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末世】無光街的牧師
克里特穿著一身勉強能遮住身體的衣服，站在一個像是被廢棄了的港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然后，來到港口等待的人越來越多……
最先來的都是老人和像克里特這樣的小孩兒，但很快隨著青壯年的男女的加入，他們漸漸被擠到了后面，當然，他們還是能比后到的老人和小孩要靠前一點。
他們的面前只有大海。
而且是很陰沉的天氣下，浪濤如同巨獸一樣一層層向岸邊拍來的時候，略顯恐怖的大海，
克里特他們在等著。
人越來越多了，從一開始只有克里特他們十幾個人，慢慢地變成幾十個人，再慢慢地就變成了幾百人。
他們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的，無論他們穿的是什么，形態(tài)有多難看，那種期待著什么的眼神，看上去都特別的美好。
嗚……嗚……
有汽笛的聲音在靠近。
雖然因為風浪很大，什么都還看不見，但克里特他們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騷動。
人群你推我擠，前面好幾個最青壯的男男女女，差一點被推進了大海里，他們操起手上的東西就往后打，同時嘴里叫著罵著。
他們的反推和叫罵下，人群總算是往后稍微又退了兩步。
但比起他們擠著擠著往前推進的十幾步，這樣不情不愿地略微后退，并不能給最前面的青壯男女騰出多少空間來。
叫罵還在繼續(xù)。
不過，克里特他們反正已經(jīng)被擠到這群人最后三分之一的位置去了，無論是前面的擁擠還是叫罵都暫時影響不到他們。
很快，三艘大船的影子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海平面上。
每一艘船都很大，比運輸船看上去都還要大一圈，桅桿上掛著黑色的船帆，看上去像是海盜。
但是，被風吹動的三面黑帆上，卻是三種不同的標志，看上去他們似乎不屬于同一個船隊。
看到船已經(jīng)到了，破舊的港口再一次騷動，這一次又是你擠我、我擠你，往前推進了十幾步。
剛才擠開所有人占據(jù)了最前面位置的青壯年男女發(fā)飆了。
因為再擠他們就要掉進水了去了。
這是一個深水港，能?？繃嵨惠^大、吃水較深的貨輪，但同時也代表這港口的水深就已經(jīng)很深了，如果掉下去了再爬起來就很困難了。
三艘大船后面還跟著十幾艘比他們小的型號各異的船只，同樣都掛著黑帆，但黑帆上的標志沒有一個是相同的。
也就是說，所有開來的船都不是屬于同一個船隊。
噗通……
第一個倒霉的落水者終于出現(xiàn)了。
已經(jīng)聚集了有一千多人的港口沸騰了起來，不斷地有新加入的人在往前面擠，噗通、噗通的落水聲一聲接著一聲。
搶占最前方位置的人驚恐地往后退，但是，即將靠岸的船像是給了后面的人莫大的力量，將整個人潮往前推，兩股力量幾乎要讓克里特他們這些處在中間的人，被壓成了沙丁魚罐頭。
克里特才十幾歲，看上去很瘦弱，身材也不像陳堯見到的時候那樣高大，他被一左一右兩個成年人擠著，一張臉扭曲到眼睛耳朵都不在一個高度了，他看上去很痛苦，可他小小的身子卻還是在繼續(xù)往前擠，哪怕只是往前擠一步都是好的。
終于在船靠岸的一刻，小小的克里特擠到了人群大約二分之一的位置。
然后，最先靠岸的三艘大船都開始了卸貨。
可是，這一千多人滿懷希望翹首以盼這么久的，并不是什么裝著貨物的集裝箱，而是一袋袋裝得十分隨意，用吊臂扔下來之后，很多就已經(jīng)因為袋子太薄而散落了的……垃圾。
而且不僅僅是破舊的衣服、腐壞的食物這種生活垃圾，甚至還能看到工業(yè)垃圾和醫(yī)療廢棄物。
......
港口旁邊有一塊石碑
那塊石碑已經(jīng)很有些年頭了，上面的“無光街”三個字，只有靠近了看才依稀能辨認得清楚
一群無關(guān)緊要的“別人”，在迎著碼頭上一船船的垃圾撲過去。
從石碑旁邊跑過去的人，掛在腰間的各種網(wǎng)兜，和因為很久沒有清洗而黏成了一團的頭發(f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等等我！等等我！”克里特也終于有聲音了。
他的位置其實不錯，如果要翻撿垃圾的話，他腳下就有不錯的收獲了——幾件款式不怎么好看，但還掛著吊牌，穿都沒有穿過就被主人扔掉了的衣服，以及竟然都還沒有開封的過期食品。
可克里特的眼睛都沒有在這些東西上停留，他拼命地朝著扔完了垃圾，正準備返航的大船沖過去……
“我不應(yīng)該呆在這里！請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他的聲音聽在陳堯他們的耳機里，顯得那么刺耳，但其實在嘈雜的港口，誰都聽不到他在說什么。
每個人都只顧著拼命地翻找，被克里特拋在身后的幾罐未開封的過期的罐頭，已經(jīng)成為了重點爭搶的對象，已經(jīng)有人為它們打了起來。
克里特的身后就是斗毆的血跡，可他的前面被他大聲挽留的船只，卻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已經(jīng)鳴響汽笛離開了……
看到大船就要離港，克里特急了，他的奔跑的速度不但沒有降低，反而還沖刺了。
船已經(jīng)離港……
他毫不猶豫地噗通一跳，跳進了水里，聲音嘶啞地叫：“等等我！為什么不……等等我……”
砰！
船上的水手當然注意到了克里特，但也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一顆槍子！
因為這一聲槍響，港口的人群叫著往后退去……
沒有聽到第二聲，他們才繼續(xù)低頭，進行翻撿垃圾的大業(yè)，當然有人看到了克里特中槍，就算沒看到他中槍的，也至少能能看到烏黑的水面上，泛起的一抹鮮艷的紅。
可是，沒有人多看他一眼，更沒有什么“不要命吧？”、“這里可是無光街！”之類的閑話出來。
沒有閑話，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會多看一眼別人。
之前克里特腳下的那幾罐過期食品，最后被一個年輕的女人收入了懷中，雖然不少人圍著她拳打腳踢想要搶奪，她卻身體弓在地上，死死地護住這幾罐食物，試圖搶奪的人很快就放棄了，因為每在這個女人身上浪費一秒鐘的時間，就多一份物資被別人拿走了。
克里特在水面上痛苦地掙扎了兩下，連呼救都沒有呼救。
呼救完全是浪費所剩無幾的精力的行為，因為，不可能有人來救他。
可他中了一槍，幾乎致命，不可能再有力氣游回去了……
他的身體已經(jīng)在下沉，飄滿了各種垃圾的黑色海水已經(jīng)涌入了他的口鼻，他閉上了眼睛，直到一浪一浪的海水沒過了他的頭頂。
而就在這個時候，水面上一聲嘆息，一個之前就已經(jīng)被擠落水中的中年男人，朝著克里特那邊游了過去。
此時，克里特已經(jīng)睡在了一頂帳篷里，因為嚴重的感染，他一直都在昏迷中，這個地方?jīng)]有藥品，他又受了這么重的致命傷，死亡似乎已經(jīng)只是時間問題了。
但上帝似乎對他還不錯。
清晨的陽光灑進帳篷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半瓶清水遞到了他的嘴邊，他錯愕地抬起頭，張張嘴，嗓子里卻說不出簡單的為什么三個字。
“我知道，你不是罪犯。即是在這里長大，你的眼睛仍然是干凈的?！蹦莻€中年男人笑道，“當然。我也不是?！?br/>
嗚嗚……
克里特的喉嚨里，發(fā)出意味不明的抖聲。
“自從地表資源緊缺，再沒有地方修建監(jiān)獄，各國納稅人也不愿意再為囚犯提供生存必需品之后，所有的罪犯都只有這一個去處了，這就是我們無光街，”中年男人說道，“這是國際公用的垃圾場，他們把罪犯往這里一扔，就不占任何社會資源了。”
克里特的眼睛里有無力，還有一絲震驚。
因為，這個地方當然不會有人告訴他，無光街是什么，他可能也會有種感覺這里的罪犯挺多的，可這大概還是第一次知道，無光街真正的用途。
“我們這條街，這個海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是陰雨天氣，呵，你運氣很好，今天天氣不錯……”中年男人說著。
“……”克里特喉嚨動著，環(huán)顧四周。
“其實，曾經(jīng)，我也是支持把罪犯當垃圾一樣扔掉的人，”中年男人說道，“直到有一天，我的女兒因為上大學的第一天在陽臺上晾了一件內(nèi)衣，而和殺人犯一樣被扔來了這里的時候，我覺得，他們一定是瘋了……”
克里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不是中年男人覺得他們瘋了，他也一樣覺得這幫人瘋了吧！
雖然，克里特似乎不太理解什么是大學，因為他不識字。
中年男人聲音平靜：“她根本不知道，法律規(guī)定大學女生宿舍的陽臺上不能晾曬內(nèi)衣。她是個好女孩，心地善良……”
“然后……呢？”男孩子沙啞而顫抖的聲音里，其實已經(jīng)帶了一絲悲傷。
“你應(yīng)該是在這個地方出生長大的吧？那么，你應(yīng)該知道，沒有然后了……”中年男人垂下頭，聲音也低了下來，“我的女兒很漂亮?！?br/>
克里特也沉默了。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那個漂亮的女孩子被扔到無光街之后會發(fā)生什么，所以，這個話題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下去了。
“我來這里，不奢求能把她活著帶回去，”中年男人好久之后，才重新開口，“我是一個牧師，我只想，為自己的女兒，完成一次像樣的葬禮……”
克里特鼓起勇氣，終于問出口了：“那……那您為什么要救我？”
中年男人又是好一陣的沉默，之后，他也沒有回答克里特的問題，而是問他：“你愿意成為無光街上，唯一的牧師嗎？”
“唯一？”克里特不理解了，“不是還有你嗎？”
中年男人笑了。
他笑得很用力，就好像聽到了一個小孩子特別可笑的疑問一樣。
他還是沒有回答克里特的問題。
“那么，你愿意嗎？”
“當然……”克里特撓了撓頭，“可是，牧師是做什么的？”
“牧師啊，他們是代替神在世間行走的人，他們接引新生命來到這個世界，送走亡者安詳?shù)仉x開，他們?yōu)槭篱g的悲歡離合做見證，他們是神的眼睛，神的手，也懷著神的心靈救贖一切罪惡……”
“……”克里特好像沒聽懂。
“我先教你認字吧?！敝心昴腥诵χ?，也沒指望他聽懂。
“謝謝您！”克里特撐著虛弱的身體，眼睛里卻泛著希望的光。
接下來就是一次次的大船靠岸，一天天的時光流逝……
兩個人如父子一般，中年男人教他認字，背誦各種禱言，教他唱詩，一起去翻撿食物和淡水，也趕往一個個有人死亡的地方，為他們做禱告，送他們離開這個世界。
自從被中年男人救了之后，克里特在無光街的孺子，過得好像沒有那么糟糕了，不再是每天饑腸轆轆地想著怎么活下去，而是帶著對這個世界的悲憫，平靜地熬過每一個難熬的日子……
每天無光街都會死很多的人。
但是，每年的夏天無光街也會來很多的人。
他們中有偷了兩個饅頭的小孩子，也有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有特殊職業(yè)的女性，還有各種諸如“經(jīng)濟犯罪”、“泄露商業(yè)機密”等等克里特聽不懂的罪犯。
每年夏天有了新的罪犯到達之后，秋天就是克里特他們工作的高峰期，有時候一天從早到晚都有死掉的人。
他們找到了兩件黑色的長袍，即使夏天他們也不脫下來。
他們還在垃圾里翻出了幾個十字架，大大小小的，其中還有一條鑲嵌了名貴寶石的項鏈——當然，在無光街，這玩意沒有人感興趣。
久而久之，行走在無光街的一大一小兩個牧師，也成為了一道風景線。
對于在無光街已經(jīng)有安身能力了的人來說，他們的存在還是有必要的，因為有他們清理尸體，至少無光街的瘟疫要減少了很多，要知道在這個缺醫(yī)少藥的地方，一旦染病幾乎是必死無疑。
克里特以為他的，會這樣繼續(xù)下去。
一直等到他們老，他們死……
但是，又一年的夏天，中年男人不見了。
中年男人從來不會去什么地方不帶克里特，即使是工作最忙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分頭去兩個地方清理尸體。
克里特一下慌了，他到處去找，到處去問。
無光街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算很小，一天下來，他一滴水都沒喝，但是，他還是沒能找到中年男人的身影。
當然，他沒有放棄，第二天他補充了一些食物和水之后，他再次出發(fā)尋找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救他的命，教他識字，在這個骯臟的地方，帶給了他唯一的一絲美好，也給了他一個職業(yè)和生存下去的動力。
中年男人是他很重要的人。
除了他記憶中已經(jīng)模糊的父母之外，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人了。
……
克里特是在一個星期之后，才找到的中年男人。
當時，中年男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但他的旁邊躺著十幾具尸體，個個都是讓克里特人生觀顛覆的凄慘死狀。
克里特往后退了好幾步。
他顫抖地問他：“都是你干的？”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因為希望從中年男人的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吧……
因為他印象中的中年男人不是這樣的！
完全不是這樣的！
他認識的中年男人是教他為那些罪犯的尸體禱告，祝福他們能安詳離開的紳士。
可惜，中年男人點著頭，毫不避諱地說：“是?！?br/>
“他們是……誰？”克里特問。
“害過我女兒的人?！敝心昴腥诵Φ靡琅f平靜，和第一次救起克里特的時候一樣。
“你怎么找到他們的？”
“我們是牧師啊，任何人都會向我傾吐他們的罪惡?！?br/>
“……”無光街上那些已經(jīng)安身的罪犯對他們懺悔——他們也不一定是真的懺悔，他們也許只是想得到一些救贖。
“其實，他們相信的不是我，因為我?guī)е?，你的眼睛很干凈，有一種能讓人吐出心底最深處全部罪惡的本能?！敝心昴腥诉珠_嘴笑著看他。
克里特的身子像是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似的，狠狠一抖，繼續(xù)往后退著……
他找中年男人找了七天。
他現(xiàn)在餓得都快要昏過去了，可他見到的，聽到的，竟是這些。
“如果你要報仇，我會幫你的！我肯定會幫你的……”克里特不知道是在說給中年男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骯臟的犯罪之地出生長大，見識了各種罪惡，是中年男人救了他命和他的人生觀，但現(xiàn)在也是中年男人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
原來，中年男人要的只是他的眼睛，那一雙在最污穢的地方依然保持干凈的眼睛。
他的這雙眼睛在中年男人的教導(dǎo)下，一天比一天干凈，也一天比一天更容易讓人忍不住在他面前，傾吐出全部的罪惡。
中年男人在搖頭，仍然面帶微笑。
“是的，你殺了他們……你知道他們每一個人的弱點，所以……所以你很容易就能殺了他們?！笨死锾卣f著，“可是，你也要死了?！?br/>
“從我來到無光街的那天，我就已經(jīng)死了?！敝心昴腥宋⑿χf道，“但是，別擔心，孩子……我救贖了他們的罪惡，也承擔了他們的罪惡，死是對他們最后的救贖，也是對我最后的救贖。”
“你……”
“我早就說過，你是無光街唯一的牧師。因為，我不是，我心里埋下罪惡的種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背叛的主。我早就已經(jīng)不是了?！?br/>
“……”克里特的人生在這一刻被顛覆了，他無力地跪在地上，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的……真的很喜歡，為亡者送別，因為，死了的人，就再也無法做任何壞事了，”中年男人已經(jīng)要死了，他的表情特別的安詳，“不管我做過什么……孩子，送我離開吧，尸體……是最干凈的……”
“尸體是最干凈的……”克里特從他的脖子里，掏出他們在一袋垃圾里翻出的鑲嵌了名貴寶石的十字架，斷斷續(xù)續(xù)地念起了禱言……
中年男人死了之后，克里特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低落期。
除了餓得不行的時候憑著本能去找點食物和淡水，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坐在中年男人的墓地前發(fā)呆。
是的，他給中年男人弄了個墓。
克里特的字已經(jīng)寫的很好看了，可惜墓碑比較糟糕，他刻出來的字跡歪歪扭扭。
但好歹也算是有個墓碑了。
不管中年男人是因著什么樣的目的，把他救上來，教他識字、認經(jīng)，他得到的這些都是事實。
可也是中年男人親手顛覆了他教給克里特的一切。
克里特渾渾噩噩地過著……
時間又是幾年。
他已經(jīng)長大成一個青年人了，他這個年紀正是身體素質(zhì)最好的時候，上山下海問題都不大，所以，食物和淡水倒不是什么大問題。
只是，他作為無光街上唯一的牧師，還在消沉著，眼看無光街的尸體又多了起來。
一場瘟疫的到來，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果然，在又一年的夏天，新的罪犯被扔到了無光街的時候，瘟疫爆發(fā)了。
大批大批地人死去……
只不過，在這里的死亡是沒有聲音的，沒有親友的痛苦，沒有葬禮，死了就死了，安安靜靜。
無光街一年有陽光照射的日子，一共也就只有幾十天。
這場瘟疫爆發(fā)的時候，更是連日陰沉的雨季。
天空始終都是灰蒙蒙的，讓人連生存下去的希望都漸漸地跟著這天色一起變淡……
直到有一天，下過雨的天空忽然放晴，甚至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克里特的眼睛也隨著一個身影亮了起來。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黑頭發(fā)黑眼睛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比克里特還要小幾歲，可是，她小小的身影奔走在這個島上唯一的，充滿著犯 罪味道的街道上，她清洗著手帕，為一個個的患病者清洗創(chuàng)口，一遍遍地告訴他們?nèi)绾伪３滞L，如何讓環(huán)境干凈整潔。
整個無光街好像就因為她一個人，而干凈起來了。
當然，人還是在死去……
因為無光街沒有任何的藥物，過期的食物即是過期一兩年，都還有可能完好如初的，但過期的藥品就完全沒用了。
而且被扔到無光街港口的那些藥品，大多都是跟各種布滿了病菌的醫(yī)療廢棄物一起打包扔下的，根本沒有人敢靠近。
可小姑娘的救治還是有作用的。
至少，越來越多的人在傷口得到有效的清潔之后，扛過了這次的瘟疫。
“也許，她就是天使吧?！笨死锾匾膊恢涝趺?，渾渾噩噩地就加入了幫小姑娘去做事的行列。
到冬天的時候，因為溫度降低，瘟疫漸漸地淡去了。
克里特也總算在“天使”的帶領(lǐng)下，走出了之前信念崩塌的低估。
從這個冬天開始，無光街不但有了牧師，似乎，還有了一個醫(yī)生。
克里特和小姑娘，互相都沒有多問。
兩個人好像保持著某種默契，一起做事，一起讓無光街變得更好。
他們漸漸成為了無光街的領(lǐng)袖。
他被稱為赤足拯救者。
而她，被稱為天使。
無論多窮兇極惡的罪犯，也不會輕易得罪牧師和醫(yī)生。
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克里特有了更多的笑容。
這個遺棄垃圾和罪 犯的地方，終于開始有了一線光明。
克里特的心里，也因為這一線光明，而陰霾漸散。
不管這里的日子有多難熬，也該重新開始了！
天使的死，是發(fā)生在她到來之后的第二個夏天。
那天，克里特剛剛為送走了一位年邁的老人，據(jù)說，那位老人是為自己酒駕撞人的兒子頂了罪，才會來到無光街的。
這位老人，是克里特送別的人里，為數(shù)不多有“朋友”的一個，克里特念禱詞的時候，有他的朋友為他哭泣。
將老人的尸體處理好之后，克里特回到他的小棚屋，就聽到了天使的死訊。
起因是一群年輕人在垃圾里翻撿出了幾瓶酒，快活得大打一架，然后，就勾肩搭背地去把這幾瓶酒喝了個干干凈凈，天使看到他們倒在街邊以為出了什么事，趕緊過去救治，結(jié)果……
那幾個年輕人竟然當街就強行跟天使輪 流發(fā) 生了關(guān) 系，而且，等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天使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
克里特知道在這里的每個人，可能都活不了太久，但他絕對沒有想到，天使竟會死得這么的突然而渺小……
就因為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她就死了。
那幾個年輕人抱著他的腿求懺悔的時候，他一腳就把他們踢開了。
天使的尸體衣不蔽體，看上去很臟很狼狽，但克里特覺得，這是他見過的最干凈的尸體。
至于那幾個年輕人……
克里特忍不住想著，還是把他們變成尸體，他才會不覺得惡心了吧！
還有那些人……
那些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卻一步都沒動一下的人。
他們?nèi)慷荚撍溃?br/>
活人真的太臟了，臟得他恨不得立刻就動手把他們?nèi)孔兂墒w。
當然，他是一個牧師——無光街唯一的牧師，他不能那樣做，否則，他這一次，就是自己顛覆了自己的人生觀。
他安葬了天使，為她念了一晚上的禱詞。
比起中年男人死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了太大的情緒波動，他念著念著，靠在墓碑旁邊就睡著了。
他在無光街做了五年的牧師，只為兩個人立過墓碑。
一個是救他、教他，卻背叛了上 帝的中年男人，一個就是天使。
直到天使死的時候，克里特都沒有問過天使，她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她以前是什么人，因為他害怕，如果天使告訴了他，她的人生經(jīng)歷，他會不會把她跟中年男人對應(yīng)起來，他怕天使也有和中年男人走上同一條路的一天，他們一起做了很多事，但其實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交流。
但是，第二天早上的雨霧，伴著天光緩緩壓下來的時候，克里特后悔了。
他抱著墓碑呆呆坐著，因為他發(fā)現(xiàn)墓碑上他不知道刻什么。
他連天使的名字都不知道。
克里特最終留下了一座空碑。
他想了很久也沒有刻下“天使”兩個字，因為他不希望她是天使，這個世界不值得她的出現(xiàn)。
但是，他還是矛盾地、復(fù)雜地，心靈痛苦地掙扎在這個無光街，清理尸體，告慰死者，一天天麻木地念著禱詞，卻一天天打心底里忘掉了他在念什么。
無光街的人每年都在換。
每年從世界各地送來的幾船幾船的罪犯，有一大半都會死在到來這里的第一個月，剩下的又有一大半會死在第一個冬天，活下來的人都應(yīng)該是生存能力很強的了吧。
可是，他們還是在死。
克里特在這里見的最多的，就是死亡。
不知不覺他都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他已經(jīng)不是個小孩子了，他的眼睛也不再懵懂，他能看明白90%以上的罪惡，所以，他的禱言更加的麻木而空洞。
他二十六歲的夏天，離奇的事情發(fā)生了。
本該運送罪犯的船，一只都沒有來。
直到無光街的秋天已經(jīng)早早到來，都沒有新的罪 犯到來，然后，當年的冬天，運送垃圾的船也不見了……
無光街好像徹底成為了一個被拋棄的地方。
港口外的海早已經(jīng)被污染了，有時候必須要游一整天才能捕撈到食物，但這不是最讓人恐慌的——真正的危機是淡水。
無光街有山，所以有泉，但淡水很少，所以必須要依靠從垃圾里刨出的那些瓶裝水。
以前這個問題不明顯，因為，垃圾里最多的東西就是瓶裝水了。
大多數(shù)都是喝了幾口或者喝了一半就被扔掉的，因為放了很久，瓶身內(nèi)側(cè)有一層水霧，中年男人告訴過他，這一般是外面的人放在飛行器里的，偶爾需要解渴的時候就打開一瓶，喝一小口，但下飛行器的時候卻往往忘了帶走，下一次再架勢飛行器的時候水就起了水霧，他們不愿意再喝了，要喝就只能重開一瓶。
克里特當時聽得很茫然，為什么起了水霧就不能喝了，他們不是喝得好好的嗎？
但是，現(xiàn)在就連這樣的水他們都喝不上了。
第二年的春天，更多的人熬不住了。
有人渴得急了去喝海水，有人在泉水那里打到死為止……
等克里特收拾好無光街最后一個人的尸體的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好像有一個月沒有吃一點東西，喝一點水了。
天使告訴過他，人不喝水，三天就會死亡。
克里特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fā)生一些奇妙的變化。
但是，意識到這種變化的時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無光街上，豎了第三座墓碑，然后在墓碑旁邊挖了個坑，又做了個棺材放進去了。
棺材是做成了十字架的形狀。
而墓碑上面的名字寫的是，克里特。
他覺得，自己肯定已經(jīng)死了。
……
克里特在棺材里沉默地躺了三天，一群人把他挖了起來。
不過，這群人估計是以為里面是個死人，沒有打開棺材，而是跟其他的垃圾一起扔進了海里。
克里特的棺材恰巧沒被扔進去，擱在了海邊，估計因為造型別致，很巧地被回航的不知道什么人當做有用的東西帶上了船運了出去。
帶回去之后那船人才知道搞錯了，又把棺材隨便扔在了港口，已經(jīng)二十七歲的克里特，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時候，卻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茫然。
這個港口很干凈，就和中年大叔向他描述的一樣。
他第一次呼吸到了無光街外面的空氣，但是，可能是他習慣了被垃圾圍滿的無光街的味道，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之后，反而掩鼻、皺眉。
他背著他的棺材，趕緊離開了港口。
本來，他以為他在中年男人那里已經(jīng)學到了很多東西，但當他來到外面的世界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他們說的什么“秘密基地選在了垃圾場”、“只有那里是隔離島”、“沒有喪尸”的，每個字好像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不過，他不著急。
他離開了那個垃圾場，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中年男人向他說過很多外面的世界的精彩，他還年輕，他想親自去看看。
可他還沒走出港口，就看到人群拼命地在往里面涌，而一群士兵正在把大門關(guān)上，攔住了港口外面的一群哭泣哀求的老老少少。
克里特太奇怪了。
外面那些人臉上的表情，和他在無光街看到的一模一樣。
可是，他已經(jīng)離開無光街了沒錯吧。
天上的太陽很好，陽光明媚，和無光街的終年陰沉也完全不同。
然后，他就震驚地看到了大門外那些哭泣哀求的人群后面，一些沒有皮膚、形容恐怖的生物追著他們來了。
很快，外面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即是在無光街，克里特都沒聽過這樣恐慌和絕望的聲音。
“那是什么？”克里特的腦子里都是空白的，他見到的一切都跟中年大叔描述給他的，完全不一樣。
“喪尸啊！沒見過喪尸啊？還好我跑快一步，擠在那個抱小孩的女的前面進來了，不然就跟她們一樣被關(guān)在外面了。”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婦女驚恐地看著外面的慘狀回答。
喪尸？
克里特不知道什么是喪尸，因為中年男人從來沒跟他提過。
不過，聽上去似乎是一種尸體？
可這些尸體和他從小到大每天都見到的尸體全部不一樣，這些尸體竟然會動，還會吃人，這還真是他想象都想象不出來的奇聞。
中年男人告訴他，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的，如果有機會離開無光街，一定要多走走，多看看。
現(xiàn)在看來……
外面的世界果然是夠“精彩”的，比無光街精彩多了。
克里特的臉上順次轉(zhuǎn)過了聽到那個中年婦女的話的時候本能的嫌惡、看到外面慘狀的震驚和茫然，最后，恢復(fù)成了他這些年仿佛已經(jīng)定格在了臉上的麻木和平淡。
他的嘴唇微微張開，默默地自言自語著……
“我好不容易從垃圾場里爬出來，整個世界，卻變成了垃圾場……”
“你們這些活人，到底在做什么？”
克里特將他已經(jīng)裝滿了各種東西的棺材，倒過來，重新背上，看著熊熊燃燒的藍圖基地。
“只有死亡，才是你們的救贖?！笨死锾乜粗谒男乜跓巳畮啄辏K于變成了現(xiàn)實的一片火海，眼睛里卻沒有激動，而只有一片灰光，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在他還有一雙干凈明亮的眼睛的時候，是誰對他說的這句話，“尸體是最干凈的……”
他一直重復(fù)……一直重復(fù)……
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這里是UP主轉(zhuǎn)載的另一片文章·-·（內(nèi)容均來自果味喵著《絕頂槍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