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v預(yù)告〗凱基利烏斯伯父和城督大人
“專注于生活的美麗。 觀察星宿,想象自己與它們一起奔跑。 不斷地思考元素之間的變化,因為如此的精神將洗掉世俗生活的煙塵?!?/p>
——羅馬皇帝 馬可·奧勒留
那是奧雷烏斯·“伊涌”·埃特爾努斯初次踏足——是從老家一路坐著運貨的馬車顛簸著來的——拉文納這座城市. 亞德里亞的晚秋蒼穹閃著暗藍(lán)色的日光,緩緩逼近的那座著名的艦隊金門已經(jīng)送走了太多它紀(jì)念的人,已然失去光耀的裝飾肋條看上去和其包裹的大理石拱門一樣令人失望——這兒缺一塊那兒少一角的。伊涌隨意啐了一口在馬道上,吸了吸不怎么舒服的鼻子. 混雜著魚腥味和汗臭的大城市氣息在車輪吱嘎地響著駛過拱門后迅捷地包圍了伊涌,他裹緊了披在身上的長亞麻布匹,在躺坐了——克洛諾斯在上——不知多長時間的貨欄里換了個姿勢,側(cè)著身閉上了眼。初出茅廬的詩人——至少在故鄉(xiāng)維羅納有一些游手好閑的酒客這么叫他——試圖在鬧市紛雜的叫賣號子和各類碰撞雜音之中挑出東邊海浪的低語,但在自己的耳朵差點被經(jīng)過的一個雜貨販吼聾之后放棄了這愚蠢的嘗試,用手指塞住了歷經(jīng)噪音折磨的雙耳. 扯了扯車夫的衣角,伊涌積攢了許久的怨氣盯上了這個老頭. “喂,城仔,你就是為了這個破地方嘮叨了我一路?什么〖偉大的海之守望者〗、〖羅馬人之國的驕傲〗?別扯淡了,我沒進(jìn)過大城,可被沼澤圍繞的垃圾堆?”… 拉車的矮種馬打了個鼻息,伊涌被嚇了一跳,有些不悅地把這匹家畜方才的動作和自己的鼻病想在了一起;他的視線本該移回老頭布滿皺紋的臉,口舌繼續(xù)不留情面地吐出刀槍劍戟,但有些事情不對勁…這老家伙…他在右眼側(cè)裝飾著灼燒疤的皺紋臉上竟浮現(xiàn)一絲笑意! 如果換做是在維羅納的街頭,不管這老頭曾完成過什么讓這白發(fā)車夫能魂歸埃律西昂的偉大事跡,伊涌肯定不會讓他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好過,正當(dāng)詩人抿了抿干巴的嘴——貨欄里能偷喝的只有果醋,真該死!——想要繼續(xù)開口的時候,一陣瓦罐打碎的可怖碎裂聲在不遠(yuǎn)處的巷口紛紛地響起,一個納巴泰人還是敘利亞人踉蹌著從騷亂聲的源頭沒命似的狂奔而來,背后還跟出了兩個滑稽的VIGILES——一個的脊盔戴得太低根本看不清路,而另一個則還在與他雙腳上的從軍涼靴作斗爭… “嘿嘿,”伊涌不禁笑了起來,“這里的安保就和我的詩一樣蹩腳?!彼男θ菪崔D(zhuǎn)為了一陣手足無措的驚慌——那黎凡特小賊的目光鎖在了他本人身上,已然成人的維羅納青年卻不知道怎么做出一些基本的防身措施——就和他自稱詩人但卻對格律和音步一竅不通一樣可笑——恐懼感從肚腹中侵襲而來甩上了伊涌的眼皮,他胡亂地抓起貨欄中的一件還算重的東西向那個奧利恩斯人跑來的方向砸了過去. “大力神啊!你做到了!” 當(dāng)伊涌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人已經(jīng)不做聲響地俯倒在了臟兮兮的人行道上,一高一矮兩個VIGILES此時正站在小偷的兩側(cè)端詳著地面上碎成幾塊的、粘上了血跡的果醋罐,姍姍來遲的失主已經(jīng)從小偷身上拿走了失竊的財物,伊涌正想問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渾厚而沙啞的嗓音在身側(cè)響起: “到站了?!? 經(jīng)由車夫的提醒,伊涌才猛然發(fā)覺這里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城中心的FORVM,在微微點頭謝過坐在御馬座的老頭——這呆瓜詩人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還想好好批斗他一番來著——之后,想要拿起布包從車架上跳下去,但這回是他的衣角被老人干瘦但有力的手扯住了。 “那罐果醋值兩米里亞倫瑟(MILIARENSE).” ???果醋?是我偷喝的那罐… 哦!我偷喝的那一罐!伊涌隨即掃了一眼那個VIGILES手上捏著的陶罐碎片,回過神來的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咒罵自己的霉運。 “哦,當(dāng)然了?!? 一個…兩個…嗯…四個! “喏,四個西里庫阿(SILIQUA),應(yīng)該差不多了?!? 看著馬車逐漸淹沒在FORVM的人群中,伊涌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回頭來看著兩個VIGILES;其中一個長著腫得令人擔(dān)憂的紅鼻頭,從腳底到頭頂上下打量著詩人,另一個手握蠟板的高個子則趁著伊涌在原地發(fā)怔的時候繞到了維羅納人的背后… “名字!” “什么?” “聽著,外地人,那小賊看起來好像沒動靜了,所以呢,如果我們要把這件事解決的話,我們就需要名字,所以,你的名字是?” “額…哦,啊!我…我的名字…哦,奧雷烏斯?!? “真好笑,小伙子,我還叫第納里烏斯呢?!? “我沒試著掩藏什么,這就是我的名字?!? 手捏著細(xì)木棍在蠟版上寫寫畫畫的高個子VIGILES抬起頭來注視著伊涌,發(fā)現(xiàn)一雙干凈的藍(lán)眼睛在回敬著疑惑的目光。 “你確實沒開玩笑對吧…” “埃特爾努斯家的奧雷烏斯,伊涌是我的綽號(COGNOMEN),而還在維羅納的時候,大家也沒叫過我的正名…” “嗯…維羅納…埃特爾努斯…埃特爾努斯…我總記得…等等,你小子的祖父是不是凱基利烏斯?凱基利烏斯·埃特爾努斯?” “我肯定聽過這個名字,但看家譜…至少我還沒無聊到那份上…埃特爾努斯…他應(yīng)該是我們家祖上的人?我也不清楚?!? “不對,你一點也不像他…但我們會弄清楚你是誰的,先和我們回兵營!” —————————— 拉文納城的駐軍營地不在潟湖南邊的主城區(qū),要到達(dá)那古老的堡壘,伊涌須背著自己的布包和兩個他已經(jīng)開始有些厭倦了的VIGILES一路沿著一條南北走向的運河徒步行至城市的最北邊。那個紅鼻子大頭兵似乎不會說拉丁語,在兩個衛(wèi)兵的交談中詩人聽到了雜碎不成體系的哥特語和某種混雜著一些拉丁姆單詞的山內(nèi)高盧方言,這只是讓他臉上時常不喜的眉毛又往下耷拉了一些,堅定了自己不想與這兩個家伙搭任何不必要的話的決定。 走進(jìn)軍營那相對維護(hù)良好的大門,一個長著白色皮膚的孩子歡喜地跑著接近了三人,矮個子衛(wèi)兵彎著腰笑嘻嘻地迎了過去,伊涌看著這對父子——至少看上去如此——互相說笑的樣子,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維羅納城那聲名狼藉的度支官,人稱“奇美拉”的大吞金獸阿庇烏斯,面對再少的利潤和金幣也會擺出敲骨吸髓的丑態(tài)——一團可悲的魂靈——伊涌對維羅納的回憶與愛中夾雜著的鄙夷——他對維羅納與維羅納對他——大多都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產(chǎn)呢。 門口站著的另兩個VIGILES側(cè)身推開了軍營主樓的厚重木門,帶著蠟板的高個子先行走了進(jìn)去,伊涌則悶悶不樂地朝著衛(wèi)兵們故作嚴(yán)肅的眉頭吐了個舌頭,為了躲太陽也快步跟上了高個子。 從未聞到過的特殊香氣撲面而來,伊涌對這里的厭惡被誘使著轉(zhuǎn)為了疑惑,有著精妙紋路的軟地毯在腳下和蓋亞母親一起玩弄著詩人的步感,在一些側(cè)房門口拉著的簾子后隱約傳來齊塔拉的清脆撥弦聲——是伊涌沒聽過的曲調(diào)——他正想要想要集中精力嘗試聽清楚旋律,但弗洛拉的手,令人驚詫的異鄉(xiāng)芬芳先行奪去了詩人的身心——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捕捉那特殊香氣的源頭。從那芬芳中蘊含的細(xì)微泥土氣息詩人能品出是花香,但與他以往所聞的花香完全不同,似乎這在鼻腔中蒸騰著的氣息似乎有投射舒心感的迷人能力,仿佛是產(chǎn)自某片未命名的大地。突然,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從側(cè)房門口傳來,打破了伊涌的思緒:金質(zhì)的精工項鏈襯著白紫色的古風(fēng)托加,如風(fēng)中搖曳的風(fēng)信子般輕佻俊美的黑色秀發(fā)在一張精明的圓臉上方無序但令人心寧地彈跳著;詩人眨了眨眼,這張像是產(chǎn)自色薩利的石像的臉便已經(jīng)被那人的雙足帶至近前—— “好伙計,魯弗斯,你走吧,我與這位先生還有許多要談呢——哦,失敬失敬,想必閣下就是奧雷烏斯·埃特爾努斯…你看我這記性!伊涌對吧?伊涌!老凱基利烏斯提過你名字的事情,要我說這還是件好事呢!看看時間之海里被以綽號相稱的,都是些了不得的英雄豪杰——” 他領(lǐng)著伊涌往內(nèi)室走的迅捷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身體轉(zhuǎn)了整整半周,回過頭來以詩人這輩子見過的最為溫暖的微笑面對著他。 “拉文納城督(PRAEFECTVS VRBI),卡西烏斯·弗拉維·雅辛圖斯,為你效勞。” “阿爾忒彌斯啊,弗拉維·雅辛圖斯!” “閣下莫不是那位…” “路西烏斯·弗拉維·雅辛圖斯。弗拉維三帝的大文員長的后人,沒錯呢…”城督訕笑著,瞇著的雙眼像是藏了星星在里面,“我是路西爺爺家族旁系的五世孫…說來慚愧,本來可以在大城謀個一官半職的,只可惜在塞維魯·多米努斯之后家道中落了呢…唉…” 伊涌聽說過路西烏斯,甚還有幸在維羅納詩壇的一些典籍收藏家的宅子里拜讀過一些這位兩百年前的文員長寫過的公文和起草的法令,雖說帝國的行政命令和任職狀書從來就不是為了使人賞心悅目而寫,但伊涌可以賭上他這輩子能拿到的所有銅板,毫不猶豫地宣稱這位路西烏斯的官場文筆絕不遜于大部分居于大城的詩客文人專門為了取悅大眾而受繆斯啟發(fā)的能力——他向來只是把路西烏斯公看做歷史人物,本以為這輩子也只會通過他留下的文字去認(rèn)識這位大文員,但卡西烏斯…似乎拉文納城也不是那么差嘛… “城督大人,凱基利烏斯到底是誰?之前那個魯弗斯…帶我來的其中一個VIGILES…他也提到過凱基利烏斯,還說這個凱基利烏斯也姓埃特爾努斯…我倒是挺好奇我和他能有什么關(guān)系?!? “哦,呵哈!關(guān)系可大著呢,你現(xiàn)在是全拉文納最富有的人之一了。” “IGNOSCE MIHI?!” “在他的遺囑上所有遺產(chǎn)的繼承人留的是你的名字,即便是抽走承繼稅和你過失殺人的賠償金之后——也是一大筆資金呢——也還有非??捎^的一部分…” 伊涌滿臉寫著不可置信的疑惑,卡西烏斯不禁笑了出來; “啊哈哈哈哈,我可愛的小詩人,別擺出那副模樣兒,”城督蹲了下去,從身旁的茶幾下方的置物架上抽出了一張用皮帶仔細(xì)卷好的羊皮卷軸,“凱基利烏斯·埃特爾努斯是我的老師和前任城督,他同時也是你父親同父異母的哥哥;老爺子生前兢兢業(yè)業(yè)地治理拉文納,甚至忙到?jīng)]時間娶妻,于是也就沒有了子嗣,而他的弟弟、你的父親——原諒我直白的用詞——是個失足的敗家子兒,他不可能把遺產(chǎn)留給阿庇烏斯這個惡魔…于是就想到了你——他曾在閑暇時讀過一些你的詩文,隨后經(jīng)常在我面前對你贊不絕口呢?!? 伊涌接過了城督遞過來的羊皮紙卷,小心地解開了系緊的牛皮繩,舒展了凱基利烏斯伯父的遺囑… —————————————— 伊涌心不在焉地演奏著他從卡西烏斯那里借過來的小型齊塔拉,三三兩兩的音符隨意地從音箱內(nèi)蹦出來,跳躍著在運河邊的涼亭中憂傷地吐露了詩人的迷茫。 沒錯,凱基利烏斯是給他留了一座大宅子,還有幾個能干的奴隸和堆積滿了整整兩個房間的索里杜斯,但伊涌卻高興不起來——他生性喜好深居簡出,喜愛自己的詩文和音樂勝于任何世俗的財物——他討厭出入在充斥著基督徒的“高級宴會”上走來走去,在那些他假如窮一些就根本就不會認(rèn)識的所謂“貴族老爺”面前小心地鞠躬,生怕身體的哪個部分的角度擺得不對又會導(dǎo)致與哪一個實力雄厚的老望族結(jié)下梁子…伊涌討厭這些!他只想要自己一個人待著——也許和朋友卡西烏斯城督一起,但城督卻不得不出席那些無聊的宴飲聚會——隨意地寫點詩,譜些聽上去傻傻的曲子…生活的快樂不就是這些么…也許他的奴隸們不這么想,那個被詩人失手送過冥河的小偷估計也不這么想,但伊涌不在乎… 拉文納城中心的運河映照著赫利俄斯威武的身軀,這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刻,也正是一年中最棒的時節(jié),伊涌也正處在最幸福的時刻,只是他還未發(fā)現(xiàn)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