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遠不止一次罵過孫志彪瘋子。

而孫志彪覺得，他并沒有說錯。

這件事唯一的可疑點在于，一個瘋子是否能認識到自己已經瘋了，又或者承認自己發(fā)瘋的人到底還算不算得上一個完全的瘋子。

孫志彪想不明白，身邊也沒人同他討論。久而久之，他是瘋子這件事就由一個待定的命題變成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孫志彪確實是個瘋子。不僅如此，還是個叫人害怕的瘋子。

比如眼前這一個，多好看的姑娘，白生生的一張臉，嫩得跟剛從水里撈起來的藕段似的。可惜再嬌美動人的一張臉，也禁不住橫流的涕泗和涎水。

眼淚混著口水糊在手上，濕乎乎的一片，這令盯著那張臉的孫志彪突然就沒了胃口。

就像是冷不丁地被人貼著胃揍了一拳，惡心的感覺洶涌而至。他彎下腰，在姑娘驚恐萬狀的目光中嘔吐起來。

痙攣的感覺從胃部傳送至全身。天旋地轉間，孫志彪似乎聽到了女人的驚聲尖叫——一種凄厲且驚惶的叫聲，他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就在剎那間失去了知覺。

在那個極為短暫的時刻，孫志彪想起了曹志遠說過的另一句話：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死。

他能很清楚地記起曹志遠當時的模樣，嘴唇翕動著，涌起的血色從耳朵尖一直燒到了脖子根——皮膚白的人就是這樣，藏不住一點脾氣。此外，那雙寫滿憎惡和鄙夷的黑色眸子亮晶晶的，好像里頭燃燒著某種深色的火焰。

孫志彪看得出來，曹志遠是真的生氣了。盡管如此，孫志彪還是不合時宜地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氣沒笑完，人就順著墻根滑了下去，半躺在地上，像一條發(fā)了癲癇的狗。

然后就聽見，曹志遠極為嫌惡地罵了一聲瘋子。

那是孫志彪第一次聽見曹志遠這么罵他，感覺尤為新鮮。

因為曹志遠罵人的花樣實在不多——大概是年輕的時候書念得過了頭，裝孫子裝出了一種境界，對臟字兒產生了一種特殊的預警機制。

在這方面，曹家老爺子顯然技高一籌，可惜老人家非要自個兒唱紅臉，擺一擺慈父的派頭，而讓正妻所生的大兒子在私生子的面前擔一個惡人的角色。

因為孫志彪是曹志遠同父異母的弟弟，所以他不配姓曹。

在曹家人的眼里，也更像是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不過，養(yǎng)狗還能養(yǎng)出感情，像他這樣的廢物渣滓、沒用的東西，只會越看越教人生厭。即使這樣，老爺子還是認下了這個私生子，連帶著曹志遠也只能勉為其難地認下他這個弟弟。

如前所述，孫志彪是狗，那么作為他的大哥的曹志遠，自然也是狗。

只不過，前一種狗通常只能藏在院子內外的草叢中，在暗地里以咬人斗毆為主業(yè)，后一種則可以放置在廳堂里，干干凈凈地充當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