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空坐在白鷺宮的房檐上，看著萬葉贈與自己的三日月宗近。

惠子終究還是沒敢接受這份有點(diǎn)貴重的禮物，這把劍可以稱之為神品之下接近無敵的刀劍——本來空還真是打算就送給她的，結(jié)果惠子自己先害怕了。

何必呢，姑娘，他如是喟嘆。

夜晚的稻妻平和靜謐，花朵緩緩落下，微風(fēng)輕輕吹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溫柔和緩。一個又一個的美好瞬間在他面前綻放，而后消失于無形。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彼穆曇糨p柔，仿佛一句話后池中青蓮盛開。

“如露亦如電……”

下一句話被背后的女人打斷了，因?yàn)橐婚g長衫被披在了他的身上：“應(yīng)作如是觀?！?/p>

“夜深了不去休息？”他回頭看向女人，眼中閃爍著瑩瑩光芒。“小心長皺紋哦。”

“長皺紋也不怕，反正吃定你了?！迸撕退_了個玩笑，接著和他一起坐在了房檐上?！敖裉鞄Щ葑尤ヒ娙f葉了？”

“嗯，準(zhǔn)確說是偶遇，本來就打算帶她出去玩然后逛夏日祭典來著。”空隨口回答著?！爱吘刮覜]記錯這個夏日祭有個三天，最后一天還有花火大會，孩子長這么大該去看看的。”

“一直沒帶她去過，倒是我這個做奶奶的虧待她了?！本c華搖了搖頭。

“孩子就該有個孩子的樣子啊，如果孩子都不是孩子，那么他們是怎么成長起來的呢？”空虛點(diǎn)天空，在他的指尖一個又一個的怪異凹弧出現(xiàn)，就像是那片空間被他當(dāng)成了橡皮泥一樣揉捏?！拔覍τ陲L(fēng)的控制仍然不好，渦流會干擾周圍的空間?！?/p>

“萬葉是當(dāng)今除了巴巴托斯陛下之外最強(qiáng)大的風(fēng)屬性控制者之一，你也不必那么在意。”綾華揮揮手，那些“空間裂隙”一個個崩碎，發(fā)出摔炮一般的聲響——如果不加控制的引爆它們，每一個風(fēng)璇都足以直接將白鷺宮夷為平地。

“不，我倒是不在意那些，主要是我……”

“怎么了？”

“和他比了一劍，我好像悟出了什么。”空的指尖凝聚出了三尺劍罡，青碧色的劍氣幾乎要把空氣震碎。

那劍罡似玉，又似朦朧的暖石，而如果誰敢小看這人畜無害的劍罡——估計會被瞬間爆發(fā)的風(fēng)屬性能量瞬間撕碎，甚至靈魂都剩不下。

他以手指做劍，在白鷺宮的房頂上揮，舞，踏，指，點(diǎn)。初始之時揮舞極慢，手指像是被無數(shù)的泥沙所擠壓，所推搡，給人一種與山洪搏斗的無力感……而隨著他一次次的揮舞，一次次的嘗試，原本沉重的劍勢卻開始逐漸靈活，速度開始不斷的加快。

綾華在一邊看著，突然想起原先聽過的故事。

大部分廚子一個月就要換一把刀，因?yàn)樗麄冊谧鋈獾臅r候總是又割又砍——既要割開肉，又要砍斷骨頭，刀鋒很快就會鈍掉，而后開始崩口；而高明些的廚子一年才換一把刀，因?yàn)楦呙鞯膹N子已經(jīng)知道了牲畜骨骼的位置和結(jié)構(gòu)，他只需要割開肌肉就可以了。

而空就像是一個通曉全身的庖丁，他的刀甚至是在生命的骨骼縫隙中游動，這一刻開始他的刀也不割，也不砍，他的刀劍僅僅是在骨骼縫隙中流動，輕輕一別那些大塊的肉就會掉下來……讓人覺得他是在游動的魚，在水中無憂無慮。

空一劍又一劍，一招又一招，身邊的人兒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

明月懸在稻妻上空，滿照的月光下男人一襲白衣在屋頂上劍舞飛揚(yáng)，女人就那樣坐著看他少年風(fēng)流肆意張揚(yáng)……一劍河山，一劍明月，出劍颯然，收劍婉約。

簡直像是一首詩，大江東流而去，余下的是小橋流水。

綾華癡癡地看著身前的背影，那是她百年前就在追尋的身影。

她曾在月下翩然起舞，只為了一絲一毫能留下他的可能性。

她也曾不顧一切追尋他的身影，就像是秋天踏過雨后水洼，無因無緣。

僅僅是追尋罷了，僅僅是渴望罷了。

而她此時才明白，什么是“愛”。

像這樣看著他的背影就已無比滿足，看著他少年意氣天命風(fēng)流會和他一同欣喜，在他彷徨無措時在他的身邊溫暖著他……一百余年里小女孩兒逐漸長大，但是內(nèi)心里那個倔強(qiáng)的小女孩兒仍然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等待著王子的解救。

而就在今天，王子一劍劈開了房間的鎖，對著小女孩伸出他的手。

空一劍直刺白鷺宮前的湖水，原本明鏡般的湖水瞬間被罡風(fēng)撕裂，而那些被震出去的水卻并沒有四散飛濺，而是化作一朵水形的青蓮。

蓮華圣潔，而空的眼中則充滿了狂喜。

?

“……今天給我放假？”

惠子看著自己奶奶笑著和自己說“今天給你放一天假”，只覺得自己是不是沒睡醒。

起猛了，再睡一會兒？

而空已經(jīng)換了一身稻妻男人常穿的“甚平”，甚至手里都打上了“唯我獨(dú)尊”的扇子，就好像舍友叫你出去玩衣服帽子鞋子啥的全都帶好了，就等你擱那里磨磨唧唧的穿衣服穿鞋子化化妝……

果然自己才是拖累吧？

綾華換了一身好看的便裝，這身便裝更像是一身類似于楓丹式西服改來的校服裝，簡潔干練富含著青春少女的活力——雖然某人說自己是青春少女已經(jīng)不可能了，但反正有人愛吃這一口，那無論穿的再怎么老樹刷綠漆也有人和個寶一樣寵著。

“是啊，給你放假，這幾天我們出去玩一玩，照顧好你爺爺?！笨毡镏礃巧?，他的感知力早就感知到某人正對著門框狠狠地偷看，牙都咬碎了也無可奈何。“畢竟你爺爺屬于那個不太會照顧自己的，還有讓他少喝點(diǎn)兒奶茶吧。”

“……好?！被葑有睦锏哪莻€詞兒已經(jīng)不想說了，反正三個字，說出來自己就要被男女混合雙打……而且還是那種被一劍劍削成碎片的那種。

“那我們就走啦——大舅哥！”

空臨走前還搞怪的喊了一聲，感覺偷窺者腳下都得一個踉蹌。

直到兩人離開白鷺宮大門，被氣得翻白眼的綾人才從房間里出來，看得出來剛才被氣得不輕快，否則現(xiàn)在不會這樣咬著牙一副幽怨的模樣。

“看見沒有？”綾人悶悶不樂，在大廳里給惠子泡了一壺茶?！斑@就是生女兒啊，有了丈夫忘了哥，啊啊啊……氣死了氣死了?！?/p>

“那要是我出嫁那天您不得哭死。”惠子開了個玩笑，跟著空這幾天她也開始逐漸開朗了?！安粫綍r候直接把水囿的水龍喊出來說‘來女婿咱倆過過招’之類的語錄吧？”

“不會。”綾人的聲音悶悶的?！耙呀?jīng)有一次經(jīng)驗(yàn)了，第二次沒那么大反應(yīng)。”

“啊這……”惠子突然語塞，真誠是最大的武器這話準(zhǔn)沒錯。

“不過也好，畢竟姑娘大了總要走的，你奶奶長大用了足足一百多年，這下出去我也安心了?！本c人喝了一口手里的茶水，咂摸著馥郁的味道。“這家伙帶來的茶還是好東西，璃月翹英莊的熟成紅茶，醇厚不拉嗓子。”

“所以？”

“陪我喝喝茶吧，畢竟這么多年過去，總得找點(diǎn)兒事兒讓自己感覺還活著啊。”綾人給惠子又倒了一杯茶，清亮的紅茶湯泛著琥珀般的光?！氨热缯f陪你們這樣的小姑娘小伙子喝茶，我就還覺得自己還活著?！?/p>

“你爸爸原先就是這樣坐著，我一點(diǎn)點(diǎn)教他茶道，教他行止……”綾人看著杯中的茶湯，像是在回憶什么?！澳菚r候你爸爸很胖，稍微一動就滿頭大汗，茶室里都有他的汗臭味兒……不得已我逼他吃了三年素，然后才好了不少。”

“奶奶長大……用了一百多年？”

“你以為？”綾人白了一眼，看著面前的小女孩兒搖搖頭?！翱粗约旱拿妹瞄L大，喜歡上男生，每天高高興興……然后一下子男生就走了，走了直接一百多年?！?/p>

“你說我該恨空？”

“沒必要，因?yàn)榫壏志褪沁@樣，莫名其妙，但是又讓你無可奈何?！?/p>

就在這時幾只大雁飛過，提醒他們已是夏末秋初。

惠子呆呆地聽著綾人和他絮絮叨叨，突然覺得這世界好安靜。

是啊人的成長就是這樣，可能有些成長要花無數(shù)時間去經(jīng)歷才能參悟，而有些時候即使行過了千山萬水你都找不到意義，卻在走過的路上尋找到了答案——回到原處，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過了那么遠(yuǎn)那么遠(yuǎn)。

奶奶真的成長了嗎？如果這個問題換做別人來回答甚至?xí)|(zhì)問出題人“是不是對白鷺公主閣下無禮”，因?yàn)樵诘酒奕丝磥磉@簡直是稻妻的肱股之臣，是難以逾越的一座高峰……而在那些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人看來，這明明是一場無始無終的夢，名為神里綾華的女孩兒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房間一百余年，外面的人只能聽到她說自己很好。

可是真的很好嗎？

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好像有個人也知道，只不過他來的有點(diǎn)晚。

晚了足足一百年。

?

老婦躺在躺椅里，看著自己的兒女正在緊鑼密鼓的準(zhǔn)備煙花所用的材料，從硝石到木炭，從引線到裝藥……反正現(xiàn)在來說做什么都不用她出手了，她只需要享受退休生活，坐在搖椅里面看著就好。

足足坐了十幾分鐘，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沖著房間里喊了一聲。

“老頭子——”

“誒——”

直到聽見那聲中氣十足的“誒”之后，老婦才又重新閉上了眼睛，繼續(xù)享受著照在身上的陽光。她已經(jīng)熟悉了這種夫妻之間的交流方式，更多的像是一種心照不宣。

暑氣的最后一點(diǎn)兒力量像是哮喘，將余下的力量從喉嚨中吐出來，而后呼哧呼哧的離開。過了中午的天氣一瞬間就會涼下來，涼的讓你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夏末秋初。直到聽到天上大雁的叫聲，可能才會反應(yīng)過來。

穿著甚平的少年和穿著干練水手服的少女走過田間地頭，微風(fēng)拂動他們的長發(fā)，金黃色的麥田下波浪滾滾，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大潮，金色的大潮。

“倒是很像現(xiàn)在稻妻的孩子們上學(xué)?！笨瞻咽掷锏恼凵犬?dāng)成了短棍，在手上玩的那叫一個花里胡哨的——他沒事兒在手上玩點(diǎn)兒東西都是習(xí)慣，而手上沒東西的時候他反而會有點(diǎn)兒慌亂?！扒宄吭卩l(xiāng)間的小道上漫步，昨夜的蔭涼為他們庇護(hù)?！?/p>

“沒事兒亂風(fēng)流。”

“誒這不能這樣說?！笨章柫寺柤?。“綾華你想想，我是不是可以說月亮愛著孩子們？”

女孩兒看著他那張臉，突然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

“夜晚的月亮將太陽遮住，而后為孩子們帶來蔭涼和安眠，而太陽升起的時候孩子們還可以乘著昨晚月亮的恩澤去上學(xué)……我說月亮愛孩子們沒問題吧？”空吹了個口哨，手上的扇子颯然打開，那四個大字出現(xiàn)在上面。

唯我獨(dú)尊。

“你還挺無賴的?！本c華被他這狗屁不通的歪理兒給逗笑了，連帶著胸前的蝴蝶結(jié)都在晃蕩……被這家伙氣都能氣笑?！罢媸谴致犛械览?，細(xì)聽狗屁不通啊……”

“要不咱倆就這樣你也不吱聲我也不說話走下去？拜托悶死了好嗎？”

“那還不如去黑巖官邸，反正在那里你想干嘛干嘛?！?/p>

空沒來由的感到一絲寒意，腰子在告訴他千萬別答應(yīng)。

“好好好，再說再說……”就在空打算搪塞幾句給搪塞過去的時候，卻突然聽見煙花升空的聲音——這做煙花的他可太熟悉了，貌似全稻妻不也就她們一家嘛。

“怎么宵宮早上就開始試煙花??？”

“你難道忘了，今天是花火大會??？”

空啪的一拍額頭，他本來還答應(yīng)惠子帶她去看花火大會來著……這下好了屬于是自己成了不守信用的老家伙了，估計惠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都能咬碎了牙：“……完了?！?/p>

“怎么了？”

“我這屬于是把答應(yīng)小姑娘的事兒給忘了……哎喲！住手?。√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