋？”服務(wù)員有些不耐煩了。

“喏，就是這個?！币淋綇挠詈椒氖痔變?nèi)襯中翻找出一枚大面額瓶蓋，“我用這個付款，可以嗎？”

服務(wù)員一臉狐疑地捏起那枚瓶蓋，上下打量著緊張不安的伊芙，“你瘋了，小姐，”她喃喃道，“竟然拿橘子汽水的瓶蓋來糊弄我們，這東西我們要多少有多少?！彼酒鹈碱^，掏出一支掃描儀，“好吧，不過無所謂，反正只要掃描你的指紋和虹膜，我們照樣可以結(jié)賬?！?/p>

伊芙不解其意，只是傻傻站在原地。在她看來，那服務(wù)員只是輕輕動了動，一道虛幻透明的藍光便從那古怪的黑色物體內(nèi)飛出。光線交織變幻，落進她的眼中。伊芙嚇了一跳，慌忙閉上眼睛，像受驚的野獸一般蜷縮在餐廳座椅上瑟瑟發(fā)抖。

服務(wù)員皺起眉頭看著伊芙，臉上的表情像在看一名神經(jīng)病人，但她還是沒有多說什么。片刻后，掃描儀毫無反饋，服務(wù)員的眉頭越皺越深，仿佛碰撞破碎的冰山。人們漸漸將目光投向這邊，一股詭異而不詳?shù)臍庀⒃诓蛷d內(nèi)彌漫。

“怎么了？”伊芙重新睜開眼睛，恛惶無措地看著服務(wù)員。

服務(wù)員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對著伊芙再次按下掃描按鈕。這一次，在未檢測到任何身份信息之后，掃描儀劇烈震顫起來，刺眼的血光如狂涌的浪潮一般吞沒了在場所有人的思想。一道又一道脈沖信號從機器內(nèi)部擴散而出，恐懼在一顆顆跳動的心臟間彌漫。

“魔鬼！叛徒！”服務(wù)員呆滯片刻，戰(zhàn)栗不安地喊道，“天吶，這世界上竟然還存有叛徒的血統(tǒng)！抓住她！抓住她，別讓她跑了！”她失聲尖叫，掃描儀從她手中滑落，在結(jié)著一層厚厚污漬的油膩地磚間摔成無數(shù)塊殘破的零部件。

在這一刻，喝酒的男人、抽煙的女人、相互依偎的情侶，所有人都咬牙切齒，停下手中動作，憤憤然站了起來。人們緊握左拳，右手高舉，五指并攏向前，閃爍著仇恨的目光，如涌動的狂潮，又似一堵密不透風(fēng)的墻，從四面八方將伊芙團團包圍。

可他們不說話。他們只是靜靜站著，像無聲的幽靈，以一種唾棄、憎恨和厭惡的眼神盯著伊芙。沉默淹沒了她的內(nèi)心，臉譜化的人群如密集的蝗蟲，密密麻麻的恐懼在充滿鄙夷和仇恨的注視下漸漸侵蝕殘存的美好印象。

伊芙想跑，卻無路可走。

因為黨衛(wèi)軍已在路上。

（未完待續(xù)）

上海果閱文化創(chuàng)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quán)利人的授權(quán)（獨家授權(quán)/一般授權(quán)），可通過旗下媒體發(fā)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責(zé)編 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