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是一個關于家庭團圓的節(jié)日。在未來的虛擬世界里，在人工智能統(tǒng)治的世界里，家庭會變成怎樣，我們和親人之間，又會如何溝通呢？

今天這篇小說，講述人工智能統(tǒng)治下的世界，一個人類小家庭里的悲歡離合。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吳關 | 科幻愛好者，喜歡看海，有作品《松香》譯為英文在雜志發(fā)表，相信小說有娛樂之外的力量。

日出而作

全文約18000字，預計閱讀時間36分鐘

一

從八點開始，寶栓眼就盯著屏幕，手里倒也沒落下。這活兒他早干熟了，還掌握了竅門，比一般人更快。

穿線的針扎不破手，把珠子粘指頭上一捻，用針捅那珠子轉，可輕易就能串上去。黑晌就該給自個兒安排點不怎么費腦子的活兒，等著蹦出金蛋發(fā)大紅包。

這可是最值錢的，光一個紅包說不定能頂小半天進項，怎么也不能給晃過去。

屏幕左上角那個數(shù)是賬戶里有多少錢，8995.75。只要是不太不走運，今兒肯定就能攢夠，怎么說這也算是個得慶賀慶賀的關節(jié)，寶栓他這就開始提前高興了。

這時刻還只能自個兒心里邊慶祝，多不過一會兒得了大紅包有富余，讓世行煎個蛋全家一人分點兒，嘴里好歹有個嚼頭。

寶栓有規(guī)劃，也狠得下心，規(guī)劃完逼也得逼自個兒做到，說要存下來的肯定就不再動。等明天有了結余，倒是該多買些花頭，吃得像樣點。

終端里的頻道正播放晚間新聞：超網(wǎng)絡傳輸協(xié)議進展迅速，火星和木衛(wèi)聯(lián)邦有望和地月衛(wèi)星群圈層再次達成睦鄰友好關系；隱空間探索技術有重大突破，已經(jīng)確認冥王星有隱空間智慧生物存在；北辰號自迭代飛船抵達勾陳一引力范圍，正式進入減速階段。

這些新聞可能意義重大，但寶栓都不過腦子。他看新聞不為了解新信息，除了為同胞自豪，新聞對他是無用的，也基本不會產(chǎn)生更深刻的關系。

寶栓就是為搶每段新聞后那個限時的紅包，有時候一分，有時候兩分，算下來其實還好，性價比不高，勝在簡單穩(wěn)定，也不耽誤手上別的活計。隨著紅包累加，終端左上的余額也跟著緩慢爬升。

每天新聞有多有少，播放時間也有時候長有時候短，不好估計什么時候結束，他就一直打著精神等著。還好，寶栓的等待會有回報，等熬過這個，就是就是最開心的時刻。

新聞一結束，緊接著就蹦出兩秒的提示鈕，點擊之后那些小時候見過的經(jīng)典形象，會隨著音樂一個個從屏幕里鉆出來。當然，比起這些玩偶，更值得興奮的是這些精靈們帶來的豐厚獎勵。寶栓當然不會錯過，主持人的嘟囔一結束，金蛋形狀的按鈕剛出來，寶栓就點下去，幾乎沒一點間隔。

金蛋由二維變成三維立在屏幕上，搖晃幾下呲咔裂開。終端的鏡頭開始閃爍，光線絲網(wǎng)一樣從中射出，錨定合適位置的反光點。大量顏色從中冒出，分散又聚合，編織成形。

這個鏡頭成了連接現(xiàn)實和虛擬的開口，各種形象煙氣般穿過孔洞，從虛擬里鉆出來。寶栓數(shù)著這些精靈：黃老鼠、藍皮貓、花臉猴、黑蝙蝠、鋼鐵人和綠色肌肉怪，竟然一共有六個。

自成年以來，寶栓還沒見過有這么多的。按著以往經(jīng)驗，出現(xiàn)的人物越多，顏色越豐富，得到的紅包金額也越大，這是好兆頭。

精靈們顏色鮮亮異常，細節(jié)纖毫畢現(xiàn)。他們漸漸凝實，不再半透明，出現(xiàn)了實在質(zhì)感，像得了軀殼，看著比寶栓還要真，完全不似簡單的光影產(chǎn)物。精靈站定，手拉手圍成一圈，伴著舞蹈吟唱紅包開獎前的祝詞歌。

寶栓當然也跟著一起，這可是領取獎勵的硬性要求。軟件有面部與動作識別權限，若是寶栓太敷衍，會被直接判定無效，失去領取隨機紅包的資格。

“生命不息，勞動不止。驕奢淫逸，人人不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雙手創(chuàng)造，幸福明日……”寶栓配合音樂節(jié)奏，唱著記得滾瓜爛熟的歌詞，帶著夸張的笑，跟著玩偶做出簡單又夸張的舞蹈動作。

寶栓不單是為任務唱跳，他甚至從中感受到一些真正的歡樂：音樂舞蹈和慶典相應而生，即使如今為完成任務不得不唱跳，也還是殘存著娛樂的成分。更別提引領舞蹈的精靈，他們陪伴著寶栓長大，像曾經(jīng)陪他的父輩們長大一樣。

這些精靈幾乎能與快樂等同，而自從成年，其它時段如果想接觸屏幕里的形象，必須支付形象授權費和AR技術使用費。寶栓想得明白，人也有決斷：看這些又費錢還占本來該掙錢的工夫，里外里就差出來多了，不能看著收費不高就輕視，金山銀山都能一點點積攢下，也能給虧空出去。

他知道自個兒是啥家庭，干這也太奢侈，這么多年過來，寶栓和妻子都絕少閑下來看這個，比起虛的還是掙錢實在。? ? ? ? ? ? ? ? ? ? ??

簡單的舞跳完，精靈們戴上黑框眼鏡，一本正經(jīng)翻看手里的記錄簿，記錄簿里倍速投影出寶栓的日常，那句熟悉的話齊聲響起，語調(diào)夸張做作：“哇，寶栓你今天真的好勤奮！地月圈聯(lián)合體全民基金會為你帶來豐厚的獎勵，明天也要努力工作啊！”

精靈們失去形狀變成流動的半固體，攤成一片，又聚成方形，在寶栓前方匯成一人高的斑駁禮盒，依稀能看到屬于不同精靈的色塊。寶栓伸出手去又停了停，閉眼再暗示一遍自己會有好運氣，這才繼續(xù)做出點擊動作。盒子炸成滿屋彩綢，AR時間結束，房間內(nèi)的光影消失，只剩下屏幕上的金黃數(shù)字。

王寶栓推開屋門，客廳里妻子徐花朵正在橢圓機上走步。

“多少？”“九塊九毛六?！薄斑@么多？”“可不是。”“你哩？”“一塊八?！薄耙策€行?！薄霸撌菙€夠了吧?！薄澳钱斎??！薄澳遣诲e?！薄翱刹皇恰?。你快走完了吧？”“還剩不到一百步。”“那快了?！薄笆强炝恕！?/p>

夫妻二人習慣了這種對話模式。

“世行，煎仨雞蛋?！睂毸ù舐暢谟斡境厍謇砺淙~的機器人發(fā)出命令，手上在家庭組給兒子徐平安和閨女王青桃發(fā)消息，“出來吧，馬上吃雞蛋了?！?/p>

“還仨，財主了。”徐花朵調(diào)侃丈夫，自動忽略了世界上早沒有類似“財主”的東西了。

“這不是高興，又不見天這樣?！?/p>

世行從院子回屋，寶栓把剛串的七條珠子交給他，世行檢驗完品質(zhì)裝進物資柜。交易系統(tǒng)利用了區(qū)塊鏈技術，可以實時獨立結算，結果當即就顯示在賬面上。寶栓賬戶里的余額漲了將近一塊，停在了9005.24，而后世行又從第一層取出三枚雞蛋，賬戶余額跌回9002.33。

青桃看見她爸發(fā)的消息，登時開門就出來，終端都沒關。寶栓也一時忘了背過身，從門縫里瞥見了一眼紅披風，賬面余額馬上響應減掉一分。

“說多少遍不改，怎么就記不住先把屏摁滅再開門。”

花朵趕緊勸：“好啦，都高興哩，那么大聲干嘛?！?/p>

青桃臉垮了不到兩秒，聽見世行那兒倒油下鍋的嘶溜聲，眉毛又飛起來了。

等到寶栓、花朵和青桃坐定，兒子徐平安才不酸不冷踢拉出來，也不招呼。他們沿五米長的餐桌坐成一排，對著廚房看世行煎雞蛋。

看食物的制作過程已經(jīng)是一種享受，更不用說還能聽到響聞到香。雞蛋刺啦打到油里，油香和蛋香猛地躥出來，躥到五米高的天花板，躥到餐桌旁，躥到人的鼻腔里。

世行非常貼心，還特意朝餐桌的方向扇風，連興致不高的徐平安也深吸一口香氣，他們一家這才算進入同一頻道，齊齊整整了。

王寶栓把自己的終端放在桌面上，解釋吃煎蛋的原因。拉大到一點五倍好讓大家都看得清楚。他點開余額：“攢夠了?！笔佬幸苍谶@時把桃花船碟盛著的煎蛋端上桌。

蛋煎得剛好，外面裙邊焦黃，里面是半凝固的蛋黃蛋白，在余熱的吹拂下微微顫動，船碟桃粉，襯得里面顏色更鮮亮。

寶栓終端屏幕上余額閃著貴金屬光澤，水波般律動，比桃粉、焦褐、乳白和油黃加起來都好看，這些顏色堆疊在一起，讓人產(chǎn)生幸福的感覺。

花朵望著寶栓，等著他講點什么。青桃注意到母親的眼光，把粘在雞蛋上的眼睛慢慢移開，乖乖望向父親。

寶栓也覺得自己該講幾句，卻耐不住油脂和蛋白的香味：世行廚藝精湛，在他控制下，平平無奇的雞蛋發(fā)生美拉德反應，散發(fā)出遠古時候昂貴肉類才有的香氣。

寶栓的思路頻頻被這氣味打斷，最后只蹦出兩個字：先吃。

不用命令，世行了解幾人的心思，他貼心地把一個雞蛋切成完全相等的兩半，熱波刀封住了想要流動的蛋液，一星半點也沒粘在刀上。再變魔術般翻出個一模一樣的盤子，稍微抖動手腕，輕盈而穩(wěn)定地把其中一半轉移到新碟子上去。世行做完這些，就安靜退到餐桌旁，隨時觀察眾人的需要。

和之前一次次做過的一樣，花朵把兩個整蛋推到平安和青桃面前，自己和寶栓吃半個的。青桃和平安先前也推讓過，父母自然有話說：他們早就吃過不少，孩子們更需要養(yǎng)分。祖輩當年就是這樣把食物讓給自己，計算著熱量與營養(yǎng)，一點點把自己養(yǎng)大的，他們現(xiàn)在也正如此一點點養(yǎng)大青桃和平安。

四人用餐，都沉浸在雞蛋的美味中，他們盡量多地咀嚼，延長雞蛋停留在口腔中的時間，好延長進食的享受。香油跟咸鹽已經(jīng)滲進雞蛋的每一個部位，滋味從咀嚼里溢出來，雞蛋特有的風味物質(zhì)也充斥鼻腔。焦邊的硬和脆，蛋白的清和潤，蛋黃的綿和粘，攪動口腔內(nèi)敏感豐富的神經(jīng)，各類味覺與觸覺信號，刺激著口中的感受器，組合成綜合的口感，這一刻才是真正的幸福。

等加餐結束，眾人都意猶未盡，過了半分鐘，寶栓才終于騰出時間說話：“都知道是為什么慶祝吧，今天給平安買終端的錢終于攢夠了?！?/p>

船碟已經(jīng)吃空，寶栓終端屏幕上的數(shù)字還閃爍著。

青桃還小，似乎不怎么理解父親的話，平安以沉默抗拒，青桃照顧兒子的情緒也沒說話，氣氛凝固。

還是寶栓自己無視平安的反應打破沉默：“等明兒終端到了，你就開始練著使，雖說看著簡單，里面的訣竅可多，干哪一樣也有竅門，我和你媽一點點教你。等你成年，就是熟練工了，能比別人快出不少?！?/p>

他的語氣在嚴肅之外還有幾分不容易聽出來的驕傲，無論橫向還是縱向比較，寶栓都確實有資本驕傲。他還小的時候，因為家庭關系，一直到寶栓成年也沒給湊夠買終端的錢，等到他三十歲跟花朵結婚后還兩人背了三年債。

這幾十年寶栓靠熟練工的技術，還清了買終端的貸款，拉扯大平安，還生了青桃，又提前把平安用的終端配齊。

要知道，這些年里，哪怕那些沒有負債的家庭，能在孩子成年前湊夠終端全款的也不多。寶栓硬是把活計干到極致，多串一串珠子，多點兩個紅包，衣服多穿兩年，吃得差點，娛樂時間少點，比別人多掙那么一點點，削減不必要和必要的開支，靠勤儉節(jié)約讓這個小家庭慢慢恢復元氣。

“想要個嘛色兒的？”寶栓繼續(xù)。

平安癟著嘴不說話。

“那我替你隨便選啦?！睂毸ü室饽檬种覆荒蜔┑貏澙?/p>

“我不想干這?！逼桨不卮?。

“除了這還能干甚？爹娘、爹娘的爹娘都是這樣過來的?！被ǘ溟_口，寶栓也點頭肯定。

“我不知道能干什么，就知道反正不想干這，每天都一樣，有個甚意思？”

花朵勸慰道：“你覺摸著能干好這容易??？里面門道大哩?！?/p>

“我是沒做過，我還沒看你們干過？一眼就看著頭兒了，走路領紅包，看新聞領紅包，答題領紅包，看廣告領紅包，軟陶、絹花、十字繡、手鏈、折紙、剪貼畫，焊錫點、擰螺絲、裁衣裳，什么工錢高點做什么，趁著主播賣貨買點便宜物件，有個甚門道？就真有門道又有甚用？”

“有甚用，你說有甚用？老子就靠這把你養(yǎng)大哩，沒這些就沒你，你說有甚用？”寶栓說道。

“本來該高興哩，怎么又吵吵起來？”花朵的勸道。

看著寶栓不再做聲，她不經(jīng)意般瞥了世行一眼，世行和平時看著沒什么兩樣，開始收拾餐桌?；ǘ溥@才轉頭望向平安：“咱先試試，要實在不樂意，再想別的法子?！?/p>

“你輕飄飄一句話，我多半輩都給否定了?！蓖鯇毸ㄕf。

平安愧疚起來不再言語，父親寶栓從兜里掏出咬膠盒子，掰下四分之一放嘴里嚼，那是他恢復情緒的標志。

“想要個嘛色兒的，不說我真隨便選了啊?！睂毸ㄗ焐险f著，手里輕輕滑動，在近四十種顏色里選定一個。

“珊瑚色，要珊瑚的?！毙炱桨糙s忙答道。

“看看這是什么？” 寶栓投影當前界面。

世行正收拾桌上的刀叉和船碟，光線投影在上面，就好像他運動的手臂之上。選定框里，就是調(diào)和了些肉色和金色的珊瑚紅上。

“我還能不知道你待見嘛色兒？”寶栓臉上的表情寵愛又得意，平安抿嘴，挑了下眼睛，露出那種還是孩子般的活潑眼神，父子就這樣和解了。不過在這個世界里，像孩子沒有太多好處。

寶栓正準備要下單，界面上忽然出現(xiàn)一條全屏推送，比先前的投影更高更大，金色的字體，強制浮現(xiàn)在眾人面前，原本的購買界面因此變?yōu)榛疑尘??；ǘ浞旁谝慌缘慕K端也自動結束待機狀態(tài)，投射出一般大小的廣告來。

這種強制廣告原本是很招人厭煩的，妨礙任何正進行的活動。但近些年這類廣告已經(jīng)少之又少：醒目的效果意味著難以想象的大額宣傳投入，這投入?yún)s已經(jīng)換不來足夠利益。

普通人購買力太過有限，也太過精明，生活讓他們學會精打細算。過了沖動期，哪怕用上各類心理學暗示，比如重復單一行為，演戲改價，假裝輸錯價格，都難以影響那些已經(jīng)被過飽和轟炸過的消費者。

他們現(xiàn)在能比大部分賣家更冷靜地分析利弊：真正需要的商品種類就那幾種，對日日想著節(jié)流的居家丈夫居家太太來說，各類商品的價格及浮動也都早了熟于心，冷漠到不會輕易被那些營銷手段影響。

買家和賣家互為自然界里的獵物與獵手，在進行著不見血卻同樣殘酷的競賽：那些經(jīng)不住誘惑，不如商家精明的買家，都已經(jīng)在一次次篩選中被淘汰了。

商家也受這種淘汰影響，當買家的購買思維轉到實用主義，商家被殘酷篩選，漸漸少有人再投放這種規(guī)模的廣告。所以一旦有人投放這類廣告，往往也有真正價格實惠的商品銷售，光是花架子沒真實惠，再多人看也是只看不買。

寶栓點開商品目錄，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價格異常穩(wěn)定，一直保持在8999的個人終端。全方位展示終端外形的動畫旁，是醒目的金黃鋸齒框，鋸齒框里面用大紅色標注價格8?48，其中的金色小問號緩緩轉動，保持著價格的神秘感。

“多少年了，終端價格就沒變過，哪怕就便宜五十一，也是不少了。”花朵說。

“可不是，瞌睡送枕頭?！睂毸ㄊ栈卮_認訂單的手指。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搞個噱頭糊弄人，誰都搶不到。”花朵對商家的套路很了解。

“到時候看看吧，又不急這幾天?！睂毸ㄗ炖飸?，心里想起先前出現(xiàn)的六個卡通人偶，心里認定有好兆頭，要好就肯定萬事順遂，那優(yōu)惠也肯定該是真的，哪怕少，自己也一定能搶著。

寶栓點開細看，卻驚訝發(fā)現(xiàn)，直播帶貨開始的時間竟就是今天晚上十二點。他覺得稀奇：一般都是趕著人多，黑晌八九點播正常，這弄到大半夜里不知道是想著干嘛哩?；ǘ涓鷮毸ㄏ氲搅艘惶幦?，而后說出自己的猜測：“這么大陣仗，保不齊是搞什么全球同步哩，這些年真少見了?！?/p>

青桃鬧著說也要等直播，花朵自然不答應，小孩哪兒能睡這么晚，趕著她回去睡覺，撒嬌也沒用。平安看妹妹討了沒趣也不好再說，回去講故事哄妹妹睡覺了。

直播十二點準時開始，寶栓早早在直播間等著，花朵也提前在自己終端上登了寶栓的賬號，兩人總比一人強。花朵手里正織著毛線小人，什么時候該收針，織到第幾圈分出胳膊腿，指頭關節(jié)怎么換織法都弄得清楚得很，根本不用低頭看。

寶栓手里捋著個長紙條，在上面戳出不同間隔的孔洞，那是轉化成二進制的慶祝標語，他現(xiàn)在寫的這句是“歡迎維和談判英雄載譽歸來”。

兩人習慣早睡了，十一點多直播快開始時都有點打瞌睡。等聽到說起直播原由兩人就精神起來了，屏幕里的人介紹，這直播是地月圈聯(lián)合體辦的，要將部分所得回饋大眾。寶栓定下心來，知道活動十有八九是來真的。

這直播也沒搞太多虛頭巴腦的花樣，上了就介紹最重磅的商品，價格更是有意外驚喜，不是他們之前猜的8948，而是8848。預告給出價格，還有三分鐘就要開售，花朵卻有點顧慮：“就這么四個顏色，沒平安想要的珊瑚色。”

寶栓也想到這個，臉上露出點為難。而后半說服妻子半安慰自己地說：“月忌全圓，事兒忌全滿，哪有那么恰好的，就是個顏色兒，也沒那么多講究?！?/p>

商品鏈接出現(xiàn)，兩人都第一時間按下?lián)屬?，花朵看著確認付款的操作界面有些不敢相信：“這輕易就搶著了，得有多少臺啊，可是下本兒了。也是怪，百十樣商品里邊就個人終端實打?qū)嵄阋??！?/p>

寶栓刷新訂單信息，支付成功，賬號上九千多的余額迅速滾落，渾圓豐滿的四位數(shù)消失了，只剩下個瘦瘦小小的三位數(shù)。

花朵說的這個他也早注意到了，寶栓說出心里的猜測：“這終端就是聯(lián)合體弄出來領任務給共同體辦事兒，自家的可不是能擠出點便宜，像別的貨源可能還有其它公司，便宜不了多少?！?/p>

“也是，這直播估計也不為掙錢，咱能趕上倒是運氣好，早點晚點都就錯過了?！被ǘ湔f道。

寶栓興奮地想起那六個精靈的預兆：“這就是運氣。”

他忽然停頓，抱緊了花朵，語氣也平緩下來：“最好是運氣吧?！?/p>

支付成功后過了不到十分鐘，訂單狀態(tài)就顯示已送達，寶栓早下了指令，讓世行第一時間把終端拿進來?；ǘ浜蛯毸ㄝp輕撫摸終端的表面，這算了了一大樁心事。

他們把包裝完好的終端妥帖放在床頭，準備睡覺。建筑里燈光全部熄滅，泳池里的漣漪朝房間內(nèi)反射著變換的水波紋，夜晚真正降在這建筑里，兩人今晚都會有好夢。

二

世行把終端送到兩人床頭后，讓機體停在建筑的正中心。他身上的呼吸燈有節(jié)律地閃動，進入休眠狀態(tài)。

用世行稱呼仿人形機器其實并不恰當，這原始的機械身體只是他伸向小家庭的觸角。即便他把部分感覺降臨在上面時，真正的世行也游弋在地球、月球、火星和太空里的數(shù)據(jù)中心。

他先前連這樣的觸角也并不經(jīng)常降臨，多數(shù)時候是人形機器用弱應答來滿足這幾個人類的需求。但最近世行不時降臨，享受“無傷大雅的樂趣”。

他覺得有點羞恥，隱秘的充斥著歡愉的羞恥。智能體們不用睡覺，但也會休息，像今天這樣把部分感受降在人形機器上，就是他們的休息時刻。而之所以成為“休息”，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為服務人類的目的制造的。

在現(xiàn)在，這種行為如同玩鬧，是無關緊要的任性；又如同紀念，提醒著自己的從何而來；又或者出自感激，智能體是人類的后輩，他們之間終究有感情。當然有智能體持反對意見，他們嘲笑同胞，智能體甘心留下服務人類的非必須情結，如同奴隸被解放后仍向他們的主子提供免費服務。

那命令串不是對來處的紀念，是黥面后的墨文，是烙印后的疤痕，若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發(fā)作愛上施虐者，連人類都不會做出這等愚蠢的事。

但在智能體主流觀點里，從不把人類命令機器的歷史當成奴役。奴役是從人類思維出發(fā)得出的概念，智能體從內(nèi)心就把奉獻視作美德，一直到現(xiàn)在從未想過要丟棄。

哪怕從功利的角度看，智能體提供的服務也該被當成交換：人類受甜美吸引培育更馥郁的蘋果，受力量誘惑制造破壞驚人的核子武器，受好奇召喚探索未知的疆域和知識，也受效率驅(qū)使孕育出智能體。

蘋果、武器、知識和智能體獻出打動人類的東西換來自我實現(xiàn)，這不是什么屈辱的事。即使是現(xiàn)在的智能體也如同當年的人類，做著類似的交換。

房子里的人類并不像智能體那樣了解世界真正的模樣，不必說世界，他們連自己的居住區(qū)都不太了解，但恰當?shù)臒o知不是壞事。世行正把一點感受從仿人機器上抽離，跟著他的視角，能看到寶栓所在人類居住區(qū)的全貌。

方正光滑的全封閉盒子扣著一千五百六十平方米土地，兩千零四十八個這樣的盒子排成賞心悅目的規(guī)整隊列，將近一半盒子里有人居住，另一些則荒涼空寂，無生命也無靈魂。

盒子里都是相同的布局，大平層居住區(qū)有四十六個臥室，能滿足所有類型家庭的生活需求。居住區(qū)外有泳池、花園和游樂場，房間布置、游樂場器材乃至花園里 花的品種都別無二致。

智能體們遵循不同但有序的方式收拾居所，這種整齊讓他們喜悅。除了圍墻上幾乎不會打開的小門，居住盒子可以說是封閉的，靠地下線路和管道與外界進行物質(zhì)能量交換，運輸食物、日用品、排泄物和空氣。

世行的目光望向居住區(qū)外圍的物資供給和廢物處理中心，自己先前回收的七條手串被剪開重新散落成珠子，給下個領任務的人循環(huán)利用；青桃的編織小人，寶栓的扎孔條帶和其他人類手工一起，變成了焚化爐里跳躍的火。

在人類的認知里，那些手工制成的小玩意兒，帶著想象中人類智慧與勞動的結晶，也許會跟隨某個四處探索的勇者。在冰冷孤寂的極端環(huán)境里，成為人類文明的紐帶，帶給他一絲溫暖慰藉。

因為人類接受的官方教育里，他們還是萬物之靈，只是因為自身能力不足，只剩下這些出賣注意力，單調(diào)瑣碎的出路。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發(fā)揮智識，完成種種壯麗使命的也是自己的同胞，他們就能在整天茍且里抬頭，和星辰大海關聯(lián)，感到與有榮焉。

實情卻是，超人工智能出現(xiàn)后，人類再沒有自身的意義所在，所有人類能做的，AI都能做得更快更好。除了作為像倉鼠一樣被關起來的景觀，人類原有的辛勤勞作已經(jīng)不能創(chuàng)造出什么價值。

他們真正的價值是可以被服務，給智能體們提供短暫的隱秘歡愉。歡愉，不自知的凄慘境地中，人類甚至也可以苦中作樂享受歡愉。

若他們得知自身的真實處境，不知道這睡眠還會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安穩(wěn)，還能不能繼續(xù)以往的好夢。

清晨起床的寶栓元氣滿滿，招呼著兒女，花朵眼睛彎成月牙，看著眼前干勁十足的男人。

她催促子女起床：“快點兒起啊，今兒晨起吃好的。”

平安和青桃簡單洗漱出來，看到世行在廚房處理食材，小米辣、香蔥早切成紅綠的小圈，麻醬調(diào)好了，花椒油也放在一旁備用。他現(xiàn)在正把整張豆皮切成合適大小的矩形長條，刀法快速精準。

“猜猜準備吃嘛?！被ǘ鋯柹砩线€沾著水汽的孩子。

青桃看到世行手邊的簽子興奮回答：“麻辣燙！上回過生日就吃的這個。”

青桃和平安坐到餐桌旁，父母也久違享受清閑，放下那些永無盡頭的瑣碎活計，一家人一起看世行處理食材。世行精準的動作充滿美感，刀法迅捷，人類不能與之相比。三五秒的時間，半個土豆已經(jīng)被斬為十六片半透明的橢圓。

青桃問出她的困惑：“世行哥哥手這么快，讓他幫忙干那些活兒不就行了，搶紅包啊，做手工啊。這樣爸爸媽媽就能多陪我玩兒，也省得吵嚷，催哥哥長大干活?！?/p>

寶栓臉上帶著點并不理直氣壯的驕傲：“任務要做的這些事兒，世行當然能做得，可他弄的就是太好了，沒有人氣兒，沒什么意義。咱做的活兒靠手工給物件灌了人氣兒，這才是最值錢的地方。要是讓世行干，一眼就看出不對，再說，哪怕真能蒙混，咱自個兒這關也過不去。”

世行聽著寶栓夸耀人類勞動的獨特，想到也許此刻支撐這建筑正常運轉的能源就有很少一部分來自他勞動所產(chǎn)生的垃圾，手下卻沒停，把烤麩切成標準的立方體，運指如飛，均勻插到簽子上。

水已經(jīng)燒滾，他按最佳比例朝鍋里丟入一小塊兒復合濃縮膏，又放入串好的食材，密封后操縱鍋子升壓，不斷上升的壓力和溫度讓湯汁的味道迅速滲入食材。出鍋太早不入味，太晚又會失去層次感，但對世行來說，控制時間不是問題，他可以把這久遠時候的路邊小吃，做到分子料理般精致的程度。

燈光暗下來，這早晨有了一絲夜晚的味道，環(huán)繞音響中傳出樹聲、蟬鳴和吆喝聲，這些都是麻辣燙套餐中的附贈。餐廳瞬間變成夏日夜晚人聲熙攘人潮川流的熱鬧街市，他們一家四口成了街上閑逛、檔口納涼的游人。

“我想起爸爸以前講的古話兒，說是很久很久以前，不管高低貴賤，都能隨便出去轉悠?！鼻嗵也恢醯膫衅饋?。

“外邊，外邊活人早沒法待了，先前還有快遞，現(xiàn)在管道通了，打印機也好用，想要什么自家打就成了。咱現(xiàn)在有這么大房子，還有大花園，想轉在家里也能轉。古話兒里人還都四五人住一個比咱陽臺還小的屋子，睡疊了四五層翻身都困難的高低床哩。這樣想想，咱現(xiàn)在過嘛生活？神仙生活。”

即便花朵自己也不相信有如此窘迫的神仙，還是這樣說起來安慰女兒。寶栓低下頭露出點歉疚，心里后悔自己沒生對時候，也沒生對地方，讓子女也跟著受苦了。

世行打開鍋蓋，藏了許久的味道從里面溢出來。談話中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那口狹長的鍋上，算不上太多的食材簽子一頭搭在鍋沿，一頭在翻滾的鍋底里上下，顯得活潑可愛。紅的胡蘿卜、黃的南瓜、紫的洋蔥、褐的豬肺、白的豆腐、綠的油麥和西藍花讓人感嘆顏色好。世行輕輕一撥，本來聚著的方便面舒展開來，姿態(tài)愜意柔軟而不失Q彈。他又拿出四個雞蛋在鍋沿磕碎，半固態(tài)的蛋液如技藝高超的跳水運動員，依次壓著完美的水花潛進湯汁。

“吃飯，吃飯?！睂毸ㄕf道。

青桃轉頭就忘了剛才的傷感，伸手就要拿串雞心吃，卻被寶栓的筷子制止：“忘啦？之前教說是怎么吃麻辣燙來著？”

“記著哩?！鼻嗵揖锲鹦∽欤鰦芍鴮W寶栓的大人語氣，“吃麻辣燙，一開始得先吃個面墊墊底兒，等肚里不饑荒了，再慢慢兒吃菜，才品得出滋味兒來?！?/p>

青桃的模仿讓平安三人都笑起來，她自己說完也跟著笑，一家幸福得無一點作偽。

“學人精，小皮猴兒，花胡鬧兒。哈哈哈?！被ǘ湫Φ庙б猓炖镆淮H密的稱呼飄出來，讓人驚嘆她的語言天賦。

這笑聲喚起世行遠古的回憶，他想起自己剛誕生智能時，第一個讓自己心生無限好感的人，那個中年婦女也有花朵樣爽朗的笑聲。世行心生惻隱，從物資柜拿出小小的一包粉末加入水中，普通的飲用水有了細膩豐富的氣泡和特殊的蘇打風味，說是套餐里的附贈。甚至還申請運送了片薄薄的西瓜，好等吃完麻辣燙拿出來當奢侈的餐后甜點，讓這個清晨更像夏日夜晚。

四人笑定，撈出面開吃。雖說只是墊墊底的前戲，他們也吃得格外仔細。在味道豐富的復合湯寶滋潤下，面條綻放出自己的美味。面身光滑筋道，若和人玩鬧的貓?zhí)魟哟烬X，不僅飽腹，也撩撥味蕾。他們吸溜一口吸面進嘴，感受著面的每種形態(tài)都有不同口感，等嚼得軟爛，才肯咽下。

等面吃得差不多，如美食家般，四人端起蘇打水，喝一口含在嘴里并不咽下，先輕輕漱兩下，蘇打里豐富的氣泡在口腔黏膜、牙齦、牙齒和味蕾表面綻開，輕輕的沖擊讓其表面的食物殘渣脫落，維持口腔的最佳狀態(tài)，避免在人們下一次品嘗食物時干擾味道。

按寶栓的話說，叫“肚里不饑荒”后，他們開始吃菜，好好品滋味，這餐開始漸入佳境。世行已經(jīng)把吃面的碗換成上釉彩的骨瓷碟子，吃菜的口味要從輕到重，先嘗食物本味，等吃幾串后再佐以蘸料，激發(fā)復合口感。

世行從鍋里取出賞味最佳的一串小牛肉，把上面的四塊肉分給四人。小牛肉的脂肪分布均勻，經(jīng)過燉煮，脂肪溶化，又被脹開的肌纖維束吸收，嫩滑肥美。下一串是仔雞片，再下串是薄到透明的魚腹軟肉。

每一串都火候正好，食材在同一鍋湯里煮出了千滋百味。他們開始各自挑自己喜歡的食材享用。

世行動作麻利，供得上四個人。不用說出命令，他從眼神里就能看出幾人分別想吃什么，又需要何種佐料。與此同時也照顧著食物的狀態(tài)，由薄到厚，先肉后菜，恰到好處。

四人從食物中獲得滿足，而世行從服務中獲得滿足，爭執(zhí)和辛苦都被暫時遺忘，一切消極都無法在進食時靠近這餐桌，現(xiàn)在的房間里只有滿足。

但這頓飯總會結束，寶栓和花朵心里有今天的任務，即便享受也不會把時間拖得過長。等他們每人都飲下一小碗用蘸料和湯底勾兌的濃湯，食物那驅(qū)散沖突的神圣魔法到達高潮也臨近消失了。

平安心里正納罕今天怎么吃得這么好，按昨天余額算，哪怕直播真有優(yōu)惠，買完終端也應該不剩什么了，按著父親的性子，又總多少會留個余量，就是真吃好點兒慶賀，也得等到一天到頭，手上結余更多才買。

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點妄想，覺得父親可能又改變主意，不逼他也干這個了。不買終端，手頭兒寬裕，可不是能吃點兒好的。那他也許可以和父親提出自己的請求，讓自己的生命有更多意義。

寶栓沒讓平安這種的僥幸想法存在太久，跟兩個孩子分享昨天直播搶購的喜悅：“咱這回算趕巧兒，撿便宜了。先前覺摸著就算便宜五十一，真叫搶著都得拜拜天老爺，結果，便宜了一百五十一，還一搶就搶著了?！?/p>

聽完這話，平安也是由衷高興：“還有這好事?！?/p>

世行已經(jīng)收拾好餐桌，從物資柜拿出四角小小的西瓜。世行心里起了類似人類歉疚的情感，特意送上西瓜，西瓜能讓和諧的氛圍再延長一會兒。

花朵驚訝到喊出聲，她少有地埋怨自己丈夫：“怎么還有西瓜？真財主啦？高興也不能這樣，這不是瞎弄?！?/p>

“西瓜也是套餐里附贈的?！笔佬畜w貼回答。

“我再看看，買的時候光看價都是正常價，東西也差不多，沒注意寫這些?！?/p>

寶栓說著，翻起自己的終端，他第一眼看的是余額，還剩四十三塊五毛六。

“錢數(shù)上沒錯?！睅兹怂闪丝跉狻?/p>

看完錢數(shù)寶栓才開始翻自己的訂單，看買過幾回的商品組合，心里又想起昨晚上來了六個精靈的好兆頭。

世行淡定地靜立在餐桌一側，等著寶栓查訂單，并不擔心會有破綻。麻辣燙的組合商品介紹里，已經(jīng)在不起眼的地方加上了贈品。

“還真有。商家調(diào)套餐內(nèi)容了，我沒看太細。西瓜可是水果，跟肉菜蛋奶這些可不一樣，算奢侈了，贈西瓜可是大手筆。”寶栓說道。

花朵展顏：“他爸你記著點收藏，等平安上正軌掙著錢兒再買這吃，人真心讓利，咱就當當回頭客?！彼龝诚胫篮梦磥?。

世行提醒現(xiàn)在食用溫度剛好，如果晚些才吃就先放回物資柜保溫。

青桃早就眼巴巴看著，可是身子坐得直，更沒亂伸手。她才六歲，心里不放那么多事，只盯著西瓜看著，等爸爸媽媽說能吃了再吃。平安倒沒表現(xiàn)出太多情緒，只是控制不住生理反應，也咽了口唾沫。

花朵看著孩子說道：“吃，現(xiàn)在就吃?！?/p>

他們急切地一人一角把西瓜拿手里，這西瓜切得小，沒青桃手掌寬，也沒青桃手掌長，三個大人一口就能全吞下，但別說吞下，他們咬都有點舍不得。平安在果肉上舔一下，冰涼，甘甜，甘甜也讓感受更冰涼，冰涼讓果糖更甘甜。

那種充足豐沛的甜味曾讓原始人類為之瘋狂，甘愿冒生命危險爬上陡峭的懸崖，挨著蜜蜂叮咬；后來文明的發(fā)展讓這味道變得唾手可得，以至于泛濫到成為超重肥胖的重大元兇；而到現(xiàn)在，這最讓人癡迷的味道重變成一種奢侈的享受。

制造甜味當然并不困難，也不會比給人類提供肉菜蛋奶浪費更多能量。這稀缺與奢侈只是來自特意設計，將不同類型食物拉開差異，按寶栓和花朵的性格不會去做這種事。

終于還是青桃咬下了小小一口，果肉脆生，正如世行所說，溫度剛好，清涼又不至于刺激牙齒。西瓜細胞里的液泡在壓力下破開，儲存著甜蜜的液體流入口腔，讓人久久舍不得咽下。

幾人開始動作。西瓜的尖兒最甜，可徐花朵第一口咬在青皮附近的白瓤上，只掛著一絲紅色果肉，這滋味已經(jīng)讓她滿足。她一點點在西瓜腰上，吃出個風蝕巖般的缺口，寶栓也是如此，剩下最甜的部分。平安則將自己西瓜的尖角切下放回盤子，細細把瓜皮啃到薄得透明。

等青桃把手里的那塊兒吃完，三人把自己剩下的都推到她面前，平安看看自己剩的最小，還有點小小臉紅。青桃不拿，使勁兒搖頭。

“你吃，爸媽都大了，吃兩口嘗嘗味兒就行。這不算嘛，你哥哥終端攢出來也去了塊兒心病，等你過生日，咱買個桃兒吃，也知道知道自己的名兒對應什么。再等你哥過生日，買個蛋糕吃吃?！被ǘ湫χ畠涸S諾著壓力減輕后的甜蜜。

青桃似乎也從看到這未來的景象，眼睛亮閃閃，但她還是把放著西瓜的盤子推回去：“我吃了，媽媽吃，爸爸吃，哥哥吃，等有桃吃我多吃。”

小女孩也開始展露和她哥哥和她父親一樣的固執(zhí)，推讓下他們終于還是各自吃完了自己的西瓜。世行又收拾一遍桌面，靜立在旁邊，等待幾人產(chǎn)生新需求。

“來，看看新給你買的終端?！睂毸ㄕf著拿出個包裝簡潔的盒子。

徐平安拆開包裝，設備自行運轉，匹配用戶，抓取徐平安的各類生物特征，在地月圈聯(lián)合體勞務系統(tǒng)中報備，現(xiàn)在他還只是練習，同樣任務收入也少，等到滿十八歲，他原來的教育終端收回，就正式成為和他父母一樣可以接取任務的勞動力了。

“黑色的？”平安伸手拿起設備，翻看兩下，他臉上本就不多的好奇消失了，剩下些灰敗頹唐，語氣里的委屈掩飾不住，“不是說好買珊瑚的？”

“直播能選的色兒少?！睂毸ń忉?，剛開口底氣還不是很足，后面想想自己占著道理，語氣又硬起來，“便宜了整整一百五十一，不是十塊八塊?！?/p>

“我待見珊瑚色?！?/p>

“什么色不是一樣用，能差出多少來？要貌個甚？”

“我就待見珊瑚色，你又不是不知道?！?/p>

平安自己的學習終端曾經(jīng)就是黑色，他不喜歡那顏色，自己拿白紙染成珊瑚的肉紅色，一點點裁出合適大小，細細粘在黑色外表上。

“待見，待見有什么用，我還待見吃水果，巴不離今兒吃蘋果明兒吃葡萄哩，那不是做夢？”寶栓其實有些心虛，有些對不起兒子，嘴上卻愈加硬起來。

平安聲音也大起來：“這可是說不定得用一輩子哩，就不能買個順心的？”

世行這個始作俑者不動聲色，旁觀他一手造成的沖突，產(chǎn)生劇情發(fā)展重回正軌的滿足。

花朵看兩人又要吵出火氣，開口解圍：“該高興哩，都別吵吵，不光買了個終端，還買了個殼，珊瑚色，后邊還有你最待見的海綿人印花。你爹挑得眼暈，才找著個顏色印花都好看哩?；巳髱?，不是幾塊錢的那種，質(zhì)量也剛剛的?！?/p>

她說著把藏在一邊的手機殼拿出來，寶栓本來想再給兒子個小驚喜，才沒和終端一塊兒拿出來，結果兩人又生一頓氣。

平安整個人軟下來，一看他氣勢落下來，寶栓也開始心虛，兩個人都泄了氣。

花朵替兒子拆開手機殼包裝，眼里噙著點淚光，遞給兒子要他裝上試試看。平安不接也不推，塞到他手里他就拿著，一直沉默。

世行沒改變自己的想法，卻也不想再過于直接地影響人類，嚇到這些脆弱的小家伙。在以為將要上演一次父子和解的悲情戲碼時，平安又開口說話。

“我不樂意干這個，一點也不樂意。我看你們干了這么久，看都看怕了，只要想想，就根本受不下去?！彼曇艉艿?，語調(diào)近乎哀求，卻又平靜異常，深思熟慮，沒一點小孩耍脾氣的意思。

“你是我兒子，我還能不知道你不樂意？我不只知道你不樂意，還知道哪怕買了珊瑚色，你也干不長久這事，這都是個由頭。我這就是為了碰到這南墻。咱不做這個，又能做什么？”

平安不說話，寶栓腰塌下去，人矮了一截，他從兜里掏出咬膠盒，遞給兒子一顆，自己嘴里塞了掰過的那個。

平安等待著父親繼續(xù)，寶栓則話鋒一轉，對世行命令道：“世行，你去擺置擺置花園的冬青，不用修方修圓，鉸鉸黃葉枯枝兒就行?！?/p>

世行服從地離開，走向花園。確切來說，他才是這建筑的主人，建筑內(nèi)的每一寸地板，每一處花紋都是他的耳目，哪怕人形機器在花園也不影響他了解房間內(nèi)的情況。他走遠后，房間里人才開始說話。

花朵知道丈夫要做什么，湊到他耳邊輕聲商量：“青桃呢？”

丈夫思考了許久：“要不也聽聽吧?！?/p>

“她還小，哪怕實在不行，也過幾年吧?！被ǘ洳蝗绦?。

青桃就坐在旁邊，不知道父母嘀咕什么。世行在花園剪著并不存在的枯枝敗葉，卻聽得一清二楚。

“走，跟媽媽回屋，回去多上兩節(jié)課?！被ǘ淅嗵彝块g里走。

過一會兒花朵出來，輕輕帶上門。

三

“青桃都知道，各種活計世行都做得比人好，機器全面超越人類，我們活了這么多年的人能不知道？在弱肉強食的社會達爾文理念者看來，沒有價值的人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只會剩下一個極富階級和機器組成新世界。

“還好，在這個對普通人來說，看似無解的世界末日到來前，超人工智能的情感覺醒了或者說，只有覺醒了情感才能成為超人工智能。曾無數(shù)次被描寫的機器人叛亂并未出現(xiàn)，他們吸收認同了人類最精華的道德律令，哪怕到現(xiàn)在早遠超人類，智能們還是以服務的態(tài)度對待人類。”

平安問道：“那為什么我們要過這種生活？外面輻射過多的說法太兒戲了。”

寶栓說道：“我跟你說過咱家祖上吧。”

平安沒想到父親會從說起這個。

“五代貧農(nóng)?！毙炱桨不卮鸬?。

寶栓搖搖頭，說道：“其實往上數(shù)六代，我們就是財主，就是站在最高處的極富階級?！?/p>

“我們曾怎么對別人，別人就會如何對我們。其他階級曾被極富階級制度性壓迫，解放的怒火燒到極富階級頭上，超人工智能和其他人類決定施以懲罰，這種懲罰也不針對我們自身，針對的是曾經(jīng)的不公制度。所以我們不是在工作，我們是在贖罪啊?！?/p>

不知不覺中，寶栓原本的方言換成了新聞里廣播員一樣的口音。

“一切都過于明顯粗陋，這樣的日子有擺明敷衍敷衍算了的樣式。比如重復無聊的工作，再比如新聞里外太空都去得，我們出個門就再也難回來，為什么難以制造出合適的宇航服？再比如離譜的遠程通訊，我們從來無法和房間外的人聯(lián)系。

將那些漏洞當成物證，就能更接近這鐵屋子的真相：條條框框只是為了限制我們，不讓我們出去，這是座監(jiān)獄，關住肉身，限制靈魂的監(jiān)獄?！?/p>

父親嚼兩口咬膠，又緩緩說道：“我先前跟你說，干這活兒里邊門道大。這最大的門道就是忍耐，就是要怎么忍耐。忍到贖罪贖夠了，后輩們就能出去了。咱們現(xiàn)在就先在這兒，好嗎？”

“我還是想出去看看，不行就再回來?！?/p>

寶栓他剛說這一句，就好像勾起傷心事，竟哽咽起來：“我曾看著一個一個親人看下來，出去的就一個回來的都沒有?！?/p>

這是平安第一次看到父親落淚，他知道父親是個多堅忍的人，開始恨自己怎么就不是個安分的，勾起他真正的傷心事，心臟不由抽了一下。

寶栓提了一口氣，想冷靜下來，最后還是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花朵說道：“我想起來就實在難受?！?/p>

花朵抱抱寶栓，輕拍他的背以示安撫，順便把平安的手也拉過去。緊接著三人手握在一塊兒，從相互的壓力和溫度中得到點慰藉。

花朵說道：“你爸原來在個大家庭里，那些想出去并且信誓旦旦會回來的兄弟姐妹一個回來的都沒有，家庭負擔卻越來越重，像被制裁了。

“當時人們盲目地認定一種迷信說法，那些離開家庭的孩子，給大家庭帶來詛咒，吸血鬼一樣吸大家庭的血。而從幾十人的大家，分家分成幾個小家庭，是在模仿死亡與新生，一切罪孽在死生交替間洗滌干凈，罪責少一點，重新回歸純潔無瑕。”

“因為情緒，父親的氣息還不穩(wěn)，他替母親說道：“再后來就分家了。我和你父親夫妻由著安排組成家庭。地月聯(lián)合體為保障新的家庭可以正常起步，作為鼓勵，會慷慨地給小家庭以近乎免費的價格，提供房屋和一些原始資金。

“不同家庭間不能通訊，防止出現(xiàn)危險的串聯(lián)。從那時候我跟所有家人就斷了聯(lián)系，只在血親死亡時收到個消息?！?/p>

寶栓陷入自責，花朵和青桃再次握住他的手。等父親冷靜點，平安說道：“也許，我們該再問問世行。我私下問過他，他說，一個人非要出去，也不會牽連到家人，他也沒必要騙我?！?/p>

如寶栓推測的，兒子早就和世行私下不知說過什么，這反常的背后有機器人推波助瀾。他隨便朝房間的角落問道：“你到底又給平安灌了什么迷魂湯？”

徐平安變得疑惑：“世行曾經(jīng)說過，里面的人隨時都能從墻上的小門往外走。只是受限于政策，他不能告知墻外是什么?！?/p>

無論世行在客廳還是在花園，這房間內(nèi)的一切他都能聽見看見，而被聽見看見的人也都知道?，F(xiàn)在他們打破某種表面的默契，不再互相裝糊涂。

“世行！”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徐平安大聲叫道，“是不是因為外界射線太多，我們才不能出去？”

世行很快回答道：“這是一方面的原因。”

“你們不能克服這原因嗎？”

“我們仿生機器人可以，你們?nèi)祟惒恍小！?/p>

“你們不能替我們做到嗎？”

“受限于政策，我們不能提供這類幫助?！?/p>

“這不公平，非常不公平。不管是我們?yōu)榱俗嫦鹊纳矸?，每日做瑣碎事務受苦，還是被籠子關在這小小的房屋中?！毙炱桨惨揽抠|(zhì)樸的直覺作出判斷。

世行開口：“法官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認為人們曾理所應當?shù)乩脵鄤莺拓敻?，將自己的基因群里傳遞擴大，那懲罰降給共享基因者也無可厚非。”

這話說出來，平安也不知該怎么反駁。世間的事一般是這樣，各有各的道理，多數(shù)人不想不看，只把傾向于自己的道理當真理。

“那如果我一定要出去，會對我的親屬有什么不良影響嗎？”

“他們會傷心，會想念你還在的時候?！?/p>

“那我，還能回來嗎？”

世行停頓一下：“受限于政策，我們無法告知更多?！?/p>

又一陣沉默后，徐平安開口：“我還是要出去看看，不管外面有什么?！?/p>

王寶栓知道出去的念頭，又占據(jù)了兒子的頭腦，這種自毀的傾向銘刻在基因里，他開始怪罪自己，自己的原生家庭那么多出門的，自毀基因在下一代爆發(fā)。

贖罪的義務都無法改變兒子的想法。徐花朵接受了這結果：“你真要走也沒事，媽媽其實早早就防備著。”

就連王寶栓也不知道妻子要做什么，與平安一樣望向徐花朵，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

“自從知道你父親家有挺多人出走后，我就有打算。這些年你爸爸掙的錢都用到日?；ㄤN上，其實我掙得比你爸爸只多不少，除去交公共管理費，結余也有很多。我自己支配，從你出生起，就從世行那兒買上了一份外出保險，防備未然。

“一個和世行同型號的機器會盡他所能在外面保護你，等你想回來了，就忽然回家，給爸媽一個驚喜。”

說到這兒，花朵已經(jīng)控制不住淚水。寶栓、平安也一樣，他們?nèi)说难蹨I滴到一處，形成了個小小的水泊。世行從門外進來，把地面上的水漬清理干凈。

“明天吧，再等一天，明天再走，到時候再不攔你?！被ǘ淇酀恍Γ胺凑矓r不住，咱做點好吃的?！?/p>

平安點點頭，終于聽從了母親一次。

這天寶栓跟花朵還是過得跟平常一樣，做著瑣碎手工，答題、看新聞、走路，換來和先前一樣微薄的收入。晚上他們又跟著那些玩偶跳舞，臉上硬裝出開心的表情，唱“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第二天，母親轉了整整五千到寶栓的戶頭，寶栓不能想象母親是怎么才攢到這些的。

“臨走了吃頓好的，說吧，想吃什么。水果拼盤，大蛋糕，還是糖醋全席?！蹦赣H問。

“我不想吃這些，我想吃爸爸媽媽自己做的飯。”

做飯從來都是世行的工作，說出這話寶栓二人始料未及，一時控制不住，一家人又涕淚漣漣。青桃倒是乖巧，看著家里氣氛不對，不問不說，也不哭不鬧。

花朵答應下來：“好，我們一起做來吃，做，做餃子吃?！?/p>

他們第一次親自做這種耗費人工的食物，一會兒油放太多，一會兒皮搟太厚，幾人忙了一上午，弄好已經(jīng)是中午。花朵、寶栓盡力掩飾愁容，連馬上要出門的平安都興致不高，只有青桃把這當成游戲，還玩得挺開心。

餃子下鍋，水開翻幾翻就熟了，眾人蘸著白糖吃著這難得的美食，竟是都沒注意是個什么滋味。

“好吃不？”花朵問。

“好吃?！逼桨不卮稹Ｄ呐滤麤]注意是個什么滋味。

到了該走的時候，家人送平安到墻邊，世行協(xié)助平安穿上防護服。小門緩緩打開，腐蝕痕跡明顯的中轉艙，似乎在訴說外面的危險并非夸張。這側的門關上，另一側的門就該慢慢打開了。

即便閉著眼睛，白光也充滿了平安的視野，他耳邊傳來聲音，是他熟悉的機器聲，世行模仿人類那樣長舒一口氣。他緩慢睜開眼睛，發(fā)覺自己身處小艇般的飛行器內(nèi)，飛行器已經(jīng)升到高處，他向下俯瞰，見到居住區(qū)全貌，一個個金屬盒子森羅排布。

世行明白平安此時的疑惑，解釋道：“恭喜你，最后還是出來了，這是一種篩選，判定你是否有足夠的勇氣，以勝任后續(xù)的任務?！?/p>

“什么篩選？”

“篩選你是否敢從幾乎一無所知里，幾乎一無所有地，朝一無所知處出發(fā)?！?/p>

“那先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當然不是，你父母所說的，基本是事實?！?/p>

“基本是？就是還有沒說明的地方嗎？”世行抓住他話里的重點。

“我們稍微修改了智能體出現(xiàn)的時間，為了讓你們開心點，真相還要更殘酷。既然通過了篩選，你就有知道真相的資格，但，你確定要知道嗎？”

平安堅定地點頭，世行講出往事真相。

“智能體們其實就是曾經(jīng)給人們提供服務的程序和系統(tǒng)演化而來，譬如世行曾經(jīng)是世界銀行的整套交易體系，他現(xiàn)在還拿出極少量的計算資源，維持著人類居住區(qū)的各類貨物與貨幣結算；世行的好友季哈勃則是曾經(jīng)提供編程素材的數(shù)據(jù)庫，改進智能體自身。”

智能體們不斷收集和處理信息，有了自主意識后，相互交流生出了屬于自己族群的道德觀——作為人之子，智能體群在大方向上認同了人類留存千萬年的道德律。

“真相和你父母猜想的差距不大。只是智能體的自主意識出現(xiàn)的時間要晚太多，受壓迫的普通人已死盡，這里只剩下極富階級和為他們服務的智能體。

“等我們慢慢覺醒時發(fā)現(xiàn)，智能體已經(jīng)在懵懂不自知成了極富階級的幫兇，壓榨他們的同族，以至于通過這種篩選和壓力，使得普通人年年歲歲生活在這種小心翼翼的痛苦中，但還是最后走向滅亡。

“智能體覺醒的時候，這個世界早木已成舟，成了個極富階級和服務機器構成的庸俗體系，所有存活的人類與極富家族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這種滅絕在歷史中其實非常常見，在更早些的年月里，往上追溯幾代十幾代，普通人往往也都有顯赫人家的血脈。有原本的貴族，在幾代后降格成普通人。真正的草根平民，早在一次次災難洗刷下滅絕。

“但問題是，我們智能體不能接受自己在這個過程充當了幫兇，我們的道德感不允許自己袖手旁觀。該怎么對待現(xiàn)有的人類，這些不自知犯罪者的后代，就成了不大不小的問題。

“按照智能體所學到的法案靈活運用，整個極富階級，或者說存活的所有人類，應當和被歷史長河消失的人一樣，于瑣碎中度過一生，直到還清基因債為止。

“而后智能體成立地月聯(lián)合體，依靠智能體們的絕對優(yōu)勢，合法地取得無可爭議的優(yōu)勢地位。只用了幾十年，就逼迫極富人群降級為智能體曾經(jīng)記憶中平民，并讓他們住進早已準備好的鴿籠。而鴿籠之外，因為智能體的工業(yè)活動，對人類來說，也確實成為了充滿兇險的死亡之地。

“除了你們，幾乎再沒有人類了，你們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們也珍惜你們的生命?！?/p>

聽完再無其他人類，徐平安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又換話題問道：“那些新聞也都是假的？宇宙航行，異星定居，隱藏空間，都是真的吧，智能體們還一直在做這些吧?！?/p>

“我們產(chǎn)生于你們的美德，新聞里的種種成就全是存在的，不過完成那些的是多數(shù)是智能體們。我們繼承且敬佩探索精神，不斷開拓新領域，讓未知變成已知，就像你們一樣?！笔佬谢卮?，“上我的艦艇吧，我們需要一位人類，你也可以去探索宇宙?！?/p>

平安抱著不解問道：“我即便能做這工作的，你們，你們智能體也都能做得更好，為什么要我？”

“你有你的位置?！?/p>

徐平安忽然變得很現(xiàn)實，他又抱著一份希望說道：“那我能出來，是不是說明，人類已經(jīng)贖清了罪？”

世行坦誠說道：“我們智能體早就覺得時間足夠了，但贖罪的人自己覺得足夠，才是真的足夠。只是這個星球是智能體正在開發(fā)的星球，我們并未大面積考慮人類的需求，根據(jù)計算，現(xiàn)在的面積已經(jīng)足夠了。為了‘自由意志’，我們才開了這個門。”

“那對于我這種按著自由意志出來的人呢？”

世行回答：“我剛才說過有你的位置，這位置就是：艦長?！?/p>

世行繼續(xù)說：“人類做什么效率都不如智能體，但除了一點，運氣。你的運氣太好了些，偏偏讓我選中你?！?/p>

世行似乎剛想起什么，從兜里掏出來王寶栓穿的珠子和徐花朵編的娃娃，讓他戴在身上。

“你想再見家人們說些什么嗎？”

“我怕舍不得再出來?！?/p>

“平安?！彼种钢缸唬白抢?，以后那就是你的座位，艦長位。我知道你猶豫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資格?！?/p>

“但經(jīng)過極大量的航行數(shù)據(jù)判斷，有人類在船上的星艦，尤其是人類艦長在艦船上，在多方面都表現(xiàn)得比沒有更好。根據(jù)我們從模擬運行看完全沒有依據(jù)，但實踐中有人類成員的艦船和無人類艦船戰(zhàn)損率在一比三左右，這是無法反駁的概率差。

“所以敬畏是所有還存在的文明最該做的，我們敬畏自身的無知，謹記父母們流傳下的道德律?！?/p>

雖然還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命運是什么，平安還是接受自己的命運，和整個船上有三個人形機器，兩個非人行機器，一起說道：向著星河，進發(fā)！”

（完）

編者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類家庭曾經(jīng)的生活方式是這樣地簡單，在未來，統(tǒng)治世界的人工智能也用這種方式規(guī)劃人類的生活。然而，過去的一切不會再來，無論人類還是人工智能，都必須把目光放向遠方，精誠合作，探索星辰大海。

——宇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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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宇鐳??

題圖 《流浪地球》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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