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惜弱

上了樓,閭娘轉(zhuǎn)身對眾人道“各位稍怠,我先上樓,讓惜弱準備準備,各位再去問診?!闭f罷,將眾人留在此處,自己進了臥室。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了張子語。
“恕老朽眼拙,這位是。。。。?!睅孜淮蠓虿唤獾目粗鴱堊诱Z。
廖大夫有心替張子語遮掩,并不出聲。
“我是大夫啊?!睆堊诱Z理所當然。
幾位老大夫目光懷疑。
這其中只有兩位大夫神情凝重,一位是廖大夫,另一個就是宋琰請來的大夫。
屋外有青樓請來的壯士把手,看到眾位大夫都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張子語,以為是來搗亂的,也出聲質(zhì)問。
“我真的是大夫?!睆堊诱Z說道。
“這位公子,想見惜弱姑娘,還請下次,認真寫了詩篇,也許才學過人就見到了,我們是要去治病,還請不要玩笑?!?/p>
他們都以為張子語是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公子,只是想湊熱鬧來見惜弱一面。
“真是頑劣不堪!”
“耽誤了姑娘病情,你擔當?shù)钠???/p>
眾人都認準了,張子語是來占便宜的。
兩位護院再不懷疑,上前說道:“公子,你是自己走,還是我們送你走?”
張子語后退兩步。
“都吵什么?”閭娘恰巧從房中出來。
看到張子語,不由得一愣。
她記得張子語,因為昨天他就是這么一身衣裳。
昨日這位公子說,惜弱只是小疾。
只是當時沒來得及多想,所有人都說惜弱是瘋了,只有他一眼就看出來是得了病,而且只是小疾,這話閭娘后來越想越覺得不簡單,當時應(yīng)該拉住問問就好了。
“是這位公子啊。”閭娘上前與張子語見禮。
原來是熟人,幾位剛才質(zhì)疑張子語的老大夫,現(xiàn)在臉上火燒火燎。
原來這位年輕人,和閭娘是認識的。
唐突了。
“公子貴姓?”閭娘笑著問道。
眾人一愣,你這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p>
“姓張。。。張子語,字子蘇”張子語回答。
閭娘在心中權(quán)衡一二,張家,不算大族,家中長輩對子弟規(guī)矩甚嚴,而且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所以張家出不來風流才子。
倒是有個叫張子辰的,才學一般,財力更是平平倒是常客,怕是和眼前的年輕人是兄弟。
但是從未聽說張家出過什么大夫啊,不是號稱書香門第嗎?
因為經(jīng)營整個翠柳閣,閭娘對整個唐古縣的家族所知甚多。
閭娘又心思過人,僅一瞬間,就將張子語的身家猜的八九不離十。
已經(jīng)有了七名大夫,多張子語一個不多,閭娘也就破例。
“諸位,請跟我來?!遍偰镄πΓ辉俣嗾f,邁步向惜弱閨房走去。
惜弱的閨房,一樣素雅。
一進門,是一架半人高的花梨木什錦隔子,擺放著幾件精致名貴的古玩;繞過什錦隔子,是個梢間,將臥房隔成了兩個部分。梢間里,擺放著兩張五目鎏金寶象纏枝床,床上堆放綠錦緞被褥和彈墨引枕。
梢間后面,垂著厚厚的簾幕。
簾幕之后,才是惜弱的臥床。
有兩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在屋子里服侍。
看這房間的打扮,品位高貴,儼然是詩書大族的閨秀。
“將簾子掀起,請大夫為惜弱診病?!遍偰锓愿姥诀?。
躺在床上的惜弱,穿戴整齊,只是沒有束發(fā)。她靜靜躺在枕上,濃郁柔順的黑發(fā)泅開,鋪就了半張枕頭,也遮掩了半張臉,臉上的弧線更加柔媚。
她雙目輕闔,不能動彈。
張子語以為她睡著了,可又見惜弱那纖長羽睫似小扇子,忽閃了下,又慢慢闔眼。她沒有睡,只是不想說話。
“王大夫德高望重,還請切脈,讓我等學習一二。”眾人對著一名大約六十歲上下的老者說道。
“不敢以前輩自居,辯證診脈,就是要集眾家所長,老朽不敢倚老賣老,還請劉大夫先來,惜弱姑娘的病,一直是你在照看?!蓖醮蠓蛭⑽⒁恍?。
劉大夫也是客氣推辭,今日來了這么多大夫,就是為了辯證,需要大家發(fā)言,尋出一個妥帖的方子。
放在后世就是專家會診。
中醫(yī)的會診比西醫(yī)的會診更難,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沒有任何診療條件,說白了就是嘴炮,你最能說,說的最有道理,那你就能把大家壓服,大家就用他的方案。
可是能說,不代表方案就是正確的。
“我最年輕,我先來拋磚引玉吧!”張子語看他們推來推去,就是不肯上手,自顧自的坐到了惜弱床邊。
張子語的行動中斷了大夫們的客套。
小子太狂妄,不知道尊卑有序,這么多長輩在此,居然搶去診脈,當真不識禮數(shù)!
小小年紀,估計還沒出師呢,就想著給惜弱姑娘診脈,無非是想在佳人面前表現(xiàn)一番,博得一些好感罷了,就這么不懂行規(guī)?不可救藥。
幾位老大夫,心中不快。
閭娘看在眼里,倒是顯出幾分興趣。
張子語用心切脈,眉頭微皺。
惜弱姑娘的脈象,洪滑且數(shù),這是大熱之象。熱邪如此之盛,應(yīng)該會與血搏結(jié),從而導(dǎo)致脈遲。
但是張子語切脈,并不見脈遲象,心里有點驚訝。
他昨日看惜弱面前,以為她是熱入血室。如今看來,惜弱的病,并不那么簡單。
張子語讓惜弱張開嘴巴,讓他看看舌苔。
惜弱猶豫了下,仍是張開了嘴。
她雖然發(fā)狂譫語,不能清晰表達,心里卻一片清明。
惜弱看了她的舌苔,見她苔色干黃、尖絳,張子語大約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突然站起身,俯身湊近惜弱,往她胸下肋骨處按。
“嘶。。。。。。”幾位老大夫倒抽一口涼氣。
這登徒子!
婦人病,若是大戶人家,都要隔著簾幕。惜弱姑娘雖然是妓人,卻是唐古縣的頭牌,賣藝不賣身,多少才子仰慕追求。
結(jié)果,這年輕人居然這樣簡單粗暴去摸人家姑娘胸下部位,占人家便宜。
床上的惜弱一直輕闔眼眸。突然感覺到一雙手在她胸肋處,她猛然睜開了眼。
她不能說話,力氣還是有的。一時間,俏臉通紅,怒火中燒,抬起手,欲一巴掌扇在張子語臉上。
張子語預(yù)感到了,就捉住了她揮過來的手。
“嘶!”這下,諸位大夫都吸氣。
看不下去了。
這太過分了。
先摸人家胸下,現(xiàn)在又抓住人家姑娘的手。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閨譽都要被這小子毀了。
“年輕人,不得無禮”年齡最大的王大夫看不過眼。
這后生,年紀輕輕,一看就是沒出師的,方才診脈還算有模有樣,不成想,卻是個淫賊!
簡直傷風敗俗!
這是給整個杏林抹黑!
“真是麻煩。。。。?!睆堊诱Z直起腰來,嘆了口氣。
“所以說‘寧治十男子,莫治一婦人’,不是大夫醫(yī)術(shù)不濟,都是婦人作怪。大夫乃是天職,救人性命的,哪有男女之別?還要不要治?。坎唤o看,不給按,怎么知道病癥所在,怎能準確斷診?”
諸位大夫一愣。
自古以來,婦人病最是艱難,不僅是婦人自身身體條件差,抵抗力低,也是因為給婦人看病,諸多忌諱。
比如有些病,腹痛拒按,大夫需要按了腹部,才知道是不是拒按??墒悄憬o婦人瞧病,你敢去按嗎?
非得按不可,也只能派了家里的女眷去按。
不是大夫親自動手,不知道輕重,到底什么情況,大夫也拿捏不準。
而大戶人家,就更加講究了。
種種原因,導(dǎo)致婦人病千難萬難,不小心就治壞了,然后砸了招牌,毀了大夫的名聲。
所以,作為郎中,寧愿治十個男子,也不愿意去治婦人,這是千百年來大夫的心聲。
只是沒有誰去總結(jié)這么一句話。
今日在場的大夫,皆是老郎中,看過不少病。張子語那句話,讓他們感同身受。
張子語不理會其他的大夫,只是望著閭娘問道“閭娘,這病還治不治?!?/p>
閭娘出身風月場所,男女之防,沒有其他人看得那么嚴重,張子語摸一下惜弱的胸,她也覺得沒什么。
她只是不懂張子語到底在說什么,不過看到他說完,其他老大夫都愣了,那么應(yīng)該是很厲害的話吧。
至少,肯定是有過人之處。
惜弱這病,已經(jīng)拖了半個月了,不僅胡言亂語、發(fā)狂,而且汛期一直不停,讓閭娘都感到害怕。
請了很多大夫都說不嚴重,但是越治越嚴重,最后全都束手無策。
她覺得惜弱可能熬不過這一遭了,她的命數(shù)可能到頭了。
所以閭娘放出狠話,誰要治好惜弱,就將惜弱下嫁。
閭娘算盤打得精明:治不好,這么聲勢浩大請大夫,也給翠柳閣造勢,提高了知名度,以后再培養(yǎng)其他姑娘,來接替惜弱,翠柳閣照樣做生意。
治好了,惜弱下嫁給誰?
閭娘說得明白,下嫁給治好她的人,而不是負責請郎中來醫(yī)治的人。
王孫公子們誤會了閭娘的意思,這可怨不得自己,閭娘也故意不解釋。
這年景,醫(yī)生地位低下,敢和公子、文人們搶惜弱的大夫,估計還沒出生,就是惜弱答應(yīng)了,那些慕名而來的王孫公子也不會答應(yīng)。
到時候翠柳閣威逼利誘,不怕郎中不放棄。
無論是那樣結(jié)果,閭娘都不會輸。
對惜弱,閭娘自然希望她活著。
且不說惜弱是閭娘從小養(yǎng)大,一手調(diào)教的,只說萬一惜弱死了,閭娘真沒把握培養(yǎng)出第二個惜弱。如果后面的姑娘們不好,名氣打不出來,翠柳閣前途堪憂。
名妓的才情。也是需要天賦的。
而天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閭娘看到了張子語,給了她希望,有了希望她就絕不放開。
“張公子,不如現(xiàn)在就請您和諸位大夫辯證一下,為何這般,我們也好安心?!遍偰餂]有直接讓張子語醫(yī)治。
萬一真的只是想占便宜的呢?
“其他大夫還沒診脈,怎么辯證?!睆堊诱Z笑道。
“閭娘,我就直說了吧,若是我沒猜錯,惜弱姑娘發(fā)這病之前,染過風寒。大夫開了方子里,有藿香、甘草、陳皮、樸厚、半夏等藥。惜弱姑娘染風寒,正巧還在汛期。吃了藥之后,才開始發(fā)狂,是不是?”張子語問閭娘。
閭娘震驚不已。
張子語說的一字不差,的確如此。
難道一個人隨便按按脈,就知道之前發(fā)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藥,這讓閭娘聞所未聞。
這不是神醫(yī),誰是神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