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孩子之后，好久沒寫點什么了，語言和詞匯在家長里短里喪失了生存能力，有時候覺得自己跟人聊天的時候都詞窮，何談碼字？

?????????距上次和母親分開是三天前，這三天我一直沉浸在一種無法言說的壞情緒里，我沉浸在對母親的愧疚里，每次家里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我無法為她分憂時，都會有這種感受，但是每次愧疚后，我依舊還是本性不改過著原來的生活，如此的惡性循環(huán)，看不到出路，也找不到打開心鎖的鑰匙。

?????????做母親之前，寫文章的時候我總稱呼她媽媽，現(xiàn)在我總習慣碼字時稱呼她為母親，可能是我滄桑了，覺得母親一詞包含了很多故事，也可能是母親老了，讓我覺得媽媽一詞飽滿溢出的溫情略顯單薄。

?????????我的母親說，她生來就是還債的。

?????????她本出生在一個姊妹很多的家庭，有大姐，還有一個雙胞胎的二姐，母親作為最小的閨女被姥爺?shù)倪h房親戚領(lǐng)養(yǎng)，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爺爺奶奶，我自小稱呼母親的養(yǎng)父母為爺爺奶奶。本是領(lǐng)養(yǎng)的大姨，可她當時已六歲，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家是哪里，日夜哭鬧。姥爺推著剛滿八個月的二姨和母親，讓奶奶選一個換一下，奶奶一句類似“小的好養(yǎng)活”的俗語，選擇了母親。

?????????俗語記不清了，是奶奶回憶當年的時候告訴我的，如今她已昏迷多日，時日無多，我也再無機會問清了。

?????????母親被送走后，姥姥姥爺又生了一個舅舅。年少時的母親，因為經(jīng)歷了求學的阻礙，失敗的婚姻，吃苦受累的田間生活，對姥姥姥爺有很多的怨恨，這些怨恨伴隨著她很多年，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怨恨也沒有了。

?????????母親被爺爺奶奶呵護著長大，一直讀到高中，她很愛讀書，最愛《紅樓夢》，提起哪個情節(jié)，她就能背出那一節(jié)的名字，年過半百，依然清晰記得紅樓中的那些故事。她讀《簡愛》讀《安娜·卡列尼娜》，讀《戰(zhàn)爭與和平》，讀了很多很多，可我有時候希望她沒有讀過那么多書就好了，那樣她就會像其他農(nóng)村婦女一樣，承受著生活的不堪而無不甘。她是同學中，唯一生活在農(nóng)村的人，她的高中同學都已散落全國各地，各行各業(yè)，各個職位。我并沒有瞧不起農(nóng)村的意思，母親教育過我，永遠不要看不起農(nóng)村人，也不要因為自己的農(nóng)村出身看低自己，農(nóng)民是淳樸的，是值得尊重的。只是，她從沒去參加過一次同學聚會。

?????????我永遠不會忘記，母親接到他們從同學聚會打來的電話，跟一個叔叔講話時，眼含淚水的笑容。仿佛那一刻，她又回到了她的高中校園門口，跟他們站在一起拍照留念。母親告訴我，畢業(yè)的時候，這個叔叔跟她說：“我要去當兵了，如果你不想讓我去，我就不去?！蔽覇柲赣H：“為什么沒讓他留下。”母親說：“怎么能耽誤人家的前程呢?！?/p>

?????????母親順從爺爺奶奶的意愿，沒有出去工作，老老實實的呆在他們身邊，等待二三十年之后發(fā)揮自己養(yǎng)老送終的用處。也遵循了他們的意思招了贅婿，開始了她第一段婚姻生活，生了一個男孩。生完孩子之后，大叔借口想回家看看他老母親，帶著母親和孩子回了他的家鄉(xiāng)。沒想到，回家之后，大叔跟母親說就在這生活，不回去養(yǎng)那兩個老人了。母親堅決不同意，在一番周旋后，母親果斷扔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沒有太多錢，幾經(jīng)周轉(zhuǎn)，步履艱難的回到了爺爺奶奶身邊?？上?，爺爺奶奶覺得她不可能為了養(yǎng)他們狠心扔下自己的孩子，以為母親是回來騙他們的錢財，競不讓母親進自己的家門，還是奶奶的弟弟，二舅爺出面說情讓母親回了家。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大叔帶著孩子又回來了，說要一起在這過日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母親又重新跟他生活在一起。據(jù)奶奶回憶說，回來的那段時間，那個男人總是故意找茬和母親吵架，母親有時候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日子并不長久，他們還是離婚了，母親主動放棄了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小時候每次母親跟我說婚姻問題的時候，我總一吐為快說過不好就離唄，母親說“離婚是掉一層皮的事，別這么輕易說出口?！睜敔斈棠虖乃麄兗野岬轿壹腋浇奖沭B(yǎng)老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看到一張哥哥剛出生拍的照片，反面寫滿了母親對他的愧疚，字也被母親夜夜流的淚水暈染得模糊。

?????????因為離過婚，母親沒辦法找到一個很好的人家，最后經(jīng)人介紹找了鄰村的父親。父親家境清寒，父母都是盲人，家里還有妹妹弟弟，作為老大的他，十七歲就開始自己承包地種地，到處去做學徒，學木工、瓦工……賺工分、賺錢養(yǎng)家?？赡芩麖男〕袚颂囵B(yǎng)家的重任，從小又受了太多被人看不起的白眼和詆毀，父親重面子，做任何事情最怕被別人看不起，似乎他此生的目的，就是讓別人認可自己這一生的自強不息。作為女兒的我，是認可和感恩父親這一生的拼搏付出的，是他和母親，日夜辛勞為我和弟弟創(chuàng)造今天享受的優(yōu)越生活。

?????????因為母親找的人家，出村了，沒在自己本村生活，雖然相差只有兩里地，但是爺爺還是不愿意，出嫁當天，把準備讓母親出嫁行禮做的大饅頭扔到了院子里。

?????????就這樣母親開始了她的第二段婚姻，做了我的母親。

?????????離過婚的母親受到婆婆的輕視，雖然在婆家努力干活但是依舊得不到奶奶的認可，生下我之后的母親又受到了埋怨?！八o我們生的閨女，給人家生了個兒子?！边@是我奶奶親口跟我說的話，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我不喜歡奶奶，就如同她不喜歡我一樣。

?????????與奶奶不同，爺爺很疼愛我，我總是用竹竿牽著爺爺?shù)教幵诮稚羡壽Q，走著走著就會走到小賣部，爺爺會給我買個包子吃。爺爺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自小熟記《易經(jīng)》《周禮》八卦，給人算卦為生，還經(jīng)常與三五盲人好友組個樂隊在各村演出，母親說，他會很多樂器，琵琶、二胡……他很有才華?？赡苁撬愕谋容^準，都說天機不可泄漏，爺爺不到六十歲就去世了，但多半與他愛喝酒也脫不開干系。我總是記得他站在一個老槐樹下，微醺潤紅的臉，瞇著眼，彈著琵琶，微笑著哼唱著我聽不懂的歌謠，當然，也可能是拉著二胡。爺爺去世后，奶奶把爺爺?shù)倪@些蛇皮的琵琶和二胡都低價轉(zhuǎn)賣給了進村收古物件兒的拉鄉(xiāng)人。

?????????父母結(jié)婚后，被分去老房子住，剛蓋的新房留給叔叔結(jié)婚用，分給他們的還有三千元的蓋新房饑荒（債）。母親陪著父親養(yǎng)雞、養(yǎng)鴨、種地，想盡一切方法賺錢還錢，我在這個房子里出生，父親給幫母親接生的產(chǎn)婆送了兩把雞蛋一塊布，在當時是很高的謝禮，我們一家三口住在還是用泥糊的土房子里，過了六七年的時間。母親說，我們有一只大黑狗，總是圍在我身邊守著我，每次趕集都會去集上偷偷吃肉被人捅得血淋淋的。大黑狗，在過馬路去田里找她們的時候，被車撞死了，可我對大黑狗一點印象都沒有，我甚至對兩歲以前爺爺養(yǎng)的白馬都有記憶，唯獨對這只陪伴自己多年的大黑狗的記憶摸的一干二凈。

?????????我是在母親的養(yǎng)父母家養(yǎng)大的，一直到上幼兒園才把戶口遷回到了父親的村子，因為母親村子的小學取消了，父親的村子還有小學。父親母親經(jīng)過一番努力后，在我上學之前買了一套沿街口的房子，離學校只有兩個路口，在家都可以聽到學校打鈴的聲音，買房后又有了新的饑荒。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盲爺爺和叔叔同時生病了。那時沒有醫(yī)療保險，去醫(yī)院花一分錢都是需要自己掏的，沒有報銷這一說。叔叔做了好幾次大手術(shù)，因為母親上學多，懂得也多點，每次都是她帶著叔叔去市里的醫(yī)院檢查，化驗，住院……多年后母親和父親吵很兇的架時母親第一次訴說了她多年的付出和委屈時說，叔叔因為生病，上廁所的那個地方腫得跟饅頭一樣大，她托二舅姥爺找的主任給幫忙看，結(jié)果自己陪著去檢查，看見之后一下就暈過去了。長嫂如母，我覺得我的母親做到了。

?????????盲爺爺跟盲奶奶說：“我們兩個最后要走一個呀，讓我走吧，我走了他就好了?！碧闪藥讉€月后，爺爺在凌晨離開了這個世界。那時已知時日無多，母親把我托付在鄰居大大娘娘家，早晨醒了之后，大大跟我說“你爺爺沒了，凌晨四點來鐘聽見哭聲了?！贝蟠笫歉赣H從小到大的玩伴，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睛通紅，似乎喝了一夜的茶水一直留意著斜對面的動靜。

?????????盲爺爺去世后，叔叔又經(jīng)歷了一次大手術(shù)，第一次把他兒時腎炎沒發(fā)育的腎切掉，躺了一段時間，慢慢康復了。只是十里八鄉(xiāng)，再也沒有人給叔叔說媒了。

?????????盲爺爺和叔叔把家底花得精光，我印象中回家說交學費的時候，只有我沒交，我回家問的時候很難過，我也要花家里的錢。父親訓了我一句“哭什么哭，不就是學費嘛，我們交。”說完他就扔下正在堆花生的木鏟出門借錢，鄰居們看到他走來有的都會把門早早關(guān)上，父親硬著頭皮敲門的樣子，我怎么能忘呢？

?????????我自小思維活躍，學東西背的快忘得也快，母親在小學輔導了我很多，自初中后就不再參與我的學習。我考上了市重點高中那一年，父親母親養(yǎng)了弟弟，他們是真的開心的，因為叔叔一直沒結(jié)婚，姑姑家也只有一個妹妹，我們這一支人丁單薄，母親意外懷孕有了孩子，那時她已四十歲高齡了。

?????????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私心雜念太多，還是弟弟出生讓我的內(nèi)心備受失落，從我是父母唯一的依靠，指望，到養(yǎng)兒防老的過度讓我有了松懈。高中生活過得有些散漫，沉浸在學校的圖書館里無法自拔，我也像母親少時那樣，看了很多書。

?????????平時的考試成績總是高出一本線二十分左右，不知為何，高考三天，徹夜不眠，白天靠清心丸硬挺了下來。第一次考試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我自覺自己并不緊張，可能身體是誠實的，竟然可以三天三夜如此清醒。人一生的命運，竟然要靠這三天改變，讓我覺得如此的滑稽又無可奈何?？上攵?，結(jié)果并不理想，五百九十九分，低一本線七分，最終只讀了一個省內(nèi)的二本大學。

?????????這是我對母親愧疚的第一件事，我沒有考上一個名牌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