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 一石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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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倚碧，幽燈照冷。

一聲悶響，濮陽卿低下頭，喉間一絲絲冷氣抽動，勉強(qiáng)將快要噴涌而出的血腥咽下，扶著青竹，緩緩調(diào)息。

顯然，晏翎的那一擊已經(jīng)讓他重傷。

水云間的小二此時不是小二，他是天傾山莊主事陌香塵。他循著半明半晦的光走到濮陽卿面前，眼窩中透著一絲擔(dān)憂：“莊主，山莊護(hù)衛(wèi)隊(duì)已重新布防，只是被晏翎這么一鬧，死傷不少。兩日后的武林大會恐生變故?！?/p>

“變故？”

變故已經(jīng)生了，甚至不受控制的發(fā)展下去。

濮陽卿緩緩抬頭，干裂的嘴角還殘留著絲絲血跡，嘆息一聲：“好個一石三鳥，晏翎傷我這一擊，讓我三日之內(nèi)不能動武，此人心機(jī)深沉，利用晏翎算計天傾山莊，已讓山莊失去了奪魁的實(shí)力?！?/p>

陌香塵道：“若莊主不能比武，黎澤閣豈不一枝獨(dú)秀？”

濮陽卿搖了搖頭：“黎澤閣主不屑出手，就算他上臺，我也有方法讓他敗下陣來。黎澤閣若是讓下面的人參賽，天傾山莊也由你去。”

“是?！蹦跋銐m眼中透出一絲疑惑，“晏翎要的分明是那位紅衣人，抓的也正是此人，屬下不明白，為何轉(zhuǎn)頭變卦來山莊要另一個？”

“此事疑點(diǎn)，我也正百思不得其解?！卞ш柷涑烈?。

論武功，慕容黎不是晏翎對手，論智謀，晏翎不輸慕容黎，那張容貌，也正是晏翎欲火焚身垂涎三尺想要得之的。

晏翎抓到慕容黎，按照慣例，會蹂躪糟蹋，同對待那些世家公子一般，一切本應(yīng)塵埃落定，為何轉(zhuǎn)而來山莊要巽澤？

似乎還是約定好的一般。

變卦定然是出在慕容黎身上，至于是何種原因，濮陽卿當(dāng)然不知道，不過事態(tài)已變，他就不再執(zhí)著，緩緩道：“晏翎放虎歸山，只能自食惡果，這場武林大會不用等兩日后，怕今夜就會在龍欒宮精彩上演。”

陌香塵一怔：“莊主的意思是，紅衣人以身飼虎，山莊，晏翎，武林同道皆被算計在內(nèi)？”

濮陽卿微笑：“此人曾不費(fèi)一兵一卒攪弄風(fēng)云，竟在江湖也如魚得水，今日所見果非池中物。晏翎既有害他之心，他豈會手軟？必先下手為強(qiáng)?！?/p>

陌香塵道：“我們要不要伺機(jī)而動？”

“落井下石不是仁義之舉?！卞ш柷湮⑿?，緩緩取出一塊刻模，交到陌香塵手中，“他們最想得到的東西，該出現(xiàn)了，希望晏翎還能活著，明白我的一片苦心?！?/p>

刻模上印著一方弦月，半朵羽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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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轎被那四個面部表情獨(dú)特的下屬抬著，慢慢向前走著。

東天慢慢顯現(xiàn)一抹青色，龍欒宮也顯現(xiàn)出幾片青瓦。

這個有些微雨寂寞的夜即將結(jié)束，取而代之的必然是一片晴天。

花轎里很寬敞，像一輛豪華的八馬車駕，不止能讓兩人輕松躺下，還擺下了一個案桌，一壺好酒。

也不知道那四人怎會有如此大的力氣，抬著走了半夜竟還是半點(diǎn)不喘。

而且走得很平穩(wěn)，絲毫不顛簸。

晏翎聲音變得無限溫存：“你不高興嗎？怎么一聲不吭？”

巽澤紅裝紅冪，根本看不出表情，在花轎里坐了半宿，不但不說話，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晏翎在說話，他還是未動。

晏翎袍袖側(cè)開，斜倚著身子：“你說上次的轎子太過顛簸，不喜歡。這次感覺如何，可還有顛簸之感？他們?nèi)粼僮屇阕貌皇娣?，殺了可好？?/p>

巽澤沉睡著，沉默著。

晏翎：“你不能奪魁，也不想讓濮陽卿奪魁，我就打了他一掌，讓他在大會上動不了武，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他起身，突然湊近巽澤，掌心森冷的拂過巽澤心口，聲音也瞬間變得沒有溫度：“聽了兩日曲子，你這里的血紋究竟解了還是沒解？我對你這么好，若是血紋還在，那就只能我來幫你寸寸拔除，美人若疼，叫我如何忍心?！?/p>

他突然笑了起來，五指撥出一道冷云，就待撕開巽澤衣襟。

巽澤身子后移，伸了個懶腰，好似終于從醉意盎然中醒來，啞著聲音道：“原來宮主竟這般為我好，我哪還能不識趣。此事不急，自然是要給宮主看的。鮮花配美酒，要是有酒就更好了?！?/p>

“濮陽卿的玉釀八珍可是好東西?！标挑嶂棺⌒?，抽回手提起酒壺斟滿酒盞，遞到巽澤面前，“我這酒可比不上。不過在游戲溫情中增加點(diǎn)色彩，綽綽有余。”

巽澤沒有接酒，卻是一把握住晏翎五指，聲音溫柔和煦：“色彩哪能與宮主相比，既然到了宮外，已是宮主地盤，不如讓他們都退下，我們好好溫情如何？”

他傾身，將胸膛觸上晏翎五指，聲音輕輕的在紅冪下響起：“宮主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宮主喜歡什么，我們就玩什么?！?/p>

“你竟比我還安耐不住?！标挑崾疽鈱傧路畔罗I子滾，順勢抓起巽澤衣襟，正待解開。

空氣中沖斥著壓力，晏翎瞳孔漸漸收縮。

巽澤的紅衣仿佛晨曦的朝云，紅得有些耀眼。

晏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陣不安，這不安只是一瞬而已，但也讓他嗅到了真正危險的氣息。

他是最好的獵人，獵人有著最強(qiáng)的警覺性，天生的敏銳洞察力讓晏翎瞬間知道這股危險出自哪里。

低沉而模糊的冷笑同時降臨。

殺氣，在空中糾結(jié)，盤繞，好像互相敵對的獅子，張牙舞爪相向，急于將對方撕碎。

晏翎面容陡然森嚴(yán)，指尖聚起無形的雪浪，從花轎中飛退而下的同時也揭開了巽澤頭上的紅冪。

啪，碎響。

紅冪被握成了一團(tuán)塵埃，爆散在空氣之中。

晏翎已看清那人容顏。

不是兩日前的那張清美。

是另一種驚人的美，是讓天地雌伏，眾生垂首的美。

這與慕容黎清冷如神，潔凈之光截然不同，同樣是造物嘔心瀝血的杰作，卻是籠蓋萬方，對抗天地的狂霸從容。

他就仿佛司殺戮，毀滅的神袛，絕沒有人能在殺氣上強(qiáng)過他。

他依舊坐在花轎里，宛如散漫的仙人，微笑，重復(fù)方才的話：“宮主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宮主喜歡什么，我們就玩什么?！?/p>

突然，一陣鉆心的疼痛席卷全身。

血腥之氣撲面。

晏翎猝然低頭，就見自己胸口宛如龍蛇蜿蜒出道道血痕，一如慕容黎心間的羽瓊花紋。

他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如微微散淡紛飛的冷霧。

那一個瞬間，他的衣襟被斬碎，胸膛被劃了數(shù)十道劍痕，道道洇出鮮血。

他是整個宇宙的主宰，天下萬物應(yīng)歡欣于他的凌虐。

現(xiàn)在這凌虐竟降臨在他的身上。

讓他有了些許瘋狂的怒意。

自己胸膛流出的血讓他覺得惡心。

“原來如此?！标挑嵘n白的身軀顫抖，目注巽澤。

“不愧是天下無敵的人物，從一開始我就應(yīng)該懷疑，那另一個你接我一成功力就奄奄一息，怎會是天下第一?！?/p>

巽澤雙目中透出一種刻骨的寒冷，冰凍三尺以外：“你只說，有沒有傷了他？”

他的逆鱗，只有慕容黎，傷了慕容黎，就以十倍代價去死。

“傷他？”晏翎收攏衣襟，不管胸膛傷口，蒼白面容上光輝極為清空，竟有了另一絲隱藏的笑意，“相較而言，我對你更有興趣?！?/p>

同樣驚為天人，慕容黎身上的花紋讓他厭惡，巽澤完美一身，功法化境，怎能不令他貪婪如醉。

巽澤一怔，發(fā)出一陣?yán)湫Γ骸拔疫@人沾不得凡塵，一旦沾染，對方要么會殘，要么會死。對我有興趣的人都入了地獄，宮主莫非對地獄有興趣？”

晏翎看著巽澤，突然發(fā)出一陣狂笑：“我就是在黑暗里獨(dú)行的妖魔，為他們開啟地獄之門。閣主的溫柔鄉(xiāng)，就算是地獄，本君也樂在其中?！?/p>

這么直接的露骨之言讓巽澤很無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說的正是含笑九泉。可我的溫柔鄉(xiāng)，宮主含笑也無命消受?！?/p>

他威風(fēng)凜凜，神擋殺神魔擋殺魔，天下一等一鋒芒，炸毛起來猶如上古神魔，看起來像是會流露溫柔鄉(xiāng)的人嗎？

什么眼神?。。?/p>

晏翎止住笑，眼中春風(fēng)化冰，透出難以名狀的歡愉：“我的閣主，我的仙人，很快你就知道自己錯得多么厲害了?！?/p>

“我的掌力打入體內(nèi)，因力道的不同，便會帶來不同的效力——足以讓君子圣人墮落為魔的效力?！?/p>

“也足以，把他變成我?！?/p>

巽澤皺了皺眉，晏翎的這些話讓他血脈深處有股痛苦蔓延開來，瞬間遍布全身。

這話一定有著別的意思。

這個他，是慕容黎。

殺氣宛如烽火，以花轎為中心，遽然燃起。

巽澤的目光驟然銳利：“你在求死？”

晏翎只覺得墜入海上的孤舟一般，承受狂風(fēng)暴雨的沖刷，似乎下一瞬就會萬劫不復(fù)。

但他絕不在乎，他享受著這一切。

無論狂怒還是痛恨，都是可供暢飲的甘甜酒液。越是強(qiáng)大，完美的修為，他就越喜歡鉆入其中，看著它顯露出破綻的罅隙。

他攤開手，聲音中透出無盡的遺憾：“萬惡之源，紫幽之火。除我之外，絕無一物能解除。”

“你一定會愿意，拿你的身體為我獻(xiàn)祭?！?/p>

巽澤冷冷一笑：“是嗎？只要你承受得住?！彼p袖揮舞，靈氣沖天而起，隱約之間，形成一柄焚天滅地的透明之劍，轟然貫穿而下。

晏翎周身的帷幕被斬為萬千碎片。

漫天飛舞。

他悵然后退，仿佛一張白紙折成的人偶：“你的力量……”

天上天下，獨(dú)一無二。

這力量與天地共存，他從前一無所知。

巽澤衣袖飄落，斂了劍氣，淡淡道：“看來，有人比我更急于超度你?！?/p>

所以他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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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宛如遮天的陰云，蔽了東天才透出的一線清輝。

天地只剩下一片肅殺。

龍欒宮的大門，轟然落地。

驟然震響在晏翎耳畔。

那四個抬轎子的屬下，傷痕累累滾了出來，其他的百位守宮主事，不剩一人，全部罹難。

整個龍欒宮，血流成河，已成為滿地血骸的廢墟。

他們滾到晏翎面前，雖血肉模糊，仍挺身而出，只是聲音已化為訣別的蒼涼：“宮主，快走，他們有備而來，不可以寡敵眾?！?/p>

晏翎發(fā)出一聲尖嘶，優(yōu)雅邪魅之態(tài)立即消失：“什么骯臟螻蟻，也敢毀我宮殿？”

轟的一聲響，幾百柄武器，只有一聲響，齊刷刷出鞘，結(jié)成茫茫的氣浪，盡皆指向晏翎。

“什么邪魔外道，竟然如此殘忍殺害武林同道！”

氣浪潮涌而至，晏翎不由一窒。

這些都是當(dāng)下小有名氣的幫派，雖不能和天傾山莊黎澤閣這種大派相比，其實(shí)力卻也不容小覷。

鳳苑，方風(fēng)閣，青幽齋，赤云谷，天門等十五派傾巢而出，組成上百人的隊(duì)伍，只用了一個晚上，血洗了龍欒宮。

在這之前，他們同時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詳細(xì)記錄失蹤的世家子弟并非斗毆傷殘，而是被晏翎抓來用以練功殘忍殺害。

于是這些人在永夜樓花重金買下了龍欒宮藏匿地址，通過短暫的結(jié)盟，一擁而至，踹了晏翎老巢，在壁垣上看到那些被做成人偶的殘破身軀的弟子。

白布掀開，那些帶著絕望，驚懼，哀傷，厭惡，怨恨的尸骸呈現(xiàn)在晏翎面前。

幾百人雙目盡皆血紅，眾掌門咬牙：“今日我等傾巢而出，就為了將你這個妖魔大卸千塊，我等弟子是如何被你摧殘至死，你若狡辯，何配立足天地？”

寒光砭人，是悲憤之氣，侵蝕天地的悲，玉石俱焚的憤！

“殺了，又如何？難不成還給你們？”

“天地自在心，你們的天地，還不配讓我立足?！标挑峥裥?。

數(shù)道赤紅的綾激繞而出，化作妖異的長虹，凌空疾掃，在眾掌門的身周，連卷七下。

一芒七卷，殺氣盡空。

百柄武器霍然交結(jié)，冷光驟起。

晏翎的功法如暗夜深沉，使出的紅綾隱著無數(shù)兇星惡芒，淬厲陰森，微一鼓動之間，似乎有天狼厲嗥，驚心動魄。

那十五門派數(shù)百人也不是烏合之眾，單打獨(dú)斗誰都不能勝，但群起而攻之力量陡然擴(kuò)大了百倍，絲毫不落下風(fēng)。

一人與百人對峙，殺得難解難分，劍光，刀光，綾光，糾結(jié)在一起，注定是一場兩敗俱傷的局面。

滿天塵埃，諸天飛紅。

這場殺戮，已化為慘烈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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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案在前，花轎在臥，巽澤托起半盞酒液，在掌中悠然把玩，突然嘆息一聲。

江湖風(fēng)云，互相殘殺。

這些人，總有打不完的架，殺不完的人，多沒意思。

事不關(guān)己，他絕不參與。

誰管他們殺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若是阿黎在就好了，可以一起喝酒欣賞風(fēng)物，一個人坐花轎太沒情趣。

不知道是哪家的弟子，在紅綾強(qiáng)悍攻擊下，腰折，肢斷，向花轎砸來。

血飆三丈，炸開一大朵血色妖蓮，飛濺巽澤眉峰。

晦氣！

巽澤袍袖拂起，勁風(fēng)怒掃，濃重的血蓮妖異的化成一道赤流，立即折回，飆去戰(zhàn)場核心。

嘭！

赤流炸開，宛如陰云般籠罩在半空中，肆意盛開。

盛開的血珠花霧中，慢慢走出來一個清麗的人影。

他從龍欒宮滿地血骸中走來，隔著一個血色戰(zhàn)場。

向巽澤展顏。

“阿巽，我來了。”

“我來接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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