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武君傳:第一章 天譴之人
應(yīng)許
群仙紛奢競物華,天家神劍罕入匣。
鐵馬奔馳騰異域,寶船穿梭覓苦涯。
唯恐艆艚遭巨浪,出載沙石歸滿金。
千年西舶壓艙物,堆作東洋臨港街。
斗富
金溝走馬三百丈,紫綃纏桂五千匝。
高門飲宴聚賓客,酒溢瑤池肉累林。
美妾黃門斷香魂,奈何行觴已三輪。
悲懼血淚匯黃泉,流經(jīng)江河苦七海。
渾身傷痕的吾夷勉強在奴隸商人的地牢中活了下來,他的肌膚被雷電灼傷,失去了11歲少年本應(yīng)擁有的可愛和健康。這個連活下去都很困難的小孩卻在默默記下對自己施暴的人,用伍子胥立誓報仇和勾踐王臥薪嘗膽的故事告訴自己活下去:“戰(zhàn)斗不是向著死亡的沖鋒,而是懷著希望的掙扎?!保@個信條將成為他一生的寫照。
在相信吾夷已經(jīng)沒有其他價值之后,奴隸獵人終于將他當成奴隸送往更北方的礦場。
吾夷對這一切心知肚明又無可奈何,他雖然文武雙全,才識淵博,但他斗不過饑寒窮三個字,英雄至此未必英雄。
綽號鎮(zhèn)關(guān)東的推銷員捆著吾夷來到一隊淘金者身邊,向他們推銷“商品”。
“這小子力氣大著呢,三百錢賣給你,和白給一樣?!彼~媚地說,普通成年奴隸值五百錢,而至雖然比較強壯,但是太矮小,也不好看,所以賣不上價。
“他?不行,他哪會干這些活?還凈吃干飯?!辟I主挑剔道。
“您就讓他搬搬東西,砍砍木頭,也不用給他吃飯,或者等他干不了活了,再把他弄死喂狗吃。您就是按馬肉和狗肉的價稱量他,那也得值二百錢吧?!?/p>
“一百六!不能再多了!”
“好咧!成交!”于是幾個人把他身上的繩子解開,衣服扒光,又在他脖子后烙上奴隸的印記。吾夷試圖反抗,但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只得任人擺布,那天中午,淘金者的隊伍向渤海國的北方荒野進發(fā)了。
隊伍很長,有六十多人。他和其他奴隸被堵住嘴,束住手腳,在寒風(fēng)中遠離自己的家鄉(xiāng)。望著這可怕的景象,他開始想象著自己累死在礦場中的情景,幾條狗會興奮地把他的尸體撕碎,扯得亂七八糟,幾只鳥也趕來湊熱鬧,挑剔地從他的尸塊里尋出些還算能吃的東西,接下來又是蒼蠅,蚯蚓,蜣螂……,他的骨頭將?落一地,最終埋沒在荒原的土層之中,這就是身為奴隸的宿命。
未能事生,安敢問死?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說什么光宗耀祖?
因為淘金者們不想讓他死得沒有價值,所以才賞給他吃飯穿衣的權(quán)利,為了回報這樣的大恩大德,吾夷努力和四條狗拖著一條雪橇,這條雪橇上是個還算漂亮的中年女人,她是舞女,但是在遙遠的北國來說,那就是為錢而來的妓女,長久見不到女人的淘金者多的是,狼多肉少,自然就能讓妓女的地位變得和圣女一樣。
吾夷時不時回頭看看雪橇上的女人,盡管身著冬裝的她只露出了小半張臉,但他還是想看,因為即使是最下賤的人也有欲望。
九天后的晚上,笨手笨腳的吾夷在扎營時又挨了不少訓(xùn)斥,這次倒沒怎么他,因為在北國的雪野里,體力和黃金一樣珍貴。在經(jīng)歷一番凌辱后,吾夷拿著干糧就著淘金者們吃剩的鍋底狼吞虎咽,鍋底的碎屑中還有些久違的肉塊。吃完了,吾夷便用雪刷了刷鍋,這是他最后的工作了,他終于可以歇息一下了。奴隸們通常都不在帳篷里休息,所以他就和狗一起躺在雪窩,他再沒被繩子捆住,但他的腳上拴了根鐵鏈,鐵鏈另一連著沉重的雪橇。
突然,一陣女人的尖叫聲從鄰近的帳篷傳來,惹得吾夷坐了起來,那是“舞女”“談生意”時鬧矛盾的聲音。
“上回不是三百就……”
“上回?上回是在客棧里有人搶活,這次萬圓幾十里就我一個女人,再說碰上這么冷的天,老娘他媽不想開張?!?/p>
“姑奶奶,七百好不好?我倆月沒碰女人了,求你了?!?/p>
“八百!”女人毋庸置疑地說。
“七百五!”男人哀求道。
“再吵就九百了!”女人抬高聲調(diào)說。
“行!八百就八百!”那個精蟲上腦的男人一把抱起女人走進帳篷,至在這時盤算了一下,八百??夠買他五條命了,他的命只值一百六。那女人剛做了半分鐘“生意”便又披上大衣出來撿之前丟下的錢袋,吾夷便盯著女人看,女人注意到了他,便罵了一句:“這家伙除了吃和睡,還有別的想頭呢!”,任何人有那個想頭都不可恥——但除了他。
“人為什么會餓呢?我明知道自己該吃飯的時間。男人為什么要那么依賴女人呢?我明知道自己要傳宗接代。餓的感覺難受,想女人的感覺更難受,要是有一天我衣食無憂了,就找個女人成家,而且要找一個不欺負我的女人,一起種菜、養(yǎng)雞、合伙開農(nóng)場……。唉,要是我還是個自由身該多好……”
他意淫了一會兒,疲憊很快淹沒了他。
第二天一早,他被人踢醒了,因為眼睛被霜糊住了,他廢了好大勁才起床,眉毛和裸露的頭發(fā)已經(jīng)結(jié)了凍,而當他每次吸氣時,即使戴著圍巾,鼻腔里也不好受,圍巾也早已硬結(jié)了,至摘下圍巾拍打了一下,冰塊紛紛飛落,在他吸氣時,只覺得鼻腔中瞬間結(jié)了一層冰。
“廢物!起來拉車!”
真可惜,他連個美夢都沒做成,吾夷起身用力撬著凍在地上的雪橇,激起一片碎玉。
雖然吾夷是落難之人,但他也因為如此靠近女人而高興,一路上,他竭盡全力地討好那個女人,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為她做飯,收拾東西,甚至于在她“做生意”時安撫其他急躁的客戶。
這天晚上,女人“收工”想休息了,吾夷便拉住他,盡力溫柔地央求道:“姐姐,我想求你件事?!?/p>
“說吧,是做生意嗎?”
“是的?!蔽嵋那由卮?。
“你有錢嗎?。
“我……我是個奴隸,沒錢?!?/p>
“那你多大了?身子干凈嗎?”
“我十歲,好久沒洗澡了,身上很臟。”
“我是說你沒碰過女人吧?傻小子?!?/p>
“對的,可憐可憐我吧?!?/p>
“雖然你是個雛,可是也太丑了點吧。”女人嫌棄地說。
“不,你誤會了,我想讓你買下我,這些人只用一百六就買下了我,可你一單生意就有八百。求求你買下我吧,我一定會……”
“你有什么用昵?要怪就怪你長的太丑,當小弟你不夠討人喜歡,當保鏢你又太矮,所以買了沒用。”
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就因為樣貌丑陋而錯過了,吾夷無聲地哭了起來,又轉(zhuǎn)頭爬回雪窩里,過了許久,他又笑了,笑自己不自量力,笑自己籟蛤蟆想吃天鵝肉,那個女人在他生命中掀起的波瀾就此消散。
恢復(fù)了理智的吾夷望向深邃高遠的夜空,看著自己呼出的熱氣升騰消散,他知道是全能的天主在捉弄自己,可如今的他已經(jīng)不敵一個匹夫。吾夷仔細地思考著如何脫身,討好妓女已經(jīng)失敗了,要是恢復(fù)體力,潛逃回去,他一個臉上有疤痕的人注定會被通緝;要是制作工藝品,討得主人歡心,主人又會牢牢控制住他,讓他不得自由;有什么能一邊恢復(fù)體力精魄,一邊爭取主人信任,一邊和其他奴隸通氣發(fā)展自己勢力的活呢?北國能幫助北風(fēng)之神療傷的至寶多在山林之中,轉(zhuǎn)山需要狗,而北風(fēng)之神能號令狼群,與狼和狗進行交流,奴隸們也經(jīng)常接受狗的檢查……。想到這里,吾夷計上心來,他要裝成獸醫(yī)和獵戶,在狗群和奴隸中發(fā)展自己的勢力。?
淘金者帶著奴隸來到了北海國的一座金礦,他們終于趕在冰封的道路變得泥濘前抵達了目的地,這樣,他們就有整個夏日用于淘金了。那些懷著暴富夢的家伙害怕自己死于窒息或塌方,于是他們將背井離鄉(xiāng)的異族人送入黑暗的地下,自己則安全地掙著大錢。
吾夷也在奴隸之列,而且還是最危險、最卑賤的礦場奴隸,因為他只有在睡覺時才能離開那可怕的礦井。
“主人,我能寫字算數(shù),會念書,還能訓(xùn)狗,當過獸醫(yī)的助手?!蔽嵋脑诘V場登記奴隸時,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的才能,以他的能力,至少不該死在礦場。
“這么說,我撿漏了?你背一段書我聽聽?!?/p>
“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背個乘法口決表吧!”
“一一得一……”
礦場主高興得樂開了花,他想不到年僅11歲的吾夷竟然受過教育,這奴隸買的太值了。
“我還有一條好狗,叫小白,給你三天時間訓(xùn)好它,成功了你就可以不下礦還能吃飽飯?!?/p>
吾夷被帶到那條狗面前,只見那條狗窩在雪中,和吾夷一樣蓬頭垢面,見到有人到來就奮起撲咬,但卻被鐵鏈牢牢拴住。
“坐。”吾夷只說了一個字,那狗雖然坐下來,但依舊目露兇光。
“它左腿受了傷,眼角有淚痕,體內(nèi)還有隱疾,非常難受,所以才難以馴服?!蔽嵋恼f著,蹲下為小白擦拭眼角,小白乖巧地搖起尾巴。
“唉,這才是專業(yè)訓(xùn)狗師,以前請的都是廢物。”
“給我兩塊木板一條布,我能治好它的傷,要是再有一把梳子,它還會看起來更漂亮?!?/p>
于是吾夷認真地在乍暖還寒的風(fēng)中為小白療傷梳毛,不久,小白就恢復(fù)了威風(fēng)的模樣。
“對了,這狗隨時可能會發(fā)病,但只要我在身邊,保管它沒事?!?/p>
這時,礦場主讓廚師拿了一掛鹿的大腸丟在地上,他對吾夷說“這是你和小白的午餐,反正我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承諾。”
望著地上那沒洗干凈但還冒著熱氣的大腸,吾夷猶豫了兩秒,他想起《孟子》中的一段話:“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p>
有人舍人取義,但吾夷選擇忍辱負重,他用力嚼起了腸子,他還想要吐出其中殘留的草梗,礦場主卻嚴厲地呵斥道“咽下去!”?
對于一個失去自由和尊嚴的人來說,這并不過分。
當晚,礦場主回到木屋中睡覺,而吾夷則和十個奴隸們擠在帳篷里過夜,汗臭味和黑暗讓他無法安眠,更要命的是他還要提防著其它奴隸。
“哪個是新來的?扒了他!”
“這兒呢!這兒呢!我壓住他了!”
吾夷的嘴被捂住,雙手被控制,腳上又有鐐銬,實在無法反抗,本來礦場主也不會管這樣“迎新儀式”,但這次不同。
“吾夷,吾夷!狗犯病了!”礦場主大叫著向帳篷沖來,其他奴隸紛紛躺下睡覺,吾夷則從容地起身迎接。兩人來到拴狗的地方,只見小白和其他三條狗正在地上翻滾哀嚎。
“氣血不暢,讓我為它們按摩就好了?!闭f著,吾夷拿起一根棍子在小白的側(cè)腹輕搟,小白喘著粗氣吐著舌頭,不久就睡下了。就這樣,吾夷治好了四條狗,走之前還要求住在臨近狗群的帳篷里,礦場主欣然同意了。?
第二個帳篷里的人很客氣,一夜無事。
第二天一早,起床號聲響起,奴隸們搶著在營地中央搶煮熟的玉米和土豆,由于數(shù)量有限,所以奉行先到先得、能者多吃的原則。先是兩大幫派分走了大頭,后是弱者為了爭奪殘羹剩飯大打出手,年幼體弱的吾夷連玉米棒子都沒有。
“吾夷,上這來!”礦場主親自喊吾夷吃飯,這次吃的是松雞湯泡大米飯——只是放在狗用的盆里,“以后你不用和他們搶,狗吃剩下的就歸你?!?/p>
“謝主人?!?/p>
“吃完飯有人會叫你干活,好好干還有賞!”
這就是奴隸們渴求的恩典。
吃過飯,吾夷眼看著其他人深入黑暗的礦井中干活,大地張開了巨口,而奴隸們就在其中勞作,如果大地愿意,它可以將任何一個人吞噬。
“這個井,快點排水!”
“這個井,五把鎬頭,五把鏟!”?
“這個井,向東邊挖!”
……
原來,只有在奴隸們下井后,工具才被分發(fā),休息時也是工具先收齊,人再上來,可見奴隸主們依然心懷恐懼。
“你,拿著斧頭,去打柴?!币粋€士兵塞給吾夷一把斧頭,吾夷心中暗喜,看來真的不用下礦了。
吾夷帶著斧頭和繩子來到林中,在集齊一捆柴后開始“摸魚”,他先是掏松鼠和老鼠的洞,隨后又用斧子將松子取出并用布包起來——這是他準備的禮物,他甚至還用斧頭打死了一只老鼠,這可是難得的美味。在饑餓的威脅面前,野味的衛(wèi)生問題幾乎可以忽略,為了那一點蛋白質(zhì),爭取一點生的希望,吾夷用石頭制成的刀刃給老鼠去皮,又借著營火將老鼠烤熟,晚上他憑借記憶力找到了第二大幫派頭目郝哥的帳篷,將自己的禮物交給了他,希望換取一點人情,郝哥當然接受了這樣的好意。
在奴隸主眼中,吾夷的表現(xiàn)比狗還聽話,看守營地的白人士兵對他放松了警惕,讓他獨自一人在外砍柴,主人還讓他在管理營地里的狗群。北風(fēng)之神能幫助吾夷與野獸交流,那些狗也非常聽他的話,頭狗小白命令這些畜生將主人賞賜的食物藏在狗窩中,給這個奴隸留飯。吾夷在荒野中研究出摸索出來享受的方法,朽木里還未長出硬殼的甲蟲不要丟,包在泥和樹葉里燜,或者在火上烤,可補充蛋白質(zhì)。灌木上的小漿果,什么醋栗之類的,可補充維生素、糖分和脂肪。在地上造窩的松雞,放血后不用去毛,包上泥土樹葉在營火下方燜,其中滿是汁水和脂肪。堅果很難收集,那就直接去搶劫松鼠和老鼠,用營火烤開裂囗迸出香味,裝在滿是松油味的臟衣服里,當成小零食。
吾夷從不吃獨食,經(jīng)常給同伴帶來野果、松雞蛋、雞肉和堅果,即便是在奴隸中,烤甲蟲這種黑暗料理也無人問津,也許是因為沒有調(diào)料?
吾夷開始有了影響力,在他的策劃下,郝哥幫中的克昂帶著新來的那些人另立山頭,郝哥幫和克昂幫開始了公開的爭斗。另一個勢力最大的幫派一家獨大,搶占了更多食物和地盤,很快局勢陷入僵持。但是半個月后礦場主發(fā)動了一次大搜查,用莫須有的罪名將最大幫派的骨干成員分散囚禁在各個礦井中。郝哥幫和克昂幫迅速搶占了生態(tài)位,每天都爭斗不休。郝哥幫都是實力派,招人都靠多吃多拿,走精英路線,而克昂幫都是萌新,招人靠公平分配,走數(shù)量路線,但它們都在擴張到一定程度后停止了招人。
吾夷白天干雜活,早晨和傍晚照顧狗群,夜晚,只有在夜晚,他才有機會和其他奴隸交流。黑暗中,奴隸們躺在木板和樹枝鋪成的床上,聽吾夷講述遙遠的故鄉(xiāng)的故事,帳篷外,遠山的風(fēng)應(yīng)和著他放聲歌唱。有時,吾夷還會講一些他從妓女那里偷聽而來的葷段子,于是那些奴隸們?nèi)讨?,幻想著異性的身體,這是他們生活中最好的調(diào)料。?
礦場的主人注意到吾夷的特殊地位,他決定利用他來要挾其他奴隸,只要礦場里發(fā)生怠工、逃亡等事件,吾夷就要受到懲罰,但只要奴隸們好好工作,吾夷晚上就可以領(lǐng)到更多的食物分給眾人。
不久,吾夷主動要求去當?shù)氐募嗽豪锎螂s,因為奴隸們想聽更多的葷段子,于是每天早上礦場的衛(wèi)兵都押著吾夷去妓院打雜,晚上又和吾夷帶著妓院的剩菜回到礦場。因為要在妓院打雜,所以吾夷有了洗澡和更衣的權(quán)利,這是他過去不敢想像的。
自由就像氧氣,平時我們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在窒息時,我們才會去努力追尋它。在妓院打雜時,吾夷努力討好每一個人,只希望某個善良的妓女大發(fā)慈悲,買下他這個末路之人,但做皮肉生意的家伙只知道以貌取人,根本看不上吾夷的才能。對她們而言,吾夷只是個認真工作的獸醫(yī),是個幫嫖客喂狗的奴隸,是個把葷段子當飯吃的流氓。吾夷越認真工作,礦場主收到的報酬就越多,這對他唯一的好處只是吃的東西更多更好了。也就是說,他的地位從驢子上升到良馬了。
那還能怎么辦?和殘暴的主人說我要自由?
還是跨越無數(shù)的原始森林、沼澤、河流逃回故鄉(xiāng)?一旦失敗就死無葬身之地?
可要是一直在枷鎖中茍延殘喘,就會在失去利用價值后愁慘死去。
突然,他想到,如果大眾知道夕嵐女王的子民被人奴役,夕嵐一定會為了形象不顧一切地主持公道,可怎么才能讓大眾聽到自己的聲音呢?這是每個渴望實權(quán)的君主都無法拒絕的理由。
盡管北海國地廣人稀,但能通行的道路很少,夏天道路泥濘,蚊蟲泛濫,難以通行,冬天雖然道路可以通行,但南下路上關(guān)卡重重,走在雪原上又慢又容易被追蹤,而且很難獲得食物……。
這里的妓女和淘金者會在難以挖掘的冬天帶著奴隸沿道路南下,在北海國的鑄幣廠將金砂鑄成金幣,之后南下在與渤海國的邊境上過冬。淘金者不會冒險斷絕自己的“錢途”,但貪圖享樂的妓女和皮條客可沒有機會暴富,只要許以重利,他們很有可能背叛北海國,至少能影響渤海國的輿論,為吾夷的行動打前站。
如果能讓渤海國或者梅爾斯萬國公議會的調(diào)查團來到北海國,奴隸們就可以趁機起事,這樣就不用跨越萬水千山奔向故鄉(xiāng)了。
回家!回家!
奴隸中魚龍混雜,能當他同伙的人卻沒有幾個,愿意聽吾夷唱歌講笑話的人不少,能打架敢拼命的人更多,可獨當一面的卻只有一個人。奴隸的幫派頭目克昂以前是個小學(xué)徒,為人正直,分配食物時先把自己的那份展示出來,有人不滿意就和他互換,從前大家叫他“大哥”,后來叫他“掌勺的”(指掌握飯勺分飯),吾夷則叫他“主宰”(指分配肉食的人)。
吾夷找到克昂,想要請他找?guī)讉€樣貌和嗓音都不錯的奴隸。
“你要他們干什么?”
“當妓女的奴隸和說客?!蔽嵋拇稹?/p>
“是主人讓你來的?”
“不是?!?/p>
“那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這對我們都有好處?!蔽嵋膹囊路心贸鲆恢话瘟嗣乃呻u交給克昂,“以我的樣貌,根本不可能被妓女買下,也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外界。退一萬步講,要是他們被買下,再出什么事就與我們無關(guān)了。”
“你想讓他們出什么事?”
“你想讓他們出什么事?”吾夷笑著反問。
“好吧,孩子,我?guī)湍?。但我要告訴你,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p>
“看來,你過去也曾有過希望吧。”
兩人大笑起來,但心中卻有幾分悲涼。
晚上,吾夷就開始教兩個長得標致的奴隸唱曲,教他們?nèi)绾卧诩嗽褐凶鍪隆0滋?,這兩個奴隸就在井口下方練習(xí)曲藝,只干最安全的活,因為他們身上承載的是希望。
在爭取希望的同時,吾夷還指使兩大幫派用恐怖手段清除內(nèi)部威脅,告密者、叛逃者、不聽指揮者以及欺凌弱小者都在每天搶奪食物的爭斗中被秘密處決了。奴隸們?nèi)诵幕袒?,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目標。之后,只有在雙方首領(lǐng)授意的情況下,告密者才能向主人匯報,奴隸們已在事實上形成了基層組織。
有了基層組織,奴隸們在回家路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接下來,就是讓大部分人選擇共同的信仰——這一點很好做到,因為渤海國女王夕嵐一直努力打造自己的正義形象,所以奴隸們大多相信女王會主持公道。一旦兩大幫派同時發(fā)難,按照對叛亂奴隸疑罪從有的法則,其他人只能跟隨,只有逃回渤海國,他們才能行使自己作為公民的權(quán)利。
但是,奴隸作為被異化的人,缺乏最基本的反抗意識,在吾夷帶回妓院的剩飯之前,奴隸們對于地位和財富的認知還很模糊,現(xiàn)在,每個人都欲壑難填、憤怒無比。
有歌謠曰:“寧飲羽河水,不食北海魚。
? ? ? ? ? ? ? ? ? 寧還南鄉(xiāng)死,不止北邦居?!?/p>
吾夷還引用《詩經(jīng)·邶風(fēng)·北風(fēng)》來隱喻自己的行動。
北風(fēng)
先秦:佚名
北風(fēng)其涼,?雪其雱。
惠?好我,攜?同?。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北風(fēng)其喈,?雪其霏。
惠?好我,攜?同歸。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莫?匪狐,莫?匪烏。
惠?好我,攜?同車。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譯文
北風(fēng)刮來冰樣涼,?雪漫天?茫茫。你和我是好朋友,攜起?來快逃亡。豈能猶豫慢慢??事情緊急禍將降。北風(fēng)刮來透?涼,?雪紛飛漫天揚。你和我是好朋友,攜起?來歸他邦。豈能猶豫慢慢??事情緊急快逃亡!沒有紅的不是狐,沒有?的不是烏。你和我是好朋友,攜?乘車同離去。豈能猶豫慢慢??事情緊急快逃出。?
在幽暗的礦井中,奴隸們低聲唱著這首歌謠勞作,對他們遭受的苦難施以惡毒的祖咒,想像著自己在風(fēng)雪中奔向自由,這歌聲大地能聽見,遠山能聽見,但是奴隸主們聽不見。
經(jīng)過四個月的準備,吾夷正式開始執(zhí)行自己的計劃,他指使那兩個樣貌出眾的奴隸向礦場主展示自己習(xí)得的才藝,短視的礦場主以五兩金砂的價格將他們賣給妓院為奴。反抗的種子已經(jīng)播下,命運的骰子正在翻滾,這正是:
“寸舌攪動四海厄,風(fēng)起青萍萬里波。
? ?莫道昊天無敵手,匹夫亦有魯陽戈?!?/p>
寸舌:蘇秦“三寸鳥,九寸舌”,是最有名的縱橫家。
風(fēng)起青萍:《風(fēng)賦》有云“風(fēng)起于青萍之末”,卻也能飛沙走石。
昊天:指天帝,天主的代言人,當時政教合一的統(tǒng)治者。
魯陽戈:《淮南子》中,魯陽公跟韓國作戰(zhàn),到太陽落山時,他用戈一揮,太陽倒退了三舍(一舍為三十里),后人用魯陽揮戈指使敵人倒退。這句是說普通人也有與神較量的力量。?
上一個北風(fēng)之神的宿主戰(zhàn)死時,向追隨他的狼發(fā)出了向北逃亡、積蓄力量的命令,吾夷自然知道這個命令,北風(fēng)之神在黑暗中沉寂了二百年,如今卻被一個孩童帶回人間。吾夷本不想掌握更多的力量,更不與人為敵,但噩運讓他別無選擇,是整個世界將他長久被壓抑的獸性和野心逼出。
兩百年來,狼群一直在荒野中搜羅天材地寶,在體內(nèi)凝結(jié)妖丹,老狼死前又會把自己的妖丹傳給后代,這一切都是為了籌備反攻,可如今北風(fēng)之神沒能奪舍宿主,反而淪為了吾夷的契約奴隸,戰(zhàn)備物資自然都歸吾夷所有。吾夷趁著帶狗外出轉(zhuǎn)山打獵時,控制狗群在不同的地點埋下狼群帶來的妖丹,吾夷趁著收陷阱時吞服這些妖丹,很快就讓自己的身體完全恢復(fù),北風(fēng)之神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雷電本就是至陽之物,故稱天火,經(jīng)歷天火淬體、妖丹筑基的吾夷完全可以一個人擊敗奴隸礦場中的衛(wèi)兵??扇羰且齺肀焙鰟哟筌妵?,打得他疲于應(yīng)戰(zhàn),他是沒辦法獨自一人回到家鄉(xiāng)的。而且,只要自己在逃亡過程中表現(xiàn)出過人之處,這些奴隸主一定會因為擔(dān)心報復(fù)而痛下殺手,就像高俅一定要殺林沖那樣。他想到,可以利用妖丹強化自己的階級兄弟,讓他當大哥吸引火力,自己當幕后黑手掌控局面。
一天晚上,吾夷摸黑帶著一兜野果分給帳篷里的奴隸,等到克昂摸到果子時,他瞬間就被北風(fēng)之神給奪舍了,克昂看著自己從吾夷的手中接過三枚妖丹服下,隨后躺在床上運轉(zhuǎn)功法,他心中大駭卻無力反抗。
“掌勺的,吃了這野果能做個好夢?!蔽嵋牡吐晧男Φ?,“你要是得了機緣一定要罩著我??!”
北風(fēng)之神在克昂的腦海中直接演練功法,將要領(lǐng)刻入記憶,構(gòu)建相應(yīng)的神經(jīng)反射回路,又在模擬演練中加強實戰(zhàn)能力。與此同時,帳篷中的其他奴隸也在腦中演練最基礎(chǔ)的刀、槍、弓技法,北風(fēng)之神對他們說“保持沉默,繼續(xù)忍耐,我會給你們自由,帶你們回家?!?/p>
第二天天還沒亮,恢復(fù)意識的克昂看到了在黑暗中沉思的吾夷。
“掌勺的,你醒了?我尋來的機緣怎么樣?”吾夷問。
克昂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低聲問“小孩,你怕不是讓什么邪物給騙了吧?”
“不會,我給你的那三只松鼠就是按他教的方法用石頭打死的?!蔽嵋某谅暤?,“不過我們一定要小心隱藏實力,避免主人找我們麻煩?!?/p>
“呼——?!笨税盒⌒牡亻L呼了一口氣,“至少日子有了奔頭,總比沒有要好?!?/p>
“沒有事先告訴你們,真是抱歉?!?/p>
“奪舍終是邪修所為,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笨税盒⌒牡卦囂降?。
“對,不過被奪舍過的人也會被視為邪神的載體消滅,而我們是最后一批被奪舍的奴隸?!?/p>
克昂腦子“嗡——”地一聲,他只知道所有人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可他卻不知道牽頭的是誰,這實在令人不安。
這一年的夏夜,奴隸們一直在腦海中操練逃生和作戰(zhàn)技能。
秋天清晨的空氣是那樣寒冷,冷得妓院里不得不用土炕取暖,幸運的是,季子和另一個奴隸孟古古善能在溫暖的廚房里煮飯,這個機會可是吾夷用四個月的心血換來的。
“孟古古善,你說他們會對我哥哥怎么樣?”
此時,他們正在做狗糧和吾夷吃的飯。
“怎么樣?要是我們完不成任務(wù),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p>
“真不知道該怎么做?!?/p>
“往好處想,至少我們有機會獲得自由了?!?/p>
“可我哥哥該怎么離開礦場???”
“這是吾夷才該考慮的事,我們只負責(zé)游說?!?/p>
正在二人說悄悄話時,一陣腳鐐聲從門外傳來,吾夷滿臉微笑地走了進來,看見這笑容,季子的心頓時放松下來。
“……小妹妹送我的郎喲,送到那大門東……”吾夷哼著小曲將裝著土豆的袋子放下,他的快樂和自信讓奴隸們相信眼前的救命稻草。
“吾夷,我哥哥怎么樣?”季子焦急地問。
“還是在井邊干活,河里淘金,沒什么事,放心吧?!?/p>
“那他什么時候能離開礦場?”
“主要看運氣,還有我們的努力,要是我的計劃失敗了,你還可以掙錢托人贖回你哥哥嘛?!蔽嵋挠挚聪蛄嗣瞎殴派啤懊瞎殴派疲羌略趺礃恿??”
“楚科奇人已經(jīng)收到我們的禮物了。”
原來,吾夷讓孟古古善用奴隸們私藏的金沙買通了一個皮條客,并對他說“這是楚科奇人發(fā)現(xiàn)的金沙,楚科奇人非常缺乏武器,無力應(yīng)對北海國在秋天的掃蕩,長此以往,他們必然滅族。到那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沒人會再需要那么多武器,鐵匠們就會失業(yè)。只要您讓鐵匠私造兵器賣往楚科奇,并在其中牟利,那么就可以安全地發(fā)大財了?!?/p>
商人并不介意出售絞死自己的繩子,皮條客收下了金沙,伙同幾個也想不勞而獲的人倒賣起了兵器,在面見楚科奇的代表時,孟古古善說“要隱忍,克制,等待時機。”飽經(jīng)命運摧殘的楚科奇人并不需要他來提醒,因為一旦出錯,就是身死族滅。在交易時,孟古古善還建議一部分楚科奇人移民至渤海國,因為寄人籬下至少要比斷絕香火好,說不定還能因為幫助渤海國公民脫險而成為正式的公民呢。
很久之后,倒賣武器的人才知道金沙出自奴隸之手,可若是拒絕交易或者告發(fā),他們以后將得不到任何好處,甚至面臨牢獄之災(zāi),況且秋冬打仗時他們又不在北海國,所以只好決定繼續(xù)出售可能吊死自己的絞繩。
是金子,把人們從溫暖的南方放逐到這里,也是金子,讓窮途之人看到了希望。
北風(fēng)凜冽,大地又變成了凍土,想要挖掘新的礦井極為艱難,此時再讓奴隸們駐扎在北方就得不償失了。
吾夷、季子、孟古古善跟隨著不同的主人在寒風(fēng)中趕路,因為吾夷吃得比一般奴隸好,所以他并不怕累死在路途中,即便有什么意外,他也相信自己能輕松應(yīng)對。
季子在出發(fā)前想過委托孟古古善借皮條客之手提前贖回自己的哥哥,可除卻良心的影響,他更擔(dān)心吾夷會當場撕票,因為吾夷在清除異己時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仁慈。
孟古古善則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武器販子的財神爺,他現(xiàn)在不用戴枷鎖和腳鐐,偶爾還能坐一陣雪橇,他和四個販賣武器的同伙簽訂了互不背叛的契約,從此成為了事實上的頭目。到了鄰近渤海國的小鎮(zhèn),金沙被鑄成了金幣,孟古古善將自己分得的那份帶到渤海國,他找到了鄂倫春族奴隸們的家屬,告訴他們家人的近況,只要他們肯為自己的家人發(fā)聲,孟古古善就會將一部分金幣用于改善他們的生活。?
“孟古古善,難道幫助你脫險的奴隸領(lǐng)袖只知道玩打官司這種孩子把戲嗎?”在得知孟古古善的行動后,鄂倫春族的老族長把他叫到家中問話。
孟古古善挽起褲子,露出腳腕上的傷痕說“血肉之軀掙不脫鐐銬,我必須戴著枷鎖起舞?!?/p>
老族長一愣,噴了口煙道“有人教你讀書了?”
“正是那位恩人?!?/p>
“怪不得,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崩献彘L磕磕煙灰,“既然是恩人,你應(yīng)該先幫他贖身才對。”
“可這樣一來,誰去照看同為奴隸的族人呢?”
“荒唐!人家有恩于我們,你卻想利用他解救族人?!?/p>
“他說了,親親以睦友,友賢不棄,不遺故舊,要是我不顧族人的死活而去救陌生人,那就成了最虛偽的人了?!?/p>
老族長沉默了許久,終于接著問了下去“他讓你干什么?”
“把這件事告訴族人,讓受害者家屬依次去衙門告狀,保留一些蓋著官印的回執(zhí)?!?/p>
“然后呢?”
“講完了,這就是他交給我的任務(wù),其他任務(wù)我不知道。他說會讓我們的族人回家的,就算人死了,憑借蓋著官印的回執(zhí)也能討要一筆賠償金,這些家屬也同意分一部分錢給族里?!?/p>
“我們怎么能掙烈士的錢,告訴他們,每一個為同胞而戰(zhàn)的人都是光榮的戰(zhàn)士,族里會照顧好他們的家人?!?/p>
孟古古善聞言立刻向老族長磕了三個響頭,老族長連忙扶起了他。
“那族長,我把恩人的母親也接到這里怎么樣?恩人的母親離了婚又離開了兒子,他希望母親能嫁個好丈夫。”
“快去快去,咱們必須好好準備一份嫁妝!”
幾天后,孟古古善贖回了季子,將吾夷的母親接到了鄂倫春族的漁村,村里的女人給她準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未成婚的男人則帶著自己的獵物上門拜訪。
“吾夷不回來,我不結(jié)婚。”母親固執(zhí)地說。
“很少有孩子能參加父母的婚禮?!泵瞎殴派苿裾f道。
“我只想要吾夷回來?!?/p>
“不要著急,等我們打官司的人辦完事,就是周年祭了。到那時,女王大人會親自前來,我們?nèi)迦艘黄鹫堅?,一定能找回恩人的?!?/p>
母親只是哭泣,誰都知道,告御狀也不見得能有什么用。
到了周年祭的第五天,雪王夕嵐駕臨鄂倫春族的村落,正在雪王欣賞民俗表演時,赤身裸體的孟古古善和季子在寒風(fēng)中帶著滿身傷痕走上了舞臺,他身后是披麻的受害者家屬。
“求王上為我們做主?。 币魳吠O铝耍迦藗?nèi)脊虻乖诘亍?/p>
“有何冤屈?”被嚇了一跳的夕嵐對孟古古善說。
“王上,只要您看一下草民身上的傷痕就知道了。”
夕嵐走上舞臺,看到孟古古善身上的北海國奴隸烙印和臉上的刺字,心中頓時明白了大半,她伸手捏了捏孟古古善的手腕和腳腕,更加確認了心中的想法。
“穿上衣服吧,我知道了?!彼謱δ切┘覍僬f“升堂,證人隨我進來。”
“謝大王!”
在臨時搭建的公堂之上,夕嵐仔細地看著家屬們提供的蓋著官印的回執(zhí),反復(fù)核對后她確定官印是真的,可她卻從未聽說過官員上報這些案子。
“韓刺史,這官印可是你蓋的?”夕嵐冷冷地問。
瀆職只是罰俸貶官,要是沒管好官印可就要殺頭了。
“是,微臣知罪?!?
“什么罪?”
“瀆職之罪?!?/p>
“瀆職?怕是和奴隸販子串通一氣吧?”夕嵐憤怒地一拍桌子,“來人,將他押入大牢,立刻去他家中收集證據(jù)!”
“王上,等等,我要揭發(fā)!我要揭發(fā)!”
“免你一死,說吧?!?/p>
不久,夕嵐按照線索抓了另外幾個官員和一些奴隸獵人,在國境內(nèi)解救了一批奴隸,同時還將所有未將涉外案件上報的官員扔進監(jiān)獄,輪換了邊境軍隊。但對于北海國的奴隸主們,夕嵐依舊無計可施。
夕嵐希望用抄沒的官員財產(chǎn)贖回奴隸,但孟古古善進言道“以財資敵,無異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只有斷了他們的財路,邊境上的同胞才能安全。奴隸是他們掙錢的工具,他們肯定不會放棄,況且我們抓了他們的內(nèi)應(yīng),北海國已經(jīng)警覺,要是再贖人的話,他們就會以奴隸為人質(zhì)要挾我們?!?/p>
“可本王沒辦法管北海國境內(nèi)的事?!毕篃o奈地說。
“只要您在邊境上準備好士兵,在公堂上準備好訟師,允許楚科奇人政治避難,我們的族人就能自己從北海國帶著證據(jù)逃回來?!?/p>
“這,你們還找楚科奇人當盟友了?”
“有一些楚科奇人也被奴役了,和我們的人有桃園之誼,楚科奇人承諾會幫助我們?!?/p>
“你們的頭目是個怎樣的人?”?
“是個狡猾又乖巧的孩子,對異類很殘忍,對朋友很好,他教我唱小曲、做生意、游說,我這才有機會回家?!奔咀哟稹?/p>
“決勝千里之外,是個統(tǒng)帥的苗子,那他為什么不自己回來呢?”
“他……長得有點丑?!?/p>
“這樣吧,我單獨買走他,其他人逃走,怎么樣?”
“其他人會覺得自己被拋棄,士氣低落,恐怕不能成功啊!”孟古古善說。
“你真覺得一群沒有受過訓(xùn)練的奴隸能逃到這里?”
“我們每個人都這么認為,而且一旦成功,我們還能獲得北海國的金礦開發(fā)權(quán)?!?/p>
“你們不知道,”夕嵐嘆了口氣“北海國曾經(jīng)想用金子買我們的人,當時我拒絕了,但我阻止不了那些奴隸販子?!?/p>
“這回不一樣,只要能成功逃亡,找到證據(jù),北海國就要付出代價?!?/p>
“北海國地廣人稀,若是他們在調(diào)查時將奴隸藏起來怎么辦?”
“不用擔(dān)心,我們的狗和楚科奇的偵查兵會一直在暗中跟隨著其他礦場奴隸,他們會在我們開始逃亡后持續(xù)追蹤并留下標記?!?/p>
“干的好,那本王就去邀請梅爾斯的特使來作證了。”
“謝大王?!?/p>
幾天后,孟古古善帶著吾夷的母親和幾個渤海國的特工跨過界河與吾夷接頭,經(jīng)過幾次打聽,他們終于在一間悶熱的窩棚內(nèi)找到了吾夷。孟古古善要請奴隸伙伴們吃一頓餃子,礦場主同意了這個請求,而吾夷的母親則想趁機見自己的孩子,她扮作送餃子的女傭跟著孟古古善步入悶熱陰暗的窩棚,她本已做好了面臨一切可怕之事的心理準備。一進門卻發(fā)現(xiàn)吾夷正在和克昂下圍棋,氣色紅潤,身體健康,吾夷見到母親來了,將石子做的棋子交給另一個看棋的家伙。他站起身來,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屋內(nèi),其他正在修理漁具的奴隸見此情境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看什么看!干活!”克昂對其他奴隸喝道。
“那什么,都停一停吧,我今天要請大家吃餃子?!泵瞎殴派茖ζ渌撕暗馈?/p>
吾夷只要說一句話,就能放棄任務(wù)立刻回家??伤麤]有這么做,他的母親也尊重他的想法,哪怕這意味著危險。?
廚房,特工們煮起了酸菜豬肉和白菜豬肉的餃子,礦場主則樂得省下魚和苞谷去喂養(yǎng)那些“牲口”。
“阿姨,吾夷,別站著了,坐這吃餃子?!泵瞎殴派圃谕饷嬷鹆艘粡埿∽雷?,特工們擺好碗筷醬醋。吾夷和母親對面而坐,望著盤中的餃子發(fā)呆,吾夷想控制情緒,可是淚水在滴落,身體在顫抖。
“不哭,不哭,阿姨買下你,讓你回家好不好?”吾夷的母親忍不住了。
“不,我在這里還有兄弟呢。”
周圍的幾個奴隸被這對話驚呆了,他們原以為吾夷會趁機逃走,卻沒想到他能舍棄個人的自由,堅守自己的諾言。吾夷的母親聞言沉默了,她知道這自己孩子的脾氣。母子二人就這樣一言不發(fā)地吃著餃子,生怕破壞這一場景的奴隸們也沉默了,他們從未在吃飯時這樣安靜。
“我們晚上還會請客,后天也是?!蔽嵋牡哪赣H高聲說道,“祝各位新年快樂?!?/p>
“新年快樂!”眾人應(yīng)和道。
下午,吾夷沒有心思下棋了,他看著樹皮棋盤發(fā)起了呆。
“吾夷,你好不容易碰到個好心人,怎么不回家呀?”一個年長的奴隸邊下棋邊問。
“大丈夫一諾千金,怎么能背叛兄弟。”
“你還是個孩子,我們又只是結(jié)拜兄弟,大家不會怪你的?!?/p>
“可若是我走了,你們怎么能互相信任呢?怎么能過上好日子呢?”
老人不再說話,但他的棋路也早被打亂了。
晚上,平復(fù)了心情的吾夷聽取了孟古古善的匯報,恢復(fù)了運籌帷幄的能力,他讓孟古古善在這一年的夏季繼續(xù)向楚科奇人輸送武器,并讓特工在沿途準備好奴隸們的補給物資和裝備,吾夷將行動時間定為北海國秋狩結(jié)束、軍兵疲憊的深秋時節(jié)。
骰子已經(jīng)擲出,這個孩子的一腔孤憤,終于釀為七海刀兵,一夫夜呼,亂者四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