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色情哀悼
巴塔耶在《色情》中言:“基督教沖動與色情生活實為統(tǒng)一?!卑退P下的色情顯然在相對于世俗范圍的基礎上意義擴大了,色情從一個低俗的,讓人滿足原初愛欲的,無意義的事物,通向了一個相對于倫理而言的領域。于是社會上便存在一個對立統(tǒng)一的結構體:被人為構建的倫理秩序與囊含情愛、宗教、信仰、以及純粹求知沖動的色情。
倫理秩序的存在意義高度存在于對色情的抑制上,社會要求人們以一種持續(xù)進行的、高度穩(wěn)定的方式對社會進行表面主動的社會實踐,來維護倫理秩序的運行。三綱五常本質上是一種壓抑,而宗教倫理本質上更是一種壓抑——通過教條式的律令,以及意識形態(tài)的培養(yǎng)即日常常識的構建,人們安穩(wěn)地活在世上。
但倫理所不愿意看到的事物出現(xiàn)了,這便是暴力在社會中的普遍存在。為什么會產生暴力?一方面,倫理做不到在滿足人的全部需求的前提下進行構建,倫理的構建往往是依據(jù)人類社會的現(xiàn)實需要,而不是人的解放需求,因此,倫理失去了它所夢想的對社會中的人的絕對控制力,不論是儒家倫理的“天下大同”還是基督教倫理的大愛天下,都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形式主義。而人不被滿足的需求被離落在倫理之外——即色情之中(色情是依據(jù)倫理而存在的,色情是倫理之非是)。人們不得不向倫理之外尋求色情。但倫理如同穹頂,人必須先通過某種手段打破倫理,才能來到倫理之外,而這手段便為色情。
由此,在倫理與色情之間橫亙著的便是“暴力”。人們在倫理下必須通過一種“暴力”來使自己從倫理跳躍到色情中去。而“暴力”的徹底與否直接決定了所獲得色情的純粹程度。我們每個人在倫理之中都必然有一種暴力的趨向,但人們的暴力的徹底程度顯然不能夠支撐絕大多數(shù)人走到純粹色情的地步。
而不徹底的暴力往往展現(xiàn)出徹底的對于倫理的暴力性,因為徹底的暴力的徹底性就展現(xiàn)在對倫理的徹底“懸置”,在這種情況下,人是決然自由的,因為一種內在的、將倫理懸置起來而發(fā)生持續(xù)之斗爭的必然性在人們的心中展現(xiàn)出來了,人的自由恰恰依靠這必然性展現(xiàn)出來。而不夠徹底的、犬儒的、保守的暴力在于:一方面壓抑不住在倫理中發(fā)生的暴力性,另一方面又想保全自己在倫理秩序下的可供享樂的物質生活,試圖在保證享樂生活的條件下去反對倫理并奔向倫理,在這種矛盾中,在這種幼稚的對原初愛欲的模擬中,虛無性爆發(fā)出來,吞噬掉人,而身處虛無的人為了對抗這種虛無性,又選擇繼續(xù)重復保守的暴力面對虛無。
而我們怎么達成那徹底的暴力,徹底地將倫理的懸置起來,徹底地追求人的必然性下的真正自由呢?那鑰匙便是:絕望。對倫理的絕望。而倫理存在的基本動力就是倫理下的人對倫理的希望。這樣,人就失去了將倫理懸置起來的能力和需要,只能在倫理之下玩一些看似十分叛逆,實則極其保守的暴力小游戲。這便是文明史上各個文明都在向其子民宣稱“美好的未來一直存在”的原因。那絕望為何?如克爾凱郭爾所說:“無限放棄是信仰之前的最后一個階段,這樣,每一個不曾做出這一運動的人都沒有信仰;因為只有在無限放棄之中我才會在我的無限有效性之中對我自己而言準備就緒,并且只有在這時才談得上“依據(jù)于信仰去抓住生存。... ... 在騎士放棄的那一瞬間,他向自己確定了那不可能性。”當社會絕大多數(shù)人擺脫當前倫理的意識形態(tài)束縛而回頭將那倫理懸置起來時,倫理也就消逝了。在人在真正開啟純粹的將倫理徹底懸置起來的色情之前,必然會經歷絕望的階段,也就是克爾凱郭爾所說的“無限放棄”。
我們若想超越那倫理的機器,一方面要保持一份對純粹色情的追求,另一方面也要認識到倫理機器對我們持續(xù)不斷的、以機器自己的存續(xù)為目的的安撫手段。阿爾都塞在《論再生產》中言:“實際上發(fā)生在意識形態(tài)當中的事,也就好像發(fā)生在它之外。這就是那些身處意識形態(tài)當中的人(你和我)總是理所當然地相信自己外在于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意識形態(tài)的后果之一,就是在實踐上運用意識形態(tài)對意識形態(tài)的意識形態(tài)性加以否認?!蔽覀円庾R到社會倫理這一機器在把我們當作燃料,而不是我們在掌控著我們自己,哪怕我們作為人最為核心的情緒,當機器面對缺乏燃料的恐懼時,機器就會勾引出我們它想讓我們擁有的情緒(通過意識形態(tài)控制的方式),讓我們甘愿成為機器的尾料和尾氣。當我們真正意識到,我們正處于無限的無意識結構中,處于當前倫理的有限范圍之下,當我們真正意識到我們正被結構性虛構玩弄的時候,我們就會真正看清生存的不可能性,看清我們與機器相比之中的渺小,我們也就會看清不可能性的可能性在何方。如果人沒有認識到不可能性,人就不可能對可能性加以認識,因為倫理機器總是在將自己的利益制作成可能性的謊言,當人們站在社會中,站在運行嚴密的倫理機器的輪軸與部件下時,我們也會因倫理飛揚起來的黑灰看不清哪個是謊言,哪個是真話——社會的真實可能性。如果沒有歷經不可能(即對絕望的感知)的認識,沒有進入一種無限放棄的狀態(tài),人依然可以有很美的希望,但這種希望是孩子氣的,是沒能認識到不可能性的,還是被機器欺騙著的。
但伴隨著資本主義生產力的再發(fā)展,尤其是在媒介上的技術革新,倫理機器呈現(xiàn)出一個全新的、后現(xiàn)代的治理方式轉向:從利用三綱五常與色情和暴力做對抗,到通過構建人的需要,將人全然引導向丑陋的暴力(非徹底的暴力),進而將“徹底的暴力”及其所產生的結果——“革命性的色情”懸置了起來,這樣機器下的人也就失去了反抗機器的力量,失去了革命性的力量。而這種統(tǒng)治方式主要體現(xiàn)在消費主義中。
消費主義絕非簡單的流行文化,其背后有整個資本主義在符號政治經濟學下的支撐。鮑德里亞在《符號政治經濟學批判》中指出:傳統(tǒng)政治經濟學將使用價值當作某種人本的、神秘化的純粹需要,但這種“純粹需要”只是一種構建出來的幻影,是在符號的堆砌中(符號交換價值的體系化存在)建構出來的:
“使用價值沒有自主性,如果它只是交換價值通過體系化的整合將其納入政治經濟學的框架之中,那么它不過是交換價值的附屬物或者化身而已,也就不可能將使用價值作為交換價值的一個替代性選擇,這樣,在政治經濟學的盡頭也就不可能在需要自由的符號下,在作為一種革命性力量的對事物的掌控中實現(xiàn)使用價值的復歸?!?/p>
總之,人的需要被控制了。機器聰明地將人對革命性的色情的需要控制了。我在前面說:將倫理懸置起來的手段就是對倫理機器的絕望,而絕望本身成為了一種幾乎不可能的事,因為絕望來自于人的需要在倫理之下的實現(xiàn)的不可能性,但在符號體系下,在消費社會下,人們不需要倫理之外的東西了——這是個美麗的完美世界,那些你實現(xiàn)不了的東西你不需要。
也許有的人存有異議:人對美的東西總是有需要的,當對美的需要實現(xiàn)不了時,人的革命性自然爆發(fā)出來。這是馬爾庫塞式的幻想:藝術會拯救人們的!先鋒藝術會賦予人們革命性的?。ㄒ姟秵蜗蚨鹊娜恕罚?/p>
可人們的審美是合法審美和符號審美的綜融。 合法審美即人們在審美配置下所能的審美,有以下兩部分因素:1、出身;2、后天學習(出身為決定性的,因為教育資本很大程度上相關于出身)。 符號審美,是人在一種被社會建構出來的、對符號交換價值的需要下發(fā)生的審美欲望。 不論是在《區(qū)分》里,布迪厄用了樂曲——這包含直接社會信息最少的文化(沒有歌詞,并且想聽就能聽到),進行統(tǒng)計分析,依然表現(xiàn)出強烈的階級區(qū)分景觀,更別說其他的一些包含社會信息更多的文化(賽車,西餐,哲學書)了??傊?,這個總是被當作某種人本的東西,也在布迪厄的研究中展現(xiàn)出區(qū)隔的存在——人們僅僅會對在自己階級所賦予自己的藝術審美能力的范圍內的藝術形式進行有限度的感知。藝術內部的區(qū)隔導致人的需要,人的否定向度,不會被藝術感召出來。人們對藝術的需要高度穩(wěn)定。
我從色情,暴力,到符號,區(qū)隔,展現(xiàn)出了后現(xiàn)代機器是怎么通過構建需要的方式從根本上否定了對革命性的追求,對徹底的暴力之必要性的感知。看看大洋對面的白左吧,他們沒有任何對于制度本身的攻擊性,僅僅在倫理穹頂?shù)姆秶畠冗M行表面上光鮮的、“徹底的”運動,好像展現(xiàn)出一種“顛覆”的勇氣,實際上存在著根深蒂固的保守性。以及一些所謂的“女權”運動,無視掉了制度與社會意識的互動問題,似乎在社會上呼吁呼吁就可以實現(xiàn)平等一樣——試看歷史上哪一次平等的新臺階不是伴隨著社會制度的徹底重建到來的?我對那色情哀悼,我對人們的解放性的喪失哀悼。那色情的,那克爾凱郭爾式“信仰之躍”的,誓要將倫理懸置起來的勇氣似乎反被社會永遠懸置起來了。
教員說:“世界歸根到底是你們的?!蔽磥碚娴脑谟谖覀儐??——多照照鏡子,看向我們自己的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