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邊有個小賣部(24)

儲蓄銀行隔壁,廣場的集上,許多店家忙碌。賣花的搭棚搬盆,山茶長勢蓬勃,程霜路過人群,路過麻花車、烘糕攤、燈籠鋪,突然停住,深深吸口氣。
旺盛活著,生機(jī)勃勃。
劉十三經(jīng)常說,小鎮(zhèn)人民怠惰疲懶,沒法發(fā)展??伤矚g這里,每個人確實(shí)不看未來,只在乎眼前,一餐一飲,一日一夜。城市中,拿到獎金去商場會喜悅。小鎮(zhèn)上,陰雨天看葫蘆花開會喜悅。兩種喜悅,可能是分不出高下的。
秦家茶樓中,牛大田還在發(fā)呆,劉十三還在反思,球球不知吃了多少東西,摸著肚子幸福地打盹。
程霜問:“順利嗎?”
她問劉十三,牛大田下意識回答:“不順利!如果燒掉賭場,員工怎么辦?我靠什么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
程霜疑惑地說:“燒什么賭場?”
牛大田失魂落魄,說:“只能這么干嗎?”他雙目無神,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滿身蒼涼地離開。
等他走掉,反應(yīng)過來的劉十三慘叫一聲,憤懣地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他不買單就走了?”
球球追出門,邊追邊喊:“牛大田,你不干的話,連跟秦小貞結(jié)婚的機(jī)會都沒有!”
球球的喊聲越來越遠(yuǎn),竟然跟著溜了。
劉十三和程霜面面相覷,秦老板不失時機(jī):“上午喝到下午,早飯中飯兩頓,一共兩百五十六,算你兩百五。”
劉十三說:“我沒帶錢?!?/p>
程霜說:“我錢剛用完?!?/p>
劉十三無可奈何:“鶯鶯小賣部知道吧,你去問我外婆要錢?!?/p>
秦老板笑了:“原來王鶯鶯家的啊,她身體怎么樣?”
劉十三說:“活蹦亂跳的?!?/p>
秦老板收起賬單:“跟她說,身體好點(diǎn)就來打麻將。”
劉十三出門后才想起來,王鶯鶯好像真的不打麻將了。他回來幾天,王鶯鶯待在小賣部認(rèn)真工作,可能老年人也有社會危機(jī)感吧。
沒走幾步,球球哭喊著奔跑過來:“爸爸,媽媽,我迷路了,找你們找得好辛苦啊?!?/p>
說著她站到兩人中間,小手左右各牽一個,胳膊晃晃悠悠。喝了滿肚子水的劉十三犯起困,腦子迷糊,覺得彼此真像一家人,初夏陽光燦爛,小鎮(zhèn)陳舊,空氣新鮮,他正帶著老婆孩子,高高興興去探親。
程霜突然說:“原來是這樣啊?!?/p>
“怎樣?”
“結(jié)婚,生個小孩,被叫媽媽的感覺?!?/p>
程霜摸摸球球柔軟的頭發(fā):“還以為自己沒機(jī)會體驗(yàn)了?!闭f完她沖劉十三笑一笑,滿足地?fù)Ьo他的胳膊:“孩子他爸,回家。”
劉十三瞬間身體僵硬,聽著自己本能地回答:“好?!?/p>
煤氣灶、電磁爐雖然方便,但有件事情只有煤球爐才能做到完美。王鶯鶯打開爐子的小門,換下燃得正旺的兩塊,墊進(jìn)去粉灰色的舊煤球。
這樣火候不會太過,溫度不徐不疾上升,剛好攤蛋皮。
長柄小圓銅勺,刷上一層薄薄的菜油,倒進(jìn)去蛋液。王鶯鶯輕輕轉(zhuǎn)動手腕,一圈一圈,蛋液均勻地晃上勺壁,晃成小碗大小,蛋皮金黃香嫩,筷子一挑,落到竹匾上備用。
灶頭上煨著蹄筋,日頭出來開始燉,現(xiàn)在已經(jīng)軟糯,往外撲著脂肪香氣。
她算著時間,最后一滴蛋液倒入銅勺,煤球爐開始降溫,她滿意地點(diǎn)頭,一點(diǎn)都不浪費(fèi)。
瓷盆中盛著用料酒香油食鹽腌過的肉末,王鶯鶯細(xì)細(xì)剁好小蔥拌進(jìn)去,又剁碎一小堆馬蹄,一起攪和均勻,再用調(diào)羹挖取,裹入蛋皮,用蛋液封邊。
一個個圓胖的蛋餃很快鋪滿竹匾。
劉十三回家,蛋餃下入蹄筋高湯,滾點(diǎn)肉圓蠶豆進(jìn)去,頂飽又好吃。
這道菜樸素,費(fèi)時,好處是有吃不完的蛋餃,可以撈出來放進(jìn)保鮮袋,到冰箱凍住,等十三回學(xué)校的時候可以帶上。他說吃泡面的時候放一個進(jìn)去,面泡好,蛋餃也化開,吃得比別人高級。
這時候才想起,外孫已經(jīng)不上學(xué)了。
有人敲院子門,王鶯鶯擦擦手,是鎮(zhèn)上電器行的小孫,騎著電動車,遞過來一個長方形小盒子:“阿婆,你要的是不是這個?”
她接過來拆開,是一支樣式稀奇古怪的筆,皺眉說:“我要錄音機(jī),能錄聲音那種,你帶個筆給我干什么?不要?!?/p>
小孫笑嘻嘻:“這叫錄音筆,現(xiàn)在大家都用這個錄音,電視上的記者都用這種?!?/p>
王鶯鶯顛來倒去地看,搞不清名堂:“怎么用?”
小孫說:“說明書一看就懂,很簡單?!?/p>
王鶯鶯拍他后腦勺:“我是文盲!你們不給文盲服務(wù)?”
小孫下車,手把手教會了她。王鶯鶯試了兩次,覺得挺好用,一看小孫想走,忙喊:“等等!”她匆匆進(jìn)屋拿了個隨身聽:“幫阿婆看看,這個能不能修?”
小孫翻了翻:“太老啦,不過原理簡單,能修?!?/p>
王鶯鶯期盼地看他:“里面的磁帶呢?”
小孫拿出磁帶,有點(diǎn)意外:“這磁帶得多少年了?磁粉快掉光了,估計帶子一碰要散?!?/p>
王鶯鶯小心地懇求:“那你修好它?”
“磁帶不能修,你懂吧?”
王鶯鶯怔怔地捧著隨身聽:“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你這么聰明,懂科學(xué),也沒有辦法?”
小孫心軟,想了想,問:“磁帶里面的東西很重要啊?”
王鶯鶯鄭重點(diǎn)頭:“非常非常重要?!?/p>
小孫接過去:“我拿回店里,找?guī)煾悼纯矗茨懿荒苻D(zhuǎn)錄。先說好,希望不大,弄壞了也不怪我?!?/p>
王鶯鶯連忙點(diǎn)頭:“不怪你不怪你,謝謝啊,謝謝你小孫。”
小孫開動電動車,走出十來米了,王鶯鶯還在后面喊:“路上小心,謝謝你啊小孫?!?/p>
王鶯鶯坐回院子,桃樹枝葉茂密,風(fēng)吹得嘩啦啦響,仿佛從山林間帶來了消息。她滿足地聞了聞,似乎能聞到風(fēng)中的氣息,它翻山越嶺,穿過歲月,有浪潮輕拍沙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