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野豬林》(舊版)

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
空氣冷峻而潮濕。但是,在沒有窗戶的牢房中是無法確認(rèn)外面的情況的。
也許只是耳鳴罷了。盡管如此,這也是他還活著的證據(jù)。
林沖在黑暗的牢房一角輾轉(zhuǎn)反側(cè),微微散亂開的頭發(fā)遮擋住了眼睛。?
渾身都火辣辣的。在他準(zhǔn)備起身的時候,卻因為套在肩上的枷鎖,從被棍棒打爛打爛的脊骨處,傳來了難以忍受的劇痛。
在白虎節(jié)堂被捕的林沖,沒經(jīng)過任何辯解,就直接被押送到掌管都城行政司法的開封府了。此后,他便被關(guān)進重刑犯用的牢房,被嚴(yán)刑逼供企圖暗殺太尉高俅的罪行。??
但是,即使受到再大的指認(rèn),他也不想認(rèn)罪。
他唯一擔(dān)心的是雪蘭。
被禁止了與外界的切聯(lián)系,連陸謙的背叛都無法傳達。
粗鐵欄桿的另一邊,昏暗的走廊無限延長著,遙遠的盡頭閃爍著小小的燈光。
不僅僅因為下雨而產(chǎn)生的寒冷,侵蝕倆人林沖的雙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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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三年了嗎?”
望著沿著外濠種植的鮮綠色的楊柳,裴宣不禁暗自感嘆道。
雖然雨下的很不湊巧,但淋在皮膚上的水反而讓人感覺很舒服。不管怎么說,他也是剛從干燥的西域回來的。
「因為在京城認(rèn)真工作而被貶到邊疆,又因為在邊疆認(rèn)真工作而被召回京城,真是諷刺啊?!?/p>
裴宣一邊苦笑,一邊深吸了一口柔軟濕潤的空氣。
穿過舊鄭門進入內(nèi)城,經(jīng)過橫跨開封的汴河大橋,就能看到令人懷念的衙門。三年前離開京城的時候,就做好了不會再回來的準(zhǔn)備。
雖然在邊疆的工作也很有意義,但能回到故里還是很讓人高興。他不由得加快腳步,但這只腳卻在門前的訴訟牌前停住了。

“……怎么了?”
在表示訴狀受理場所的訴訟牌旁,一個裙子被雨淋濕的年輕的女子在那里佇立。她正低著頭,躲在身旁女傭舉起的傘下。
“今天應(yīng)該不是訴狀的受理日?!?/p>
裴宣以為對方是訴訟人,但女人頑強封低垂著臉,搖了搖頭。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無法讓人忽視。
“如果是開封府的事……”
就在他準(zhǔn)備對女子再說什么的時候,聽到了他的聲音的衛(wèi)兵從房檐下探出臉來。
“裴宣大人?您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為裴宣推開門,同時向門前的女人投去憐憫的目光。
“……她是誰?”
“禁軍教頭豹子頭林沖的夫人。”
看門人讓裴宣到招待所避雨,把現(xiàn)在街上流傳的事件的大概情況作了說明。
“這是那對父子最拿手的做法?!?/p>
純樸的年輕看門人一臉憤懣地說。
“何況,可憐的是他夫人。已經(jīng)這樣半個月了,連探監(jiān)都沒辦法,只是每天那樣站著?!?/p>
除了她那令人憐憫的處境之外,那楚楚可憐的美貌也仍舊讓人動容。
“不過,既然裴宣大人回來了,我就放心了。無論如何,請幫她一把?!?/p>
“這要看調(diào)查報告才能說,當(dāng)然,如果審理有錯誤,我也不會不查明?!?/p>
看門人的充滿期待的目光下,裴宣走出了招待所。
「暫時先讓她安定下來吧……」
紛飛的雨點中,嬌小的人影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看起來,好像很難做到?!?/p>
“林夫人——”
她叫了一聲,蒼白的臉忽地揚了起來。一眼就能看出他憔悴不堪。
“您看起來狀態(tài)很差?!?/p>
她那那濕潤的目光,仿佛正直視著對方的靈魂,裴宣微微皺起了眉頭。
“我是開封府的孔目官,我叫做裴宣,林教頭因重大嫌疑被拘留,在審理結(jié)束之前是不允許探監(jiān)的。希望您不要勉強自己,以免損傷身體?!?/p>
“但是……”
林夫人聳拉著腦袋,綻開的頭發(fā)已經(jīng)濕了。
“夫人,裴宣先生是一位鐵面孔目,一位剛正公平的好官?!?/p>
看門人也探出頭來幫忙說道。
“裴宣先生救了很多陷入苦境之中的人,放心吧,交給他吧。”
“……但是,傳聞?wù)f……肯定是死罪……”
她抬起哀求的雙眸,在雨中搖搖晃晃地走著。
“都是我的錯,他是無罪的……”
“如果真的沒有罪,就不會構(gòu)成死罪?!?/p>
雖然裴宣的表情很嚴(yán)肅,但聲音里卻并不夾雜著冷酷。
“請回家等待消息?!?/p>
“……好的?!?/p>
雪蘭擦去淚水,疲憊地低下了頭。然后,稍微猶豫了一下,從腰間拿出一個小袋子。
“那個……這個……”
裴宣毫不猶豫地拿出袋子里的東西,不用看也能猜得到是什么。
如今的審判,上至長官府尹,下至監(jiān)獄官員,行賄受賄是常識。否則,即使沒有罪,也會被定罪,如果有罪,刑罰會進一步加重。
但是,裴宣毅然決然地阻止了雪蘭的手。
“如果通過給錢減輕罪行,那么給錢也就說明是重罪。如果要求公正,就不應(yīng)該做這種事?!?/p>
裴宣用溫和的聲音責(zé)備。那張深思熟慮的臉,堂堂正正,毫不動搖。
雪蘭垂下濕潤的雙眸,祈禱著。然后,再次低下頭,被錦兒攙扶著,在灰色的雨中悄然離去。
裴宣在額頭上刻上深深的皺紋,目送了一會兒,而背后站著的人的氣息讓他的胡須微微顫抖。
“不愧是『鐵面孔目』,還是那么嚴(yán)正啊!”
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艷的香氣。
“……這么久了,你還是這么陰郁?!?/p>
裴宣皺著眉頭慢慢地回頭看。
從墻壁的陰影中出現(xiàn)的陸謙,對裴宣的諷刺置若罔聞,輕輕地用扇子拂去肩上的雨。
“可是,這空虛的希望,反而讓事實更加殘酷吧?!?/p>
把敵意埋在眼里,兩人毅然決然地在雨中對峙。
“……在秦州過得怎么樣?”
“很不錯,我一直在那里養(yǎng)精蓄銳。我打算馬上就再次投身到工作中。”
在陸謙再次開口之前,裴宣莞爾一笑站在了前頭。
「如果和這家伙也扯上了關(guān)系的話,可能會有點棘手……」
裴宣一邊趕往府尹的辦公室,一邊細細品味著久違的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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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尉認(rèn)為,林沖的罪應(yīng)當(dāng)處以極刑?!?/p>
陸謙的權(quán)柄之辭,讓滕府尹面露難色。
“命令是,如果還是不招供,就用上更嚴(yán)厲的刑法?!?/p>
“……命令嗎?”
裴宣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高興的眼神在昏暗的天花板上彷徨。
「高太尉似乎把這里當(dāng)成屠宰場了啊?!?/p>
每次都是明顯的冤案,還要求判處死刑或流放。
「而且,這樣的行事風(fēng)格,那開封府的府尹還有什么用呢?」
“我希望盡快執(zhí)行刑罰?!?/p>
面對態(tài)度曖昧的府尹,陸謙盛氣凌人的說。
“但是,即使你這么說……”
說不出話來的府尹瞥了站在一旁的裴宣一眼。察覺到這一點的裴宣抬起了落在文件上的銳利的目光。
對府尹的問候也草草了事,轉(zhuǎn)眼之間他已經(jīng)讀完了有關(guān)林沖事件的文件,已經(jīng)洞察了大概的情況。
“太尉好像很討厭禁軍教頭?!?/p>
三年前,裴宣被流放邊疆的原因,也是高俅帶來的關(guān)于王進這個人禁軍教頭的虛假案件。
但陸謙無視裴宣的揶揄,極力拉攏滕府尹。
“迅速且絕密地處理是很重要的。天子膝下的太尉差點被一個人禁軍教頭殺死,這對宋國來說,是極不光彩的事情。如果被接臨北疆的遼國知道,就會受到他們的欺辱。”
「天真?!?/p>
面對裴宣的冷笑,陸謙并沒在意。
“裴孔目雖然有疑惑,但林沖企圖殺害太尉是明確的事實。我也是親眼看到的?!?/p>
“你看到什么了?”
面對嘲諷似地反問的裴宣,陸謙咬緊了嘴唇。
“那天,太尉由于高衙內(nèi)的事情準(zhǔn)備叫林沖到府上道歉,因為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只有兩人被接見。我當(dāng)時還在房間的外面,林沖卻激動的什么都聽不進去,拿出私藏的劍砍向了太尉。太尉被林沖嚇跑,而林沖也為了追殺太尉,一路找到白虎節(jié)堂。而實際上,也有被林沖的劍殺死的衛(wèi)兵的尸體為證?!?/p>
“那么,那個衛(wèi)兵的尸體是怎么回事呢?雖然說是背上有傷口,但如果是為了阻止林沖而戰(zhàn)斗的話,應(yīng)該不會只有一個致命傷吧?!?/p>
“嗯,傷口?現(xiàn)在天氣這么熱,尸體腐爛的那么快,早就燒掉了。”
“林沖好像說過,那個衛(wèi)兵原來是你的仆人。”
“我不清楚,只知道那家伙從我家逃走,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p>
“二人的會面似乎是在用于接見的房間進行的,從那里到相當(dāng)幽深的白虎節(jié)堂,從未去過白虎節(jié)堂的林沖在衛(wèi)兵的阻止下,還是找到了那里,這一點也很奇怪。而其他的衛(wèi)兵,太尉的近從或者侍童的證言好像也都沒有…”
“裴孔目?!?/p>
陸謙扇弄著手中的扇子,惡狠狠地打斷了裴宣的話語。
“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孔目,沒有審問的權(quán)利?!?/p>
陸謙皺起眉毛,用尖利的聲音說。但裴宣并沒有因此而退縮。
“檢查開封府的所有文件正確與否是我的職責(zé)?!?/p>
“……秦州并不是離都城最遠的地方?!?/p>
“你在威脅我嗎?”
“這是忠告?!?/p>
滴落在房檐上的雨聲,震動著寂靜的沉默。
“正義重于生命的法堂道理并不只適用于罪人?!?/p>
裴宣用刺耳而深沉的聲音,沉重而平靜地說著,仰望掛在府尹座位后面的刺繡幕布。那里是用鮮艷的七色絲線描繪的獨角神獸。
那是法庭上的守護獸。
傳說中的靈獸『獬豸』掌管公正,會用其銳利的獨角將不正直的人刺死。
“我們是戴著獬豸的角,站在它下面的人?!?/p>
裴宣站在府尹身邊挺起胸膛,毅然斷言。
“我既不是想違抗太尉,也不是想幫助林沖。
只是為了追求真相。”
“……我們聽聽府尹的意見吧?!?/p>
被裴宣的干勁嚇倒,陸謙歪著臉面對滕府尹。
“您怎么想?”
突然被矛頭指向他的府尹,表情沉重地撫摸著他那肥厚的胡須。
「…真讓人為難啊。」
無論高俅下令做什么,裴宣如何插嘴,最終的判決結(jié)果都要以他的名義做出。
在裴宣和陸謙威脅的視線中,府尹清了清嗓子。
「我想盡量穩(wěn)妥而曖昧地結(jié)束這件事……」
是正義還是保身?
「無論是哪一樣都很重要……」
府尹轉(zhuǎn)動著那雖然很聰明,但卻難以稱之為靈敏的眼珠。
但是,有這樣的妙招嗎?
裴宣沒有錯過他的猶豫不決。
“關(guān)于暗殺的企圖,即使證據(jù)不足,但林沖擅自闖入白虎節(jié)堂,也是本人承認(rèn)的事實?!?/p>
裴宣開口慢慢說道。
“即使沒有害意,如果無罪釋放的話,就會蔑視國法,也就無法在國民面前進行鎮(zhèn)壓?!?/p>
裴宣瞥了一眼訝異的陸謙。
“如果是誤入節(jié)堂的罪……我想應(yīng)該在臉上黥字,然后發(fā)配滄州牢城去行刑?!?/p>
滄州是遠離東京的高寒之地,如果在那個軍營里當(dāng)苦役,絕對不算輕刑。但是如果認(rèn)真工作,運氣好的話,有被赦免的希望,也有意外地早點回來的可能。
“原來如此?!?/p>
府尹探出身子,拍了拍手掌。
這樣一來,太尉的面子也給足了,而林沖的性命也不會丟掉。
的確,在這種情況下,那已經(jīng)是最完美的辦法了。
“怎么樣?陸謙先生。”
裴宣用不容置辯的語氣說。
“……我明白了?!?/p>
雖然有不滿,但陸謙也只好作罷。
這本來就是捏造的罪行。如果一味地拘泥于死刑,草率地延長審理時間,可能反而出現(xiàn)紕漏。如果在審判中林沖和雪蘭相遇的話,至今為止巧妙地掩飾以及通過四處奔走來的維系雪蘭對自己的信任的全部努力都將化為烏有。
「死刑也好,流刑也好,沒有什么區(qū)別?!?/p>
問題是雪蘭。
「就讓給『鐵面孔目』吧?!?/p>
如果決定這樣的話,就不能再猶豫不決了。要在林沖流刑的消息被雪蘭知道之前,事先編好故事來應(yīng)付過去。
“那么,我先向太尉報告一下,但是,關(guān)于刑罰的公布和執(zhí)行,還是要在太尉同意之后再作決定?!?/p>
陸謙這樣叮囑著離開了房間。
“請代我向高太尉問好?!?/p>
他瞥了一眼殷勤行禮的裴宣,正要離開的陸謙,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站住了。
雨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啊,裴宣殿下?!?/p>
他回過頭來,用嘴唇擠出微笑。
“忘了向您祝賀歸任了。
但是,我現(xiàn)在很趕時間,所以這件事再稍微推遲一下吧?!?/p>
說完,陸謙悠然地離開了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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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陸謙到林家拜訪了雪蘭。
雖然已時至午夜,但雪蘭還沒有睡下。聽說是來通知林沖的事情,便卸下鎖了好幾重的門栓,招待陸謙進了門。
白天開始的雨,現(xiàn)在還沒停。
“錦兒呢?”
陸謙放下茶杯問道。
“她老家有人來……說她父親病情惡化了。她在猶豫回不回去,但我讓她先回家去了。
曹正先生,今天也沒有來……”
那個聲音,孤獨地在空虛中回響著。
實際上,錦兒是陸謙派人騙走的。之前每天晚上都像看門狗一樣守在林家門口的曹正,被高府的人打傷,甜水巷的小飯店也關(guān)門了。相國寺的野和尚,清明節(jié)之后就出發(fā)去了嵩山參拜。
能幫助雪蘭的人,已經(jīng)一個都沒有了。
夏日將近,房間里卻一片冰冷。陸謙遠遠地凝視著雪蘭。
搖搖晃晃的燈火,照亮了雪蘭低頭的側(cè)臉,像是什么神圣的東西一樣。從未想象過,雪蘭會像現(xiàn)在這樣美麗。
「不管怎樣,今晚一定……」
陸謙深深地吸了口氣。
“…林沖他…”
仿佛被絞緊的喉嚨,緩緩?fù)鲁隽思毿臏?zhǔn)備的悲劇開幕詞。
“…被判了死刑。”
雪蘭的面頰,微微地顫抖。
“恐怕,明天就要執(zhí)行?!?/p>
瞳孔在一瞬間放大。然后,雙眸緩緩地閉上。
“沒有通融的辦法。但是,希望還是有的……”
然而,雪蘭已經(jīng)聽不見了。
如果高衙內(nèi)能去美言幾句的話,可能會改為流刑吧。
侵蝕那側(cè)臉的絕望,吞噬了陸謙想要說出的鬧劇一般的臺詞。
“…陸謙大人…”
一片沉默之中,雨聲在耳邊聽來格外清澄。陸謙像是被那溫柔的聲音喚醒一般,慢慢抬起臉。
“凋零的花朵……最終會降落到黃泉的吧……”
雪蘭用她那天真無邪的孩子般的面容,凝視著陸謙。
“能不能……請您殺了我?!?/p>
那一瞬間,陸謙被對方通透的雙眸所俘獲。
“……你說什么?”
——“讓我代替他去死。”
這樣說著,陸謙禁不住倒吸一口氣。
“假如,沒有我的話……一切就會結(jié)束了吧?”
一直在心中深處竭力壓抑的話語終于沖開了最后堤壩。
「如果死了就好了……
更早一些……
在這一切的事情發(fā)生之前……
——但是。
死掉的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樣的話,很害怕……」
雪蘭的視線落在和林沖結(jié)婚時送來的金簪上。
那時候,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就很開心。
從沒想到,僅僅兩個人在一起這么簡單的事情,現(xiàn)在也變得如此艱難。
就這樣,裴宣給予的一點點微弱的希望,也被切斷了。
“只要,我不在的話……”
不這樣的話,什么也不會結(jié)束——
一切都不會終結(jié)。
望著那冷清安靜的側(cè)臉,陸謙心中涌起了無法言說的不安,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扇子。
“雪蘭……”
雨好像變大了。
能聽見雨滴敲打窗戶的聲音。
“…不對。”
自己的聲音在動搖,一定是雨聲造成的錯覺。
“這不是雪蘭的錯。這些事,完全不是雪蘭的錯 ——”
對慢慢地搖頭,凄慘地凝視自己的蒼白面容,陸謙根本沒有面對的勇氣。
“……我明天再來……”
這樣說著,轉(zhuǎn)過身,背向雪蘭像是洞察一切的幽深眼睛。
陸謙推開大門,走進黑暗之中。
“怎么樣?”
門外,高衙內(nèi)已經(jīng)一副等不及的樣子站在那里。一切都和陸謙設(shè)計的一樣。門前和后門,都已經(jīng)配置了守衛(wèi)的親信。
“到天亮為止,誰也不準(zhǔn)進來唷~”
高衙內(nèi)就這樣扶正帽子,興沖沖地竄進打開的大門。
隨著仿佛遙遠的聲音,門關(guān)上了。
聽到了雪蘭微弱的慘叫聲。
還有高衙內(nèi)的諂媚之聲。
以及家具倒下,器皿落地,什物破碎的聲音。
在仿佛被封閉的黑暗之中,陸謙一直佇立著。
降落的雨滴濡濕了肩膀。
狂亂飛舞的花瓣之下,第一次見到雪蘭的時候,感覺到這個世界從未如此晴朗和清澈——
而現(xiàn)在,那樣美麗的事物,在自己親手的設(shè)計之下散落于地,被殘忍地踐踏。
「為什么,我要做這種事情?」
冰冷的雨水胡亂地淌過面頰。
是因為雪蘭選擇了林沖嗎?
是因為她成為了林沖的所有物嗎?
如果被糟蹋污穢的話,就能與自己相稱了嗎?
仿佛看到了在高衙內(nèi)的手下揉亂的長發(fā)一般,陸謙返身穿過庭院,奔進大門。
「為什么,如今的我,如此驚慌失措?」
一切,都是自己的希望。
等到林沖死去,薄幸無情的高衙內(nèi)厭倦拋棄之時,用溫柔的謊言安慰她,用虛偽地微笑撫慰她,這樣,自己就能得到雪蘭。
散落的花瓣,還能再度復(fù)蘇。
女人的眼淚是最無法相信的……
沒有比女人的悲傷更脆弱的東西。
往年凋謝的花朵,來年無論怎樣,都會耀目地再次盛開——
……真的,會是這樣的嗎?
雪蘭會是那樣的女人嗎?
腳邊廣闊的水洼,閃耀著銀光,看起來像是無限的深淵。
鉛灰色的夜空中,雨水一泄如注,如箭降落……
這個時候,從未聽過的慘叫聲撕裂了雨音——
高衙內(nèi)衣衫不整地從房間里跑了出來。肩膀裂開,滴滴答答地淌著血。
越過慘叫著逃跑的高衙內(nèi),陸謙沖進了房間里。
「該不會……!?」
陸謙推開倒下的家具,踩過混亂的雜物,奔過黑暗的走廊。
宛如身處噩夢中一般,像是游泳一樣抬動發(fā)軟的雙腳——
“凋零的花朵,最終會降落到黃泉。”
一片黑暗之中,好像見到了狂舞的花瓣的幻影。
“雪蘭……??!”
陸謙一直跑進門扉敞開的臥室之中。
瘋狂地尋找著雪蘭的身影。
然后,在撕裂的床帳垂下的陰影里,看到了伸向空中的手腕。
凄慘的、雪白的手,仿佛浮在深紅色的光芒之中……

“…雪…蘭?”
陸謙低聲呼喚著,漸漸地靠近。
走近之后,他站住了。
仿佛被飄落的花朵掩埋一般,雪蘭靜靜地躺在一片鮮紅之中。
在搖晃的光芒底部,面容好像融化的雪花一樣,隱約地微笑著。
手上握住的金簪掉了下來,滾到床下,叮鈴作響。
那個聲音仿佛被黑暗吸入,除了小小的燈火以外,沒有任何動彈的東西。
只有一觸即潰的雨聲,在頭腦中狂亂地轟響。
陸謙跪在一旁,輕輕地觸摸了雪蘭冰冷的臉頰。
他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在幾近崩潰的嗚咽聲中,凝視著掌中流動的,還很溫暖的鮮血。
「這就是,我所希望的嗎……!!」
陸謙握緊手掌,仰面向天。
仿佛是長久沉默和壓抑的盡頭,顫抖的薄唇中,漏出了盡情的、空虛的狂笑聲。
「是了。」
這樣,雪蘭就永遠是那個在櫻花下佇立的少女。
永遠不屬于任何人,只是絕世的美麗而通透的存在。
這才是自己所苦苦追求的雪蘭。
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得到手。
「……即使這樣」
明明應(yīng)該笑的,聲音卻漸漸變成了呻吟。
即使這樣,還是見到了,和她一起抬頭賞花的夢想。
雪蘭的頭發(fā)柔順地流下,溫柔地纏繞著手指。第一次觸摸到的、冰冷的頭發(fā),彌散著芳香。
櫻花之下,永遠不會再有雪蘭了。
這一次,真的,永久地失去了。
「林沖……??!」
不久之后,陸謙抬起的雙眸之中,燃起了與瘋狂相似的,絕望的鬼火。
陸謙抱起雪蘭,放在已經(jīng)浸透鮮血的床上,伸手把燭臺扔了進去。燈油潑落在地,火焰熊熊燃起——
確認(rèn)火勢之后,陸謙走到了房間后面。但卻沒有注意到,一個小小的影子,正從自己的腳邊跑過……
————————————————————
“……真慢啊?!?/p>
凝視著地面上黑黝黝的影子,裴宣皺起了眉頭。
林沖的判決在早上剛剛正式下達。而且,額頭上已經(jīng)刺上了“刺配滄州”的字樣,也戴上了由開封府鎖上的項枷,剩下的只有送行了,不過,本應(yīng)該來見這臨行前最后一面的雪蘭,卻自始至終也沒有露面。
「是心情不好嗎?」?
坐在開封府前的茶棚里,林沖因拷問而腫起的眼睛逐漸模糊起來。?
雖然裴宣告訴他已經(jīng)平安無事,但此時他也已經(jīng)相當(dāng)憔悴,似乎正因為聽說要被流放滄州而迷惑不解。?
但是,先不說去嵩山的魯智深,連曹正都不來,這是怎么回事呢?
「唯獨曹正,不應(yīng)該……」
盡管如此強烈地想,但自從陸謙背叛以來,他已什么都不敢相信。
昨天的雨完全停了,天空萬里無云,晴空萬里。
從黑暗的牢房里出來的眼睛,耀眼得讓人心痛。不知不覺間,季節(jié)變成了初夏。
但是,明亮得令人暈眩的天空反而增加了不祥的念頭。
“裴宣先生,還沒到嗎?”
在一旁,兩名護送官員似乎已經(jīng)麻木了,喃喃自語。
“早飯都沒吃就被叫來了,還想在等待的時間里填飽肚子?!?/p>
裴宣一批準(zhǔn),一個貧賤的小吏就找人結(jié)伴上街去了。
然后,好像進錯門了一樣,去接人的看門人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他的肩膀上,倚靠著歪著青黑臉的曹正。他的臉和衣服都被干涸的血染得又紅又黑。
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林沖覺得太陽突然暗了下來。
光和熱,都急速消逝。
曹正搖搖晃晃地把受傷的身體拖到林沖面前,抱住他的胳膊,低下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怎么回事?”
裴宣尖銳地問守門人。
“林教頭的家,昨晚不知是有人縱火還是失火……在在那場雨中,被燒為了灰燼。”
看門人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沒有和林沖對視。
“……除了墻壁,什么都沒留下?!?/p>
據(jù)說在廢墟前,只有曹正呆呆地站著。
「……雪蘭……」
雖然想叫,卻連呻吟的聲音都沒有。
只瞪大了一瞬間的眼睛亮起異樣的光芒,眨眼之間,便被冰冷、堅硬而空洞的霧氣所籠罩。
一切都結(jié)束了。
天空依然晴朗,卻感覺不到一絲光亮。
“如果找不到尸體的話,遲早也要放棄。也許是被囚禁在某個地方,我來調(diào)查一下……”
林沖無法聽進裴宣的話。
——雪蘭死了。
他確信著。
確信的理由和原因都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林沖的腳下,一片漆黑。
在無可救藥的沉默中,只有像曹正的寒風(fēng)一樣的呻吟聲,靜靜地流淌著。
不久,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押解官回來了,林沖在人們的注視下,一言不發(fā),搖搖晃晃地像月影一樣站了起來。
“……裴宣殿下?!?/p>
逆光中,林沖回眸比幽鬼還黯淡。
“您救我的意義……也沒有了。”
“林教頭……”
裴宣也無話可說。
——這個男人,不會再回來了吧。
開封府,是他最后的人間。
目送著林沖那被押往滄州的北門的背影,裴宣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
但是事件還沒有結(jié)束。
雪蘭到底怎么了,必須查明真相。
裴宣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曹正,可是本該在那里蹲伏的男人,卻已經(jīng)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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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如果從都城·開封來看,那可真是遙遠的地方。
沿著北流的黃河,一個勁地在河北的平原上漫步。再走下去,就會到達鄰近國境的夷狄、遼國的領(lǐng)土。
在那通往盡頭的街道上,林沖在兩名護送官員的帶領(lǐng)下,默默地走著。
肩上扛著沉重的枷鎖,手也被枷鎖剝奪了自由??墒牵譀_的臉上卻沒有浮現(xiàn)出一絲的痛苦。
所有的感覺和情感都完全凍結(jié)了。
被牽著走,休息,吃的睡的,好像都是寄宿在身體里的陌生人。
什么也沒看,什么也沒問,對從開封一直走過來的身影,或是護送官員們不時意味深長地小聲交談,他什么都沒有想。

離開開封已經(jīng)一月有余。季節(jié)到了盛夏。每天都是萬里無云的晴天,陽光毫不留情地照射在干燥的大地上。
那一天的天氣特別炎熱,在無遮無攔的烈日下的道路上,渾身上下仿佛都在飽受煎熬。
午后,一行人到達小鎮(zhèn),在兼作客棧的居酒屋稍事休息。
隨便找了一個桌子,點了涼酒和小菜。
一個陌生的男人走過來,對官員們小聲說著什么。
男人很快就走了,但兩個官員卻沉默下來,連端上來的菜都不碰,開始不停地擦汗。
“這么熱,不要些水嗎?!?/p>
“那里有井,你要喝嗎?”
押送的官員一臉疑惑的看向林沖,林沖沉默著搖了搖頭。
“那我們自己去喝了?!?/p>
說著,官差把林沖的鐐銬拴在附近的柱子上,走向后院的水井。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因為林沖的威名而擔(dān)心會被他逃跑,但看到他現(xiàn)在這幅虛脫的樣子,也就放心了。
實際上,即使沒有被束縛,林沖也沒有逃跑的意思。他坐在路邊簡陋的椅子上,呆呆地望著霧靄繚繞的街道。
“這位老哥。”
有人在他的耳邊竊竊私語。
那是一個已經(jīng)躺在林沖背后的椅子上瞌睡已久的男人。
“老哥?”
因為沒有答案,所以又叫了一次。
那是一個頭發(fā)織的很細,臉也長得很丑的男子,但卻散發(fā)出一種刁鉆的氣質(zhì)。一只灰頭土臉的小老鼠,正在他的腹部骨碌碌地洗著臉。
“我這里有一件有趣的情報,賣你十兩怎么樣?”
男人用垂下的單眼瞥向一邊,看了看一動不動的林沖的后背。
等了一會兒,但林沖完全沒有反應(yīng)。
“老哥,你被人盯上了。”

確認(rèn)周圍沒有人后,男子仰起身子。
“老天爺,這個老哥好像耳朵有點聾?!?/p>
他一邊搔弄著腹部,一邊看著老鼠,向林沖撇了撇短下巴。
“你去跟他打個招呼。”
話音未落,小小的身影就朝林沖的腳邊奔去。細長的嘴中,銜著一支大小與他身體不成比例的金簪。
是珍珠和珊瑚珠相連接的金簪。
乍一看像是生銹了,其實是被紅黑色的血跡染污的緣故。
“別來無恙?。 ?/p>
林沖的肩膀微微顫抖。站起來回頭望去,眼中充滿了敵意。
“等一下,不是我殺了她……”
旁邊的椅子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音,打斷了男人的話。
“啊,天氣太熱了。”
男人嘴上這么說著,同時看準(zhǔn)時機,迅速地鉆進即將攻擊自己的官員的腋下,踩著桌子,跳上天花板去。老鼠也叼著簪,一溜煙地跟在后面。
“我是『鼓上蚤』?!?/p>
下一瞬間,他從林沖佇立的屋檐下探出頭來。
“記住我吧,有緣再見?!?/p>
留下這句話后,時遷飛快地跑上二樓的屋頂。然后,沒有讓瓦片發(fā)出任何聲響,就從客棧的房頂跳到了后院。
他躲在倉庫的陰影下,觀望著情況。
官員們并沒有去追。
“這家伙……”
男人冷笑一聲,靠在倉庫的墻壁上。
“……真是可憐啊。”
在人跡罕至的庭院的一角,一只瘦弱的雞正在孜孜不倦地啄食。
「真是的,明年我也一樣……」
時遷手里拿著簪,站起身來。
“喂……”
在他的鼻尖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影子。
“那簪子,我十兩買了?!?/p>
————————————————————
“真不好意思,鑰匙好像丟了?!?/p>
剛剛度過最炎熱的時光,離開了店里。
“應(yīng)該掛在枷鎖旁邊的鑰匙不見了?!?/p>
兩名官員翻遍衣服和行李尋找,最終還是沒找到鑰匙。
“沒關(guān)系,反正……”
官員們你一言我一語,互相使個眼色。
“反正……到滄州也沒幾天了?!?/p>
他像跳轉(zhuǎn)話頭兒似的接了話,偷看了林沖一眼,但還是像對待犯人一樣背對著他。
押送的官員放棄了尋找鑰匙,決定要抓緊時間繼續(xù)前進。
到了下午,太陽多少有些傾斜。但是,由于敏銳度的減弱,陽光變得更濃,好不容易刮起的風(fēng)里也包含了熱量,反而使暑熱加重。
走了五六里,官員們忽然開始叫苦。
“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傍晚再前進吧?!?/p>
“正好前面有一片森林……看,就是那里?!?/p>
官差手指的前方,仿佛正等待著他的到來,郁郁蔥蔥的松林映成一片黑黝黝的影子。
“那里……叫什么野豬林吧?!?/p>
“在那里涼快一會兒吧?!?/p>
這樣相互說了兩句,官差們無言地加快了步伐。
野豬林,一眼望去是一片令人驚駭?shù)乃蓸淞郑戏胶駥嵉馗采w著樹枝,帶著松脂香氣的空氣,潮濕得讓人涼颼颼的?;璋档臉鋮仓袥]有移動的身影,也沒有蟬的聲音。
“……這里就不錯?!?/p>
在一個樹梢遮住了陽光的地方,官員們停下腳步。
“睡一覺吧?!?/p>
那張臉很僵硬,聲音里也充滿了恐懼的氣息。
“但是,如果在睡覺的時候逃跑的話……”
說著,他把本就行動不便的林沖綁在旁邊的松樹上,綁縛結(jié)束之后,傳來一陣鳥鳴聲。
有什么東西踩到了樹枝的聲音,也許是什么人靠近了。
“不要多想?!?/p>
空氣中彌漫的恐懼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如果拒絕的話,我們也會很慘?!?/p>
兩個官員把行李縮成一團,看都沒看一眼就連忙逃走了。
深綠的黑暗恢復(fù)了寂靜。但是,那是包含殺氣的寧靜。
“被稱為『豹子頭』的家伙,剛開始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原來不過是一只兔子而已。還要這么小心得處理,是不是小心過度了?”
昏暗的樹木之間,形似盜賊的男人們隱約可見。
數(shù)量大概有二十人左右。
被捆在樹上的林沖,視線彷徨地望向虛空,像野獸一樣的臉環(huán)視了周圍。
到處都能感覺到彌漫的殺意和嘲笑。
但是,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情感了。
——怎樣都好……
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以再失去的東西了。
胸中浮起了微弱的安心感,林沖像是被黑暗擁抱一樣閉上了眼睛。
“砍死一個手無寸鐵的家伙,有什么意思…”
沙沙的腳步聲靠近了。
接著是拔刀出鞘的鋼鐵的聲響。
頭頂?shù)姆较?,似乎有個男人在笑著。
“要恨的話,就恨那個長的很漂亮的男人吧。”
起風(fēng)了。
——陸謙。
那個名字,終于震動了心弦。
林沖眼瞼的黑暗中,仿佛有閃耀著淡淡輝光的花瓣凋落。
仿佛追尋那花朵一般,林沖睜開了眼睛。
不是后悔,也不是慚愧的思念涌上心頭。
但是,在那一瞬間,劍風(fēng)吹動了頭發(fā)。
「……!!」

下一個瞬間,切斷樹枝,撕裂空氣,一支禪杖橫空飛來——
“林沖!!”


墨染的僧衣飄揚。

睜大的雙眼,卷起了枯野,跳向松間陽光的縫隙。

“…智深師兄…”
禪杖再一次揮動。在呆然張望的林沖眼前,刺客的身體斷成兩截,手中的劍也掉向地面。
降臨的仁王身后,是傷痕累累的曹正,以及一個小個子男人。
“遲到了??!”
大笑的魯智深收回武器。曹正的菜刀飛來,砍斷了捆住林沖的繩索。
刺客們一齊拔出武器,向闖入者襲擊過去。
“這次的要價可不止十兩了啊”
時遷放出的小老鼠跑過來,在林沖腳邊丟下了茶店里偷來的鑰匙。
“林沖,打開枷鎖!!”
身處包圍而來的兵刃之中,魯智深大叫起來。但是,林沖只是眺望著斷裂的繩子,掉下的鑰匙,絲毫沒有動手的樣子。
爬到膝蓋上的小老鼠,圓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議地仰望著林沖。
「……已經(jīng),夠了?!?/p>
魯智深擋在林沖和刺客之間,像要塞的墻壁一樣,縱橫無盡地揮動禪杖。曹正撐住受傷的身體,握著菜刀奔過來。時遷也在樹枝之間來回跳動,援護地上的兩人。
望著他們的身姿,林沖感到痛苦。
自己明明已經(jīng)沒有被拯救的價值。
“怎么了,林沖??!”
憤怒的魯智深,像是天崩地裂的大聲一喝。
“你死去的妻子也不會高興的??!”
“……我已經(jīng),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喧囂之中,林沖擠出虛無的聲音。
“明明說了,一定會保護她,結(jié)果卻什么也做不到。是我殺了她。全是我……”
“說什么蠢話??!”
魯智深浴血的臉,回頭望向林沖,憤怒地瞪著他。
“那樣的話,你就更不可從那份咎罪中逃離!!活下去,繼續(xù)痛苦下去,除此之外,沒有能救贖這份罪孽的道路??!”
那個聲音,深深地,銳利地刺入心中。
——雪蘭……?。?/p>
失去的名字的痛苦,慢慢地拂開了心中的煙幕。但是,在目光再次回到現(xiàn)實之前,一根飛槍迎面撲來。
瞄準(zhǔn)了伸手夠向鑰匙的林沖。
然而,下一個瞬間,與骨骼碎裂的聲音共同噴出的,并不是林沖的鮮血。
“曹正?。 ?/p>
擋在面前的人,肩膀被槍尖穿透。
“…林、教……頭…”
他回頭望向詫異的林沖。
手掌張開,雪蘭的金簪叮鈴地掉落。染上血的簪子,落在漆黑的土地上,宛如開放的花朵。
好像要倚靠林沖的肩膀一樣,曹正倒向地面。
微暖的血濺在額頭上。
緩緩地淌下,染紅了視野。
林沖顫抖的手指拾起了鑰匙,卸掉了手枷。從曹正的肩膀上拔出槍,慢慢站起身。
“……你還要……”
手持滴血的槍,冰冷的眼睛瞪著天空。
“…從我這里…奪走些什么!!”

從那絕望的雙眼之中迸發(fā)出的,既非憤怒,亦非哀傷,而是,絕對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