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沃第一次聽見‘囚龍’這個詞，是在他剛被那一顆朝著阿垣射去的子彈擊中之后，在病床上昏迷的那一段時間里，從自己的父親和下屬的談話中得知的。

那時候的白沃仿佛處在一種朦朧，恍惚的狀態(tài)之中，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是他最熟悉的那一種，落地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他有些冰涼的皮毛之上，他隱隱約約的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過來了。

那一種壓抑，崩潰，卻又無法哭出聲音的感覺足以擊碎任何一個成年男性內(nèi)心的壁壘，直到他從父親口中，聽到了自己丈夫的名字。

‘囚龍’是什么呢？

白沃的父親白戾，望著病房西面的落地窗，夕陽映照在他的眼中，顯得年邁又滄桑。

他當(dāng)然不知道，猶如‘出竅’狀態(tài)下的白沃，就站在他跟前不到一米的位置。

白戾是J市警署最高級別的執(zhí)法人員，身為警長，跨國級別的犯罪雖說少見，但隨他來說也已經(jīng)司空見慣的平常時了，只是這一次······

跨國級別的暗殺組織？

白沃從父親口中得到這一段話的時候，其他的一切就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

他無法從自己沒有實體的臉上看見表情，當(dāng)然，躺在病床上的身體也不會有。

暗殺政府成員，偷竊博物館文物，化學(xué)實驗室縱火，轉(zhuǎn)移銀行金庫，各種罪名陳列下來，哪一件都足夠?qū)⑾右扇死鋈寯涝S多遍。

父親的屬下面不改色的說著那些羅列的證據(jù)。

“從鉑金別墅采取的DNA序列經(jīng)檢測，與六年前H國‘北斗’大廈爆破案現(xiàn)場遺留的DNA一致，確認(rèn)為同一人，該人似乎為多年前‘大銅籠’暴亂殺人犯‘血翼’的直系后代···········”

不要說了···

“根據(jù)當(dāng)前情報，確信犯罪嫌疑人龍某，為跨國組織‘囚龍’的領(lǐng)導(dǎo)人。”

求求你······

白戾深深嘆了一口氣，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氣息微弱的小兒子，眼中除了心疼，還帶一絲絲的失望。

“那也是那條龍，”

“害死了我兩個兒子的母親嗎？”

轟------

白沃的意識被拉回了現(xiàn)在，令他思緒神游的罪魁禍?zhǔn)祝钦驹陂T外的這個人。

一席黑袍很是熟悉，正是許多天之前夜里到訪過這個店鋪的那個人，只是黑色斗篷下的臉，在白沃看清之后，很是震驚。

“王······子淵？”

一個名字從白沃的口中說出，眼前的黑袍人軀體一震，藏在斗篷之下的眼中滿是震驚于不解。

而就在白沃說出這個名字的一剎那，他腳底的影子開始不安分的躁動起來。

砰的一聲--

黑袍人身后的店鋪大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猛然關(guān)上。

魔王的身影瞬間出現(xiàn)在了白沃的身后，周身環(huán)繞著的殺意完全無法隱藏，幾個人瞬間被拉入了魔王創(chuàng)造的領(lǐng)域之中。

一片昏暗的環(huán)境之下，猩紅色的瞳孔注視著眼前黑色斗篷之下的軀體，魔王冷冷地說道。

【你，認(rèn)識他？】

魔王的態(tài)度與片刻之前的慵懶判若兩人，白沃卻很是不解，他當(dāng)然不清楚現(xiàn)在身為魔王的龍垣內(nèi)心在想一些什么。

當(dāng)然，魔王的思緒很簡單。

如若這個人和小蠢狼認(rèn)識，那么魔王是否可以認(rèn)為，他知道小蠢狼的家在哪里？

也就意味著，他是能夠讓小蠢狼離開自己的一個潛在威脅。

那么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袍人先前和自己所說的，是對本王撒了謊？

【本王在問你話呢。】

魔王的鋒芒直指對面披著黑色斗篷的白虎獸人，直面魔王的殺意，對方也確實是慌了神。

“魔族···大人，我可以跟你打包票，我并不認(rèn)識這位狼兄，我們見面時我確定他還在昏迷之中的！”

白虎獸人終于是有一些慌了，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發(fā)展，雖然他不清楚眼前的魔族為何突然這般動怒，但以他的觀察力，剛才魔族提出的那個問題絕對不能給出確定的回答。

冷汗不斷從他的額間落下，周身環(huán)繞著的暴虐魔能似乎隨時都能從他的皮毛上刮下一塊肉來。

他之前之所以被放走，也是因為魔族安排他去收集情報，白虎獸人其實很納悶，光明教團(tuán)的基本官方背景明面上基本無人不知，光明磊落之下，幾乎沒有任何負(fù)面消息，為何魔族突然對這個教團(tuán)的核心開始感興趣。

但他沒有拒絕的余地，為了防止他逃走或者泄露自己的存在，這個可惡的魔族也給他烙上了一個特殊的封印。

雖然以他本身的魔法造詣，能夠看出這類封印的持續(xù)時間不超過一個月，但如果在此期間違反封印締造者的任何命令，甚至只要創(chuàng)下封印的人愿意，他隨時都有可以暴斃。

一個在梅城意外身亡的獸人，非但不回被城內(nèi)的征服徹查，反而是會直接扔進(jìn)峽谷之中，被食腐的魔獸們分食，最后不剩下一塊骸骨。

調(diào)查情報也是他所擅長的，所以白虎獸人半不情愿的被迫接受了這個任務(wù)，此次回來，也正是要將收集到的情報如實上報，卻沒想到，這個似乎剛蘇醒的狼獸人給他來了這一出。

王子淵根本不知道這個狼獸人是從哪里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他本身就因為獸人的身份而在梅城中隱姓埋名，除了福利院里收養(yǎng)他的嬤嬤和幾個同樣被嬤嬤收養(yǎng)的獸人孩子，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白沃也同樣不知道喊出對方的名字之后的連鎖反應(yīng)會直接讓身為魔王的龍垣暴走，他也來不及了解緣由，急急忙忙地準(zhǔn)備解釋。

他不想對龍垣撒謊，當(dāng)他不知道如果把前世的事情說出來，是否只會把事情往更復(fù)雜的地方推。

王子淵和他相識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龍垣公司的樓下，當(dāng)時第一眼白沃就被這個穿著怪異的獸人給驚到了。

王子淵是一名醫(yī)生，身上因為燒傷似乎大多數(shù)時候都纏著不少繃帶，龍垣與他說過，王子淵的燒傷是因為在大學(xué)時，一場化學(xué)實驗室的火災(zāi)造成的。

當(dāng)時他還被誣陷成為縱火者，在牢里關(guān)了幾年，不過后來因為自己對醫(yī)學(xué)方面的了解，通過某些藥物讓自己成功因為“精神問題”被保釋了出來，多年之后，在白沃生活的J市當(dāng)了一名醫(yī)生。

當(dāng)然，有些事情龍垣當(dāng)時并沒有告訴白沃。

比如，當(dāng)時的縱火者其實是‘囚龍’除了龍垣之外的另一位領(lǐng)導(dǎo)者，也就是下令暗中狙殺龍垣的那一位，目的是為了奪取當(dāng)時實驗室的一項關(guān)于藥物的研究成果。

只不過最后的結(jié)果卻都出乎意料。

射向龍垣的子彈被白沃擋了下來，王子淵也摘掉了自己縱火犯的頭銜，他們甚至成為了朋友。

“阿垣，他確實可能不認(rèn)識我······”

【那你怎么會知道他的名字？】

魔王對白沃的說辭半信半疑。

“···我······”

“···我從梅城街上張貼的告示上看見的······”

這當(dāng)然是白沃胡亂說的，白沃的撒謊技巧并不好，若是放在平常，魔王能夠一眼看出這條小蠢狼所說是否屬實，而現(xiàn)在，被憤怒沖昏頭腦的魔王反而沒有關(guān)心這些，他的注意力被另一點吸引。

【跟本王出門，還有心思記下其他人的名字?！?/p>

【難道你對他有意思嗎？！】

魔王近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氣憤，后槽牙被他咬得嘎吱作響，眼神在白沃和王子淵身上來回移動。

相近的身高，相近的體格，相近的體色，反觀自己。

比白沃要高出兩個頭，能一手將白沃的腰握住的龍爪，近乎純黑色的鱗片。

泛著酸味的火幾乎就要將魔王堅硬無比的內(nèi)心燒化了。

“？？？”

白沃有些懵了，重點難道不是他的謊言多么蹩腳嗎，龍垣為何會那樣想？

“我對他沒有意思啊，阿垣！”

【那你對誰有意思？】

魔王的語氣依舊不怎么好，面對他的提問，白沃卻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喜歡的是他。

“我喜歡的獸···有一對巨大的角，和一雙攝人心魄的紅色眼睛。”

這么委婉的說法，白沃以為魔王能夠清楚自己說的就是他。

可只見魔王一愣，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古怪。

【你喜歡紅眼麝牛？】

紅眼麝牛是一種生活在梅城西南方向平原上的一種食草動物，生性暴躁，難以被馴養(yǎng)，身上的肉很柴，除非餓的狠了，否則也沒有什么魔獸會去捕食他們，不過他們巨大的牛角也是一種較為普通的煉金材料，所以梅城和薩撤也會有平民組成的狩獵小隊去捕獵他們，同時控制這一種沒有什么天敵的低級魔獸的數(shù)量。

但是，

一頭牛的眼睛怎么可能會懾人心魄??？！

白沃氣得跳腳，他就算再怎么不挑剔，也怎么可能會對一頭野牛有意思？！

化悲憤為動力，莫名的勇氣涌上了白沃的心頭，他一把捧起高了他不少的魔王的臉頰，踮起腳尖，對著魔王的龍吻就啃了下去，把一旁圍觀著的白虎獸人王子淵給看呆了。

什么樣的勇士才敢對著魔族親下去？

魔王的身體都僵硬了，這一吻的時間也就幾秒鐘，當(dāng)他們的唇分開的時候，魔王看見近在咫尺的白沃的臉上掛著如同合魂花般的淡粉色，周身暴動著的魔能瞬間就緩和了下來，他們幾個人也被從魔王的領(lǐng)域送回了埃利斯的店鋪長廊之中。

“就非要我說，我喜歡的是你，你才肯罷休嗎？”

白沃羞憤地說道。

魔王有些心虛的將眼神瞥向別的方向。

【諒你也不敢對本王之外的人有意思?！?/p>

“是是是，我不敢，魔王大人英明神武，風(fēng)華絕代?！?/p>

白沃敷衍的恭維似乎對魔王很受用，之前的火焰似乎也被平息了下來，身后藏在影子中的龍尾微微搖擺著，只是看向白虎獸人的眼神依舊不怎么好。

在一旁差點被魔王的眼神剮死的王子淵為自己捏了一把汗，他剛想說點什么，卻被店面外頭的騷亂給打斷了。

白沃愣了一下，他很快的反應(yīng)過來，那是茉莉的哭聲。

小女孩兒眼睛紅紅的，哭著跑回了家，推開門的瞬間，魔王便藏到了白沃的影子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小女孩沒有在意，撲到了白沃的懷里。

白沃急忙詢問茉莉出了什么事，拿狼爪擦了擦小茉莉臉上的淚花。

茉莉頭上的小黃花掉在了地上，先前拿在手中的紙風(fēng)車也不見了去向。

“大哥哥！艾比暈倒了！我們怎么都叫不醒她，求求你幫幫她吧！”

艾比是和茉莉玩得很好的另一個小女孩兒，早上的時候白沃還看見她和茉莉在院子里玩，怎么光一個下午的時間，就昏過去了？

他看了看隱匿在影子中的那一雙紅色的眼睛，魔王沒有什么異議，照常給白沃披上了一層不會被別其他人察覺的魔法，跟著茉莉的后頭，朝著街的另一邊跑去，王子淵也尾隨其后。

茉莉一雙小腿跑得倒是快，出事的地點離得也不遠(yuǎn)，白沃一抬頭，看著門面有些破舊的招牌，這似乎是一所福利院。

未等白沃上前，他身后的王子淵卻是搶在他前面跑了進(jìn)去，臉上是白沃從未見過的焦急。

上一世的王子淵因為過早的步入社會，臉上的表情不太多，這還是白沃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然而現(xiàn)在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白沃連忙推開那一扇開裂的木門，走了進(jìn)去。

福利院的布置很復(fù)古，似乎經(jīng)過了非常多次的修繕，雖然能看到發(fā)黃的墻紙，以及偶爾見到一兩塊有些朽壞的木板，偌大的建筑物里，白沃愣是沒有看見一處蜘蛛網(wǎng)，地板也到掃的十分干凈，可見照料這里的人有多么上心。

一路上，白沃偶爾能聽見走在他前頭的王子淵的叫喊。

“阿媽！阿媽你在嗎？！”

王子淵似乎十分熟悉這個地方，跟在他后面，白沃一行人很快來到了一個掛著紅色羊毛毯的房門前。

一進(jìn)到其中，白沃就看見一位穿著很保守的中年婦女，身上裹著厚厚的廉價衣物，坐在一把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木椅上，手中攥著一串木珠，抬起頭時，額頭上的抬頭紋很是明顯，當(dāng)她再看見王子淵，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表情。

“小淵？你怎么來了？”

她的身邊圍著許多個孩子，大多都是不到十歲的模樣，有些怯怯地看著進(jìn)來的一行人，茉莉口中的艾比，此刻正躺在女人面前的床上，小臉通紅，不省人事，女子正在給他的額頭敷上毛巾。

見女人沒有出事，王子淵松了一口氣，終于把目光放在了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兒上。

“只是來探望你的，阿媽，小孩子出什么事了？”

瑪麗認(rèn)識每一個從她的福利院里出去的孩子，自然也會認(rèn)識王子淵，小白虎也是在瑪麗的福利院長大的，在梅城，撫養(yǎng)獸人孩子是會被別人指責(zé)的，即便善良如同老瑪麗，為了不影響其他孩子能夠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健康成長，她也只敢在背地里偷偷收養(yǎng)這些因為戰(zhàn)爭而成為孤兒的獸人孩子，王子淵便是其中一員。

白老虎在成年之后便離開了福利院，能否找到工作，甚至是否存活下來，老瑪麗一概不知情，她的腿腳不好，不可能離開這里幫她們打點，更何況她還有很多孩子照顧。

梅城由光明教團(tuán)出資建立的慈善會每月會發(fā)給她補(bǔ)助，平均下來，也夠每個孩子吃飽穿暖。

即便披著黑色的斗篷，老瑪麗還是能夠一眼認(rèn)出王子淵，看著曾經(jīng)的孩子再次回到身邊，老瑪麗很是高興，撐著木椅子就準(zhǔn)備站起來，立刻被走上前去的王子淵制止了。

女子撫摸著比她粗壯不少的毛茸茸的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只是開心之余，也不由得擔(dān)憂。

理由就是躺在床上的小艾比。

艾比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年紀(jì)跟茉莉差不多大，老瑪麗請神官用了低階的治療術(shù)，以及許多種草藥，艾比的病情也并未好轉(zhuǎn)。

白沃身邊的茉莉跑去床邊探望，老瑪麗這才意識到房間中的客人。

她看向白沃的臉，當(dāng)然，她看不穿魔王附上的偽裝，在他的目光中，白沃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類青年，若不是集中注意力，很容易就會忽略。

王子淵從進(jìn)入房間的那一刻，就有意的護(hù)在老瑪麗的前頭，他提防著的當(dāng)然不是白沃，而是潛藏在白沃的影子中，一路跟來的魔王。

“我是···茉莉父親的朋友，茉莉的伙伴生病了，我?guī)^來探望?！?/p>

白沃的理由很充分，茉莉也點點頭證明了白沃所說的真實性，老瑪麗也就相信了。

“寒舍暫時沒有招待客人的茶水，還請見諒?！?/p>

這個月剩余的錢都拿來給艾比治病了，自是多不出來一些買茶葉之類不那么必須的生活品。

白沃點了點頭，待老瑪麗的視線移開，便瞥了一眼自己腳底的陰影，用很小的聲音說道。

“能看出來是什么原因嗎？”

【你當(dāng)本王是醫(yī)生嗎？救世濟(jì)民？】

魔王并不在乎別人的死活，直接在白沃的腦海中說著，不過如果這條小蠢狼想知道，他也不是那么的排斥，就當(dāng)剛才那一個吻的回饋吧。

一股涼意在白沃的頸間環(huán)繞，組成眼鏡框的魔能以旁人無法察覺的速度緩慢流動，覆蓋在了白沃眼前的鏡片之中。

透過被魔能加持的鏡片，白沃驚訝的看著那流淌在艾比周身的紫色能量。

魔王的語氣有些陰冷。

【和侵害那個眼鏡商的女兒魔法區(qū)別無二?！?/p>

【是咒術(shù)，而且是同一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