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疼……

魏無羨捂緊心口，面容扭曲，很是不甘心：朕怎么能死得這么兒戲！這么冤！皇家的臉都丟盡了！?。?/p>

在強大的怨氣下魏無羨終于從夢魘中掙脫出來，滿是怒意地一睜眼，冷不丁就撞進一張如玉美人面。藍忘機支了張小案坐在一旁，專注地看著手里的折子，長長的睫毛一如記憶里那般長而卷翹，琉璃色眸子清冷出塵，單看容貌，很難想象這人便是大昭權(quán)傾朝野的大司馬大將軍。權(quán)欲野心沒能臟了他的眼，山野與清風明月相伴的隱士也比不得他半分風姿。

只是怎么自己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這人好像更水靈了？

魏無羨眨眨眼，很是不解。幾案前頭也未抬的人冷不丁開口：“陛下可還有什么不適？”

“有，當然有?！蔽簾o羨有氣無力地開口：“朕心口好疼啊……”

他勉強抬手去捂自己胸口，還沒摸到，自己先傻住了：朕的胳膊怎么好了？

聽得他話中真切的虛弱感，藍忘機皺眉，這才扭頭給了魏無羨一個正眼：“心口疼？”

魏無羨不信邪地又摸摸自己胸口，明明那種穿透心肺的疼痛還在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但就是什么傷都沒有，更懵了。衣衫簌簌，藍忘機緩步而來：“傳太醫(yī)?！?/p>

半晌，年紀不小的太醫(yī)院院正收回手，一撫胡須：“以脈象所觀，陛下憂思過度而致臟燥，除此外并無不妥。”

藍忘機默了默，淡聲吩咐：“開方吧?！?/p>

“是?！?/p>

太醫(yī)離開后，除去殿門旁遠遠守著等候吩咐的宮婢，便只剩下他二人。魏無羨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不敢隨意開口，藍忘機淡淡打量過魏無羨神情：“陛下?！?/p>

“??？”

魏無羨怔怔抬頭，神情恍惚。

本已認定魏無羨只是裝出來的，便于找個借口發(fā)難罷了，然而看著小皇帝額上冷汗涔涔，虛按胸口面色蒼白的模樣藍忘機又有些微不確定，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被他重新吞回去，再開口時還是更柔和了些：“關(guān)于金相狀告下臣扣押奏折一事，臣有話要說?！?/p>

扣押奏折？

魏無羨眨巴眨巴眼，有種熟悉感蔓延出來，卻死活抓不住尾巴：“講?！?/p>

“下臣府中奏折，乃遵循舊例，大司馬下轄屬官奏折若非必要不需送呈尚書臺，可自行處理，每月一報即可?！彼{忘機平靜道：“故金相所指私扣奏折一事，下臣不敢當之。”

哦，這是他祖父成元帝留下的規(guī)矩了。當年成元帝一心開拓疆土驅(qū)逐韃虜——這是官方說法，實際在魏無羨看來就是打勝仗打得昏了頭，一天心思就放在這上面了，以至于大將軍常年在外領(lǐng)兵作戰(zhàn)，很少能回都城安穩(wěn)幾天。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成元帝索性就完全放手給大將軍統(tǒng)轄，包括人員任命之類的事。別說只是一個月報一次，打起仗半年一年才總一次匯報的也很常見。

到后來戰(zhàn)事稍歇大將軍回朝，成元帝的精力已經(jīng)轉(zhuǎn)到自己的幾個兒子身上，每天琢磨誰在惦記自己這身帝袍，更沒心思去想這個規(guī)矩的不妥之處了。再到他小叔叔順帝……算了，不提也罷。

魏無羨尋思著，猛然反應(yīng)過來：不對！昭和二年金光善不是已經(jīng)拿這事試探過自己立場了嗎？當時自己才登基不久，對藍忘機性情不太拿捏得住，出于雙方勢力考量和對藍忘機的戒備之心，順理成章地表達出了不太愉快的樣子，左搖右擺，擺著擺著就把這規(guī)矩給取了，改為同其他奏折一起送至尚書臺，由三公輪值時匯報批復(fù)?，F(xiàn)在怎么又來一次？奇怪……

魏無羨遲遲不語，藍忘機有些奇怪，若是魏無羨真的有心發(fā)難，理應(yīng)早就想好應(yīng)對之策才是……

他抬眸略一打量，發(fā)現(xiàn)魏無羨竟然在發(fā)呆？！

“陛下？”

“啊……”魏無羨撫了撫心口：“原是如此。既然過往規(guī)矩這般，朕現(xiàn)在又身體不適，那便還是先由大將軍你代理，待朕好了再與金相分說?！?/p>

怎么會？

事情第一次出乎意料之外，藍忘機的平靜終于被打破，他看了眼魏無羨，不太明白這個決定。見人愣住不動，魏無羨懨懨道：“大將軍你可還有要事？”

“暫無?！?/p>

“那便先回去休息吧?！蔽簾o羨道：“有勞大將軍前來看望了?！?/p>

“……”藍忘機頓了頓，還是行禮退了出去。侯在偏殿的丞相金光善和御史大夫江楓眠迎上來：“陛下如何了？”

“太醫(yī)診斷并無大礙，只是陛下仍有不適，便先歇了?！彼{忘機簡單兩句帶過：“二位無事便先回吧?！?/p>

金光善追問：“陛下別的沒說什么？”

藍忘機冷冷瞧他一眼，反應(yīng)過來自己表現(xiàn)得太心急，金光善用自己常年摸爬滾打練出來的厚臉皮撐住一笑：“本相也只是擔心陛下……”

“金相若覺本將軍傳達有誤，大可自己進去相詢?！彼{忘機冷然：“恕不奉陪了。”

他拂袖而去，兀自思量著魏無羨今日唱得究竟是哪一出，可任他官場沉浮十數(shù)年，也拿捏不準魏無羨這次打得什么主意。

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接著便是。

太和殿內(nèi)，讓人琢磨不透的魏無羨捂著自己還泛著隱痛的心口踉踉蹌蹌走到幾案前，看到了剛剛處理完等待自己過目的奏折：“昭和……二年？！”

魏無羨人傻了。他深吸口氣扭頭，在銅鏡中看到自己稚嫩尚未完全消退的臉龐，棱角處已有了男人的輪廓。再一解腰帶，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間的修長身形被銅鏡精準描繪勾勒，結(jié)實胸膛上光潔一片。

先不提藍忘機那樣的人有沒有心情在這種緊張局勢下和自己開玩笑，單說自己這副沒受過傷尚顯青蔥的模樣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我倒霉了一輩子，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又把我丟回過去了？魏無羨摸摸下巴：難道朕真的是天選之子？

沾沾自喜不過片刻，他就又被沉重的現(xiàn)實拉回人間：昭和二年，自己登基的第二年，藍忘機大權(quán)在握，金光善每日想著找人麻煩，江楓眠明面上左搖右擺和稀泥，三位輔政大臣三條心，加上自己就是四種心思，誰也指望不上誰。

自己曾經(jīng)因為對藍忘機的忌憚和大局的平衡偏向了金光善，最后卻被有心人抓住機會挑撥離間，這一次重來，要怎么做才比較合適呢？

驀然，藍忘機那張俊雅至極的臉再次跳出：“無論陛下信與不信，臣并無反心?！?/p>

“你一日擔得起皇之一字，我一日為臣?！?/p>

要不這次試試把藍忘機拉攏到麾下？魏無羨嘀咕：好歹我現(xiàn)在也不再是之前那個毛頭小子，執(zhí)政八年，應(yīng)當能辦到吧？

想到藍忘機的赫赫威名，魏無羨頗有些不自信，舉棋不定半晌，他忽地咬牙：“說好要給他看看朕的容人之量，就冒一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