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柳陌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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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靜靜的敲打著月色的寧靜，出了小寒山，越過竹林，不知不覺，便能看到城門的燈火。

輝煌照處，已入官道。

官道寬闊，不需要左右韁繩御馬，馬車都能平穩(wěn)。巽澤索性放開韁繩，讓馬車緩慢行駛，側(cè)身閃入車廂。

慕容黎倚著車窗，靜靜的，仿佛在思索什么。明月的寂寞透著車窗點點灑在他周圍，讓他仿佛脫離了俗塵，顯得那么清遠(yuǎn)。

巽澤輕輕撫住慕容黎眉心淺淺褶起的紋，光彩罩住慕容黎：“未言一字，已盡得風(fēng)流。怎能蹙眉敗了風(fēng)月？”

慕容黎抬頭，注目巽澤：“何來風(fēng)月？”

巽澤笑瞇瞇道：“清風(fēng)拂目，明月照里，你我豈不比風(fēng)月更甚?！?/p>

慕容黎微哂：“阿巽將他們留下，是怕他們敗了你的風(fēng)月？”

“此言差矣，黎澤閣弟子若沒有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便不配做黎澤閣的人?！毕氲蕉虐作肽前憷仟N，巽澤掩蓋不住燦爛，“至于江湖小白，懲戒才能成長?！?/p>

“懲戒盡興了，阿巽對他的氣可消完了？”慕容黎注目著巽澤，話里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巽澤臉上的燦爛戛然而止，他另一只手中原本握著一株燦爛的紅花，許是摘給慕容黎哄赤天虞之物，這般燦爛消亡，掃了雅興，便沒了惜花之情。

紅花還沒送到慕容黎眼前，在空中拐了個弧度，巽澤索性叼入嘴中，不發(fā)一言，坐到車廂一旁去了。

盡興而來，敗興而歸。

他又不是不知他曾是如何對待傷他之人，那個曾被他放入心上的天權(quán)國主他下手都沒有留情過，何況一只杜白麟，小小懲戒已經(jīng)算最輕的了。

再論下去，杜白麟對他的純粹欣賞已開始變味，豈不是更留不得。

總之，巽澤沒有錯，叼著紅花看著窗外冷落慕容黎更沒有錯。

可他叼著紅花，任月光傾灑半面，簡直不要太絕塵，太如仙。

誰能拒絕一只半氣半撩半惱半欲的仙人巽澤？

慕容黎不能。

慕容黎看著巽澤，巽澤叼著花。

突然，他傾身，向他移了過去，勾住他脖子摟住他的腰，含住那朵紅花，吻上巽澤雙唇。

花的凝露芳香伴著慕容黎唇際的清涼在舌間縈繞，溫柔直沖腦際，感受到腰間被慕容黎手腕力量箍緊，巽澤心下一緊，春思撩到不能自己，囫圇道：“阿……阿黎。”

“噤聲?！?/p>

“額……”

“你可知我意？”

“我知，可……”

“可什么？”

“……會中毒?！?/p>

慕容黎咬著花，咬出花蜜，含進(jìn)巽澤口中，輕輕道：“什么毒，阿巽便是本王欲罷不能的毒?！?/p>

“花……”慕容黎的吻并非第一次，只不過這次花蜜與清涼相融，沁人心脾，還稍微帶點霸道……

對，乃霸道。

與往日不同，不由分說就吻上的霸道，怪不得有點怪怪的。巽澤大腦一空，“花”字才出，花便不知怎的入了腹中，留下一股清甜的芬芳和他未說完的那個字：“毒?！?/p>

花毒！

花已入腹，慕容黎輕輕抿唇，仿佛意猶未盡，似笑非笑道：“花怎么會有毒？”

有毒的是巽澤，隨意半倚，猶如集天地大美，讓他瞬間沉醉于月夜春色的美景中，無法自拔。

中此人之毒，無解且越陷越深。

大抵，此刻才明白從此君王不早朝中享受的柔情蜜意有多醉人。

被喂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紅花，巽澤津津有味吞咽著，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了，卻又無比認(rèn)真：“沿途風(fēng)景中摘的，花瓣有毒?！?/p>

有毒還叼在嘴上，吃得津津有味？慕容黎自然是不信的，笑意猶存：“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百毒不侵的是你，吃它的卻是我，原本是給阿虞的禮物，阿虞最喜歡有毒的花?！辟銤舌溃凵駶u漸變化，愉悅，珍愛，哀傷，焦慮，悲戚，失神，蒼白，層層失光，最后捂住腹部，一頭栽到慕容黎懷里。

毫無疑問，花毒發(fā)作了。

對于這般投懷送抱的，慕容黎可是來者不拒，將他緊緊抱穩(wěn)了，暖如春風(fēng)般道：“阿虞立了大功，回頭重新獎賞?！?/p>

巽澤鉆進(jìn)慕容黎懷抱中，貼得更緊了，含糊點頭：“嗯?！?/p>

他蜷縮起來跟個神獸似的，頭又埋得緊，慕容黎忍俊不禁，輕撫著他后背：“如此這般，風(fēng)月盡興，你對小杜的怨氣可淡了些？”

沒有什么事是親一下不能解決的。

巽澤聲音虛弱了下去：“阿黎的我最識大體，自然不會與他計較，否則怎會向他隱瞞真相?！?/p>

慕容黎好奇道：“阿巽那番意思是？”

巽澤輕輕道：“阿黎選他左右江湖幫派，可誰都知道他的盟主是僥幸上位的，面服心不服，若他在武學(xué)上一直寂寂無聞，豈能成事？”

“既然陰差陽錯讓他使出了刀花太歲的獨門絕殺，自然要借此替他大造聲勢。江湖人桀驁不馴，對強(qiáng)者卻能忌憚三分，恭順有序，我把消息放出去，一會各門各派去了小寒山，一看他們的盟主有著驚天一刀的絕殺技，左右不是對手，哪里還敢惹，還敢不服從？”

“小杜自以為自己有這本事，心底的自信上來，威震江湖的氣勢不輸，也就像個盟主樣了。讓他以武立威江湖，日后阿黎權(quán)衡勢力必大有裨益?！?/p>

等我以后上戰(zhàn)場，一定封你做軍師。

阿煦未能全了的愿，巽澤替他圓了。

他就是他最好的軍師。

他攻心，巽澤攻勢，黎澤閣弟子添油加醋炫肆宣揚(yáng)一波，雙管齊下，何事不成。

妖刀一夢的威力如一記驚雷炸響武林，誰敢不慎重。天門掌門受了恩惠，對杜白麟已然從心拜服，他必然第一個站出來搖旗吶喊追隨盟主，一方追隨，八方響應(yīng)，屆時，杜白麟想不坐穩(wěn)盟主之位都難。

慕容黎心中感觸，柔撫巽澤的是脈脈溫情：“阿巽只字未提蠱蟲之事，也不想他對我有愧?！?/p>

巽澤緩緩道：“就他那個蠢樣，若知道自己無意中傷了心悅之人，三跪九叩，三天兩頭以道歉名義上門叨擾，豈不是煩都煩死了?！?/p>

本來未有責(zé)怪，何故徒增煩惱。

心悅之人？他果然心中有味。

難怪一直把頭埋在他懷里，再埋下去都快戳穿他腹部了。

慕容黎輕輕傳話入他耳畔：“我百毒不侵，想必血液也有解毒奇效。阿巽如若繼續(xù)裝模作樣不起來?！?/p>

他俯身，附在他耳邊悄聲道，“我喂的可不止花瓣，可能還有我的血。”

“阿黎，我真的中毒了。”巽澤顯然不是裝的，這才開始痛得手腳發(fā)抖，身體如沉睡般虛弱，重重的伏在慕容黎身上，頭都抬不起來。

慕容黎的笑意驟然凝結(jié)，立刻捧起他的臉，那是虛虧，孱弱的蒼白，稍一輕咳，臉上便喪失了所有血色。

猝然不及，誰能想到巽澤竟是真的中毒，而且這毒來得蹊蹺。

慕容黎的心也隨巽澤身體逐漸轉(zhuǎn)冷沉到谷底。

指尖一沉，就準(zhǔn)備劃脈放血：“我的血，我的血定可以解毒。”

“傻瓜。哪能呢。”巽澤無力的五指握住慕容黎手腕，拉入懷中，下意識的緊緊護(hù)住，“血那么腥，我可喝不慣。阿黎不慌，死不了的?！?/p>

鞭子清光一閃，往外一擊，馬兒吃痛，如風(fēng)般狂奔起來。

馬猛然加速令車廂一陣晃動，慕容黎穩(wěn)住兩人身軀，感受著巽澤發(fā)冷顫抖，亦如痛在自己心上：“你明知花有毒，怎還……”

“阿黎喂的，我喜歡，很喜歡。”巽澤浮起蒼白如紙的微笑，“一朵花還不至于將我毒倒，花無害，是有人暗算了我?！?/p>

誰再膽敢算計他的人，定要那人不得好死。慕容黎清冷無限，揚(yáng)起長鞭，又重重的抽在馬身上。

縱馬馳騁，車輪碾到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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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又一批的江湖郎中出入著春風(fēng)小店。

他們給巽澤號脈扎針，拔罐驅(qū)毒，向慕容黎稟報時，無一例外的面色凝重，驚詫不已。末了搖頭惋惜，表示此毒怪異，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們醫(yī)術(shù)有限，實在束手無策，只能委婉拜別，叫慕容黎另請高明。

他們也驗過，此毒非花毒。

若說天下奇毒，巽澤如數(shù)家珍，他若解不了，又能指望誰？

但巽澤在毒素肆虐下，已然陷入半夢半昏的狀態(tài)，連呼吸都極其微弱，不時輕輕的抽搐。

根本不能醒來為自己解毒。

慕容黎下令徹查了巽澤衣食住行中所接觸過的一切物什，幾番掘地三尺下來，竟也毫無線索。

無論是兇手還是毒源，都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巽澤愈漸蒼白，慕容黎愈漸憔悴……

而這期間，風(fēng)塵子卻沒有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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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陽卿有著幽遠(yuǎn)的清輝，仿佛在夢中輕輕叩響了風(fēng)塵子的心靈。

理智告訴風(fēng)塵子，要趕緊離開，絕不能停留，停留的話他一定會淪陷，心甘情愿成為美人的俘虜。

可……

濮陽卿給的實在太多了……

那是承載著萬兩黃金的燦爛金光，是風(fēng)塵子一輩子所無法想象的巨大財富亮瞎著狗眼。

那是盈盈秋水溫宛的柔情，彈奏著世上最動聽的曲子，每一個美妙音符的跳動，直擊心窗，砰砰直跳。

那是芬芳四溢，亂了芳華的玉露，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狂，杯酒下肚，萬事成空。

江上青簾映白沙，壚頭美酒玉無暇。

曲香馥郁，望穿秋懷。

天地一壺酒，幾多溫柔，幾多風(fēng)流。

誰還能留下腦子！

風(fēng)塵子半個腦子都不剩。

與濮陽卿酒過三巡論英雄的深入交流后，感嘆與君相逢恨晚，對自己大吹大擂，對山莊那被晏翎破壞的結(jié)界指指點點，濮陽卿虛心請教，他當(dāng)即一展仙術(shù)修復(fù)并加固了結(jié)界。

然后晃著腦子喝著酒炫耀著：“除非神仙下凡，凡間無人可破我的結(jié)界，護(hù)山莊百年綽綽有余?！?/p>

好酒！滿上！

晃著晃著腦子里又注了許多水。

九幽照魂陣?yán)镏挥绪西戎趺赐昝溃?/p>

魑魅魍魎魑魅魍魎沒有魍魎怎么魑魅？

于是信手一揮，從土里扣出兩只魍魎，奪了精氣，點在青燈的燈芯上。

九幽照魂陣青光映月，風(fēng)卷云涌，炎氣逼人，殺傷力瞬間強(qiáng)了十倍。

如此，風(fēng)塵子滿意得忘乎所以。

濮陽卿的笑容就仿佛新雪上融動的彩暈。

風(fēng)塵子魂再次跟著融了。

同樣是世間絕色。

濮陽卿君子姣姣，彈得一手好琴，釀得一堆美酒，掌管萬貫家財，有錢有權(quán)有勢有武優(yōu)雅有文，絕種好男兒。

巽澤呢？頑劣不堪，卑鄙下限，霸道缺腦，混吃騙財，作天作地作死哪哪都不著調(diào)，哪能相提并論？

濮陽卿更更更溫情，巽澤咚咚咚就揍他。

咦！為什么在這種風(fēng)雅之夜想起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耐醢烁嶙樱?/p>

風(fēng)塵子猛然甩頭，欲把巽澤甩出腦海。

倒把酒甩醒了一半。

他好像有什么正事來著？

魑魅……

凡人怎么能控制魑魅這種邪祟，一定與云漠常有關(guān)，他來接近濮陽卿，勾搭濮陽卿，可是來套話的。

最終誰被誰勾引了呢？算了，不重要。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不存在的。

濮陽卿淺淺斟酒：“說起來，山莊的陣法還是一位故人布下的，施法捏訣，倒與仙君頗為相似，卻不知是不是與仙君有些淵源？”

風(fēng)塵子瞇縫的眼睛里射出急切的光：“你說的故人他在何方？”

濮陽卿端起面前的酒杯，淺淺的喝了一口，在袖子擋住面部的時候，他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光。

下屬察言觀色提了陌香塵上來。

血跡森森，茍延殘喘。

鬼醫(yī)斬。風(fēng)塵子可太熟了，靈犀傷的，基本體無完膚。

救肯定是可以救的，但一看就能猜到是巽澤的杰作，巽澤為啥要用靈犀啟動鬼醫(yī)斬，肯定是此人傷了巽澤。

那是風(fēng)塵子最最最心疼的小師弟，他可以欺負(fù)，別人都不行。

風(fēng)塵子猛的跳了起來，扯住陌香塵，好像要把陌香塵扯成萬千碎片。

“是你傷的我家小風(fēng)神？你給他釘?shù)逆i骨釘？你讓那些畜生辱他身，噬他血？你怎么那么壞……”

他可不管陌香塵是不是在極力忍受痛苦，反正疼的又不是他。

有人集萬千之寵，有人身死無人問津。

他壞嗎？

陌香塵頓時笑了起來，笑盡心酸，諷這世道太過不公：“對，是我，我就是想看仙人墜地，想看他滿身泥濘，想要那個魔鬼也被魔鬼踐踏撕碎?？赡怯衷鯓樱銡⒘宋已??！?/p>

“你這個殺千刀的……”風(fēng)塵子臉色一寒，瞬間冰封三尺，銀白冰魄，在掌中聚攏，就要一根根釘入陌香塵體內(nèi)。

讓他十倍償還鎖骨釘?shù)耐础?/p>

風(fēng)塵子變臉如此之快濮陽卿始料未及，立刻以迅雷之勢出手阻止：“仙君息怒，他已命不久矣，而且知道那位仙長的下落?！?/p>

風(fēng)塵子的寒氣隨之而止。

陌香塵就像一個血淋淋的骨架，坍塌在地，澀聲道：“我如今這個模樣，你不覺得比鎖骨釘更甚？”

風(fēng)塵子翻白眼看著他，好像在說，自作孽，不可活：“鎖骨封仙術(shù)，是云漠常教的你，他為何要教你這些？”

陌香塵深吸一口氣，悲嘆道：“你留我一口氣，我?guī)闳ヒ娝?，你親自去問。”

劍訣隨捏，靈犀破空飛來。

風(fēng)塵子提起陌香塵，御劍而馳：“走?！?/p>

陌香塵眼神給到濮陽卿時，滿面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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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墳千里，一抔黃土離人淚。

天樞，四菱峽谷，流水邊，垂柳處處，荒涼塚。

劍為墓碑，碑上只琢三字。

云漠常！

“他死了？”

風(fēng)塵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跳了起來，氣急敗壞，這是什么人間悲劇，怎么就死了呢？

陌香塵凄然道：“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你不是有很多問題嗎，你去那邊問呀?！?/p>

隨后不再理會哭天喊地的風(fēng)塵子，臉上浮蕩著微笑，緩緩的跪下去，跪在劍碑前。

他伸出手，觸及那三個字的一瞬間，卻哽住了。

兩行血淚，從他眼睛里流了下來。

他將，葬在他身邊，永遠(yuǎn)地守護(hù)著他。

風(fēng)塵子何止哭天喊地，簡直靈魂崩潰，堂堂仙人，悄無聲息死在凡間，讓他如何回仙門陳述？

他將要受大劫的呀。

突然，靈犀的清光透出一股濃濃的血色。

風(fēng)塵子掐指一算，臉色又是一陣巨變：“呀，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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