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尚子看向天空。深夜的天空要比白天熱鬧得多，星星像魚籽一樣點綴在天上，又大又圓的月亮在其中顯得如此與眾不同。她以前聽村里老人講神仙的故事，就聽說月亮其實也是一位神明。他治理著夜之食原，為眾星拱衛(wèi)。當(dāng)時她就覺得，那個夜之食原沒準(zhǔn)有吃不完的食物。

??? 現(xiàn)在尚子孤身一人，再也不會有人給她講故事了。不對，也許之前那個膚似夜櫻、耳似神裔的女人除外。但她在自己問完她能不能帶走自己后就神秘消失了。尚子就當(dāng)她拒絕了自己，消沉了好一會。等回過神來，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

??? 尚子非常神奇地沒有犯困，于是她從剛才開始就望著夜空出神。以前村里人都說晚上不能直視月亮，尤其是滿月。因為月亮?xí)尫踩讼萑氙偪??！敖y(tǒng)治夜之食原的那位大人面對生者時特別恐怖，因為凡人誕生時他經(jīng)歷了徹骨的疼痛，還因此而死去。他統(tǒng)治的地方也只有死者能去”云云，村里的老巫女這樣對他們說過。尚子此時想起村里的種種禁忌，反而氣上心頭。

??? “我就要看月亮！現(xiàn)在你們再也管不了我了。”

??? 月光在尚子的視界中形成一道光暈，遮蔽了周圍星星的亮光。尚子感覺這時的月亮簡直像太陽一樣耀眼，她不由得抬起手來，想要擋住月光。

??? “不要擋?！笔煜さ穆曇粼诙呿懫稹?/p>

??? 尚子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就在前半夜，她還給自己做了粥，講了個以前從來沒人講過的故事。

??? “妮基塔大人？！”她下意識地叫出名字。

??? “不要叫我大人?！倍叺穆曇粽Z氣有些急。尚子覺得大概是自己的叫法就像在叫某些神裔，讓妮基塔不高興了。不過也不奇怪，只要想起那對耳朵，尚子總會下意識地想用敬語。

??? “好的，妮基塔大人?！鄙凶用摽诙?。

??? 耳邊陷入了沉默。這下輪到尚子急了。

??? “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怎么稱呼您呢？還有為啥我不能擋？我要繼續(xù)看著月亮嗎？”

???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還有，月亮可以看。不過接下來需要用正確的方法來看。你邊看邊聽我說，調(diào)整好思維?！蹦莼穆暰€也平穩(wěn)了下來。尚子聽罷，便放下了雙手，繼續(xù)看向滿月。

??? “我不知道你們村里是怎么描述月亮的。不過從我了解到的你們國家的神話來看，這個‘月亮之神’的性質(zhì)和我所知的那個神在底子上是一樣的。不，也許他們就是同一個神也說不定。所以你可以放心地看它。對月亮的性質(zhì)一無所知的人看完了只會有一段時間的不適感，不會有什么奇怪的‘神罰’。”

??? “那為什么村子里的巫女說那位神仙對凡人有惡意呢？”尚子一邊直勾勾盯著月亮，一邊問道。

??? “他的惡意只會朝向他的同類，”妮基塔的話語讓尚子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后面的內(nèi)容她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了，“他是神明，他也只對神明有惡意?！?/p>

??? “那我們……”

??? 尚子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妮基塔接下來的描述不說是驚世駭俗，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站在村里人的角度來看的話。

??? “不是‘我們’，而是‘他們’，你現(xiàn)在這身份還能回去嗎？你還在相信那些讓你變成這副模樣的神明嗎？不對，我覺得他們應(yīng)該從沒在意過你吧。”

??? 尚子無言以對。妮基塔確實說的沒錯，如果她沒有出現(xiàn)，自己陷入的就是絕境。明天一早，尚子的所謂親人大概就會把自己被趕走的消息告知全村，折了一條腿的她在村外也絕對活不了多久。因為食物短缺而被村八分，在尚子十來年的人生里還是頭一次聽說。而自始至終，神仙也沒來救她。就連村頭那棵櫻花樹，尚子每年跟著村里老人一起祭拜，也沒對自己的處境有過任何反應(yīng)。

月亮的光暈映在眼里，讓她腦子嗡嗡作響。妮基塔所說的“不適感”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了。

??? “月神，或者說黃泉神，他的那個代稱在你們的語言里發(fā)音是相同的?！褚帷蹬R后，他們傳播的思想影響了你們的語言，于是這個神在你們口中就成了這副模樣。”面對妮基塔的低語，尚子首次陷入了動搖。這個給她做飯、講故事、有點奇怪但又很親切的女人，突然讓她有點害怕。

??? “月神是已死之神，死者之神。但他痛恨的并非生者。相反，在我去過的另外一些地方，他的信徒們都活蹦亂跳的。而這個國家禁止提及他的名諱，傳播對他的恐懼，甚至連他的尸體都不讓看?！鄙凶右贿吢犞?，身子一邊微微戰(zhàn)栗。她有點能猜得出妮基塔想要說什么了。

??? “因為他是‘神裔’的敵人。他是‘神裔’的祖先的敵人。他對‘神裔’傾瀉的惡意，也波及到了你們。真可憐。”最后這句感嘆，尚子沒聽出妮基塔是什么心情。

??? 聽完這番說明，尚子覺得自己有了點頭緒。她感覺月光也沒那么刺眼了?！爸x謝你，妮基塔……不過我要看看你說的究竟對不對?！?/p>

??? “你要怎么看？”

??? “我要看月亮?xí)粫屛野l(fā)瘋。如果我瘋了，也不過就是丟了賤命一條?！?/p>

??? 而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會見識到一個全新的世界。尚子把這句話留在心里。

??? “這覺悟還不錯，不過應(yīng)該還可以更進一步吧？”

??? “你是指？”

??? “一會兒你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產(chǎn)生的變化。但那些把你趕出村的人，那些被騙的人。你到時候要怎么面對他們呢？”妮基塔的問句讓尚子有點摸不著頭腦。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個“變化”是指什么。

?

??? 櫻居谷村的這個早上有點吵鬧。

??? 原因并不是因為尚子被趕出去的消息傳遍全村。村民們聽到這個消息后都很平靜。少一張嘴吃飯，但那張嘴能干的活卻很少。被趕走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 喧嘩的中心在村頭的小山坡上。尚子被趕走的消息剛傳出去，她本人就出現(xiàn)在了神櫻的下面。她居高臨下，還用力朝村里揮舞雙手。

??? “那不是尚子嗎？怎么這么精神？她怎么還有臉回來？”村人滿腹疑惑地將她團團圍住，準(zhǔn)備找她要個說法。人群吵吵嚷嚷，矛頭卻都指向了尚子。氣氛一時間緊張起來。

??? 尚子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讓圍觀的村人心生不快。待村人將她和櫻花樹圍得水泄不通后，她又高抬雙手，大喊道。

??? “全體目光向我看齊?。】次铱次?！”

??? 幾個村民的目光浮現(xiàn)出些許憐憫和另一種厭惡：“她是不是瘋了？”

??? “昨晚是滿月吧？她該不會看月亮了吧？”

??? “くそ，要是真的，咱們得離她遠點?！?/p>

??? 而尚子卻專把目光朝向顯露出這種厭惡情緒的村人：“都說了看我了，還想躲呢？”

??? 說完，她又高聲喊起來：“看我看我！我宣布個事！”

??? 村民們用看到污物的表情瞪著她，但接下來他們馬上就失去了最后的從容。

??? “我要把這棵樹燒了！”

??? 這句話在人群中炸開了鍋。

??? “你要干嘛？你敢？！”尚子的父親站出來，正準(zhǔn)備開罵。尚子手中冒出的火焰讓他失語了。

??? “放心，不會燒你們的?！鄙凶訚M面笑容。

??? “快阻止她！”這句話應(yīng)該是村長喊出來的。然而就在人群作出反應(yīng)前，那道微弱的火球已經(jīng)打在櫻花樹干上。

??? 尚子眼睜睜看著眼前的樹熊熊燃燒，莫名的感覺讓她目光呆滯，一動不動。耳邊傳來的有驚叫聲、哭喊聲、怒斥聲。然而她知道那些村民都是欺軟怕硬的，僅僅掌握一團小小的火焰，他們也不敢接近自己。

??? 櫻花樹在火光中只能顯現(xiàn)出一些黑影。尚未被點燃的花瓣在燃燒形成的氣流中升上天空飛舞著。有一瞬間，尚子覺得自己好像領(lǐng)會了那些帶刀人一直在追求的破滅之美。那種朦朧感讓她感覺自己像醉了一般，盡管她從沒喝過酒。

??? 一片嘈雜中隱約能聽見女聲細(xì)細(xì)耳語。視線中只見一道模糊不清的紺紫色身影，尚子認(rèn)識她，也知道這是她的聲音。

??? “你可不能感到美呀。”

??? 尚子以問句回應(yīng)：“為什么？都說櫻花散落的樣子很美啊。特別是那些武士。”

??? “武士是武士，你是你?！甭牭竭@句話，尚子猛然清醒過來。

??? 眾人在忙著救火，卻沒人敢把水往尚子身上潑。她周身已被火焰拱衛(wèi)，但那火似是無根，讓村人忌憚。

??? “之前你不是問我能不能帶你走嗎？”妮基塔的這番話讓尚子有一點心動，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那么焦急了，“現(xiàn)在我可以給你回答了?！?/p>

??? “怎么樣？”

??? “不能由我?guī)阕?。但我可以教你怎么走。你得自己走。”尚子明白兩種說法的區(qū)別，她微笑著輕輕地點頭示意：“好的。不過我要先跟著你一段時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