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大雪掩埋了整座城市。

女兒這個時候應(yīng)該會很欣喜地在院子里奔跑吧，穿著孩她媽年前剛給她買的黃色羽絨服，跑著跑著滾進雪里，像流心的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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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K445次火車，什么時候能到啊?！鄙倥鼻械穆曇舸驍嗔宋业腻谙耄樦曇舻膩碓赐?，是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女，漂亮的粉色長發(fā)夾著幾根藍(lán)色的，叫什么來著，挑染，對！女兒說過，很想染一個這樣的頭發(fā)，說是什么潮流。

“這么大的雪，今晚恐怕到不了咯。”我并沒有在虛張聲勢，雪下得實在太大了，列車停運，從運行的時間來看，現(xiàn)在那輛火車停在了距離這里三站的地方。

“啊……”少女失落地垂下腦袋，將臉埋在溫暖的紅色圍巾里。是在等男朋友吧，這里原本是一個車站，后來廢棄了變成中轉(zhuǎn)站，火車會在這里停駐十分鐘來檢查儀器補充燃料，附近的人們會在這里與乘坐火車從遠(yuǎn)方奔赴遠(yuǎn)方的親友相會。

在這里，我見證了多少歡笑與淚水，在這個交通不發(fā)達(dá)，通訊工具只有信件和電報的時代，這短短的十分鐘便是莫大的幸福。這少女也定是一樣吧，從下午四點開始就在這里等著，捧著一個保溫杯，站在窄窄的房檐下，明明冷得要直跺腳還不愿去室內(nèi)坐著等。

“在這里坐坐吧?！蔽遗牧伺奈遗赃叺男∩嘲l(fā)，雖然只用一個小爐子烤了碳火，卻仍是足夠溫暖。

“不用了，我想在外面等她，這樣就可以在第一時間看到她了，謝謝叔叔。”她鞠了一個躬，退出了調(diào)度室，門一開一合，一股涼風(fēng)猛然灌入，嗆的她啊地叫出聲。

“孩子，就呆在這里吧，火車快來的時候我告訴你?！彼魬俚赝虼巴獾拈L椅，最終決定接受我的好意，道了聲謝，坐在我旁邊的沙發(fā)上。

老舊的收音機播送著全國的新聞，標(biāo)準(zhǔn)的播音腔講述著各地火車停運的消息，感受到一旁少女心中的急迫，我旋轉(zhuǎn)了旋鈕換成播著經(jīng)典情歌的頻道，我女兒很喜歡這個頻道，她們差不多年紀(jì)，應(yīng)該也會喜歡聽的吧。

“等男朋友??？”為了緩解她的焦躁，我問，看著她，我想起了每年盼著我回家的住在遠(yuǎn)方的女兒，泛起一陣心酸。

“啊，不是，是女孩子?！彼f。提到那人，她明顯來了勁頭，“我們以前是同學(xué)，后來她搬家了，我們一直寫信交流，這次她又要搬家了，會坐那輛列車路過這里，我就想在這里與她再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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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保溫杯講述起了她和那個女孩的故事，從初入中學(xué)的時候在櫻花樹下第一次見面，到體育課為了通過長跑測試一起牽著手往前跑，再到下著雪的圣誕夜對對方傾訴了愛意，一直到中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抱著對方痛哭。

“三年前我送她上了搬家的車，她坐在車窗旁邊一直流淚，但是還是笑著對我說：距離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再見面的那一天一定不會遠(yuǎn)……”說話的少女亦是淚流滿面，我將桌子上的衛(wèi)生紙遞給她，她擦拭了眼淚，將脖子上的紅圍巾摘下放在腿上。

又像是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捧起它驕傲地對我說：“是她織的?！?/span>

那條大紅色的圍巾上是歪歪扭扭的線頭，布滿拙劣的針法，甚至寬大得更像一條披肩，能看得出來那位不擅長針織，卻努力將愛意融進一針一線里，織出這條圍巾。

少女滔滔不絕地講著她們之間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我拉亮了房間的小燈，昏暗的黃色暖燈與房間中央的碳火小爐發(fā)出來的暖橙色調(diào)和在一起，像是翻開老舊的相簿記載下她們之間的故事。

她講述著那人的頑劣，卻驕傲地告訴我她會為了她翻墻出去買烤番薯，她訴說著那人的不懂愛情，卻嗔怪著告訴我她為她寫了一首歌在生日那天唱給她聽，她列舉著她的種種惡習(xí)，言語中卻盡是寵溺與包容。

講到高興處手舞足蹈，講到哀傷處潸然淚下，將思念盡數(shù)融化在大雪中，將愛意燃燒在小小的碳火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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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是東京時間二十三點整?！笔找魴C里溫柔的女聲說著，打斷了少女回憶往事，她惶恐地看向我。

“該關(guān)門了，小姑娘，今晚不能發(fā)車了?！蔽铱戳艘谎蹓ι系膾扃姡瑖@了一口氣。

“為什么！”她著急地站起身來，險些打翻放在一旁的保溫杯。

“這個中轉(zhuǎn)站在晚上十一點關(guān)門咯，那邊的維修站，護理站都會關(guān)掉，即使半夜有火車經(jīng)過，也不會在這里停留?！蔽冶M力用溫柔的語氣說這對女孩最殘忍的話，她的身影逐漸和我女兒重疊，我下定決心，今年一定要早些回去和妻女團聚。

少女直勾勾地盯著窗外那一排逐漸熄滅的燈光，眼神也隨之暗淡。

雪花靜默無聲落下。

她沖出小小的調(diào)度室，站在落滿雪花的站臺上，望著火車將會開來的方向。期盼著一聲鳴笛，渴望著耀眼的火車燈光，等待著腳下一陣撼動，像是久旱之后的驚雷。

可惜那火車今夜無法抵達(dá)，而這片小小的站臺，也要為她關(guān)閉。

被剝奪了幾年間僅此一次的見面，多年的思念與分別的委屈在這一瞬間盡數(shù)涌上心頭，她蹲在地上哭出了聲。

小小的身影縮成一團，靠在長椅旁邊，不再掩飾的小聲嗚咽變成了大聲哭嚎，紅色的圍巾搭在她的背上，代替她無法如約前來的愛人擁抱她的身體。我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她的身后，為她舉起一盞橘色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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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扶著長椅緩緩站起，將長椅上的雪撫去，摘下脖子上的圍巾，放在長椅上，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畫著向日葵的信封放在圍巾里。她看著雪花融進帶著體溫的紅色圍巾，直至圍巾變得冰冷，雪花不再融化。

她再次向我鞠了一個躬：“叔叔，謝謝你。我該回去了?！?/span>

“那……”我指了指落了一層雪的紅色圍巾。

“明天她會把它取走的?！彼郎厝岬乜粗菞l圍巾，終于下定決心轉(zhuǎn)過身走出了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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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前，K445次列車終于進站，抱著一束向日葵干花的白色長發(fā)的少女跳上站臺在人群中張望一周，走向放在長椅上的紅色圍巾。

天空早已放晴，紅色的圍巾在冬日暖陽中炙熱而耀眼，少女將它拾起，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捏著的信封上，向日葵熱烈綻放，正如此時長椅上放著的那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