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站點的外科手術(shù)大堂，墻面上嵌滿了木頭，一排排的老式的手術(shù)室用椅放置在其中。這看上去只不過是世界上成百上千個醫(yī)療設(shè)施的其中之一，Geissler在焊接線路時暗忖道。唯一不協(xié)調(diào)的點可能只有看臺窗戶邊上的吧臺了。

手上的焊鐵再次一滑，戳到了自己，疼痛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手也被燙著了。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氣，不過還是抑制住了自己大聲喊出來的沖動。那個賊眉鼠眼的守衛(wèi)看上去會很享受自己情緒爆發(fā)的樣子，而且無論如何，他用不著別人的幫忙來加快這部分工作的進度。項目的這部分是僅為一個人設(shè)計的。他又一次抓起了焊鐵，并彎折著延伸到了金屬管道深處的成捆線纜。小細節(jié)太多了，需要整理的電路也太多了。即便只有一點點的錯位，也會讓這個流程變得真正意義上的不可預(yù)測。

大堂的正門開了，三雙高級靴子踏著行軍般的步伐魚貫而入，那是來檢查他的進度的。他仍聚精會神于手頭的工作上。他知道是誰來了。

“我們不過剛到兩個小時。我還以為你說的今晚是在開玩笑呢?！?/p>

“他的動作很快，不是么。我覺得他跟我們一樣，迫切地想要看到成果?！?/p>

Geissler從這群軍官之中認出了Chernikov那平靜的聲音。Chernikov談?wù)撍恼Z氣聽上去就像他沒在這個房間里待過一樣，這讓他忍不住冒出一股無名火。實際上，這個令這些暴徒如此趨之若鶩的新學(xué)科正是他發(fā)明的。他緊緊地握著手上的焊鐵。

一個新的聲音說話了。是帶著氣息音的沙啞的低語。是個女人，他想道?！吧闲Ｒ呀?jīng)在我們商定好的位置召集了第19屆計劃委員代表大會1。他們將在三天后會面。你覺得我們到時候能準(zhǔn)備好嗎？”

Chernikov現(xiàn)在是對著他提問了?！癉r. Geissler。你說呢？我們能在截止日之前完成我們討論過的項目嗎？”

Geissler轉(zhuǎn)過身，焊鐵仍拿在手中。他看到了Chernikov，身側(cè)是一名年輕的特派專員和一名身著政委軍服的女性。她遠比剛才的聲音聽上去要年輕。博士從她的眼鏡上能看到身后他正在處理的設(shè)備反射過去的倒影。

“假設(shè)你手上握有項目，那我們今晚上就能完成。我需要那些籠子。以及裝配它們的人手。除非你想要我跛著腳過去把那堆玩意兒組裝到一起。”

Chernikov微微一笑。他取出了一個便簽簿，潦草地寫下了一條筆記，撕下來，然后遞給了一旁的年輕男人。敬了個禮后，專員沿著入口通道往回跑，離開了手術(shù)室。“當(dāng)我們齊心協(xié)力時，我們便能達成目標(biāo)。Rosenstein政委，我認為你會為今晚能與我們共事感到高興的?！?/p>

Chernikov少校一只手拍了拍政委的肩膀，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政委站在原地，看著Geissler，一臉冷漠，雙眼被映射在她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鏡上的金屬與電線所遮蔽著。Geissler的怨恨似乎伴隨著Chernikov離開了這個房間，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所帶來的深深的不適。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于是伸手撐住用在設(shè)備核心處的豎直的金屬桿，以此勉強保持著自己的平衡。焊鐵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

Rosenstein沒有對此做出什么反應(yīng)。她仍靜靜地觀察著他。他穩(wěn)住了自己，晃了晃頭。然后他對她回以注視。至少他是這么覺得的。

隨著一個干脆利落的轉(zhuǎn)身，政委邁步向外走去。他的平衡感突然間又回來了。他仍保持著手撐在桿上的姿勢確認了下。她走出了門。門在其身后關(guān)上了。

他看向了那個賊眉鼠眼的守衛(wèi)。他的眼睛仍盯著房間出口的方向，在他沉悶的外表上，恐懼顯而易見。

博士又一次地撿起了他的焊鐵，以及一根金屬軟管，并將其聯(lián)接在了設(shè)備的一個電子口上。沒時間浪費了。

1041醒了過來；她一定是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她猛地從手臂間抬起了頭，后腦勺以及眼窩后邊的位置帶著劇痛猛烈地悸動著。她呻吟了一聲，視線仍因為剛剛睡醒而有些模糊。咽了口口水后，她感到喉嚨有些痛，像是肌肉拉緊過度一樣。她抬起了放在下巴下的手，輕輕地按摩著那團柔軟的區(qū)域。房間太亮了。她揉了揉眼睛，直接站了起來。

在她面前坐著一名身著軍裝的中年男人，一頭金發(fā)，面帶微笑。他那折疊好的外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帽子則整齊地堆在外套上邊，他的頭發(fā)有些微亂。在他身后站著一名身穿不同制服的女性。深黑色頭發(fā)，戴著眼鏡。她拿著一個書寫板。

“噢，你醒了。那真是太棒了。”他伸出了一只戴著手套的手并握住了她的，而她則出于本能地面對這名陌生人的表現(xiàn)顯得有些畏縮?！皣u，噓。沒事的，沒事的，我是你的朋友。你很好，雖然你可能不太記得你是怎么到這兒的了。你記得嗎？”

她回想著，搜尋著她的記憶。頭痛和亮光讓她有些迷茫。她是怎么過來的？她能想起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來著？一個……某種形式的牢房？可能吧。那最開始她是怎么到那兒的呢？細節(jié)全都模糊不清。

“先從你的名字開始吧。你記得你的名字嗎？你是誰？”

她又開始回想。有那么一會兒過去了。為什么這都不顯而易見？然后有什么東西浮現(xiàn)在了腦海。

“我……我的名字是Eileen Warner。Eileen Warner，來自南肯辛頓?！?/p>

她面前的男人笑了，點頭肯定了這個答案。“Eileen Warner，”他向她身旁的女人重復(fù)道。她翻過了手中的書寫板的幾頁，寫下了一串筆記。

“Eileen Warner。序列中的第七十三號。正如預(yù)期?！迸说穆曇粲行┥硢　３舐?，無法呼吸，還刺耳。

男人又轉(zhuǎn)向了她?！澳氵€能給我們更多的細節(jié)嗎？不用太私人的。職業(yè)，父母的名字？然后我們就完了，你也能離開了。”

她的心臟仍在加速跳動著，盡管問題顯然已經(jīng)問完了?！斑@算什么？我被逮捕了嗎？要干什么？”她開始記起來了。她之前在一間牢房里待過。但是人不一樣。之前的人不是軍方的。

“只要再多一點細節(jié)，Warner夫人。然后我們會解釋的?！?/p>

她頓了頓。抵抗不是明智的選擇。“我……我-我是一名銀行經(jīng)理……我我-我的父母是Todd Trost和Mary Trost，我發(fā)誓我什么都沒干，我-”

“噓，噓。Rosenstein政委？”

女人再次查詢著她的書寫板?！耙汛_認。”

“棒極了。你被解雇了，Warner夫人?！?/p>

有那么一會兒，沒有人動彈。接著男人身體前傾，雙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腎上腺素隨著血液循環(huán)涌了上來，她奮力掙扎著，朝著他的臉胡亂揮手，但是對方要強壯太多了。被掐住的正好是她喉嚨酸痛的地方，緊接著她開始頭暈?zāi)垦?，身體一下子變得衰弱。她的視界因為緊握著脖頸的手而變得昏暗，四肢也慢慢地變得沉重?zé)o力，她能做的只有從坐著的位置上朝對方軟綿綿地踢上幾腳。又過了幾秒鐘，她陷入了昏厥。

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周邊有微光閃爍，過往的記憶、奇幻的景象以及鮮活的人們先是慢慢浮現(xiàn)，又逐漸消散，混雜在一起。眾多的生活在眼前展開了，都是些已經(jīng)做過的事務(wù)和將要來臨的事務(wù)，而所有這些場景中的視角都是來自她的。她從其他所有人上都認出了自己的臉。她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于是她任由自己隨波逐流，一如既往。

當(dāng)她漂浮在各個不同視界之間的虛無之中時，每一次的場景切換，都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那是一個男人，帶著可怕的微笑，伸出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扼殺著她的生命，而她的每一條命都會來到同一個地方。但他所追尋的并非死亡。每一次，他都沒有終結(jié)她。他無情的跨過了她的每一面。等他到達了終點，他會做什么？他會再度循環(huán)嗎？這個想法令人恐懼不已。

她才剛剛從世界回來。Ekaterina一定已經(jīng)出去了。感謝上帝，那就夠了。但是我還在這兒，她想到。有什么不對勁。她落到了格魯烏“P”的手里。如果他們知道她與Geissler共事過，她于其中協(xié)力了多少，那么他們可能一直在尋找著自己。具體而言，是找她。她知道自己得想辦法逃走。

她試著往別的方向逃去，以對抗將她緩慢拽回身體的現(xiàn)實，她于其他所有視界中輪轉(zhuǎn)時所共享的物理形體正同她自己的夢做斗爭。她經(jīng)過了一個場景。Geissler在她的頭上套了一個電子傳感器組成的網(wǎng)，而她則解釋著她最新的想法，關(guān)于每一個獨立的人格同大腦的區(qū)域是如何關(guān)聯(lián)的。景象褪去，迷失在了現(xiàn)在，面前再次是那個手抓在她的咽喉上的微笑男子。在另一個當(dāng)下，她關(guān)于工作的記憶自由地流動著，在她掙扎著阻擋涌入的現(xiàn)實時沖破了腦海中的阻礙。Geissler正試圖在筆記上用物理定義的方式解釋他不想用靈魂稱呼的那個東西。他的挫折（以及她的）被沖走了，很快地被一些閃回的畫面取代。她告訴他為什么她每隔213天就不能走路。他告訴她組織是如何錯誤地通知了他的家人他本該于盟軍戰(zhàn)俘集中營的死亡。她在墻上的一張記錄著她眾多名字的圖表里加上了幾筆。他詢問她他能否相信Ekaterina提供的信息（他們能）。她告訴他他所提出的東西并非治療手段。他在讀到了他一直希望看到的腦電波監(jiān)控時得意洋洋地大喊大叫。碎片一個接一個地洗刷而去。組織不可能妥協(xié)。一切都終將化為烏有。

她同現(xiàn)實斗爭，然而現(xiàn)實的河流僅僅是沖走了所有的抵抗。并且沖洗伴隨著微笑的男人加快了。除了等待她的輪替別無選擇，但愿是另一個她醒來去看著那張臉。

突然一股刺激的氣味傳來。她感到眼睛睜開了，流動被打斷了，是不是輪到她來-

1041開始醒過來了。她劇烈得咳嗽著，將刺鼻的味道從鼻竇內(nèi)部咳出來。她的喉嚨像火燒一樣。她看到了一個男人在她面前，塞上了一個小瓶子并放回口袋。他的臉頰有些微紅。

“我在哪兒？你們他媽的是什么人？”她咆哮道，不熟悉的環(huán)境讓她的反射神經(jīng)立即拉響了警報?！澳阕詈谜f清楚。就現(xiàn)在?！?/p>

那個男人，從身著的制服判斷應(yīng)該是個士兵，身子往后倒回了椅子里，他的眼睛在他咯咯笑時瞪得大大的，顯然是被她逗樂了。她本能地將手伸向了身側(cè)；那里什么也沒有。她穿著某種囚服。同她在圣彼得堡時的不一樣。埋藏在深處的記憶點燃了她的怒火。她看向了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她拿著一塊書寫板。空虛，冷漠。

“婊子。你。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p>

Chernikov朝她微笑；他看起來很寬慰?！罢婷匀?。讓我猜猜，Svetlana Savchuk？”

她往前傾，靠近了他?！皼]錯。你們都知道我是誰?！?/p>

他看向了Rosenstein政委；她回以一個簡短的點頭表示肯定。他再度轉(zhuǎn)了回來?！澳敲丛谶@里醒來之前你記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Svetlana？”

一瞬間，她站了起來，一把抓起身下的折疊椅。她用雙手拿起來，狠狠地朝Chernikov的腦袋揮過去。

Chernikov很輕巧地避開了，椅子只不過揮到了他頭頂?shù)膸卓|發(fā)絲?？瓷先ニ坪鯖]怎么費力地，他往前幾步，身形如同舞者般靈巧，然后一拳打向了她的肚子。椅子在她癱倒在地時嘩啦一聲掉在了水泥地上。整個過程不過兩秒。

他的靴子的聲響回響在加固墻內(nèi)。他站在她上方，踩在她伸出來的手上，力度剛好讓她的手不能動彈，這有些痛。她向上看著他。從她的眼中，他看不到野蠻與暴怒的跡象。盡管被牢牢地踩在地上，她的表情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痛苦。沒有怒火卻如此沸騰，從她的凝視中可以看到她渴望糾正這短暫的輕蔑。這是一種Chernikov在這些年里樂于欣賞的表情。

他撿起了他的帽子?！斑@就對了，就像在報告里寫的一樣，Svetlana。另外，不像第四區(qū)的守衛(wèi)，我還活著。Rosenstein政委，我們找到要找的女人了?！?/p>

他蹲下身子，與1041面對面，暫時地主導(dǎo)著Svetlana Savchuk，同時也是Marchenko家族的士兵以及三重謀殺罪的兇手?！叭フ褿eissler。就跟他說我們拿到我們的項目了。我們準(zhǔn)備開始了。”

Footnotes

1.?譯注：原文為19th Congress Planning Committ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