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社辦后，我不經(jīng)意地看向窗外。夕陽正緩緩沒入東京灣，夜幕逐漸降臨東邊的天空，宛如倒下藍(lán)色顏料。

? ?「唉，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都把蛋糕烤好了……」

? ?同樣看著窗外天色的雪之下發(fā)出嘆息。放學(xué)時刻即將到來，在下課鐘響之前的短暫時間內(nèi)，大概只夠我們把蛋糕切開。

? ?由比濱聽到雪之下的話，不解地歪頭問：「蛋糕？為什么有蛋糕？」

? ?「還問為什么……啊，對喔，我們還沒有說。今天找你來這里，是想幫你慶生。」

? ?「咦？」

? ?「由比濱同學(xué)最近一直沒來社團(tuán)……所以想跟你說，請你不要懈怠……另外，也可以算是對你的感謝……」

? ?雪之下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害羞，但她還沒把話說完，由此濱便撲了過去。

? ?「小雪乃，你記得我的生日啊。」

? ?應(yīng)該不能說是記得，只是從她的郵件信箱地址推測出來。

? ?反正中間的過程不是重點(diǎn)，重要的是，由比濱沉浸在一片喜悅當(dāng)中。

? ?「可惜今天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 ?雪之下終究受不了那股悶熱，想要跟由比濱拉開距離。由比濱稍微抗拒一陣子，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拍一下雙手，雪之下趁機(jī)掙脫出來。

? ?「不然，我們?nèi)バＭ鈶c祝吧！」

? ?「不過校外也沒什么地方……」

? ?雪之下對突如其來的提議感到猶豫，不過由比濱要她不用擔(dān)心，眨著眼睛表示「包在我身上」。

? ?「放心放心，我會負(fù)責(zé)跟店家訂位。你們?yōu)槲覝?zhǔn)備蛋糕，我已經(jīng)非常開心?！?br>
? ?「其實(shí)不只有蛋糕……」

? ?「咦！還有禮物嗎？」由比濱看著雪之下，眼睛閃閃發(fā)光。雪之下不久前才從她的擁抱中脫身，現(xiàn)在她又湊了上來。

? ?雪之下一邊回答她的問題，一邊慎防對方再度撲過來。

? ?「嗯，是啊……不過，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準(zhǔn)備禮物?！?br>
? ?她說到這里時，看了我一眼。

? ?「咦……難不成……」

? ?由比濱察覺她話中的含意，露出有點(diǎn)不知所措的曖昧笑容。

? ?「啊、啊哈哈，想不到自閉男也會準(zhǔn)備禮物～～因?yàn)榍耙魂囎印杏X……氣氛有點(diǎn)尷尬?！?br>
? ?我一跟由比濱對上視線，兩人又立刻別開。

? ?雪之下也在場時，我還可以假裝不覺得有什么尷尬，但她現(xiàn)在主動把球丟給我，代表她很清楚我們之間發(fā)生什么事，要我們趕快解決。

? ?這家伙平時明明一點(diǎn)也不溫柔，卻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多管閑事……

? ?我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包裝，若無其事地遞給由比濱。

? ?「……這可不是因?yàn)槟闵詹潘偷?。?br>
? ?「咦？」

? ?盡管接下來的話實(shí)在很難啟齒，我還是勉強(qiáng)自己擠出句子。

? ?「我稍微思考一下。該怎么說呢……把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如何？我救你那只狗的事，還有你始終放在心上的事，全部當(dāng)成沒發(fā)生過?！?br>
? ?我盡量不看由比濱的反應(yīng)，不留任何空檔地繼續(xù)說下去。

? ?「再怎么說，你都沒有一直過意不去的理由。雖然當(dāng)時我受重傷，不過對方投保的公司有提供理賠，律師跟駕駛聽說也有來道歉，所以，你一開始便沒有同情或內(nèi)疚的必要。」

? ?我每說出一句話，心臟便像被揪住似地感到一股壓力，但如果不說出口，就無法了結(jié)這件事。

? ?「而且，我也不是因?yàn)槟悴艓兔Φ??！?br>
? ?由比濱看向我，眼中閃過一陣難過，接著又立刻低下頭。

? ?「我不是賣人情給某個特定的人，所以你也不用執(zhí)著于還我人情。不過，既然我讓你操那么多心，相對地應(yīng)該有所回報，所以想送你這個東西，代表我們從此扯平。接下來你不用再顧慮我，一切都到此結(jié)束。」

? ?全部說完后，我呼出一口氣，感覺連胸口的不快都吐出來。

? ?這下子終于能夠解脫，包括令人搖頭的誤會，以及自己搞錯的防衛(wèi)行為，全部都能畫下句點(diǎn)。不過，這么想本身或許就是個令人搖頭的誤會，也是自己搞錯的防衛(wèi)行為。

? ?我看不出由比濱的表情，只知道她緊抿著嘴唇。

? ?「……為什么你會那樣想？我從來沒同情過你，也沒對你過意不去。只是……」

? ?她的聲音在顫抖，而且相當(dāng)微弱。我跟雪之下完全無法回答，只能靜靜聆聽。

? ?社辦的一角微微陷入黑暗。再過一會兒，夕陽即將完全隱沒。

? ?「總覺得事情越來越復(fù)雜，我開始搞不懂了……本來還以為很簡單的……」

? ?接下來的話顯得比較有精神，但由比濱勉強(qiáng)自己開朗起來，反而讓這句話顯得虛弱無力。

? ?這時，冰冷的說話聲打破現(xiàn)場的曖昧。

? ?「這不是什么復(fù)雜的事。」

? ?雪之下背對夕陽站著。海風(fēng)從敞開的窗戶吹入，掀起她的頭發(fā)。

? ?「比企谷同學(xué)不記得自己幫助過由比濱同學(xué)，由比濱同學(xué)也不記得自己同情過比企谷同學(xué)……你們一開始便搞錯了?！?br>
? ?「是啊，沒錯。」

? ?我說完后，雪之下頷首。

? ?「嗯，所以我認(rèn)為，比企谷同學(xué)選擇，讓一切結(jié)束。是正確的做法。」

? ?由于我們一開始便搞錯方向，自然會走到錯誤的結(jié)果。不論對方抱持什么樣的感情，我都不可能改變答案。

? ?即使——只是假設(shè)——即使那是一種很特別的感情。

? ?因?yàn)橐馔馐鹿什琶壬母星?、藉由犧牲自己得到的同情、不管是誰來救都有可能產(chǎn)生的戀情，我都不可能當(dāng)真。

? ?我出手救她的時候，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所以她也是在不認(rèn)識我的情況下被我拯救。既然如此，她的情感和溫柔并非為我而生，而是某個幫助她的人。

? ?因此，這一點(diǎn)絕不能搞錯。

? ?我早已不再自顧自地期待，然后落得一場空。

? ?一開始便不期待，中途也不會期待，直到最后都不抱期待。

? ?由比濱沉默半晌才開口低喃：

? ?「可是，要在這里結(jié)束，總覺得……好討厭喔?！?br>
? ?「……傻瓜，結(jié)束的話再重新開始不就好嗎？而且，你們也沒做錯什么?！?br>
? ?「啊？」

? ?雪之下突然說出意想不到的話，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 ?她一臉悠哉地?fù)荛_肩膀上的頭發(fā)。

? ?「雖然你們搞錯自己在幫誰又被誰幫助，不過同樣都算是被害者吧？這樣的話，你們應(yīng)該向加害者追究一切。所以……」

? ?她在這里暫停一拍，利用短暫的空檔來回打量我們兩人。

? ?「……你們當(dāng)然也可以好好重新開始?！?br>
? ?她露出溫柔但有點(diǎn)寂寞的笑容。

? ?在一片夕照下，我無法得知她瞇細(xì)的眼中看見什么。

? ?「我要先去向平冢老師報告我們已經(jīng)補(bǔ)滿社員?！?br>
? ?接著她想起這件事，漠然轉(zhuǎn)過身，用比平常略快的速度走出社辦，完全不回頭看我們。

? ?剩下我跟由比濱留在原地。雪之下說出她要說的話，所以沒有問題，但現(xiàn)場的氣氛還是有些尷尬。你多少想想辦法吧……

? ?由比濱偷瞄我的反應(yīng)，宛如在尋找時機(jī)，用確認(rèn)的語氣對我開口：

? ?「嗯……那么……請、請多多指教……」

? ?她不管我怎么想，單方面地對我這樣說，不知為何還行禮致意。

? ?「啊……喔……」

? ?我完全不知道要多多指教什么。

? ?感覺有些地方不太對勁，我們好像被雪之下那番話唬住了。講歪理、耍嘴皮子明明是我的絕活，想不到被她反將一軍。

? ?我不禁苦笑，這時，由比濱輕輕戳我的背。

? ?「請問……我可以打開嗎？」

? ?「你想開就開吧?！?br>
? ?既然禮物已經(jīng)交給由比濱，所有權(quán)便歸屬于她，根本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 ?她小心地拆開包裝紙后，睜大眼睛發(fā)出驚嘆。

? ?「哇……」

? ?那是一個由數(shù)條黑色皮革編織而成的項(xiàng)圈，中間有一小塊銀色吊牌，戴在棕毛小狗的脖子上應(yīng)該很醒目。不是我在吹噓，這份禮物選得真好。這都拜長年來得為小町買生日禮物所賜，我?guī)兔妹门芡鹊墓α墒且涣鞯摹?br>
? ?由比濱似乎也很滿意我的選擇，平靜地凝視那個項(xiàng)圈。

? ?「等、等我一下。」

? ?她說完便轉(zhuǎn)過身去。經(jīng)過不到三十秒，又撥弄著前發(fā)抬起頭。

? ?「好、好看嗎？」

? ?她不太好意思地別開視線。

? ?黑色皮革項(xiàng)圈為潔白的頸部增添色彩，跟被夕陽染成棕色的頭發(fā)對比之下，顯得非常美麗又相稱。

? ?可是，實(shí)在很難說出口……

? ?但這件事還是跟她說清楚比較好。

? ?「其實(shí)……那是給狗戴的項(xiàng)圈……」

? ?既然如此，為什么戴在她的脖子上也那么適合啊……

? ?「咦？」

? ?由比濱的臉頰漲得通紅。

? ?「——笨蛋！早一點(diǎn)說啦！」

? ?她用力把包裝紙?jiān)业轿疑砩?。等一下，那不是一看就明白嗎？啊，我了解了，因?yàn)槟莻€項(xiàng)圈還可以調(diào)整大小。

? ?「真是受不了……我去打電話訂位！」

? ?她氣呼呼地卸下項(xiàng)圈要離開社辦。打開門時，又突然停下腳步。

? ?「……謝謝你，笨蛋?！?br>
? ?由比濱丟下這句話，然后頭也不回地用力關(guān)上門，甚至不給我機(jī)會回應(yīng)。

? ?「唉……」

? ?社辦內(nèi)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深深嘆一口氣看向窗邊，亦即雪之下先前站的位置。

? ?我跟由比濱的座位和雪之下相隔不到兩公尺，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有一種那之間被一條看不見的線隔開，讓人難以跨越的感覺。

? ?不久之后我才明白是什么東西——事實(shí)，或者說是真相——把我們跟她徹底分開。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