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

左婧媛在一棟居民樓樓下對著玻璃門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見穿著整齊了，這才提著一個大蛋糕，按照記憶中的地址上了樓，敲開某一戶人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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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濃妝艷抹，兩個耳朵掛著沉甸甸的金耳環(huán)，粗短的脖子上還有一條珍珠項鏈，富態(tài)十足。她隔著防盜門警惕的詢問左婧媛：“你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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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請問您認識劉蕊女士么？”左婧媛在門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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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聽到這個名字臉瞬間就變了，“你找她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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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劉蕊是朋友，今天是鬧鬧十五歲生日，劉蕊托我來看看她女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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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當場冷笑，“這個掃把星，害死了自己的老公還不夠，如今又要來害自己女兒了？鬧鬧從小奶娃長到現(xiàn)在這么大，她劉蕊出過半毛錢撫養(yǎng)費沒有？這夫妻兩個管生不管養(yǎng)，結果還不是要來拖累哥哥嫂子一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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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言語刻薄，左婧媛不悅的皺眉，“女士，鬧鬧到底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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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xiàn)在上的是寄宿學校，不是寒暑假回不來，你要找就去學校找吧?！迸藞罅唆[鬧的學校班級，嘭的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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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在這家撲了個空，只好攔了輛車去鬧鬧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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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元旦小長假，就算是寄宿學校里也沒什么人，校園里靜悄悄的，除了風聲和到時間響起的鈴聲什么也沒有，左婧媛一個成年人走在空蕩的校園里都有點害怕。她方向感不強，校園里的地圖看了好幾遍也沒看明白，在學校里瞎轉悠一個小時，最后七拐八拐，瞎貓碰上死耗子撞著了鬧鬧的那個班級教室。教室門虛掩著，里面只有一個女孩子在安靜的自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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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很瘦小，低低的扎著馬尾辮，頭發(fā)又黃又細，跟沒長開的小嬰兒的頭發(fā)似的，教室里假期不開暖氣，她里三層外三層穿的很厚實，幾乎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團子，左手揣著兜取暖，握筆寫字的右手露出一截筷子粗細的手腕，外套和褲子洗得發(f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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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敲了敲教室的門，溫柔地笑道：“小同學你好，請問你認識盧靜同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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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抬頭，看見是一個很親切的大姐姐，笑容和藹又好看，就像......就像冬天里暖洋洋的太陽，于是放下筆甜甜的笑了：“我就是盧靜，姐姐您找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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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這才看清盧靜的模樣，她的臉很饑瘦，臉頰兩邊凹陷下去，瘦得太過，顯得兩只眼睛格外大，眼珠卻不十分明亮，看人時眼光總是怯怯地，笑起來沒有肉的臉蛋能擠出淺淺的兩個酒窩，總的來說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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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姐姐，是阿姨。”左婧媛走進教室，坐在盧靜旁邊的凳子上，把蛋糕遞給她，“鬧鬧，生日快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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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眼，兩只筷子一樣的小手捧過那個包裝精致的蛋糕盒，眼睛一酸，“媽媽，你終于來看鬧鬧了?！北R靜放下蛋糕，撲進左婧媛懷里，淚水蹭了左婧媛滿懷，“嬸嬸老說你死了，可從前奶奶跟我說，她說只要我聽話，等到我十五歲的時候你就會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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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下意識接住盧靜，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比她想象的還要瘦弱，左婧媛一只胳膊就能圈住她的腰，她全身重量壓在左婧媛身上，依然輕得像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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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情緒激動，不一會兒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媽媽......鬧鬧......鬧鬧很乖......我好好學習，將來賺大錢孝敬媽媽，保護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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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聽了眼睛也忍不住發(fā)酸，如果劉蕊還活著，知道自己的女兒這么聽話懂事，她一定很高興。左婧媛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小姑娘的后背，等她順過氣了，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擦干凈她的眼淚，“鬧鬧，阿姨不是你媽媽，阿姨是你媽媽的朋友，媽媽說今天是鬧鬧的十五歲生日，她叫阿姨陪鬧鬧過生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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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擦著眼淚道：“媽媽為什么自己不來？她是不是不要鬧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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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弊箧烘绿统鲆粔K手帕擦干凈她的臉頰，“媽媽最愛鬧鬧了，她不能來，是因為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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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媽媽她......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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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收起手帕摸著盧靜的頭沉默了很久，“鬧鬧，以后阿姨陪你長大，阿姨當你的媽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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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剛止住的眼淚又涌出來，這么說嬸嬸說的是真的，她的媽媽的確已經(jīng)......已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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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是大騙子！她說好了要來看鬧鬧的！鬧鬧還要給她看我的獎狀！還有我上次月考又進了年級前十，她騙我，她說了要來看我的......她為什么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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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哽咽道：“媽媽她想來看鬧鬧的，她做夢都想來看你，可是她來不了?！彼齺聿涣?，從前來不了，以后更來不了了，劉蕊一直記掛她的女兒，這輩子居然連一面都沒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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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十五年來第一次遇到一個人對她這么溫柔，不會嫌她吃得多，不會嫌她生活費貴，也不會罵她是掃把星，記得她的生日，還會慈祥的安慰她。她第一次被人抱在懷里，又溫暖又安心，就好像被媽媽抱在懷里，于是她張著大眼睛看向左婧媛，“阿姨，我能叫你媽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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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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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眼里的期待暗了下去，左婧媛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柔聲道：“鬧鬧，你要記住，你有世界上最好的媽媽，阿姨會把你當自己的女兒，可你的媽媽永遠只有一個，她叫劉蕊。”左婧媛拿起盧靜桌上的筆和草稿紙寫給她看，“劉蕊，花蕊的‘蕊’?！彼淖智逍阌至什?，下筆很重，收筆時又有一種輕描淡寫的輕佻，被唐莉佳說過很多次故作輕浮。左婧媛是個骨子里很認真的人，從前又不愿在人前表露，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連同她的字都認真的故作瀟灑，正應了那句字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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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你的字真好看，我媽媽的名字也好聽?！北R靜道：“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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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又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我姓左，左婧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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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姨的爸爸一定想讓你成為一個大官，所以起個玉名，哈哈哈！”盧靜掛著眼淚又哭又笑，左婧媛附和道：“可惜左姨最后沒有成為大官，鬧鬧可一定要好好學習，一定要努力用功，知道嗎？”提及父親，左婧媛又想起當年他把她打出去之后，站在門口老淚縱橫地樣子，左婧媛這輩子誰都對得起，唯獨對不起父母，受他們養(yǎng)育之恩，沒有在他們身邊盡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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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的父親的確是想好好培養(yǎng)左婧媛的，可惜左婧媛自己不爭氣，并沒有往當官那方面考慮。她父親酷愛書法，一雙兒女卻是誰也沒天賦，他在培養(yǎng)兒女練字方面下了不少苦功，可左婧媛和她哥哥卻都只練了個橫平豎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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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二老身體怎么樣了，母親心臟不好，可千萬別動氣，還有父親的尿毒癥，換了腎，病應該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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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姨？左姨！”盧靜把左婧媛拉回神，“左姨，我們切蛋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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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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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盒被打開，露出里面被五顏六色的奶油和水果裝飾的漂亮的蛋糕，蛋糕上還有一塊白巧克力牌子，寫著“祝鬧鬧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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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長到十五歲，竟然一次蛋糕都沒吃過。她的生日從來都是不被記起的，嬸嬸家有個弟弟，弟弟過生日盧靜要么不在家，即使在家了嬸嬸為了家里的面子也會把她攆出來，直到送走了客人才能回去，或者嬸嬸一家人干脆直接訂了酒店為弟弟過生日，蛋糕從來沒她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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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弟弟生日，盧靜等客人走了才回來，弄得滿屋子都是，盧靜趁著沒人注意偷偷用手指頭蘸了蛋糕盒上的一點奶油放進嘴里，香甜的奶味剛在嘴里蔓延開，弟弟就捧著肚子和嬸嬸告狀，“媽！盧靜偷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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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一張臉漲紅，當時就在想，等自己賺了錢，一定要買一個大大的蛋糕，和媽媽一起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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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還是白天，紅紅綠綠的蠟燭即使點了也看不出什么效果，可盧靜依舊很高興，小臉紅撲撲的，聽左婧媛為她唱生日快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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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姨，你對我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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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笑了，“快吹蠟燭吧，我們吃蛋糕?！?/p>

盧靜吃得比貓兒還少，左婧媛的胃口也不大，娘倆各吃了一塊蛋糕就漲的肚子疼，左婧媛捂著肚子，想起還沒給盧靜送生日禮物，從背包里拿出昨晚連夜買的平板電腦，“鬧鬧，給，生日禮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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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姨，這個太貴了，我不能收的！”盧靜連連搖頭。平板電腦她曾經(jīng)看過班里同學和弟弟玩過，嬸嬸嚴厲警告過她這東西很貴，碰都不許她碰，這么貴的東西，她不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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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你就拿著，阿姨聽一個姐姐說這東西現(xiàn)在你們小孩人人都有一個，那你也該有，給你拿來學習的，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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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依舊不敢收，左婧媛直接拆了包裝盒硬塞給她手里，“得了，包裝拆了退不了了，你不要也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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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姨，我以后能跟你住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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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道：“等左姨安頓下來就過來接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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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左姨，你能經(jīng)常來看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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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姨現(xiàn)在工作不規(guī)律，鬧鬧放心，等左姨找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一定經(jīng)常來看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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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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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騙人誰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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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想，如果她在做夢的話，希望這個夢永遠不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