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暫時沒想好
她的故鄉(xiāng)在江南。緣空便一路沿江南下,來到這片同她一般溫潤的地方。 正值上元佳節(jié),滿目琳瑯,喧囂的塵世中唯他一人身上帶著北方山中僧人特有的孤寂。他不曾得知她的名姓,卻為她便尋這大江南北,替她看過了這所謂犧牲她一人便可換來的“康樂人間”。 難以言喻,人間的康樂太平竟需要一個尋常女子來換,分明是治人者的無能,卻要一個平民百姓對活著的無能為力來挽救。今時今日獻(xiàn)祭一個女子來換天下太平,若往后再不太平,又要故技重施到何時? 緣空未曾見過皇帝這等“人中龍鳳”,只記得方丈談起那人時,恭敬的樣子著實讓他費解,究竟是何等的人,即便昏庸無能,也可讓人對他俯首稱臣。 方丈時常將“皇命”、“天命”掛在嘴邊,那同她一般的尋常人的性命呢?誰來護?她的性命呢?可曾有人不舍? 緣空望著這滿目的燈火,想起了那座山中寺。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他還是個小沙彌的時候曾見過她被束縛著,推進(jìn)那間偏僻又狹小的寮房,臉上掛著的是對于這世間的迷茫。 緣空不知道她當(dāng)時想的是什么,他未曾揣測過這個苦命人的想法,他從來不知道她是如何面對這不補不得生的“宿命”。遠(yuǎn)遠(yuǎn)的,只知道她不停地在逃,逃到最后寺中隨處可見宮中的侍衛(wèi)。 再大了些,方丈要緣空守著那間關(guān)著她的寮房。那之后他才熟悉起她來。 緣空發(fā)現(xiàn)她似乎心智不全,日復(fù)一日的過著她認(rèn)為同樣的一天。每日還需他提醒一聲,告訴她屋外四季變遷,告訴她花開花落云卷云舒,告訴她該加衣減衣,告訴她如何如何。 他知道她未曾有一日放棄過。她眼中最多的便是灼熱的、不肯放棄的對生的渴望。 大抵他也曾好心卻壞過她的事,即便如此她還是待他很平和,似乎因為她生來便是那般溫柔。那種溫柔是他在這山中寺未曾感受過的。仿佛在這寺中他不再是方丈口中的滄海一粟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佛講慈悲為懷,他想,既如此他便應(yīng)該幫她。不忍看她獨自掙扎求生,他曾悄悄放走過她,可困住她的何止是寺院內(nèi)外的守衛(wèi),還有重巒疊嶂的山峰,更有十幾年未曾見過塵世,世間給予她的疏離。 一次一次的被找回,似乎所有的掙扎都無濟于事。禁閉的門似乎有千斤重,全壓在她身上。那是緣空第一次為別人升起了濃厚而悲涼的絕望。 他并不在乎被方丈發(fā)在冬日浣洗全寺衣物而出現(xiàn)的凍瘡,不在乎抄寫佛經(jīng)磨爛的手。那是唯一一個關(guān)注他的人,自年幼時,他被父母送進(jìn)寺中后,唯一一個善待他的人,是那山中寺唯一活著的色彩。 十年的光景匆匆便過了。那無用的垂死掙扎蹉跎了太多時光,十幾歲的少女漸漸沒了生機,被圈在那小小的寮房里,只等有一天獻(xiàn)祭給上蒼??墒羌澜o誰呢?神佛不會把那樣一個平凡的人放在眼里的,它們求的是天下蒼生的平安喜樂。 緣空從沙彌變成了比丘,“佛法”精進(jìn)了許多。被調(diào)離了那間寮房,他無緣再見她一面。寮房的門常年掛著一把鎖,連飯食都是從窗子遞進(jìn)去的。遠(yuǎn)遠(yuǎn)的從窗子里望去室內(nèi)一片狼藉,連能用來自盡的東西也不曾留給她。 后來,連她求生的意愿也被人奪去了,緣空記得那是一張張藏在床底的紙,那紙上是她澎湃的希望與生機,是她的支柱。可那些人欺辱她什么都記不下。 如今的一切只給她每日的恐慌與無用的掙扎,無人再予她一份慈悲。 可佛講慈悲到底是對誰人慈悲?神救蒼生救的又是哪般的蒼生?緣空參不透,望著那坐在蓮花上的佛像,他只覺得迷惘。 緣空不知道她是如何面對最后一日的生命,他還記得她曾說過,如若到最后一步她還是困死在深厚的愚昧中,便請他去代她看看她換來的安寧。 祭天那日,她慘叫的聲音充斥整個月壇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可他們臉上都是劫后余生的興意與麻木,未曾有人留下幾分惋惜。那含著血淚的不甘和怨念與委屈,只扣在了他一人心上。 那之后,緣空便還了俗,游歷世間去了。倒也無人在意,偌大的山中寺,不缺他一個僧人。 最后望了一眼那金身修砌的佛像,它一如既往微睜眼眸,面相慈悲。緣空卻再也不信了。他邁過了那道門檻,走出了那份“祭一人換蒼生”的愚昧,尋她去了。 她曾說自己的故鄉(xiāng)在江南,于是緣空便來了。來看看她在這里留下了什么,來代她看看這無人記得她的安寧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