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香風(fēng)一吹梅花動，漫爛玲瓏態(tài)翩翩，紅影徘徊沾滿衣，萬千仙子林中舞。

　　花影如潮，美景如畫，被引領(lǐng)著向梅花林中走去的江澄，與他身畔的女子，都不由得翹首張望。

　　“今年的梅花比往年更盛了?！辟澝乐?，江澄在心中暗忖：滿園梅花美雖美矣，但在這種將近暖春的時(shí)節(jié)盛開，況且這幾日的天氣比起冬季的寒冷也不為過，未免太不尋常。

　　看著花枝迎風(fēng)而舞，只覺隱隱有妖異之氣彌漫其中，令江澄大感不祥。

　　修眉緊蹙之際，一把抑揚(yáng)的男聲倏地插話。

　　“應(yīng)該說今年的梅花比過往每一年，都開得更美?！?/p>

　　“師弟！”江澄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

　　魏嬰頷首，眸子早就溜上江澄身旁的女子身上。

　　這是一名華衣女子。她穿著一身紫底鑲邊夾襖，月華長裙，頭上斜插鳳頭簪。是一位美人胚子無疑。

　　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后，魏嬰笑道，“這位就是李家小姐？”

　　“小女子李厭離，侯爺有禮?！迸訌澭鞲?，動作優(yōu)雅，聲音亦悅耳如出谷黃鶯。

　　魏嬰也回以一禮，滿臉笑意地說，“客氣，客氣。叫一聲魏嬰就可以，反正再過一個月，就是一家人了。”

　　那張笑靨令一直忐忑的江澄松一口氣。

　　看來師弟是終于接受現(xiàn)實(shí)了，好事！好事！

　　江澄的眼睛在兩人身上交互張望，魏嬰今天穿上一件黑色的金蝶箭袖長袍，腰上系著一條嵌珠金帶，頭上戴亦金發(fā)冠，風(fēng)一吹，烏亮的黑發(fā)與從發(fā)冠垂下的紅纓糾纏飄揚(yáng)，映得那張白皙的臉孔，流盼多情的鳳眼更加魅惑。

　　一對男女佇立梅花樹下，一是鳳眼豐唇、驕氣直爽，一是婷婷玉立、溫柔婉約。各有各的千秋，各有各的美態(tài)。

　　幻想起他日享齊人之福的美妙情景，江澄就忍不住咧嘴傻笑。

　　斜眼一睨，魏嬰烏亮的瞳孔深處飛快地掠過一抹恨意，立刻又平靜下來，對垂手站在旁邊的小武、小文說。

　　“接下來讓我?guī)肪托辛?，你們?nèi)N房幫忙吧?！?/p>

　　兩人面有難色，遲疑著不肯離去，魏嬰瞪了他倆一眼，用不容拒絕的聲音說，“下去！”

　　小武、小文咬著唇，腳尖前后移動幾次，終于退了下去，轉(zhuǎn)身時(shí)，眼角竟都悄悄地紅了。

　　眼利地看到這一點(diǎn)的江澄，不由得問，“他倆怎么了？”

　　魏嬰淡淡地說，“誰知道！或者是因?yàn)槲医裨鐚⑺麄兞R了一回，心里還在不舒服吧?！?/p>

　　大戶人家里，責(zé)罵奴仆本是平常事，江澄聽了，隨意聳聳肩，沒有追問下去。

　　一女一男就隨著魏嬰向梅花林深處走去。

　　走了十幾步，李厭離擰著柳眉，輕聲說，“很濃的酒香。”

　　不知道為什么，越向梅花林走去，一股香濃的酒香便鋪天蓋地而來，只是聞著便覺得有幾分醺醉。

　　李厭離不勝酒力，不知不覓地粉頰已經(jīng)紅起來了。

　　江澄摸著鼻尖嗅一嗅，朗笑起來，“一定是將藏在地窖里的百年女兒紅拿出來了，難得的好酒，一拍泥封，幽香十里，我們今天有口福了！”

　　神秘地勾著唇角，魏嬰但笑不語。

　　走了不久，可以看到置于梅花林中心一片空地的幔子、桌椅。便聽江澄說，“我就常說，這兒伺候的人不夠，連帶路都得勞煩師弟親自來，我看還是照我以前提過的，叫我府上的下人過來幫忙吧！”

　　魏嬰搖頭，“一個月后，你就要辦婚事了，府中的下人應(yīng)該也不夠用吧。等你的婚事辦好，再說別的?！焙伪囟啻艘慌e？今天過后，財(cái)富、大屋、下人，他什么也不需要了。

　　引領(lǐng)著江澄與李厭離入席，江澄扶著未過門的妻子坐下后，環(huán)顧四周空蕩蕩的桌椅。

　　“其它人未到？”奇怪……時(shí)辰應(yīng)該差不多了。

　　他抬頭仰望天色，再看著魏嬰。

　　沒有回答，魏嬰惑人的鳳眼輕輕一溜就溜到李厭離身上。

　　“李小姐的聲音如黃鶯婉轉(zhuǎn)，人也美得不可方物。”

　　微笑著恭維，

　　李厭離一張鵝蛋臉兒，胭脂雙頰，上鑲著一雙渾圓的杏眼，翹起的圓潤鼻尖，朱紅的菱唇。

　　少女的嬌麗容顏，令魏嬰就像被刺傷了般起眼睛。

　　自信他自然有，只是，一名男子，即使長得再俊美，又怎可與美麗的少女相提并論？他不懂持家有道，亦不會生兒育女。

　　“果然是溫婉嬌美，難怪……難怪……”

　　喃喃自語，魏嬰忽然轉(zhuǎn)過頭去，對著江澄說，“師兄，你說是魏嬰長得好看？還是李小姐長得好看？”

　　江澄大感難堪，這個問題一答，少不了引起一場大亂，只得說，“師弟，男、女子的容貌，焉能相提并論?！?/p>

　　“師兄以前不是常說，天下間再美的女子都比不上魏嬰的一根指頭嗎？難道都是謊言？”魏嬰用指頭繞著發(fā)尾，斜看江澄，嗓子里帶著嬌嗔的媚意。

　　在流盼波光之下，江澄更感尷尬，嘴巴開合幾次，始終說不出話來，心中大有錯赴鴻門宴之感。

　　“李小姐，師兄對妳盟誓的時(shí)候說什么？他是說“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臺，乃敢與君絕”？還是說“若他日負(fù)妳，就天地雷劈，不得好死”？……想不想知道他對我是怎么說的？”

　　看著臉色漸漸僵硬的兩人，魏嬰伸手指著頭頂上的梅花樹，“他在梅花樹下發(fā)誓，以后都聽我的話，疼我、愛我，生生世世，若他日負(fù)我，就……”

　　“魏嬰！說夠了！”江澄受不住地大喝起來。

　　魏嬰果然住口，但不一會又將唇角重新勾起，看著李厭離說，“我不明白，李小姐，妳真的愛他嗎？難道妳不知道外面的傳言？妳是怎樣忍受自己未來的夫君有另一個情人，而且是一個男人？”

　　李厭離的臉立時(shí)陣紅陣白。

　　江澄與魏嬰間的流言，她自然知道，甚至江澄亦曾對她暗示幾次，希望她與他的師弟和平共處。

　　男子三妻四妾本來就是平常事，她的娘親還說，那是值得慶賀的一一一個男子不可能威脅她正室夫人的地位。

　　她亦有自己的打算，江澄長相英俊、溫文有禮、家財(cái)萬貫，實(shí)在是難得的佳偶，他的少少缺點(diǎn)，暫時(shí)眨眼開眨眼閉便是，待入門后，以她的美貌溫柔，總不會捉不住一個男人。

　　這次隨江澄到來，實(shí)有觀察敵情的打算。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魏嬰竟然如此不要面子，直接將一切說破。

　　粉拳緊攥，她還未想出該如何應(yīng)對，坐在她身旁的江澄立即猛然站起來。

　　“師弟，你今天糊涂了，我倆不便打擾！告辭！過兩天，你清醒一點(diǎn)，師兄再來拜會！”

　　說完，便拉著李厭離氣沖沖地準(zhǔn)備離開。眼見愛郎與魏嬰決裂，李厭離心中竊笑，眼角得意地向魏嬰睨去，卻見他臉上毫無慌亂之色，反而勾著一抹絕艷的微笑，朝著他倆，輕輕吐氣，說。

　　“等等！”

　　江澄頓步，“還有什么事？”

　　“還記得師兄對魏嬰說過的事嗎？師兄不想聽我的答案了嗎？娥皇女英……”

　　聽到魏嬰突然提起當(dāng)日他在書房說的話，江澄只道他已經(jīng)知錯了，聲音微微溫和下來。

　　“嗯……說吧?！?/p>

　　魏嬰?yún)s不急著回答，緩緩踱步前行，越過兩人。

　　烏亮的長發(fā)上的紅色發(fā)帶晃動出炫目的光暈，挺直的肩頭與腰背的協(xié)調(diào)動作優(yōu)雅而動人。

　　走到環(huán)繞空地的梅花樹前，揚(yáng)手，拿下一盞掛在樹上點(diǎn)綴的紙燈，仰起下巴，凝視江澄半晌。

　　就是這個男人，令他心傷、心痛。

　　癡心錯付，這怪不得別人，不過他向來比較自私，要痛就一起痛吧！

　　魏嬰白皙的臉孔上帶著微笑，接著，將手松開。

　　“這、就、是、答、案?！?/p>

　　在充滿說不出的嘲弄之意的嗓音中，紙燈落地。

　　“轟”的一聲，迅雷不及掩耳之間，一條火龍滑過地面，瞬間，點(diǎn)燃一切。

　　一息之間，火龍首尾相接，圍成一個火圈。

　　“發(fā)生……發(fā)生什么事了？”

　　“火！很大的人！”

　　相對于江澄與李厭離的慌亂。魏嬰的神情平靜，以賞玩的眸光看著眼前的熊熊火圈。

　　一百壇女兒紅潑上樹干，滲入泥土里，燒起來，酒氣在高熱下?lián)]發(fā)，那般酒香就更濃了。

　　烈炎如花，酒香醺醉，輕撫溫?zé)岱垤v，那一雙鳳眼始終忍不住向江澄看去。

　　江澄正呆呆地站著，呆呆地看著火焰，亦呆呆地看著他，似乎尚未明白一切。

　　魏嬰自然不會吝嗇于向他作出解釋。

　　“你要婚嫁，既然我無法阻止，就只能要你實(shí)現(xiàn)當(dāng)日對我許下的誓言一一烈火焚身，死無全尸?！?/p>

　　聲音溫柔如水，臉上的神情亦是軟軟的，唇角輕勾，甜得像融了的酥糖。

　　看著他帶笑的神情，江澄反而像被針刺中地大叫起來，“魏嬰！這樣連你都會被燒死！”

　　魏嬰但笑不答，江澄試圖從火場內(nèi)沖出外圍，可惜梅花樹重重，烈火如海，無處不在，試了幾次都是徒勞無功。

　　李厭離高聲向外呼救。

　　“失火了！救命！救命！”

　　“省口氣吧！”冷眼旁觀，魏嬰說，“侯府占地千畝，人丁又少，等他們趕到時(shí)，我們早就死了?！?/p>

　　火勢越燒越近，只怕不到一刻就會將梅花林中心的這片小地方亦燃燒起來，即使府里的人及時(shí)趕至，也沒有辦法撲滅大火。

　　“不！我不想死……我沒有對不起你……為什么要連累我？你要?dú)?，殺他便是！我不想死……不想死！?/p>

　　熱火漸漸迫近，李厭離歇斯底里地大呼大叫，魏嬰連眼角都懶得向她睨上一眼，只看著已經(jīng)絕望地呆立的江澄，柔聲說。

　　“不用怕。師兄……我會陪著你，天上仙鄉(xiāng)、地下酆都城我都會陪你……我們?nèi)怂涝谝黄?，也算圓了你的美夢“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語末，魏嬰吃吃地笑起來，聽到他的話，江澄白了一張俊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他又怎會想到，就是這句話令魏嬰恨之入骨，從而升起殺心。

　　自從姨丈殺死姨母死后，所有人都說魏家的人身上流著瘋血，他總是一笑置之，現(xiàn)在卻不得不嚷道。

　　“魏嬰……你瘋了！”

　　“或者吧，反正魏家本來就是專出瘋子的家族。”魏嬰輕輕笑著，環(huán)顧群樹，梅花烈焰緊緊

交纏，就如一對纏綿不舍的戀人，“以前，有我爹！現(xiàn)在，有我！”

　　春蠶到死絲力盡，蠟炬成反淚始干……這是爹最愛的詩句。

　　以前，他總覺得爹很傻，為了一個紅杏出墻、拋夫棄子的女人先是沾得滿手鮮血，接著，更揮劍自絕。

　　后來，卻不免想，或者，爹是對的……只有死亡才是中止一段愛情的最好方法。

　　被拋棄、被辜負(fù)的痛，就像千刀萬剮，削骨割肉，這是一個人所不能承受的，或許，他真的瘋了，早在知道自己的情人另結(jié)新歡的時(shí)候，他已經(jīng)發(fā)瘋了！

　　“寧為玉碎，不作瓦存……師兄，你還記得清河的聶懷桑嗎？小時(shí)候，他來家里玩，要搶我最心愛的玉馬，你叫我送給他，我不肯，一手就將玉馬擲在地上打 碎了，就好象那只玉馬一樣……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全部，我也不會讓別人得到，不過，我是個公平的人，我要你死，我亦會陪你去死！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伶伶地死去?！?/p>

　　自紅唇吐出的聲音經(jīng)細(xì)動聽，卻毫無波瀾，就好象他說的根本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只不過是在閑話家常。

　　唯有玉臉上兩道楚楚淚痕，蜿蜒如溪地道出了魏嬰心中千絲萬縷的悲傷恨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